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春秋(3):《大江大海》-- 從失敗者到苦難者

楊子 (2009-10-15 02:36:10) 評論 (6)

1949-2009,整整60個春秋,整整一個甲子。相關的活動很多,但文化大事就四件:先是百把名人薈萃的《建國大業》上演;再是大陸60華誕《國慶大典》的登場;三就是海島老人齊邦媛的《巨流河》的出版,最後就是紅遍全球的龍應台的《大江大海1949》 .....


1。大陸為“大”,小島也喜歡“大”

看著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的半藍半紅封麵,讓我第一思考的就是,為什麽《建國大業》和《國慶大典》都是喜慶的、歌頌的,而《巨流河》和《大江大海》都是苦惱的、反譏的?為什麽大陸一方都是陽剛的、雄壯的為主體,而台灣一方都是女性的、溫恬的?一邊是整容龐大的、舉世關注的,一邊是單槍匹馬的、文字遊戲的;難道這就是齊邦媛不喜歡稱謂的勝利者與失敗者的不同?難道這就是中庭帝國與偏安小朝廷的不同?難道這世界就是這麽的極其喜歡雷同:一方從“大業”到“大典”,另一方從“大河”(巨河)到“大江”又到“大海”,難道這世界又是那麽的極為不兼容:兩者的原則和觀念又可以是那麽的南轅北轍;......

2。這個民族的英雄和狗熊都喜歡選擇性忘記

從共產黨記述的1942年到1945年,除了平型關大捷和血戰台兒莊,我們就知道地雷戰和地道戰,其他都不見了;從國民黨記述的1946到1949,除了接收日偽和轉移台灣,島民每天就知道喊反共和夢話光複,而真實的這段曆史全部早就被掩蓋了。

這讓我想到魯迅的阿Q和九斤老太,也讓我想到白先勇《花橋榮記》的盧老師和陳映真《將軍族》的三角眼,他們都有能力得到選擇性遺忘和選擇性記憶,每個人都有了自身訂造的行頭。一邊的曆史被扭曲了,另一邊的曆史被刪改了,一邊是獨權,一邊是威權。老蔣老毛談不攏,索性在1946年八年的廢墟上又開全麵內戰,雙方比打日本鬼子來勁多了,殘忍多了。誰敢說“中國人不打中國人”,鬼屁神話連鬼都不再相信。從解放勝利或內戰結束,他們用了60年的自我說辭和自我教育,讓兩方的人民在意識形態和國家認同上產生了全麵的抗拒,並且整整延續了60年,形成了如今兩個完全隔離的----如天斬如他國---的社會,成為現代文明世界裏中國人最大的恥辱和悲哀。

3。 “中國人打中國人”:一個極好窩裏鬥的民族,一將功成萬骨枯

當小米加步槍的毛澤東坐在太行山麓西柏坡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的時候,日本士官出生的老蔣東飛西竄親自督軍喊話也是敗果連連城池盡失;當林彪的四野在東北華北連打遼沈平津全殲百萬國軍的時候,抗日名將陳明仁傅作義個個都成了校友的戰俘;當華東陳毅粟裕在徐蚌一線淮海大捷的時候,黃維兵團五十五萬和司令杜聿明都成了宿敵的階下囚;(突然想到杜致禮陪老公楊振寧覲見國王毛先生,多麽光宗耀祖;後又82-28讓國人父母無以效尤---這是又一矛盾的它話)。當老蔣寄希望桂係的白崇禧在武漢長江天斬阻擊林彪部的時候,沒想到小諸葛隻虛晃一招就南逃老巢廣西去了;當老毛還在與蘇斯對罵“宜將乘勇追窮寇”不想隻作古項王的時候,沒打什麽紅旗的林副統帥幾乎沒見到白主力就直插華南解放廣東攻下海南島了。
 
三大戰役可謂摧枯拉朽,在世界戰爭史上都是典範:像三百萬國軍那樣三年間就敗掉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真可謂罕見,像十萬共軍那樣橫掃三百萬國軍如卷屍席那樣一口吞下整個國家更是匪夷所思。三大戰役的屍骨成山血流成河,死的不是東北人就是山東漢,流的全是中華民族子弟的血!當林總所向披靡說老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時候,陳明仁潘裕昆隻能走在對手屍體上眼淚汪汪地粥上一句古詞“一將功成萬骨枯”......

3。勝者諉過 敗者掩麵,誰見屍魂遍野百姓安康

打敗仗的曆史遭到蓄意掩蓋情有可原---終是不能見江東父老。你看國軍被共匪打得屁滾尿流擠上軍艦貨輪漁船逃到偏島,老將還一直把它美意為“播遷”---源出北周《哀江南賦》,“彼淩江而建國,始播遷於吾祖”的好事一樁。老蔣草山靜思毋忘在莒最痛的莫過於丟城失地,何況他失去的是整整一個國家!六七十年代的台灣社會可謂安定,文學創作可謂豐富,但對四六到四九的三年馬革裹屍節節敗退和四九的“最是倉皇辭廟日”,都隻能在親友的耳口相傳終難見諸於文字。
 
勝利者的曆史也不是那麽直述和經得起追究的,也是因這樣那樣的原因受到各式各樣的扭曲。彭德懷被貶了,他的台兒莊大戰不見於經傳;共和國的主席修斃了,從蘇回京機場上毛周朱劉合影中間空白成三影了;據說林彪在平津時自己都沒出馬,隻派了個參謀長劉亞樓便解決了碉堡如林的天津衛,結果到七一年接班人外逃墜機了,三大戰役的論說全變調了直到《雪白血紅》,堂堂開國十大元帥也成了九大帥再加一個“等”字 --- 可謂神來之筆,成為曆史文化的最有創意的創作之一。

4。 那個時代沒有誌士,剩下的文人不是騸割了就是陽萎了

台灣的文化人盡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他們在各自的人生曆練裏找到題材,白諸葛的兒子白先勇在《台北人》十四個短篇裏,勾勒的是來台故人對故裏的懷憶,這都是時不予我的人生悲劇。《花橋榮記》的國文盧老師隻能講“盧老太爺從前在湖南做過道台,是我們桂林有名的大善人”,隻有下集台灣的故事,沒了上集的大陸篇,整個一個斷代史。如何敗退如何倉皇如何從“舊時王謝堂前燕”變到台島成為“飛入尋常百姓家”就沒人知曉了。六七十年代的台灣文化完全沒有對大陸的記憶已經成為通律。

大陸那時候連個文化人都沒了。所述的曆史隻一個平型關大捷就把八年抗戰一筆帶過了。上了井岡的農運領袖老毛突然又成了去工運策源地安源的主。百家不鳴了,隻剩下了浩然和浩亮;百花不放了,隻剩下了老三篇、《金光大道》和《豔陽天》。

那個年代,海峽兩岸不管哪一岸,民族的文人都被騸了,民族的近代史全被強奸了,傳統的道德倫理全被當權者蹂躪了,整個民族在血性上廉恥上全部淪喪了。

5。 一邊是勝利者的洗刷,用權力重寫曆史;一邊是失敗者的隱諱,秉持選擇性失意

中國的近代史觀都是領袖的史觀。老毛稱他是民族主義者多於共產主義者,老蔣表麵跟宋美齡信膺基督,但對對手的恨跟基督的寬恕可謂南轅北轍,所以他骨子裏也是個狹隘的勝負民族主義者。四九年後的中共史觀稱老蔣為賣國賊,經過歲月爬梳,在民族大義大纛下,為了台灣的統一,近年開始為老蔣正名,國軍成了抗戰的正麵主力。主觀是企圖從曆史認知上扭轉台灣漸行漸遠的現實,客觀上起到了正史的作用。
  

長春市兵不血刃,還是血流成河?48年圍城,其實光餓死的老百姓就有15萬之眾。49年國軍從廣州敗逃,至今的檔案都沒說是哪個碼頭。16歲的中原孩子隨學校跑到湖南,哪知道一下就到了台灣,鄉音雖未改,42年後回故裏,老母何時過世如何過世全無考記。18歲的台灣青年到日治的上海當遊擊隊長。1943年,他和1500多名被日軍捕獲的國軍將士被送到了新幾內亞的拉鮑爾島關進那裏的集中營。六十年後龍應台到那裏看那個89歲的老人,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1500多個國軍將士都死在這了.....

同樣,老蔣當年不敢承認戰敗,除職業軍人的天性外,更多的是他不能讓人認為光複大陸不可能,他想終有一天要活著回故土,他不能以一個敗軍之將的身分回大陸,那樣會令他失去國之統治者的合法性。蔣介石拒絕承認曆史失敗的心理主要就是“一定要回大陸”,在生之年如是,去世後亦如是,不但在遺囑中再提“光複大陸國土,複興民族文化,堅守民主陣容,為餘畢生之誌事”,更不忘浙江奉化老家,“靈柩暫厝慈湖”,準備重回中原。

蔣毛墓木已拱三十年,沒了默契的一代登上了曆史舞台,大陸台灣各走一邊:台灣大步走向本土化,大陸祭出的是吃飽為先的人權觀,價值取向可謂大相徑庭,六十年的兩岸分隔,意識形態已成天塹。最可怕的是台灣逐漸孕育出了非中原甚至非中國的群體認知。天安門廣場是有大量的興高采烈的台灣遊客,不過那隻是從台灣到“中國”的遊客,這樣才能解釋陳菊到北京的舉措和在高雄的舉措為什麽不一致。必須知道台灣老百姓看到大陸的老百姓擠火車趕公車都是“活該”,他們沒有在心裏認為那是自己的骨肉兄弟,他們多數認為那畢竟是另一個“國家”。

這種曆史割裂,讓在台灣的很多年輕人,不知道誰是孫立人誰是黃伯韜,如同大陸的中生代不知道誰是錢穆誰是吳大猷。這對他們來講,根本就不是常識,不需要懂,懂有何用?不懂又何防?
 
6。龍應台把扉頁“獻給戰爭中所有的失敗者”改為“獻給被時代踐踏、侮辱、傷害的人”


當年,白先勇在《台北人》的扉頁裏是這樣寫的:“紀念先父母以及他們那個憂患重重的時代”,誠然這是桂係主事人之子的紀念。

今年七月七日,單槍匹馬曆經四載完成《巨流河》出版的齊邦媛,在發布會上強調了兩點:戰爭沒有勝利者沒有失敗者,都是受害者;家族兩代的人苦難就是整個國家民族苦難的縮影。發布會上她背後站著的就有白大公子.....

今年八月四日,一隊人馬12個人浩浩蕩蕩經過一年參訪完成了《1949》付印。8月九日,文學孩子就要分晚了,龍應台要求把已經排了一半版的全書撤回,要篇章重組,並且要強調“要從家族史得到國族史”,“下曆史功夫進去,乘文學翅膀出來”,並且要把扉頁的“獻給戰爭中所有的失敗者” 改為“獻給被時代踐踏、侮辱、傷害的人”,而且書名也改成了《大江大海1949》,比《大河(巨河)》又大了點、寬了點 ....

《建國大業》和《國慶大典》主軸一樣思想一致,這是沒人思考也不必思考的主體,可以說都是順理成章鐵板釘釘字的事。要是不一致了那才叫罕見和奇怪。但龍應台的主題要和齊邦媛的思想一致,確實讓人費解,從“大河”衍生到“大江”“大海”是一個擴充, 從獻給失敗者到“獻給受害者”又是一個飛躍,..... 但為什麽會和齊女士的觀念雷同一致,是龍女士喜歡跟風,還是嚴守師道,還是台灣的文人都這樣哀兵思敗還不認敗,咱就不得而知了,本周六龍女士要在咱的地方作報告,看看能不能在她的龍嘴裏找到答案.....

《集結號》的內容是內戰共軍打敗國軍,這種電影可在台灣上演,主角張涵予還一舉奪得金馬影帝,這折射出來的政治潛台詞就是:台灣的民眾對待國共之爭的曆史,早是八輩子前的事,damn與我何幹。龍應台說她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是想對兩岸內戰文學補章節,還要為兩岸年輕一代人補補課 --- 那一刻意被我們的父輩遺忘的課。雖說我對中國近代史極為感興趣,《大江大海》也確實補充了這段曆史、人文、倫理、民族,.... 確實讓我殘缺不全的記憶豐富了很多, So What, 希望就此就能改變兩岸民眾的對立思維,達到老毛老蔣隔岸唱和哪種默契,可以說那就像說誰是“失敗者”誰是“勝利者”一樣難解,最終還隻能讓我們神色暗淡地眼望著兩岸的全部“受害者”....
 
萬事六十年一輪回。但願在新的輪回開始之際,就讓曆史的歸曆史,文學的歸文學,政治的歸政治。甚至我都如是想:她龍應台12個人旋風般地炮製了這本嘩眾取寵的書,比反思內戰的《雪白血紅》不僅晚了十多年,也比齊邦媛的認知和觀念晚了四年,至少在她的書付印當日,她還是在成王敗寇並為失敗一方辯護的漩渦中,仍然局限在兩岸對立的思維裏。我可以大膽地說,她龍應台一定知道《雪白血紅》也知道齊邦媛的觀點,她是在最後一刻才發現自己的盲點敗筆而快步改轍才讓自己的思想升華而意圖歸正一..... 難道說她龍應台原來也是一介沒有自我觀點的、沒有思想的、喜歡跟風的文化草民?我真的怕我擔心的可能已經成為事實,那將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又一類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