林肯老太太的責難

ying312 (2011-08-26 23:59:11) 評論 (2)

    榕城老應

旁晚了,我從林肯的內布拉斯加大學校園裏出來,走回在十個街區外的公寓。十一月的林肯已經很冷了,昨天剛下一場雪,路旁和屋頂都還堆著沒有融化的晶瑩。天上又開始紛紛揚揚地撒下細粒來。我走得十分狼狽,八九個街區的跋涉已經讓我冒出汗來,一個大書包挎在肩上將西裝壓得歪斜,領帶因為熱,也扯開鬆鬆地套在脖子上。右手還要拿著一卷下午作專題報告畫的示意圖。

九零年十月,我應內布拉斯加大學經濟管理係和計算機係的邀請從北京來這裏做一年的訪問學者。下午在經濟管理係做了一個人工神經元網絡應用的學術報告,所以才穿得這麽正式。剛到這裏幾星期,住的也不遠,所以還沒有買車。沒想到這西裝必須和車子,公文包配套起來才能顯示出風度。現在挎著包,夾著圖,鬆著領帶,頭上冒氣,腳下泥濘也就和難民差不多了。

我有點後悔一個鍾頭前推掉的那個晚飯。做完報告回到辦公室,經濟管理係的大秘書打來電話說係主任想請我吃晚飯,問我是否方便?我沒有思想準備,又惦記著晚上的電影,在那邊支吾了半天,最後大秘書說,你要不方便那就以後再說吧。後來計算機係的舒肯教授來和我討論,知道這事後,笑著說:“He is a very rich man.  You missed a free dinner!”

現在我又累又餓又渴又熱,隻想先找個地方坐下來喝口湯。好在街角一家小咖啡館正飄著香氣迎客。我進去點了一碗蛤蜊濃湯和一份三明治,端著托盤轉身,看到十幾個人分散在五六張桌子上,沒有一張是空的。門外倒有兩張空桌,上麵薄薄鋪著消融的雪粒。我回頭看侍應生,他用下巴指向隻有一個老太的桌子。我兩手端著盤子,胳肢窩還夾著圖紙艱難地走過去,道聲欠就坐下來。老太太哼一聲,繃著臉別過頭。我放下書包和圖紙,舒一口氣,開始吃這濃湯。蛤蜊的鮮甜配合土豆的粉潤和奶酪濃膩入口十分享受,我不小心弄出點聲音。老太太將手中叉子一拍,手指向外麵,怒道:“You go out to eat!

我詫異道:“What did you say? ”

老太太氣呼呼地端起盤子挪到隻有兩人的隔壁桌去。原來有點熱鬧的咖啡館都靜了下來。我頭腦裏轟轟地響,食不甘味地將濃湯喝完,將三明治包起來放在書包裏。係緊了領帶,整理一下西裝和頭發,將書包的帶子挽短了拎在手上,另一邊手拿起圖紙卷,起身走過隔壁桌停一下。侍應生張著嘴停在吧台後。原來坐在那桌的兩夫婦都屏住呼吸,男的回頭望著我。老太太眼睛仇視地瞪著我,瘦削充滿風霜豎紋的麵上一臉堅毅,握著刀叉的手青筋凸起,花白的頭發在微微地顫抖。我盯著她眼睛看會兒,輕輕歎了口氣,一言不發地走了。

第二天我和舒肯教授討論時提起這事。舒肯教授說:林肯這地方保守可能有白人種族主義者。不過,前一段政府安置一些越南來的難民,引起了越戰榮軍家屬的抗議。他不知道是哪種情況。

這件事畢竟深深地觸痛了我。我事後問自己:什麽是最解氣的應對?

也許我要在她說出那句話時,模仿電影《Taxi Driver》的經典台詞斜著眼睛對她說:“You talkin’ to me?”

還是等我吃過飯後,很瀟灑地走到她麵前,掏出我科學院副教授的名片和在這裏新交的心理學教授的名片,優雅地對她說:“You need to see a doctor. Professor Belli is my friend. He can straight you up.

我不知道她是哪一種情況。但是我想起她仇視的眼神和悲憤的皺紋,我覺得最好的,恐怕還是不作聲走掉。出氣是仇恨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和仇恨沒完沒了。不過我再也沒去那家咖啡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