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蓄勢待發的硬仗,最終在連十九淡定自若的交談,和龐炎垂頭喪氣的站在嶽家軍營裏而告終。
至此,帳中武將再不嘲笑文人隻識筆墨丹青,不明人間疾苦,對待連氏宗親也更多了幾分敬重。
劉副將曬紅了一張老臉,訕訕的說。
“老子是實在人,說話不中聽。前些日子也真是氣狠了,大家夥都沒得吃肉,你們家又總吵嚷著吃,將士們出生入死的,聞見個肉味也是饞得不行,有對不住的地方,你們多擔待了。”
隻不過看向龐炎的眼神依舊不善。
於他們每一個人的心裏,嶽深更像是一種圖騰。他們執念於自己對他的敬重,所以寧願自損兵力也要背水一戰。
然而有些時候,卻不該意氣用事。龐炎既然肯回來,他們心裏的怨氣,也算是消了大半的。
連十九含笑看著劉髯,覺得武將這東西,也是滿可愛的。
至少比狐狸似的寧初一可愛的多。
龐炎投誠,肖顧一覺醒來之後就稀裏糊塗的成了叛軍一員。
不過丫比龐炎硬氣,斧頭架在脖子上好幾天,硬是要當個有氣節的兵。
奈何大家都不願意跟個傻啦吧唧的大老粗一般見識,也隻龐炎流著眼淚說。
“你他媽得活著啊,要不狗腿叛國的不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嗎?這幾天那些王八蛋總拿白眼番我,忍忍就過去了,建國以後我帶你回老家賣豬肉去,比這個可省心多了。”
肖顧愣頭愣腦的看著。
“俺沒剁過豬肉啊。”
龐炎氣的兩眼發黑,扯著他的衣領子吼道。
“老子教你總行了吧?”
終是感化了成日要抹脖子的大老粗。
龐炎的這一投誠,徹底讓大堰沒了看家的將領。
行銷枯木的京城,就猶如沒了城門的擺設,一路行進如入無人之境。
嶽家軍邁入宮門口的時候,劉淩還在勤政殿前坐著。
一身五爪龍袍,龍冠上莊嚴的珠子全禿了,隻剩下幾根繩子零零碎碎的擋在眼前,帶著幾分滑稽。
他尚在假意忙碌的翻看公文,吩咐著小太監們端上他最愛喝的玉洱香茗。
宮中的幾位娘娘哭得癱坐一團,濃重的妝容伴著眼淚鼻涕悵然而下,像一張張繁華過後的可笑麵具,醜陋至極。
劉淩說。
“寧愛卿,連愛卿你們來了?今日的玉洱味道極好,我們三人共飲可好?”
寧初一坦然接過,含笑將茶水橫著灑在勤政殿前。
“這一杯,算是敬我父親的吧。”
這是他曾經拚死守護過的王朝,如今他在這裏敬他,也算是慰了嶽深的在天之靈。
連大人本來端著茶杯打算品,一看自家大舅哥這般,總覺得這麽飲下有點失了氣派,便也橫著灑了一杯。
“那這一杯,也敬我的泰山大人。”
劉淩見狀臉色不變,將手中的茶盞端了端,複又放下。
“其實嶽大將軍的死,朕一直心痛不已,隻是當時朕隻是區區皇子,即便想要阻止也是沒那麽能力的。”
寧大公子跳上龍案,漫不經心的拿了顆點心來吃。
“陛下倒是有心了。”
“自然是有心的,自然是有心的。”
劉淩頻頻點頭。
“其實這位置,原不是朕...我能坐得了的。如今你最大,你可坐,我願意退位讓賢,隻說給我個深宮大院有吃有住就行,等你們年歲大了,我還能給你們養個老呢。”
他本就沒有什麽所謂的君主氣結,如今到了這個份上,能活著喘氣兒,能有吃有喝就是心滿意足的。
“養老麽?”
寧大公子含笑,招呼一旁打算將碧月明珠摳下來帶走的連十九。
“你覺得呢?”
連大人當真仔仔細細撥了兩下算盤。
“劃不來。”
他現下就有一子一女在側了,用這孫子養得什麽老?
更何況劉淩的這顆腦袋,便是祭給天下無辜餓死的百姓千萬次都是不夠的。
劉淩整張臉都煞白一片,舉著手裏的茶盞僵硬的說不出話來。
連大人挺善解人意的接過,溫潤的對他說。
“那這一杯,便敬我們大堰朝的最後一任君主劉淩吧,一路走好~。”
一句話落,劉淩的臉還來不及呼喊便被寧初一一個縱身砍下了腦袋。
那一張肥胖的臉,還帶著震驚之後的不可置信。
大概他自己也想不到,他們會連跟他再話兩句閑話家常的耐性也沒有。
龍椅之上,濃重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寧初一頗為嫌棄的掩麵,皺著眉頭道了一句。
“這位置,還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連十九側頭,看熱鬧似的挑了挑眉。
“不過我卻覺得,這位置滿適合你的。”
或許寧初一會是個看似最不靠譜的開國君主,但是他卻一定是個精明果敢的帝王。
自古皇位上雄才偉略者,皆自命不凡,如寧初一這樣懂得藏拙,偶爾散漫的人,才是真正善用權術之人。
*
尾聲
天啟三十二年八月,嶽深之子嶽初一稱帝,改國號帝僵,年號永昌,開倉放糧,救濟百姓,著令三年不收賦稅,民眾皆歡。
帝奉前朝戶部尚書連喻為護國公世襲罔替,駙馬連十九為尚書,封涔為廣安侯,胞妹初二賜公主府,封號昌平,在位五十六年間,國泰民安,臣民安樂,是為曆代君主中最長壽的一個帝王。
以上是帝僵史料上的記載,對待明君,史官總是毫不吝嗇於筆墨上的稱讚。雖事實也確實如此,卻鮮少有人得知,寧初一為何年過七旬尚能身體康健。
當事人對此事更多的態度卻是嗤之以鼻,用寧大公子本人的話說就是。
“如果連十九少氣我一些,我可能活的更久。”
光是朝堂之上聽著他跟封涔兩個人護掐他就已經疲憊不堪了。
建國八年的後的一天,大理寺卿唐季林被斬首,這也是帝僵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貪汙納賄的朝臣第一人。
此事一出,定然是要殺雞儆猴,著令嚴懲的。
連續幾日的盤查,涉嫌貪汙者也皆被扒了官服。
永昌帝打著嗬欠對丞相王坤擺了擺手,示意剩下的事情便著人抄家查辦便是了。
他已經許多天沒有合眼了,再身子骨硬朗的人也有些撐不住了。
王坤自然是點頭稱是,斬釘截鐵的讓聖上放心,必定將此事處理的妥妥當當。
哪裏承想,寧大公子無非就是偷了浮生半日懶覺,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就已經變色了。
金鑾殿上,皇帝陛下抽搐著嘴角第八次確認。
“你再說一遍,唐季林的家是誰去抄的?”
王坤笑眯眯的說。
“是安排連尚書去查的,人現下還沒有回來,想來是在清點財務中。臣下想著,他是您的親妹夫,讓他去自然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要說連尚書啊,也當真是咱們帝僵....”
後麵的話初一已經懶得再聽下去了,揮手示意王坤滾出去,覺得整個太陽穴都跳得頭疼。
讓他妹夫去抄家?這跟送了一塊碩大肥肉到他嘴邊有什麽區別?!
一身藏藍長衫,現任殿前執筆的秦歡傻乎乎的看著寧初一,當然也知道他在顧慮什麽。
隻是。
“皇上,都這麽多年過去了,連大人那性子怕是也能改一改了吧?”
這左右都是一家的銀子,有什麽好貪的。
改?
寧初一揉著額角暴起的青筋,語重心長的拍上秦歡的肩膀。
“你還年輕,尚不知道狗改不了吃屎這句古語多麽精準。”
連十九憋了這麽多年才碰上這麽一個貪的,那一雙爪子指不定癢成什麽樣呢。
*
也是在此時,嘈雜的唐家大院內,連大人果不負眾望的仰躺在樹下的藤椅上慢吞吞的指著內侍官抱著的秦後花瓶。
“這個我要了,還有這個。”
“....那個屏風的花色不好,你送到宮裏去。”
這次的內侍官儼然沒有從前跟著他抄家的那一位熟練,慘白著一張臉色說。
“大,大人,這屋裏三分之一的東西都進了您的口袋了。這....”
好歹也給皇上留一點吧?
連大人側頭,在旁邊矮幾上撚了顆葡萄來吃。
“我是權臣,不適時貪點皇上怎麽能放心呢?”
內侍官啞然。
這是個什麽道理?
“那您貪了?皇上就放心了?
“不然呢?”連爺挑眉“唯有貪欲是世間最容易掌控的軟肋,本官若是無欲無求了,便也沒了替聖上分憂的精神了。這道理還很深奧,你多跟著我幾年便能參悟了。”
“。。。。。”
地麵上有長裙劃過的輕撫,內侍小哥抬眼,正看見他們帝僵的永昌公主疾步走了進來。
他本以為,公主見到眼前這一幕必然是心塞的。
畢竟自己的夫君這麽坑自家的東西實在有點說不過去,然而事實證明,這種心塞根本是不存在的。
因為公主急著走進來的原因隻是因為。
“爹說還要一個東晉的屏風和魏延的筆洗,抄出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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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帝僵野史記載,尚書連十九愛妻成癡,不論朝政如何繁忙,都會在下衙之後趕回家中吃飯。現如今公主與尚書已育有兩子兩女,但逢公主生產尚書必陪伴在側,從無例外。時番邦夜明珠盛行,隻因公主說了句喜歡,尚書便遍尋大小明珠無數放於房中,博佳人一笑。
更有知情者道出,當年帝僵與大堰一役,連尚書千金散盡全力支持永昌帝並非是審時度勢,而是萬千因由皆為嬌妻。
愛江山不愛美人者,傳唱的人多了,親眼見證的卻是少之又少。
一時之間,帝僵百姓無不交口稱讚,坊間更是傳出為君主當學永昌帝,嫁夫當嫁連十九的傳言。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連小爺正在家中陪老婆坐月子,一麵喂著手裏親手熬了幾個時辰的參湯一麵問。
“公主大人以為如何?”
寧初二抿唇,抬手逝去他額頭沁出的汗珠。
“尚可。”
連大人蹙眉。
“隻是尚可嗎?”
寧初二大笑,一臉幸福的偎進他的懷裏。
“不止是尚可,而是.....”
她調皮的伸出手指勾畫他手掌的紋路,在掌心緩緩寫下六個大字。
‘得夫若此,夫複何求?’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