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勇氣做母親

記得小時候跟著爸媽選購房子的時候，我和我妹總是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要有兩個小臥室分享一個洗手間。洗手間要有兩扇門，分別通向兩個臥室。我和我妹叫這個作“姐倆好式”布局。 我們小的時候就是這樣好得如膠似漆。 因為我是姐姐，到了兩個人都成年了還是把她當作孩子。 看著她一天天長大，這其中的滋味，讓我預先感受到了為人母的快樂和痛苦。這痛的感覺讓我想到日後為人母的時候，還要變本加厲的體會在自己孩子身上，就不寒而栗。

這丫頭小我四歲，家裏人叫她 “2渾，”我也不知為什麽。 照理那我應該叫“大渾，”但好像沒人這麽叫過我。 小時候經常被我欺負。記得我媽給她買過一支橡皮擦作的小老鼠，有耳朵，尾巴 還有兩個滑輪做的腳， 是她的心愛之物。 有一次我和她吵架，把老鼠尾巴和耳朵都給她拔了， 然後就摔門而去。都走了半條街了，還聽見她哭得山響。我和朋友玩，她老跟著，我們就想辦法甩了她，為這我沒少挨我媽巴掌。

後來我媽出國找我爸，先把她帶出去了。 我留在中國跟著奶奶上小學，幾年後已經差不多懂點人事了，對2渾的思念也暴漲到不可收拾。 回憶自己對她的種種不好，心裏那個難受啊。 有一次路邊看見也是像我們這樣的兩姐妹，妹妹跑著迎她姐姐放學回家，姐姐說“有錢買冰棍兒嗎？” 妹妹說“你昨天剛給我了，” 夜裏就哭濕了枕頭。

來到美國後，跟我妹的好日子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我爸在西岸工作帶著我，我媽在東岸工作帶著我妹，過起了牛郎織女般的生活， 相聚隻有短短的聖誕節幾天。 我中學的時候，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妹來加州，做了半年的臨時學生，我們才得以天天在一起。 2渾命苦，還懵懵懂懂的時候就來美國，遭同班小朋友的種族歧視，那時候中國人寥寥無幾，連個可以欺負她的姐姐都沒有，落下了一個怪毛病。 就是很害怕看恐怖電影，還總是眼前出現雙重的幻像交疊在一起。在一起的那半年裏，經常夜裏喊著驚醒，說又看見 “double” 了。 我每次都摟著她，講故事講笑話，一直到天亮。 她在臨時的學校裏沒有朋友，我每天中午從自己的學校騎腳踏車六七個裏，路上買漢堡，然後和她一塊吃。這樣的日子是有數的，所以至今還懷念。

半年後，我媽一個人太孤單了，堅持要我妹回到東岸。我妹於是結束了在加州的臨時學習。 我倆密謀了很久，怎麽才能讓她永久的留在我身邊，都被我爸查獲，毫無結果。 送她去機場的時候，我恨不得高速公路一下子塌了，好讓我妹趕不上飛機。 那天陰天，還反常的冷，凍得我妹直哆嗦。我把外套脫下來給了她，心裏還變態的一直羨慕那個外套，可以跟著她去東部。 

轉眼間又到了聖誕節，我們一家人可以有短暫的相聚。這期間的有一天，我媽悄悄把我叫到一邊，給我看2渾臥室衣櫃的一個塑料包，說，“這孩子在學校受了委屈，回到家就打開這個包，聞， 說裏麵有姐姐的味道。”    我打開一看，是我的外套。 我媽接著說，“多惡心啊，還放裏頭密封著，我每次想給洗洗她就跟我急。”   我的眼淚已經止不住了。

好容易盼來了我們一家四口團聚在加州，買房，永久的在一起。 我和我妹才過了幾年無憂無慮在一起的日子。 有了刻骨銘心的分離，我對2渾加倍的疼，加倍的溺愛。

這期間我上了大學，離家開車一個小時就到了。我妹經常跑到學校宿舍看我，跟我住上幾天再回家。她還是一個小高中生，看什麽都新鮮。對付她很容易，帶她到處吃東西就把她高興的跟什麽似的。 那個時候我們吃遍了學校附近的餐館。

然後這丫頭就翅膀硬了，去東部上大學。 每年寒暑假回家，就覺得她成熟了一大塊，有了自己的思想，觀點，不再是小時候那樣對我言聽計從，姐姐說的什麽都是對的。 以食物誘惑也不管用了。 她也開始有了大人的煩惱。我人笨，不知道除了買東西給她吃以外還有什麽可以哄她高興的招數，還是繼續小時候的伎倆，但收效甚微。 有一次甚至膽大包天的跟我說，“姐，你就知道讓我吃東西。” 整個一白眼狼。 感覺她一天天離我越來越遠，這心裏不是滋味，後來常想， 在我小時候悄悄寫日記不給我媽看的時候，當我長大工作學習跑離家好遠不知想家，離開家時瀟灑的走不知回頭看看站著送的爸媽的時候，爸媽心裏是不是這個滋味再乘十？

不久前接到2渾的一張電子卡片，不年不節的。 但此渾經常有出人意料之舉。 我抱著警惕的心情打開看了，裏麵是一張畫，天上一個月亮，地上一支蟲子。 那蟲子對著月亮說“Do you know how much I look up to you?”  2渾又用英文注解說，“姐，我前幾天和朋友聊天，說起你的情況，猛然意識到我一直在用發光的詞匯跟他們形容你。 你在我心裏的地位是不能取代的。。。。。。。” 我於是又眼淚鼻涕，骨頭都酥了。

沒幾天，這死丫頭又跑來，告訴我她準備和男友有更深入的交往，還問我安全套的事項。 我心裏像被蒼蠅咬了一樣，又深知這種時候的關鍵性，要誘導，不能吹胡子瞪眼。 於是開車飛奔到她公寓，跟他長談，苦口婆心的勸她還太小。 這些年，大事小事我們一起經曆了太多，但還是不能接受2渾已經長大的事實。 為她擔驚受怕，以她的樂而樂，以她的憂為憂。 唉！上輩子準是欠了她。 

正因如此我才深深體會到做父母在孩子麵前的痛苦和無奈。我妹是個好女孩，看著好女孩長大也是令人難過的經曆。如果孩子長大成了一個社會的垃圾，做父母的又是何樣心情？我沒有經曆過十月懷胎和生產的痛苦，也沒有過給這丫頭把屎把尿，喂飯穿衣，培養教育，也沒有花錢讓她上學買衣服買化妝品買車，如果有了，感受會比現在甚上幾倍？我不敢想。 還是不要生孩子，自尋煩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