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僵建國的第一日,上京逢宛池畔的蘭花便開了。
許多人都說,蘭花清雅,君子以配,這是老天爺給的吉兆,它是在用這個預兆告訴率土之內的百姓,他們的開國之君有著芝蘭一般的君子之風,是完全可以倚靠和信任的。
寧初一建國之後也確實勵精圖治,減免賦稅,明君二字卻是當的上的。至於君子之風嘛,不肖說,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東西是個不著調的。
隻是這花開的正是時候,也連帶咱們的寧大公子,現在的永昌帝博得了一個好名頭,白玉蘭花也因此成為了帝僵的開國之花。
姹紫嫣紅最是世間美景,然,同樣作為花朵,封大穀主喜愛的桃花,遭遇可就沒有這麽幸運了。
莊嚴大氣的勤政殿內,永昌帝單手托腮看著跪在麵前黑著臉的封涔,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重複這句話了。
“早跟你說帶兵打仗的時候不要熏桃花香,你偏是不聽,現下搞得沒人願意跟你一起出征,你倒是有臉來我這兒鬧。你便老老實實呆在家裏便是了,淩源山的事情我會讓劉翰他們處理的。”
要說封涔跟他,那也是有著過命交情的,不說兩人年少便相識,單說這個東西帶兵打仗雖還不算純熟,卻是有幾分能力。
隻可惜此人在祀風穀那古怪的毛病一直改不掉,即便上了戰場也要將自己熏的香氣襲人。
前不久靠近淮河以北的韃靼見帝僵剛剛建國,地位尚且不穩便動了歪腦筋,幾次三番派兵挑釁。
封涔自請帶兵三萬驅除韃虜,且同老將劉翰商量的好好,暗地夾攻,迂回包抄。誰知封大穀主熏的那一身桃花味,大老遠就讓人聞見了味道,被發現之後還大張旗鼓的喚了四名侍女繼續撒花瓣開道,你說這都叫什麽事?
雖說最後沒有造成任何損失,但這場仗打得著實讓劉翰氣的胡子抖了好些天,說什麽也不肯再跟封涔說一句話了。
此事過得數月之後,關外收得情報,有一支神秘幫派蝸居在淩源山,顯有不軌之勢。寧初一原本想著照舊讓封涔和劉翰同去的,哪知道劉翰一聽說派的還是封涔,幹脆兩眼一翻回家裝病去了。
淩源山跟祀風穀的地形頗有些相似,封涔無疑是擅長這種地形的,但對戰經驗到底不足,身邊能跟著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將總是萬無一失的。
這仗,也非是劉翰跟他一起不可,壞就壞在這孫子熏桃花的臭毛病,鬧得其餘眾人沒一個願意跟他去的。
用那些跟封涔一起打過仗的夯貨的粗話來講就是。
“老子們那都是為拚命去的,不是去耍花腔的,將士們身上流的最多的就是臭汗和鮮血,就他一個人晚上洗個澡都要兩三桶水,聞見誰身上臭了,還總往人家身上扔花瓣,上次一個小將士,無非就是汗流的多了點就被他插了滿頭的花,這事換誰誰受得了啊。好好一直隊伍,出去一就一股子膩死人的娘們兒味,我們可丟不起這個人。”
對此,封大穀主不滿的皺眉。
“嫌棄我香,我還沒嫌棄他們臭呢,你可知道那些人多不講究。”
那軍中的帳子,一打開便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他們還美其名曰:男人味。
去他娘的男人味吧,不就是腳臭嗎?
永昌帝歪頭。
“打仗要講究那麽多做什麽?左右這次的人選已經定了,你便也回府去吧,下次再有事兒,我再叫你。”
揮手就要打發封涔走。
封大穀主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急急忙忙的道。
“別,別啊。初一,大不了我自己去唄,你用我吧~”
寧初一但笑不語。
要說封涔之所以執拗著非要去淩源山,旁人不知道緣由,他能不知道嗎無非就是因著劉翰當著一眾朝臣的麵說了,剿匪他願往,但恭請連尚書協同而去,不用旁人。”
連十九的腦子可是到什麽時候都好用的,山脈地形一眼就能辨識出方向,所以劉翰信他。
一句恭請,一個不用旁人。
放著武將不用,找個文臣同去,可以說這事兒辦的著實挺打臉的。
尤其這人還是封涔每逢遇見都要掐上一通的連十九,這貨能樂意嗎?就是為了臉上那不算厚的二兩肉也得把這個麵子掙回來。
“皇上,你讓我去吧,真的。”
惶急之下,封穀主倒是難得正兒八經了一回。
“初一,你讓我去,死了算我的。”
“什麽叫死了算你的?”
寧初一挑眉:“那裏地勢險要,我自是不怕你去了回不來,那撥下來的將士可還有著老小家眷呢,我能由著他們跟你一起送死?”
封涔急了。
“讓連十九去就不是送死了?初二不是前兩天剛生嗎?你讓他陪著媳婦做月子唄,反正我不用他。劉翰那邊不肯去,我自帶我的人去,朝廷的兵馬一概不用,行還是不行你便給句痛快話吧?”
朝廷的兵馬都不用啊。
寧大公子慢悠悠的走回龍椅,頗為將就的道。
“那行吧。”
他等的也是這麽句話。
祀風穀的人,也是時候拿出去曆練曆練了。好端端的一群練家子,隨便扔出來一個在江湖上都是站得住腳的。生生讓封涔用來撿花瓣,抬轎子,熏香薰,想想都覺得寒顫。
淩源山的地形奇特,不熟悉的人很難摸得著頭腦,但也並非十分凶險之地。
封涔的資曆還不夠,多一些曆練總是不錯的。
山間土匪皆粗俗,依照寧初一的想法,俗人堆裏走一圈,也讓封涔少折騰些廣袖,熏香,桃花瓣的小排場能夠收斂一些。
沒有主將在身邊的封涔,就跟個不濟事的孩子,由著自己性子折騰總要吃虧的。
寧初一現下就是要讓他吃一吃虧。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
封涔這個虧,卻是吃了,卻吃的眾人意想不到,朝臣瞠目結舌。
風和日麗的一天,封穀主帶著祀風穀眾浩浩蕩蕩的啟程了。
行軍當天,老百姓都看見了那位長得妖裏妖氣的將軍迎著滿地桃花飛身上轎的瀟灑樣子。
沒錯,筆者並沒有打錯字,丫就是坐著轎子離開的。
男兒流血不流淚,封大爺是寧可流血不流汗,騎馬?那是粗俗之人才做的,他得坐轎子。
一眾朝臣無不搖頭晃腦,實在對帝疆這位少將軍的古怪做派不敢恭維。
封涔進入淩源山的第一日,一切順利,地形走向雖複雜,卻能摸得一清二楚。
封涔進入淩源山的第二日,發現裏麵幫眾也並非想反了朝廷,隻是想在武林中裝裝十三點才每日操練的。
進入淩源山的第三日,封少將軍發動了總攻,決定以圍堵之勢一舉拿下盡量減少人員傷亡,抓活的。
淩源第四日,卻是沒有什麽太嚴重的傷亡,因為,隻有封大穀主一人,被活捉了。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們願意投靠朝廷,誓死效忠,但是唯有一個條件希望您可以應允。那就是讓跑來撒花瓣的公子爺娶我們的幫主陌十七。”
這一封簡短的信件,是棺材幫副幫主陌六寫來的,老人家今年已經六十七歲了,身體依舊矍鑠,而且步伐穩健,根本沒用什麽飛鴿傳書,而是直接命幫眾親自送進了皇城。
他們對寧初一的態度極為尊重,且再三強調,他們此番並無造反朝廷之意,隻是他們幫主對封少將軍一見鍾情,請求皇上可以準許這門親事。
寧初一的臉色怔忪而憂心,歪在龍椅上想了許久,問了句。
“封涔有沒有咬舌自盡?”
“尚無。”
“有沒有上吊自殺?”
“也無。”
“那他是怎麽被你們抓到的?你快跟我說說,哈哈哈哈哈~”
而同一時間,坐在棺材板裏畫眉毛的封大穀主也正慢條斯理的詢問。
“你那天,到底拿什麽砸的我?”
要說封大公子這回,真格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平日征戰沙場,雖說偶有經驗不足,但是也從未被對方擒住過。就算被擒住,也不該被擒的這麽沒有還手之力。
他已然覺得自己沒臉了,已然能想象到京城裏那些孫子看熱鬧看的有多麽開心。
於是,他釋然了,脫離低級趣味了,然後在看見陌十七手上緩緩托起的骨灰盒徹底暴怒了。
“老子告訴你啊,如果以後有別人問你是拿什麽砸的,一定要挑天馬流星錘,或者星月喬板斧這種江湖上有名頭的物件說知道嗎?”
並不是封大穀主覺得骨灰盒,最關鍵的是,這古裏古怪的棺材幫多數都是拿著骨灰盒當尿盆的。
陌幫主聽後老老實實的點頭。
“你怕丟人,我曉得的。”
其實她這一個,也真的不是用來小解的。
棺材幫雖說不甚講究規矩禮儀,常年睡在棺木之中,但是也隻有年紀輕的孩童會在睡著之後懶得出去用這個當尿盆。
她如今想來也是有些後悔的。
她識字不多,唯一記得的便是潘安擲果盈車的故事。那時候朝她縱身飛來的封封於她眼中便是標準的潘安之貌,為表心中激動之情,隨手便扔了個骨灰盒過去。
承然,這個東西是有些重了。
承然,剛遇見心儀的男子就將他砸暈了是有些不夠體麵了。
所以陌十七很乖巧的用繩子把他綁到棺材裏,以免對方做出什麽傻事。
淩源山棺材幫,之所以會叫了這麽個稀奇古怪的名字,實是因為從前的幫主十分喜歡看一本名喚《神雕俠侶》的話本子,上有古墓派,下有棺材幫,雖說有些牽強附會,但幫中人人都有一口棺材,也算是向前輩學習了。
這也是為什麽封涔在第二日派兵圍堵之時,發現山上竟然空無一人的原因。
大家都在棺材板裏睡覺呢,隻有陌十七起的早了點,睡眼惺忪之間就看見封涔那張清秀俊逸的臉。
“我喜歡你的眉毛。”
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封涔隻當這是哪裏冒出來的鄰家小姑娘,不由縱身越過去道。
“這裏要打仗了,你家住在哪裏,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今年叫陌十七。”
小姑娘捂著心口,一雙大眼亮的好像能看見星星。
麵前的這個將軍,真的好帥啊。
“|今年叫陌十七?”
封涔覺得好笑,蹲身下來與她平視。
“那你明年叫什麽?”
“明年叫陌十八啊。”
“那後年豈非要叫陌十九?”
他不喜歡十九這個名字,不!應該說尤為討厭。
小姑娘點頭,一雙小手都因為他的靠近而緊張的手足無措,她就那樣看著,一直看著,然後控製不住的從棺材裏劃拉出一隻骨灰盒,猛地砸上封涔的腦袋。
“將軍,你長得真好看。”
潘安上街,喜歡他的姑娘都是這麽做的吧?陌十七自出生之後便沒再出過淩源山,不知道這樣的表達方式對還是不對。
但是將軍顯然不能回答她:你他媽這個方法是會砸死人的。
因為將軍已然暈死過去了。
對於這件事,封大穀主真的挺惱火的,不過最鬧心的卻是,自己穀中的那些部眾竟然隻顧看熱鬧,完全沒有營救他的意思。偏生淩源山棺材幫也確實邪門,地下機關做的不是一般的精巧。待到他的手下看足了熱鬧,他也被陌十七用繩子拖著拽到其他棺材裏去了。
“封封,嫁給你好不好?”
三天,陌十七重複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封涔拿著小鏡子繼續畫眉。
“嫁你妹,老子有喜歡的姑娘。”
“那她喜歡你嗎?”
封穀主繼續畫眉毛。
“她不喜歡你你還死命喜歡她對嗎?”
“。。。。”
“對嗎?”
“。。。。”
“對嗎?”
“對!!”
封大穀主終於忍無可忍,拍案而起,腰間一隻棺材幫獨有的麻繩的一端還拴在桌子邊上,十分惡劣的吼道。
“你怎麽那麽多廢話?”
陌十七一手托腮,深情款款的說。
“封封,你好深情哦~。”
沒人知道,在被‘困’在淩源山的這幾天,封涔是怎麽過來的,也沒人知道,那個話多的甚至有些話嘮的姑娘究竟是怎麽跟著封涔回了上京的。
總之,祀風穀的眾人在救了封涔出來之後,他的身邊就多了一隻小尾巴。
她叫陌十七。
一張巴掌大的娃娃臉,個頭不算高挑。今年十七歲,等到明天,她就叫陌十八了。
就是這麽個稀奇古怪的姑娘,為了封涔竟然離開了居住了整整十七的淩源山。很多人都覺得,小姑娘人是挺好,一說一笑之間眉目如畫,笑容總是甜甜的。
但是要說真喜歡封涔到非嫁不可的程度,他們也是不信的。
十七歲的年紀,能懂得什麽。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陌十七當真陪在封涔身邊整整十年不離不棄。
封涔遇上陌十七那年,將將二十七歲。
兩人相差十歲,陌十七卻是傻傻的等了他十年。
封涔說:“你今年都二十七歲了,再不找個男人嫁了可就晚了。”
小姑娘仰著臉看他,笑容依舊甜甜的。
“我嫁,你娶我麽?”
封涔沒有說話,隻是淡淡的拿起眉筆繼續畫他的眉毛。也不知道是太過放不下,還是太過習慣了青黛在眉間劃過的感覺。
陌二十七笑笑,眼底甚至一丁點的小落寞也沒有,偷偷拉了下他的衣角,見他沒有甩開,神情滿足的像得了糖吃的孩子。
她說:“你不娶啊,那我就再等等吧。等陌二十七變成陌三十七的時候,如果你再不娶我,我就再等你十年。封封,你猜我能不能等到你娶我的那天?”
那一日的桃花開的正好,女孩眼中的期盼和癡戀便像是刀子一般深深刻在封涔的心裏。
他看了她一會兒,驚愕的發現自己的心髒竟然因著這個笑容而跳動的有些急促。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吃錯藥了,別扭的伸出手指要拂掉她扯住他衣袖的手。
然而,揮下去,她抓上來。
再揮下去,再抓上來。
他拿眼瞪他,三十七歲的大男人居然曬紅了臉,然後在陌十七意味深長的笑容中狼狽的落荒而逃。
之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究竟陌二十七有沒有從三十七歲又等到了四十七歲,也是不得而知。
我們隻是知道,當那樣別扭而容易害羞的男人,突然遭遇到這樣一個陽光般的姑娘時,他的歲月便注定不會孤孤單單的度過了。
不論如何,我們都希望封封能夠幸福,都能夠如連十九一樣,找到獨屬於自己的‘寧初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