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先生的一生其實很有傳奇色彩,讓人羨慕。比起我等庸庸碌碌度過一生的人,薄先生才叫真正地活過。時勢造英雄,時勢也能毀英雄。薄先生的經曆多少有點象這句話的寫照。雖然說如果把一切都歸功於克時代的經濟繁榮和歸咎於布時代的全麵蕭條有失偏頗,忽略了躁狂抑鬱症的影響,但美國經濟的大起大落確實對薄先生病情的發展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薄先生曾經是很成功的商人,開過好幾家飯店,好幾家具店,好幾家服裝店,開過高級摩托車訂製改裝店,他做過摩托車手,做過牧師,還曾經是休士頓市壁球冠軍。做摩托車手時,他就留起胡子和長頭發,穿上摩托車手的皮衣皮褲,很狂野的樣子。做牧師的時候,他就穿上牧師的長袍,把頭發修剪整潔,一本正經的模樣。我說,“你幹一樣象一樣,可以當演員。”據他老婆說,薄先生年輕時風流倜儻,朋友無數,花錢如流水,手裏留不住錢――精力充沛,花錢過猛,這都是躁狂期經典的表現。即使如此,薄先生最富有時,也曾有過幾百萬在手裏。薄先生現在抑鬱了,看世界戴著灰色眼鏡去看,但即使是此時,談起他的摩托車,他還隱隱有些抑製不住的興奮――讓我想起趙傳的歌詞“ 似乎知道我有一顆永不安靜的心,容易蠢動 ”。
想當年薄先生做的是高端的摩托車訂製改裝業務,除了雇人幹之外,他也自己親自上陣,因為那是他的愛好。一般他要在一輛摩托車的改裝上花一萬到一萬五,有時他會不睡覺,連續工作幾天(這又是躁狂症的一個鐵證)。這麽改造一輛摩托車他掙多少錢,他沒有說,相信不會低於幾千。那麽找他改裝摩托車總共花費恐怕要在兩萬左右,這還不算買摩托車的錢。可惜,這一切都是過去了,現在時過境遷,很多人飯都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哪還有錢玩摩托,有摩托玩的人也付不起油錢啊。於是薄先生沒了生意,也沒了快樂。經濟一天天下滑,薄先生的其它生意也一個個關門。最後,薄先生隻剩下自己在一個偏遠小城市的房子,偌大的園子還要自己去割草,園子裏的樹都砍掉賣錢了,整個園子巨難看。有時和過去的朋友相見,人家一請客就是四五百塊,薄先生心裏好不是滋味。
薄先生的故事之所以能進入我的“自殺”係列,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那是因為薄先生有自殺的想法。在這裏簡單介紹一下躁狂抑鬱症,顧名思義,就是有時候躁狂,有時候抑鬱。躁狂起來,重則產生幻覺,覺得自己是基督再現,玉帝重生;輕則精力充沛,不息不眠,廢話連篇。如果處於輕躁狂狀態,有些人還挺有創造力,可以同時幹十件八件事情。所以,有不少躁狂抑鬱症患者還過得挺成功。躁狂抑鬱症名人不少,有貝多芬,梵高,愛倫坡,還有很多人也很有名,隻是我不認識。有誰喜歡這些八卦消息的,可以看這個鏈接:
http://en.wikipedia.org/wiki/List_of_people_believed_to_have_been_affected_by_bipolar_disorder
躁狂抑鬱症患者,有很多人一開始是因為抑鬱而去就診的,但一輩子隻要有一次躁狂(至少持續一周,診斷標準好幾條,好麻煩的),就算是躁狂抑鬱症,而不是抑鬱症了。躁狂不太嚴重時,病人自我感覺可好了,所以很多病人寧願處於輕度躁狂狀態,也不願抑鬱。當然,這事情由不得病人自己控製。有些病人,到了年歲大些時,就“ wear out ”了,就是說過剩的精力被歲月熬盡了。這倒不錯,躁狂症自動被治好了。想得美!很多病人走到另一個極端,改抑鬱了。有句中國古話叫做“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意思是享受過好東西以後,普通的事情實在令人提不起精神。享受過輕躁狂那種欣快的情緒,那種旺盛的精力和豐富的創造力以及隨此而來的成功;如今卻精神低迷,最多隻能同時做一件事情,一副灰溜溜的樣子,這種抑鬱更加令人難以忍受。薄先生就是這種情況。
薄先生其實是個很智慧的人,老婆也對他很支持。住院期間,除了用藥,病房裏的心理醫生給他進行了幾次個別治療,他很快就想明白,不再想自殺,準備回家和老婆一起勤儉過日子。住了一個星期他就可以出院,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想自殺而住院了,為了防止他以後再犯病,我們給他安排好一個門診的心理醫生,薄先生也願意繼續在門診進行心理治療。薄先生出院後一個多星期,我碰巧見到他老婆陪著他到門診複診,麵帶笑容的。看來這次危機暫時過去了,但要想讓他以後再也不犯病恐怕太過於樂觀,希望他不要來得太勤就好了。要是他想當初能攢一些錢,或者要是現在經濟沒有那麽衰退,錢好掙一些,也許薄先生現在的情緒不會這麽差。但是,人生沒有“要是”。想想當初,薄先生也是呼風喚雨,叱詫風雲的人物,現在落到這個地步,有點應了周潤發在一個電影中的一句台詞:“現在的江湖,已經不是我們當時的江湖了。”發仔在那個電影裏演的是一個黑幫大哥,老了以後金盆洗手,退下來不幹了,結果新一代黑幫裏小嘍嘍都來欺負人,拿發仔的話不當話。中國有句古話,“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忘了講給薄先生聽,也許他聽了能有點啟發?
趙傳《我終於失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