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悻悻然放下沫兒。
沫兒胸脯一挺,昂然道:“沒拿就是沒拿,給你搜!”說著把全身的口袋都翻過來,一一給圍觀的眾人和大漢看過。
大漢見確實沒有玉佩,眾人又目光爍爍,一時百口莫辯,冷哼一聲,甩袖走了。
老者幫沫兒理理衣服,和藹說道:“要不要幫你報官?”
沫兒流淚道:“多謝爺爺和各位叔伯。他是我舅舅,報官總不太好。”眾人紛紛讚沫兒識大體,便漸漸也散了。
那大漢並未走遠,還在前方草叢中四處尋覓。沫兒呆立了片刻,突然飛奔,追上大漢,說道:“喂,你是騎馬來的吧?你那馬兒太烈,今天不要騎了!”
大漢回身,嗬斥道:“滾開!”
沫兒站住,盯著大漢的背影,賭氣道:“哼,別怪我沒提醒你。”
日期:2011-7-17 15:35:00
沫兒回去將薺菜重新攏起,將玉魚兒小心地放在貼身的內衣口袋裏,這才起身。一抬頭,又看見先前丟他杏殼兒的黃衫女子站在左邊一蓬荊條處抿著嘴兒笑呢,少年仍還跟在她身後。
沫兒見她笑自己,隻當是滿麵血汙太過狼狽,遂扭過頭輕哼了一聲,跳上官道,準備回去。哪知那女子和少年竟然跟了過來。
此時已臨近中午,道路上行人漸少,黃衫女子步伐加快,和沫兒並排走在一起。沫兒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並不在意,隻管走自己的。
“他活不過未時啦,是不是?”黃衫女子輕笑道。
沫兒頓了一頓,卻不接腔,腳步更快。
黃衫女子也跟緊了,道:“喲,你跑這麽快幹什麽?來不及啦。”
沫兒站住:“你胡說什麽?什麽來不及?”
黃衫女子淡然道:“還有誰?小五的娘,小五,來不及啦。”
沫兒頓時胸口一陣擁堵,淚光在眼眶裏滾動。
日期:2011-7-17 15:53:00
“他活不過未時啦,是不是?”黃衫女子輕笑道。
沫兒頓了一頓,卻不接腔,腳步更快。
黃衫女子也跟緊了,道:“喲,你跑這麽快幹什麽?來不及啦。”
沫兒站住:“你胡說什麽?什麽來不及?”
黃衫女子淡然道:“還有誰?小五的娘,小五,來不及啦。”
沫兒頓時胸口一陣擁堵,淚光在眼眶裏滾動。
黃衫女子歎道:“唉,你畢竟還是個孩子。”說著,憐惜地摸了摸沫兒的頭。
她的手很軟,袖子裏飄出一種幽香,讓沫兒覺得很舒服。沫兒呆了一下,倔強地打掉她的手,並生生把淚水堵了回去。
“我要回去了。”沫兒冷冷地道,“我不認識你。”
黃衫女子眼波流轉,吃吃笑道:“小兄弟,不是我要跟著你,是我的東西還在你那兒呢。”
沫兒冷笑道:“你的東西?老天爺給的東西,怎麽就成了你的了?”
黃衫女子還是一臉笑意,“那個玉魚兒,是我聞香榭的東西,在魚尾底部,有聞香榭的鐫刻呢。那張龍是個市井無賴,竟然趁我不注意偷了去。”
張龍自然就是剛才那個打沫兒的大漢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記得沫兒的提醒呢。
沫兒白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什麽聞香榭,也沒見過玉魚兒,老天爺給的就是這些薺菜,薺菜上麵可沒打著你的名兒。你若想要,我就吃虧分你一半,就當積德行善了;你若不要就別跟著我,耽誤我中午包餃子,我還想好好地過個三月三哪。”
日期:2011-7-17 16:01:00
黃衫女子嗔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子!”
然後莞爾一笑,道:“要不我們做個買賣如何?”
沫兒道:“我一個小叫花子,那有本錢和你做買賣?不做不做!”扭頭不聽。
黃衫女子盈盈笑道:“玉魚兒給我,你可以住在聞香榭,而且我答應你三件事,如何?”
沫兒哂笑道:“真是好笑,我又有什麽事情要求你的?什麽聞香榭聞臭榭的,我才不愛去呢!”
黃衫女子笑意更濃,俯身在沫兒耳邊悄聲說道:“在聞香榭,至少你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被人當做怪物。”
沫兒垂下眼睛,置之不理。
黃衫女子並不著急,微笑道:“好吧,我走了。如果你想明白了,就到城裏修善坊的聞香榭找我。”招手讓站在遠處的少年跟上來。
那少年仍抱著個白色瓶子,背上多了幾個包裹,包裹發出濃鬱的花香,裏麵好似裝的都是花瓣。
黃衫女子從其中一個包裹中抽出一條鵝黃色的手絹來,手絹正中用金色絲線繡了一條金魚,旁邊用紅線繡著“聞香榭”三個字。“拿好這個,到時不管我在不在,都有人會安置你。”說罷將手絹塞到沫兒手中,飄然而去了。
日期:2011-7-17 16:13:00
沫兒雙手提著衣襟,看著左手中的鵝黃絹子,一時不知怎麽才好。有心想把絹子丟了,轉念卻想,這絹子用料精細,用來包裹那個玉魚兒倒是剛好。
眼看已到正午,沫兒匆匆回到自己藏身的破土地廟,換了先前的幹淨衣裳,把玉魚兒用絹子裹了藏在土地爺泥像的後腦勺裏,又找了條破口袋把挖的薺菜裝了,這才趕往小五家。
不知道小五的娘怎麽樣了,也許已經…小五肯定很傷心…就把那個玉魚兒當掉吧…可是那個玉魚兒上有聞香榭的鐫刻,會不會被官府抓起來呢?…沫兒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跑得飛快,一會兒就看到了小五家門口的大柳樹了。
一條小溪從邙山噴湧而出,斜著匯入洛水,也將村落劃為兩半,西邊的是郭莊,東邊的是劉莊。小五家就住在城外集市附近的劉莊村頭。
小五家的門敞著,沫兒叫了幾聲,見沒人應,便自行走進堂屋,卻發現堂屋空蕩蕩的,小五和他娘都不在,早上盛麻花的籃子還放在床頭的桌上,裏麵的麻花卻一根也沒有了。
沫兒突然想到黃衫女子的話:“小五,小五的娘,來不及啦。”
日期:2011-7-17 16:27:00
沫兒晃晃悠悠出了小五家,斜靠在門前的大柳樹上。天空藍得耀眼,太陽光很強烈,照在身上有一種不正常的暖。沫兒心想,那些光線是不是能夠吸取人的靈魂呢,因為他覺得,他的靈魂已經被吸走了,隻剩了一具乏力、倦怠的軀殼。
一群吵嚷聲從遠處傳來。一個農夫帶著幾個人往小五家這個方向走來。
“大爺,您看,就是這所宅子,臨近集市,去城裏也方便,你給看著開個價?”農夫點頭哈腰地對領頭的一個身著胡服的人道。
沫兒想起來了,那個農夫是小五的叔叔。
沫兒衝過去,大聲叫道:“小五呢?”
農夫回頭看到沫兒,不耐煩地說:“小五去長安學徒啦!”
沫兒不服氣道:“小五的娘剛死,小五就去長安啦?他還要回來呢,你怎麽賣掉小五的房子?”
農夫皺眉罵道:“你從哪裏蹦出來的?---哦,你是---”
那農夫抓起門旁的一把大掃帚,朝沫兒揮了來:“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次咒死我家耕牛的那個小乞丐!別是小五的娘也是你咒死的吧!你這個小妖孽!別逃!---”
日期:2011-7-17 16:40:00
沫兒逃回了他的小破廟。薺菜已經不記得丟在哪裏了,臉上被掃把劃了幾條血痕。這倒沒什麽,可是他的衣服袖口被撕破了。
小五的娘會死,在沫兒見到小五的時候就知道了,可是他除了幫小五去騙一籃麻花滿足他娘的最後願望,沒有其他辦法。
可是小五走了,他卻不知道。
衣服會被撕破,他也不知道。
沫兒換上小乞丐服,把脫下來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用油紙包了,然後坐下。
方怡師太說:“沫兒,不要哭呀。哭也改變不了什麽,還是要高高興興地繼續活下去。”
方怡師太說:“傻孩子,你知道就好了,別說出來。世人都被蒙了眼,你說了真話,他們卻會認為你是怪物。”
方怡師太說:“世上有壞人但也有很多好人。你不能因為一兩個壞人就也做壞人。”
方怡師太說:“唉,我也不知道你的父母是誰…但現在你是我的孩子呀。”
方怡師太說:“你看,我給你做了新衣服啦。你穿上我瞧瞧。”
方怡師太說:“孩子,我要死了,不能護著你了。離開這裏吧,以後你要自己生活了。”
日期:2011-7-17 16:51:00
沫兒一向很聽方怡師太的話,方怡師太說讓他不要哭,他就不哭。今天他也沒哭,可是眼睛很不聽話,不停地流出一些鹹鹹的水珠,弄得臉上火辣辣地疼。
這兒也不能再住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小五的叔叔就會來人來把他抓起來活活燒死,就象方怡師太死去那天一樣。等到眼睛聽話了,沫兒站起來,把包了衣服的油紙 包夾在腋下,回身給土地爺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頭。他借住在土地廟裏,和土地爺相處了半年多時間,土地爺可從來沒嫌棄過他,從來沒覺得他不正常呢。
走出土地廟,沫兒又想起了那個玉魚兒。回身把包著玉魚兒的手絹取出,塞進懷裏。
沫兒沿著小路,又回到了集市上。洛陽人家一直有午休的習慣,吃過了午飯,便不管天熱天冷,農忙農閑,總要找地方小憩一下。如今已過午時,有些懶一點的攤 販就收了攤家去歇去;沒有收攤的,也看上去無精打采的,攤位的掌櫃隨便躺在條凳上,用帕子蓋上了臉閉目養神,隻留夥計一個人懶洋洋地招呼客人;而客人們也 不如上午玩興濃,匆匆走過,無意在各攤位之前流連了。
王掌櫃和大毛的攤點還擺在老地方,沫兒瞄了一眼,溜溜地從攤位後麵繞過去。
日期:2011-7-17 16:56:00
沫兒半年前來到洛陽,一直在城外討生活,少有進入城中的。如今既然小五走了,土地廟也住不得了,還不如進城算了。洛陽城這麽大,總能過得下去。
心裏如此盤算著,沫兒便朝上東門走去。
一個鐵匠挑著集市上沒賣完的鐵叉、鐵鍬等,走著沫兒前麵。將到城門口,扁擔前端的繩子突然脫落,上麵綁的貨物落了地,另一端吃重下沉,扁擔倏然揚起;恰 巧一輛馬車從城門中轔轔而出,揚起的扁擔“叭”地一聲打在了馬頭上。馬兒受驚,往左一竄,迎頭撞在一匹從城外飛奔而來的高頭大馬的脖子上。那匹馬一聲長 嘶,前蹄站立,馬鞍上的人被直直地甩了出去。
事故發生幾乎就在眨眼之際,眾人目瞪口呆,到聽見了從馬上摔下的人的哼哼聲,這才有人跳將起來勒住馬,查驗傷者。沫兒回過神來,定睛一看,芥色綢衣,玄色長褲,不是張龍卻是哪個?
日期:2011-7-17 17:05:00
那張龍吭吭哧哧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塵土,伸手去抓馬轡,看起來似乎並無大礙。
沫兒心裏長出了一口氣。正待轉身走開,卻見那張龍喉頭“咕”地一聲響,一口鮮血噴湧而出,頓時委頓在地。
沫兒大驚,睜大眼睛看著張龍。那張龍兀自吐血不止,眼見已經奄奄一息。沫兒從圍觀眾人的腿縫中看過去,一心盼望這張龍不要死去。誰知張龍恍然間抬頭,正和沫兒目光對視,突然象明白了什麽似的,滿眼驚懼之色,抬手指著沫兒道:“你…你…”一句話未了,氣絕身亡。
沫兒心怦怦直跳,害怕異常,大叫一聲,轉身逃進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