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如其人——從夢中女的《浪淘沙 隨他》及係列和作

(2005-06-25 11:09:40) 評論 (0)

by 三單


前幾天讀到臨江仙的貼子,說到了“文如其人”的問題。其實詩詞作為“文”的一種,說“詩如其人”或“詞如其人”亦不為過。

每個人的學識不同,情趣不同,好惡不同,追求不同,都會在其作品中留下烙印,帶有其不可磨滅的自身特點,這就是所謂的“文如其人”。我今天撰文,就是試圖從作品入手,來探究一下作者的性情、創作風格及特色,從而勾勒出作者的風貌。所選作者都是近期大家熟悉的人物,因作品較多,才能歸納總結出特點。若可參考的樣本數量太少,則抽出的特征偏差很大,就很難有說服力。鑒於此,有些作者的作品未能進行分析,還請原諒。

《浪淘沙 隨他》

夢中女

風暖綠蒹葭,
柳弄長發。
顰顰臨水綰年華。
幾度春風幾度醉,
猶自隨他。

何處粉桃花,
夢裏煙霞。
不知歸燕落誰家。
疑在旒簷雕棟下,
還是天涯?


夢中女是本壇文武雙全(既能寫自由體,又能寫近體)的才女,曾自謙地說其作品是拋磚引玉,但說拋玉引玉可能更為恰當。一則其作品本身有獨特的魅力和成就,二則極具號召力,每次都的確有眾多的和作交相輝映,成為本壇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說到蒹葭,不能不提起《詩經•秦風•蒹葭》這一名篇: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晰。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泗。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址。

蒹,荻也。葭,蘆也。蒹葭,合起來指蘆葦。 

“風暖綠蒹葭”,時為春也。“柳弄長發”,柳絲細長低垂,隨風嫋嫋,如女子梳弄長發也。“顰顰臨水綰年華”,“顰”者,蹙眉也。“顰顰”,狀愁貌,如黛玉被稱“顰兒”。“綰年華”,不欲光陰流逝也。“幾度春風幾度醉,猶自隨他” 。“隨他”,單從字麵說去,有兩種解釋。一是亦步亦趨(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一是我行我素(你欲去則去,與我何幹)。

從上闕可看出夢中女有以下特點:

重意境,不重格律 這是夢中女的創作原則。如第二句中,“發”乃入聲,為仄,按律當押平聲,但夢中女不肯遷就,不願以詞害意,此為一;

發散性思維 “幾度春風幾度醉,猶自隨他”,與前麵銜接突兀。這一特點在其《點絳唇 梅》中亦很明顯。因前麵說到“顰顰臨水綰年華”,以下當由此引發去,或敘述,或議論,但“幾度春風幾度醉”,顯然不是說柳,因柳無法“醉”,且“猶自隨他”顯得無可奈何,無能為力,與前麵“綰年華”的執著相矛盾。此為二。

我的理解好象突然改為勸說柳枝:“自然的力量不可抗拒,春去秋來,你應適應才對呀”。

這種轉身極難,如武林高手,身在空中前衝,忽然毫不借力,一下轉了一百八十度,向你猛衝過來,打你個措手不及。建議非武功絕高者,莫輕易摹仿,把腰閃折了,代價過大。

下片的“何處粉桃花,夢裏煙霞。不知歸燕落誰家”轉說燕子,“疑在旒簷雕棟下,還是天涯”透露出無限關切。這裏的“燕子”,當有寄托,可聯想為對意中人的牽掛,或對美好事物的追求。至於具體的確切的涵義,作為局外人,我就很難推測了。

下闕顯示出這樣一個特點,追求新奇。如“旒簷雕棟”,雕梁畫棟,這是我們常說的,所以“雕棟”尚可理解,但“旒簷”當是夢中女的自造語,就和使夢中女“花顏失色”的“蟾波”一樣。“旒”者,冠冕之裝飾也,為一串串下垂的珠子。“旒簷”,或許是說被修飾的十分華麗的屋簷,但也懷疑這個“旒”字當為“鎏”,意為鍍金,“鎏簷”即為“畫棟”。

總結:思維跳躍,表現力強。寧失格律,不使意傷。


浪淘沙•隨他 和夢中女

小金兒

玉樹共蒹葭,
忘卻神媧。
逍遙萬物溷光華。
天籟微吹人正醉,
銜月昏鴉。

遍地飾冰花,
嗬氣成霞。
難分荒野帝王家。
一刻千年揉一夢,
秋水無涯。

小金兒此首是其“隻關心怎麽寫,而不關心寫什麽”的最好體現,因為從頭讀到尾,隻覺萬象齊奔,華彩四射,但你問我到底寫的是什麽,我亦回答不出。

“玉樹共蒹葭”,出自〔南朝.宋〕劉義慶的《世說新語 》下卷 容止第十四:

魏明帝使後弟毛曾與夏侯玄共坐,時人謂“蒹葭倚玉樹。”

夏侯玄,三國時魏國征西將軍,人讚“朗朗如日月之入懷”,為著名的美男子,即“玉樹”,毛曾,國舅也,因相貌無法和夏侯玄相比,故被譏為“蒹葭”。

小金兒此處的“蒹葭”,似指女子。

“神媧”,即女媧,人麵蛇身。此處似指美女。

“溷”意同“混”。說文:“溷,亂也。”,又“混,雜也”。

此首雖是和作,但考慮到原作的“發”字出韻,“他”字為俗語,故分別換成了“媧”和“鴉”字,顯示出小金兒格律之精審及用詞求雅尚的審美情趣。

總結:意在於筆,法在於心。為風為雅,博大精深。


浪淘沙 想他 和夢中女

風月

風雅唱蒹葭,
遠水平沙。
伊人采采惜芳華。
白露為霜天漸冷,
落日西斜。


誰照鏡中花?
臉暈紅霞。
枝頭鵲語說還家。
卻恨孤燈惟伴影,
郎在天涯!

風月是寫離情的高手。自發表“不寫離情”的宣言之後,還確未曾失言。但此和作題目既然是“想他”,那如不寫別離則不合情理,於是又回到了老路。

上闕就是《詩經•秦風•蒹葭》的縮寫和擴展。需要指出的一點是,原詩中的“采采”乃和“萋萋”同意,是狀蘆葦形態的詞。風月詞中的“采采”,似乎當動詞使用,不知是不是因《詩經》中的“采采苤苡、薄言采之;采采苤苡、薄言有之”而產生的聯想。

下闕則說喜鵲報喜,芳心含羞,卻成虛話,他在天涯。是以喜寫悲的手法。

風月亦是守規守矩,格律派的先鋒,所以在和作中,也換了兩個字,分別用了“沙”和“斜”字。

總結:深情女子,窈窈風華。循規蹈矩,愈見其佳。


浪淘沙 和夢中女 - 胡亂和一首湊熱鬧

何滿子

何處覓蒹葭?
楓葉琵琶。
蕭娘娓娓敘風華。
淚濕青衫哭司馬,
落月西斜。

故壘遍蘆花。
鐵鎖沉霞。
梁間燕宿帝王家。
雲樹蒼崖幻星墜,
今古無涯。

從何滿子的作品推斷,他可能是北京人,而北京男人的最大特點是能侃,從天南說到海北,從遠古說到而今。比如此詞的上闕,一下子寫到了唐朝的白居易,完全是《琵琶行》的意境。下闕頭兩句取自唐劉禹錫的《西塞山懷古》:

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梁間燕宿帝王家”反用劉禹錫的《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
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
飛入尋常百姓家。

最後兩句“雲樹蒼崖幻星墜,今古無涯”是化用南宋詞人吳文英的《八聲甘州•靈岩陪庾幕諸公遊》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卷厓雲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時靸雙鴛響,廊葉秋聲。

宮裏吳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波無語,華發奈山青。水涵空、闌幹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上琴台去,秋與雲平。

我曾評何滿子的詩風是“藍田日暖玉生煙”,特點是雍容華貴,善點化前人詩句如己出,此特色於此詞可窺全豹。

總結:心定氣閑,雍容華貴。雕饋滿眼,雲蒸霧蔚。


浪淘沙 由他 和夢中女

瓜子

曲岸泊漂葭,
風在催發。
杜鵑聲裏度年華。
心付飄萍潮打起,
散聚由他。

命裏犯揚花。
追逐飛霞。
章台路上欲尋家。
淚下盈涇離客枕,
還去天涯。

瓜子的勤學苦練令人欽佩,得力於對曆史的精通和音樂的領悟,他在詩詞的創作方麵進步神速,成效顯著。拿此詞為例,寫得相當高超,讀起來真有些宋詞的風調。原想要展開談談,好在作者本人寫了篇《改詩的一點體會》,其中有考證,有說明,說體會,談心得,寫得有條不紊,頭頭是道,於是我便樂得清閑,省些筆墨,可偷懶睡上一覺了。

和前麵數首和作相比,瓜子此作可謂不越雷池半步,夢中女錯,他就跟著錯,以後在靈活性上要更變通些。當然,責任不在瓜子,應怪夢中女領錯了路,可前麵那三位就繞出去了。

總結:與人為善,甘於奉獻。業精於勤,風采已現。


浪淘沙,和夢姐-----<跟他>

月如鉤

春去夏芳華,
暖日天涯。
纖纖素手護心花。
風雨夜瀾和淚撒,
總是跟他。

夢裏笑年華,
意氣風發。
悠然獨享舊時遐。
秋水望穿人去遠,
何日回家。

月如鉤心無城府,無拘無束,所以此首和作隻和意,不和韻。因無和韻的束縛,故寫得揮揮灑灑,別有一番情趣和風味。更難能可貴的是,有時在格律上還不甚嚴謹的如鉤妹妹,此作卻中規中距(除了那個“發”字,但應從夢中女那兒扣分),有模有樣。看她的標題,《跟他》,一副舍他其誰的架勢,“風雨夜瀾和淚撒,總是跟他”,百折不撓的精神,“秋水望穿人去遠,何日回家”,依依不舍的神態,那股認真勁兒,好象不是在和詩,而是完全進入了狀態。這種真情令人感動。

總結:口無遮攔,心地純善。我歌我詩,笑靨如粲。


《浪淘沙•尋她》和夢中女

川流

命本似蒹葭,
身自泥發。
撫枝依柳度年華。
嫌棄岸邊湖水淺,
追夢尋她。

倚玉覓瓊花,
迷幻霓霞。
逐波四海浪為家。
醒後方知終屬草,
此憾無涯。

寫到此,我忽然注意到,大家給和詞起的名字挺有意思的,夢中女原唱是“隨他”,風月是“想他”,瓜子是“由他”,月如鉤是“跟他”,到了川流這,性別發生了變化,成了“尋她”。我原以為川流這首會寫得意氣風發,激情四射,以為那樣才是川流的風格。但卻發現這首和作情緒低沉下來,才知川流並不拘泥於一種風格,而是隨所詠對象的不同而變化著,於是肅然起敬。

“命本似蒹葭,身自泥發”,雖然自怨自艾,卻有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勁頭。“嫌棄岸邊湖水淺,追夢尋她”,開始顯出川流的本色,雖然已有了好的,但誰也攔不住我去追求更好的,我愛美,我怕誰?

“倚玉覓瓊花,迷幻霓霞。逐波四海浪為家”,看來做了一場美夢,不但周遊了世界,還享受了無盡的榮華。“醒後方知終屬草,此憾無涯”,這聲歎息讓人心酸。川流寫得如此悲傷,該不是觸景生情了吧?

總結:能伸能縮,能放能收。癡心相守,除此何求?


《浪淘沙 別他》

薇子

風雪繞蒹葭,
攜手水涯。
瑩瑩涕淚和風撒。
一片夕陽殘照裏,
揮手別他。

從此心牽掛,
悵望雲霞。
歎風月不再瀟灑。
頻頻電郵情切切,
珍重天涯。

薇子雖然來此不久,但才情和文采則有目共睹。我特想鼓動這些心秀如蘭的妹妹們來寫詩詞,因為以她們的才能,加以時日,定會寫出讓人感動,讓人吟詠不已,讓人愛不釋手的佳作來的。

薇子此詞的上闋有些悲涼,風雪吹打著已枯萎的蘆葦,水邊一對戀人揮淚而別。“瑩瑩涕淚和風撒”,不忍卒讀,真想問問他,是什麽要緊事使你舍得離開她呢?

這句於律不合。

“從此心牽掛,悵望雲霞。歎風月不再瀟灑”,唱出一份癡心,隨著你的離去,歡樂已與我無緣。“頻頻電郵情切切”,這句出人意料,真的是舊瓶裝了新酒,以“電郵”入詞,在我是頭回見到,頗覺新奇。

薇子此詞意境頗佳,惜於格律處多有舛誤,但因薇子是剛剛接觸近體,能寫成這樣,絕對應該鼓勵的。如薇子肯下些工夫,在格律方麵多加留意,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你一定會寫出精美的詩詞的。

總結:才情兩佳,自由詩好。百尺竿頭,池塘春草。

寫到此,頭雖有點暈,手卻發了癢,亦步奉一首,以表附庸騷雅之意:

眾口唱蒹葭,
藝苑奇葩,
馨香瓣瓣沁芳華。
風景這邊無限好,
更要人誇。

春色又催花,
燦若紅霞,
詩壇雖小可為家。
心意相通渾不怕,
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