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之上,這位真龍天子終於沒了尋歡作樂的興致,甩著臉上的葷油惆悵無比的對連十九說。
“朕打算派張思中去押送糧草,試探一下他同關外那群人的關係。隻是朕對此人甚不放心。你便隨同張思中一起將糧草運到嘉興關吧。這一路過程中,務必仔細觀察他的動向,稍察其有不臣之心,準你當場誅殺。”
這是他深謀遠慮之後得出的結論。
放張思中去嘉興,再安插一個自己的心腹,多麽完美的決斷。
他都有些敬佩自己了。
然而你這廂自我欣賞,連爺卻沒有答應接這話茬。
他坐在劉淩賜下的座位上抿了一口清茶。
“喝慣了龍跑的水,換了旁的水都不及這個滋味呢。”
這話還不明白嗎?明顯是拒絕的。
劉淩敲了兩下龍案,越發覺得自己這次的人選,非連家人莫屬。
上位者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疑心極重,不論是明君還是庸皇都愛揣度下臣的心思。
誠然劉淩是塊扶不起來的狗屎,除了做點臭氣熏天的事兒,沒得半點本事。
但是他還是愛揣摩,愛思量,愛拿著他老子娘臨死前費盡心思留給他的那本把燈夜讀。
能看明白的,也無非就是良臣善用,庸臣適用幾個大字。
連家這種和稀泥的,必然就是良臣。
就如此時,他就深信不疑的覺得,這種不討好的苦差事,不想去的都是對他無二心的,或者懶得有二心的。想去的,都懷著各種鬼胎。
連家就是懶得有二心的。
於是他語重心長了,和藹可親的看著連十九說。
“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張思中那個女婿又是個帶過兵的,天啟十六年還立國戰功,行軍打仗算是把好手。你也知道我們大堰的軍隊了,多數都是花了銀子去混日子的世家子弟。讓那些人打仗,還沒出城呢叫苦聲就喊的山響了,如果這次能確定張思中還算安分,那陳文儼就能成為龐炎的左膀右臂。”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真到用兵時才發現,這能用的兵,越到節骨眼上越不夠用了。
連大人聽後默默刮著碗蓋。
“微臣一個文人,去那樣的地方不太合適吧?陛下還是另選以為武將去的好。”
那大風小嚎的天氣,可是不養人呢。
劉淩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
什麽文人去不得那樣的地方。
他連十九手上沾的血還少嗎?這會子犯這個矯情,無非就是不想跟著參合進來罷了。
整個連家都是這一個德行,還嫌我給的好東西少嗎?連喻早早就告了病假,躺在床上哼哼,嚼著一嘴的瓜子仁硬說自己老了起不來了。
放眼這朝堂之上,兩年間也就他們連家最得他的心了。這事換做朝中任何一個人去,他都是不放心的。
劉淩手下再扣幾下,冷著臉說。
“不去也得去,這是聖旨。”
反正他是去定了。
連大人蹙眉深思,甚是無辜的道。
“要是張思中真反了,微臣豈不死的冤枉?”
那邊可都是‘他’的人。
“那就帶著你戶部的禁衛一塊去!!”
劉淩怒氣衝衝的從龍椅上站起來。
“那麽多人過去當援軍都夠了,還怕治不住一個張思中?”
....那自然是,治得住的。
連大人幾不可聞的勾了勾唇角,躬身應道。
“陛下英明。”
連大人自皇宮走出來時,腳步是沉重的。
麵上的表情溫潤,神色如常,但大抵是不太開心的。
一眾朝臣紛紛低語,這倒黴催的差事竟然蓋到了連家頭上。連侍郎那樣養尊處優的性子,自然是不願去那樣兵荒馬亂的地方的。
及至坐上軟轎,抵達連府之前,連大人的臉色都不是太好看的。眾人隻道他心情不好,不論心裏是否這樣想,都紛紛拱手寬慰。
連大人倒也隨意,迎著眾人憐憫的視線,不介意讓自己的表情哀痛一些,沉默以待。
然而,旁人不知道的是,自連爺大步走進自家府邸,關上連府大門的那一刻。
這貨就開始得瑟了。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動作抓緊些,但是要細致。”
“那個盒子裏裝的是桂花糕和杏仁酥嗎?不是告訴過你們要分兩個盒子裝的嗎?”
初二最不喜歡的就是將食物混在一起。
“|雲片糕要加桃仁,比核桃的口感更好。”
招財愁眉苦臉的看著自家興奮過度的主子。
“可是大人...您要帶著這些東西,就是分開了,到了嘉興關也該長毛了吧?”
那路程少說也有半個來月呢,這酷暑炎夏的是想發幾朵蘑菇出來嗎?
連大人聽後一頓,也沒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結。
“那就把後廚的師傅帶上,到了那裏現做。”
“....是。”
“前兒我買的東晉屏風帶了嗎?”
“帶...帶了。”
“給初二養著玩兒的大貓呢?”
招財覺得自己快要哭了。
“........主子,那個真帶不了。”
哪有押送糧草帶著老虎去的?就是打定了心思哄媳婦也不是這個做派啊。
連十九琢磨了一會兒,覺得招財說的卻是有幾分道理,便甚開明的說。
“那就把我給初二做的那幾身衣服和鞋子都裝好就算了?仔細別壓皺了。”
!!!!!!!
前麵幾個,招財真的生生都忍了。
但是說到衣服。
“您這兩年來,幾乎每隔兩天都會跑出去選一次料子,五天定一個花色,那衣服堆起來能不能放上車都是問題。再說鞋子,堆成一團都要一整個木箱,咱們還有一場仗要打呢,不是遊山玩水,哪能帶這許多東西。”
張思中不要解決?
拐角山路驟然轉變,萬一引了龐炎疑心要怎樣處理?就都不考慮了?!!
招財對於連十九的吩咐嫌少會反應的這般激烈,這次無疑是急了。
此次嘉興關之行還前途未卜,稍有不慎都可能出紕漏。
這位小爺倒好,全然把心思放在如何哄媳婦上。
凡事都需顧全大局好嗎?好嗎?!!
招財的這一番勸諫,總算是讓連爺清醒了許多。沉著臉站在原地良久,方艱難的指著其中一雙玉色勒銀絲的步履說。
“那這雙就別帶了。”
Σ(°△°|||)︴!!!!!!
招財這廂忙的焦頭爛額,金寶累的叫天不應,堂堂點墨水閣當家的殺手小哥險些因為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累到頭破血流。
大春站在大太陽地下撓著腦袋,對一旁納涼的主子爺說。
“帶~了禮~物也沒用。奴,奴婢看這次夫人是氣~狠了,不~見得理你的。”
話雖說的斷斷續續,結結巴巴,但是道理確實是這麽個理。
整整兩年都未聯係,如今見著麵再去哄,有那麽容易嗎?
連小爺抬頭瞥了她一眼,完全沒有要搭理的意思,埋頭自懷裏掏出一本書邊走邊讀進屋去了。
大春矗在院子裏愣愣的看著自家主子瀟灑的背影問招財。
“....這~心得有多大啊?居~然還有興致看書呢?難不成是心~裏有底了?”
就那麽自信少夫人見到他之後不會發脾氣?
招財難得神色深沉,眼神中竟也現出幾分哀傷。
“他不看,心裏可能更沒底。”
看了就有底了?
“....這~看的,什麽書啊?”
招財抿唇。
“作者:坑貨盎。”
“!!!!”
而且這貨出的還是本合集,分別是以及。
其中最後一本是連爺的真愛,兩年來多數時間都在認真研讀此作。
“那...效~果如何?”
說完這話,大春和招財不由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五個大字。
‘實踐出真知’
坑貨盎的話本子好不好用他們並不關心,他們隻是純粹的想看自家主子吃癟的樣子罷了。
所以有些時候,搞好群眾基礎真的很重要。
戰爭一經開始,無論成敗與否都要血染兵刃。
兩方於嘉興關一役已經足足僵持了月餘,在這期間龐炎也利用防守的優勢進行了幾次突襲,兩方陣營都疲乏至極,糧草都已不夠豐足。
這一日,寧初二並數名百姓家眷自山道歸來,挖了許多野菜回來,也是累的渾身沒有半分力氣。
他們的糧食供給不夠了,為了能讓將士們吃上一頓飽飯,隻能用這個方法。
嘉興關是一道關卡,是攻入上京的必經之路,隻要這裏能夠平安度過,後麵便可直搗黃龍。
軍帳內一直傳來激烈的探討,對付龐炎這等有經驗的將領絕對不能小覷。
若說在朝堂之上,龐炎是個混吃等死的憨貨,在戰場之上便如一頭猛虎,能夠出其不意,又能謹小慎微,卻是個極有實力的悍將。
且當年,龐炎還曾是祿昌侯麾下將領,比之嶽深小了十歲,說此人是嶽大將軍一手提拔起來的,堪不為過。
說到底,他是忘恩負義的。當年嶽家遭難,他不發一言,明哲保身的三緘其口。
都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嶽家軍的戰鬥思路他清楚明白的很。幾次三番偷襲,暗自潛兵包抄,卻一直沒有更大的攻勢,隻一味的耗的嶽家軍糧草枯竭。
帳內許多跟他認識,有過過命交情的將領都恨的牙癢癢,然而在現下於他們不利的情況下,又焦急不得。
幾隻菜團下肚,寧初二聽到了小將士焦急趕來的腳步。
這是長期在山頂放哨探查的小哥兒,突然進帳定然是得了什麽重要消息。
果然,小將士還未待喝完一碗水便急急說道。
“將軍不好了。朝廷那邊的糧草送過來了,目測至少能撐半年有餘,還帶了一支不明身份的精銳軍隊。”
帳內的幾個將領臉色均有些難看。
畢竟在這個節骨眼上,糧草的供給和軍需是贏得這場硬仗的關鍵。
寧將軍卻冷靜的很,嚼著幹澀的菜團子問。
“可知道此次運送糧草的是誰?”
小將士對寧家家事了解不多,直愣愣的朗聲道。
“是右相張思中和姓連的那個駙馬爺連十九!”
話才剛落就聽到一聲東西驟然滑落的炸響。
碗,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