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嶽家軍正式攻城,一鼓作氣打了漂亮的一仗,逼得龐炎節節敗退。
隻可惜援軍比預想來的要及時,正在對陣期間猛然出現。
事實上,這一場硬仗雙方打得都有些疲憊了,龐炎坐在馬上也是累的氣喘籲籲,到底是年歲不饒人了。
嶽家軍副將劉髯摔先打馬叫陣。
“龐炎孫子聽著,你爺爺劉髯如今就在你眼前,有種的前來迎戰,別躲在那裏畏畏縮縮。當初嶽將軍對你的好都被狗吃了,爺爺看見你就渾身不自在。”
這兩個人也算是老夥計了,之前在嶽家軍營裏,兩人還並肩驅除過來犯的番邦外族,很是有些交情。
龐炎喘著粗氣說。
“去你娘的劉髯,你龐爺爺便是在往後數兩年也比你打上三歲,憑什麽你說讓老子打老子就跟著你打。”
劉髯本來對龐炎當初的行為就氣火,一聽這話更是怒目。
那嘴裏說出來的話,更是將對方的祖宗逐一擼了個遍。
趕來看熱鬧的連氏宗親無不默默搖頭,忒沒素質。
兩方陣營就這麽僵持著吵嚷不停,橫刀立馬之下,誰也沒想到連十九會扇著扇子走出來,且利落的命人在兩軍之間立起一頂軍帳。
“龐炎你下來。”
他懶洋洋的招呼一聲,臉上帶著明顯還未睡醒的困倦進了帳子。
打個仗至於起那麽早嗎?
龐炎呆傻坐於馬上,手裏的長刀還向前指著劉髯的方向,掩在口裏的話因著這突如其來的古怪情勢生生咽了回去。
這是個,什麽意思?
連大人也沒多做理睬,直接坐在了帳中。
連十九立的撐起的這個帳子,看著是隨意放置,實際上正是兩軍正中,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
且帳子兩邊的帳簾全部敞開,一旦對方有什麽異常舉動,兩軍的弓箭手都有一舉射殺的優勢。
這一舉動,無疑是讓雙方都安心的狀態。
劉髯也不知道連十九這唱的是哪一出,嘴上還是忍不住奚落龐炎。
“怕了?連個帳子都不敢進?”
龐炎牛目圓瞪沒好氣的瞥了劉髯一眼,夾著馬肚朝前行了兩步。
“連侍郎有何指教?”
連十九沒吭聲,在帳內矮幾上倒了兩盞清茶比了個請的手勢,明顯是坐下再談。又加上敞開的軍帳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搭建的,並未暗藏什麽危險,儼然是君子之態。
龐炎心裏頭明白的很,君子什麽的在連十九這裏都是扯淡。
但是他既然有叫他進賬的意思,就必然是有合適的買賣能做。
連十九飲了一口香茗。
“龐大將軍是大堰首屈一指的悍將,不會還懼怕連某區區讀書人吧?”
讀書人....
龐炎打了個哆嗦,大堰的讀書人磚頭落地都能砸死一片,但是你們連家算嗎?
文弱書生,書香筆墨從來跟他們沾不上邊。
如此陣前,一名智商顯然超過你,武力遠遠輸於你的對手請你入帳。
進去吧?
怕是連十九設下的陷阱。
不進去吧?
又實在丟不起那個人。
更何況龐炎身邊的副將,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二百五肖顧還在,二五八萬的扯著大嗓門嚷嚷。
“將軍,多大點事。連十九一個毛頭小子,一隻大腿還沒你胳膊粗呢,怕他做甚?你這般畏畏縮縮,實在有失大將之風,老子瞧著都有些看不起你。”
誰他媽讓你看得起了?行兵打仗逞莽夫之勇是最沒腦子的。龐炎自己也沒腦子,卻看不上比他還要沒腦子的肖顧。
陣內將士逐漸開始騷動,議論之聲越來越大。文臣所謂氣節,武將所謂氣勢。
龐炎沙場之上,還未揮刀就落了下成,難免落個畏戰的名頭。
龐大將軍也有些焦躁,坐在馬上糾結許久對著連十九拱了拱手。
“既然連侍郎誠心相邀,龐某自當卻之不恭。”
然後生拉硬拽的扯著傻啦吧唧的肖顧一塊入了帳子。
造反的都是反賊,悖逆了朝廷的更是頭號重犯。
龐炎一介上將軍,本該是端著京中悍將的架子入帳的,他也確實想端著。
魁梧的身形沒入軍帳之後,下意識的就要坐下。卻在連十九眼風一掃間,嚇得一怔。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什麽要怕連十九,真正論起來,他還差點做了他的嶽父。
但是朝中這麽多年文臣的黨羽之爭,他雖看不明白,卻也知道連家父子打著醬油,和著稀泥也能穩坐大堰第二把交椅。
這不是尋常人單靠功勳家世就能做到的。
丞相張思中跋扈那麽多年,連家最後也隻一刀便送他歸了西。聖上倚重他們,他們卻跟著嶽家軍反了,龐炎嘴上沒說,私下卻覺得,連家人其實還是很帥的。
如果不是對立關係,他大概要找他喝上幾壺。
連十九埋頭刮了掛茶蓋。
“你們之前也算是嶽家軍的編製,肖顧是個純放養的暫且不談,龐炎卻是嶽深一手提拔起來的。過去種種如逝,且不再論,單說嘉興關一役,你是不想打的吧。”
連十九今日就沒打算繞圈子,打官腔這種事得找個明白人去說。麵前的這兩個二百五....還是算了吧。
盡管連大人已經說的很直白了,但是肖顧就是繞不過彎子。
他問龐炎:“為啥說老子是放養的?我也是在家生的啊,難道我是我老子娘撿回來的?”
怪到他們總說當初就不該要你呢。
連十九許多年不曾跟這樣胸無點墨的人打過交道了,歪著腦袋在他正方形的臉上一掃。
“你娘瞎嗎?撿也不撿個好看的。”
肖顧就火了,擼著胳膊要跟連喻拚命,被一旁的龐炎眼疾手快的伸手拉住。
才剛就說過了,龐炎和肖顧都是有些腦子不夠用的。不同的是,肖顧的傻是真傻,龐炎的傻,多少還帶了幾分腦子。
便是如現在,前麵那幾句文詞他也沒聽懂。但是最後一句他聽明白了。
單說嘉興關這一役,你是不想打的吧。
這是個問句,連十九說出來卻是個肯定的語氣。
龐炎歎了口氣,站在角落沒有說話。
這場仗,他確實不想打,或者說,他不知道該不該打。
連十九看的明白,嘉興關一役雖說艱難,但非要強攻也並非不可。
龐炎在此處一直周旋著,表麵上看過去是要嶽家軍耗盡糧草,實則也是不想拚這一仗。
嶽大將軍在世時,不論對軍中副將還是未知名的小兵都一視同仁,在他眼中任何一個人的性命都是珍貴的,對他還是區區衝鋒小將的龐炎更是照顧有佳。
宮裏傳來他斬首的消息時,龐炎已然功勳在身,功成名就。
他不是不想攔著的,甚至有好幾次身上的官服已經穿好準備進宮了。卻最終在視線落向一家老小時,頹喪的坐在了地上。
曆朝曆代,帶兵將領都難免功高蓋主的憂患。
嶽深的死,讓龐炎惋惜,心痛,自悔,但是就算他當時真的站出去,也無非多一條無辜亡魂。更何況,他還有一家無辜的老幼。
嶽深死後,他便的越加頹廢,裝傻充愣的在朝堂上老老實實的扮演一個魯莽武將的角色。
雖然他也卻是不機靈。
如今他也已經年過四詢了,驟然接到嶽家軍叛亂讓他圍剿之時,他看著那張聖旨久久不能回神。
嶽家軍嗎?
他甚至能感覺到骨子裏冷卻的鮮血在一點點膨脹。
原來他們真的還活著,
那些個一起爬過死人堆的老夥計們,真的許久不見了,久到,連當今聖上都忘記了,他也曾經是嶽家軍中跟著嶽深出生入死的將領了。
他不想跟他們打仗,更不想看到那些人臉上深深的鄙夷。
他們定然是看不起他的,如果當初不是嶽深硬把這些人困在祀風穀,隻怕當時的天就要變了吧?
說到底,嶽深還是愚忠的,他寧願相信先帝隻是想測試他的忠心而非要他的命。
大堰的天,是他守下來的。而守著這片天的人,卻最終被天砍下了頭顱。
可悲,可歎。
如今這一幕再次重演,上位者卻換成了更加昏庸無道的劉淩。
常年的壓迫和賦稅,早已讓這個還算健康的國家疲憊不堪。
他想轉投嶽家軍麾下,畢竟那裏才是他真正該呆的軍帳。
可是如何能那樣容易?
幾次上陣交鋒,老友的冷嘲熱諷,與之格格不入的排斥感,讓他覺得。
真他媽丟死了。
也幾次三番的偷襲,就是想證明自己也並非是朝廷腐爛之下遮陰避暑的老鼠。
京裏的援軍到了,肖顧也抗著斧頭橫衝直撞的跑了過來。但是他心裏明白的很,即便再來二十萬,大堰的氣數也是盡了。
連十九緩緩放下茶盞。
“一個王朝的更替,血流成河是最差的結局。百姓已經流離失所了這麽多年,也該是時候給他們一個家了。你是明白人,意氣用事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非要拚個你死我活,不過多送幾萬人上路就是了。“
龐炎抿唇,看向連十九。
“那嶽家軍....“
能接納他嗎?
若是他重回了嶽家編製,那些老匹夫們能肯嗎?
答案其實不肖說,彼此心裏都是明白的。這場仗真要拚了全力去打,龐炎必定是輸的。但是於嶽家軍而言,也是極大的一個重創。軍中幾名嶽家老臣覺得他對嶽將軍不住,不肯招談,龐炎梗著脖子硬撐,也隻是等個台階下罷了。
武將最重義氣,很大意義上來說就如山頭的某個橫刀立馬的土匪組織。你被招安了,那就是狗腿,大家夥就都瞧不起你。
龐炎問出這話,也無非是心裏麵討個安心。
但是連大人顯然並不願意他安心,直接了當的說。
“肯定是看不上你的。但是龐炎,比起跟著這個沒落的王朝一起滅亡,你唯一的出路也隻能是倒戈。.....嶽家軍或許不能接受你,但是寧初一願意,這就是你的後路。“
一語中的。
還有什麽比之一個即將‘赴任’的新帝的話更有權威的呢。
龐炎默不作聲的看著手中長刀,看到肖顧甩著他那兩把斧頭嚷嚷道。
“你兩說啥呢?是不是讓老子叛變?老子告訴你,老子自生下來就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上陣殺敵從來不做娘們之態,想要收....“
肖顧被龐炎拍暈了。
個二百五的東西,要不是看著丫是他一手帶起來的,真格不想管他。
放在兩軍正中的營帳一直都是敞開的,雙方的將士都看見了龐炎拍到肖顧的那一幕。
他抬頭看著悠閑喝茶的連十九,長歎了一口氣坐在地上。
“老子投誠。但是要求隻有一個,就是讓那些王八羔子少念叨老子兩句。寧家坐了龍椅,我也不想跟著沾什麽光,隻求他能準了我帶著老子娘一塊回鄉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