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對文清說道:“不要緊,幸虧隻吃了一個,不然就麻煩了。你去拿些冷水幫他敷一敷。”
文清誠惶誠恐,深感失職,慌忙去打了水來,一遍遍給沫兒敷臉。
婉娘等人去吃晚飯,沫兒還獨自斜靠在椅子上敷臉。
幾乎一個時辰過去,沫兒的眼睛才能勉強睜開。眼見著晚飯也吃不得了,便示意文清拿了銅鏡來照,卻見整個小臉腫得猶如發麵的盆兒一樣,錚明透亮,連鼻子都 陷進去了;嘴巴舌頭還是麻麻木木無一點知覺;眼睛就更不用說了,完全就是一張大餅上劃了兩條縫,簡直比大齙牙、麻子臉的張麻子還要醜上十分。沫兒差一點將 銅鏡摔了。
日期:2011-7-18 22:58:00
(五)
正鬱悶糾結,隻見黃三帶著一個人走了進來。婉娘也春風滿麵地出現在了樓梯上,一邊下樓一邊笑道:“盧夫人,好久不見,一向可好?——文清,斟茶來。”
文清扶了沫兒的手臂站起來,沫兒一甩手自行走開。文清斟茶不提。
盧夫人看起來可不太好,黛眉緊皺,臉色蒼白。她身著白色錦緞襦裙,同色披帛,卻在外麵罩了一件黑色連帽大氅。
婉娘讓了座,問道:“盧夫人所為何事?”
盧夫人看看沫兒。婉娘道:“但說無妨,這是我新招的小廝。”
盧夫人這才輕啟朱唇,說道:“我有一事相求,若聞香榭幫我完成心願,自當重謝。”
婉娘笑道:“我聞香榭隻是賣些胭脂水粉罷了,何德何能,趕應夫人一個求字?請先將事由說來聽聽。”
這盧夫人的相公叫做盧占元,字逸軒,原是長安人氏,現在帝都任吏部侍郎,平生謹小慎微,從不敢有一絲差池。三個多月前,有一人晚間登門拜會,原本打算不 見的,那人卻道是盧家故交,自稱叫做盧護,在門房處苦苦哀求,盧夫人見其可憐,就叫仆人領了進來。哪知盧占元一見那人,竟欣喜異常,當晚就宿在書房,與他 高談闊論,相談甚歡。
盧夫人隻道老家來客相公自然高興,便叫奴仆每日裏好生招待。這盧護學識淵博,為人謙和有禮,上至管家下至廚婦皆 一視同仁,且出手大方,常買了禮物送與眾人,對盧夫人也是一口一個“嫂嫂”,尊重有加,所以不日便得到盧府上下交口稱讚。轉眼過去月餘,盧護竟不提離開一 事,每天與盧大人同進同出,同宿同眠,形影不離,倒象是他們情深,盧夫人多餘了。
婉娘問道:“夫人,容婉娘以小人之心猜測之,這盧護是否少年英俊?”
盧夫人紅了臉,低聲說道:“這個絕無可能。那盧護長得…”看了看沫兒道,“盧護麵貌黝黑,鼻扁口闊,五短身材,隻怕比你這小廝還醜陋許多。”
日期:2011-7-19 8:38:00
沫兒在一旁幾乎氣結。
婉娘道:“也許我們覺得醜,盧大人卻……”
盧夫人堅決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我同溢軒夫妻多年,恩愛有加,他一向對斷袖之癖深惡痛絕,絕不可能是因為這個。”
婉娘道:“那夫人有未發現不妥之處?”
盧夫人道:“我正要說道這個。一個月過去,溢軒竟如變了一個人似的。每夜飲酒狂歡,擊鼓而歌,和盧護夜宿書房,無論我做何事,從不對我多看一眼。”
說著眼現淚光,婉娘遞了一條錦帕來。
盧夫人接過錦帕拭了拭淚,繼續講道:“我本不是潑辣女子,隻好獨自流淚,隻望溢軒自己醒悟過來。有一天,盧護照樣早上同他一同出門,晚上溢軒卻自己回來 了。我也懶得問盧護那廝去了哪裏。溢軒和我共進晚餐,竟也絲毫不提盧護這人,好像從來沒見過他一樣,而且說話做事也變回到同以前一樣,謹慎體貼,溫柔有 加。晚上也不再宿眠書房。連續三天,都是如此。到了第四天,盧護回來了。就在見到他的一瞬間,溢軒又開始興奮,抱著盧護又叫又跳。”
婉娘問:“夫人有無偷偷檢查過書房?”
盧夫人歎道:“自那盧護一來,溢軒就下令,除了自幼跟隨的老仆張庫端茶送水外,其他人一律不得接近。我也曾問過張庫,書房是否有異,張庫說兩人飲酒聊天,並無異樣。”
婉娘道:“是不是夫人多心了?”
日期:2011-7-19 9:03:00
沫兒在一旁幾乎氣結。
婉娘道:“也許我們覺得醜,盧大人卻……”
盧夫人堅決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我同溢軒夫妻多年,恩愛有加,他一向對斷袖之癖深惡痛絕,絕不可能是因為這個。”
婉娘道:“那夫人有未發現不妥之處?”
盧夫人道:“我正要說道這個。一個月過去,溢軒竟如變了一個人似的。每夜飲酒狂歡,擊鼓而歌,和盧護夜宿書房,無論我做何事,從不對我多看一眼。”
說著眼現淚光,婉娘遞了一條錦帕來。
盧夫人接過錦帕拭了拭淚,繼續講道:“我本不是潑辣女子,隻好獨自流淚,隻望溢軒自己醒悟過來。有一天,盧護照樣早上同他一同出門,晚上溢軒卻自己回來 了。我也懶得問盧護那廝去了哪裏。溢軒和我共進晚餐,竟也絲毫不提盧護這人,好像從來沒見過他一樣,而且說話做事也變回到同以前一樣,謹慎體貼,溫柔有 加。晚上也不再宿眠書房。連續三天,都是如此。到了第四天,盧護回來了。就在見到他的一瞬間,溢軒又開始興奮,抱著盧護又叫又跳。”
婉娘問:“夫人有無偷偷檢查過書房?”
盧夫人歎道:“自那盧護一來,溢軒就下令,除了自幼跟隨的老仆張庫端茶送水外,其他人一律不得接近。我也曾問過張庫,書房是否有異,張庫說兩人飲酒聊天,並無異樣。”
婉娘道:“是不是夫人多心了?”
盧夫人道:“我也隻道自己是多心了。哪知前晚卻給我發現了一件怪事。”
日期:2011-7-19 9:37:00
婉娘問:“什麽怪事?”
盧夫人道:“前天晚上,我獨守空房,心裏煩悶,已子時了還難以入睡,就披衣到園子中逛逛,不知不覺到了書房附近。我見書房燈火通明,老仆張庫在門口的石 凳上打盹,便悄悄走上前去。這時節天氣適宜,書房的窗子都開著。我就隔著窗兒向裏瞧去。一靠近窗兒,立刻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我和家中仆婦都從不曾用過 的。定睛一看,隻見逸軒正和一個紅衣女子說笑,逸軒一口一個娘子地叫,我心中疑惑超過了憤怒,當下便不做聲,想看看這是哪家女子。等她側過臉來,我卻嚇了 一跳。”
“那張臉黝黑扁平,醜陋無比,竟是盧護,身材卻極為苗條,與白日所見大為不同。我驚訝不已,仍躲在窗邊偷看。喝了幾口酒後,逸軒手持長鼓而歌,盧護趁逸軒不注意,從袖中拿出一個香粉盒子來,用指甲挑了香粉在自己身前身後彈了幾彈,我又聞到了更濃鬱的香味。”
“此時我心灰意冷,以為逸軒尋花問柳,什麽世交故友不過是障人耳目罷了。正準備走開,卻見紅衣女子變了。”
日期:2011-7-19 10:26:00
文清和沫兒都聽得入了神。
盧夫人幽幽道:“我準備回房間,臨走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書房的情形,正好那紅衣女子回過頭來,我看了個清清楚楚:那竟是我自己!”
最後一句話聲音尖利,令人毛骨悚然。
婉娘道:“夫人莫激動。怎麽會是您呢?”
盧夫人道:“我剛才明明看到紅衣女子是盧護,等她彈了些香粉出來,再看時她的臉卻變的和我一模一樣了。你想當時是如何詭異的一副情形:我站在窗外,看見自己身著紅衣在房內與夫君調笑。”
盧夫人不住絞手,滴淚道:“也算是我性格沉穩,雖然驚懼,但忍著沒有發出響動。夜漸漸深了,我不敢久留,就回了房間。想起當時的情形,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我看花了眼,還是出現了幻覺?”
日期:2011-7-19 12:30:00
婉娘追問道:“那第二天呢,盧大人見到夫人作何解釋?”
盧夫人道:“我一夜未眠,想這事畢竟要親自問過溢軒才能分辨。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裝作摘花,在書房門口候著。見溢軒和盧護一起從書房出來,並無第三人;盧護仍是五短身材,穿墨綠袍衫。”
婉娘沉吟道:“會不會是盧夫人太累,或過於憂思,將夢中的情形當成了現實?”
盧夫人歎道:“這個我也想到了。那盧護見到我,同以前一樣有禮有節;早餐時我借機和溢軒獨處,說昨晚似乎看到一個紅衣女子,溢軒卻道是我眼花,表情和神態看不出任何異樣。我便想,難不成自己是做了個夢?”
“一時心神恍惚。早上我送溢軒和盧護出門,不經意踩到路邊的青苔,腳下一滑,竟然撲倒在盧護身上,卻聞到了前晚的香粉味道。”
日期:2011-7-19 12:56:00
盧夫人臉上現出深深的憂色:“那種味道,我絕不會記錯。隻是現在盧護身上要淡很多,不貼近幾乎聞不到。”
婉娘道:“盧夫人是不是想委托婉娘分辨是何種香粉?”
盧夫人道:“我是聞香榭的老主顧了,知道婉娘你的本事。故黑夜獨自前來,想委托你走一趟,一是分辨香粉,二是幫我看看是何種緣故。”
婉娘笑道:“夫人過獎了。製售分辨各種胭脂水粉,對婉娘來說不再話下,查找緣故可非婉娘之長。“
沫兒在婉娘身後站立,心中暗想:“哼,你個財迷,無非是想借機多加些價碼罷了。”
盧夫人垂淚道:“萬望婉娘應承。這事關係到夫君的性命,若保夫君無憂,我願以全部家當以表感謝。”
說著,送懷裏拿出一柄玉如意來:“這個權且作為定金。不管成與不成,這個玉如意就是婉娘的了。”那玉如意長一尺有餘,晶瑩剔透,通身紫色,在燭光下發出幽幽的光芒,甚是少見。
婉娘笑靨如花:“既然如此,婉娘就不推脫了,姑且一試。盧夫人請回吧,再晚隻怕要犯夜了,先不要驚動了盧護。婉娘明日便給您回話。”
盧夫人依然裹了大氅,拜謝出門。
婉娘把玩了會兒玉如意,看到沫兒站在身後腫脹著臉兒,一臉鄙夷之色,嘻嘻一笑道:“正好,今晚沫兒的臉可以和盧護比一比啦。”
沫兒臉上的細縫裏透出兩點惡狠狠的亮光來。
日期:2011-7-19 13:37:00
(六)
這個果子不知道什麽做的,沫兒口麻舌木,鼻臉腫脹,腦袋卻清醒異常,直到三更時分才迷迷糊糊睡去,正做夢吃雞腿呢,卻被人從床上拎了起來。睜眼一看,婉娘嘻嘻笑著揪著自己的耳朵;耳朵竟然也是麻木的,並不感到很疼。
婉娘道:“等這顆果子的藥性退了,文清還是再給沫兒吃一顆吧。你瞧,這樣多乖!”
沫兒惱火地把她的手打開。
婉娘道:“走吧,我們今晚去看看盧護,瞧瞧他和沫兒誰的臉更象大餅。”
沫兒本想問,現在不正宵禁嗎?無奈發不了聲。朝文清擠了幾次眼,奈何眼睛腫得像個桃子一樣,擠眼也很難看清楚,文清又不會猜人心思,沫兒隻得作罷。
出了大門,婉娘從懷裏拿出一個極小的瓶子,往食指上倒了些什麽,回身在文清和沫兒的眉心一點,一股辛辣的味道刺得沫兒的眼睛差一點流淚。辛辣過後,便感覺有一股清涼順著眉間直達鼻端和後腦,異常舒服。
文清遞給沫兒一件黑色披風。沫兒將披風裹了,一聲不響地跟著。
日期:2011-7-19 15:16:00
此刻已將近子時,夜空靜謐幽藍,月淡星疏,身邊洛水潺潺,蛙聲陣陣,酒樓茶肆燈籠火燭逶迤閃爍,別有一番滋味。
即將走到新中橋,卻聽橋那邊傳來巡夜官兵整齊的步伐聲,沫兒頓時緊張起來。婉娘和文清卻如同沒聽見一樣,隻管照常走上橋,沫兒無法,隻好跟著。
果然,一列官兵也正走向新中橋。婉娘擺手,示意文清和沫兒靠邊,不要擋道了官兵的去路。沫兒大氣也不敢出,眼看官兵一個個從自己麵前走過,卻如同沒看見自己一樣。
沫兒料想,婉娘點在自己眉心的香粉一定有什麽特別之處,就像那天就王掌櫃用的腐雲香一樣。哼,等自己好了,一定要問出個子卯寅醜來。
過了新中橋,就是銅駝坊了。婉娘低聲道:“快到啦。”
沫兒仍在想如何知道腐雲香怎樣救人,此時正好經過不知誰家的府邸,門前一行兒排開點著十個大紅燈籠,整條街道照得如同白晝。沫兒唯恐被門房看到,低頭疾跑,卻見大紅燈籠映照下,地麵上竟然連個影子也沒有。再看看婉娘和文清也不見影子,心中大奇。
走進銅駝坊,來到一處圍牆外,婉娘道:“拉著我的手,閉眼!”
沫兒依言閉眼,似乎“呼”地一下,睜開眼睛,卻見三個人站了一個花園內。
沫兒驚訝地望著婉娘,婉娘毫不掩飾得意之色,一副“服不服”的神態。
日期:2011-7-19 16:20:00
順著花園的回廊,繞過中間的花叢,前麵一所庭院燈火通明,隱隱有說笑聲傳出。
這自然就是盧大人的書房了。婉娘附耳道:“沫兒,你去瞧一瞧,這盧護可有什麽古怪?我和文清去這邊查看。”
沫兒瞪她一眼,卻仍乖乖走上前去。一個老仆正端了一壺酒準備送進去,沫兒心想,剛才站在巡夜官兵身邊都沒被發現,燈光下又沒有影子,這老仆也一定看他不到,就悄悄跟在老仆身後。
老仆放下酒壺,自行退出,沫兒則溜到一個窗前偷窺。隔著窗兒,果然見盧大人和盧護二人正在對飲,高談闊論,侃侃而談,態度極為親密,並沒有什麽紅衣女子。
但是確實有一股什麽味道。沫兒仔細分辨了一下,感覺十分象雨後池塘的微微腥味。再認真看看盧護,周身似乎有些紅色的氣體縈繞不斷。
正待繼續看下去,有人在後麵拉他的衣袖,回頭一看原來是文清。婉娘笑盈盈地站在遠處,擺手讓他們過去。
沫兒心道,還什麽也沒看出來呢,怎麽就走了?
日期:2011-7-19 16:34:00
(七)
第二天一大早,沫兒醒了,第一件事便是找了銅鏡來照,卻發現並不比昨天好多少,心裏甚是絕望。
文清出去買了油餅油角,還打回一鍋潔白如脂的羊肉湯來。
婉娘道:“好香的湯!應該多放些芫荽才是。”遂叫黃三去薅了一把新鮮的芫荽,洗淨了放進去,湯越發香氣四溢。
沫兒從昨晚到現在沒吃一點東西,聞到香味恨不得撲過去連鍋一口吞了。可是從喉部到口舌,麻木異常,連說話都不能夠。文清倒是好心,給沫兒盛了一碗湯,多多地放了熟羊肉片。但沫兒嘴巴張不開,隻能倒些湯水進去,白白糟蹋了半碗鮮香的羊肉了。
吃過早飯,婉娘收拾妥當了,便叫文清套車,沫兒仍舊鼻青臉腫地坐在文清旁邊。
剛駛出街口,見對麵一人一馬直衝過來,文清停了車避讓。
那人卻勒住了馬,大聲道:“是聞香榭的車嗎?”竟是一名女子,麵如滿月,體態豐腴,身著黑色窄袖錦邊胡服,腰係金花刺繡鈿鏤帶, 足登錦製軟底翹頭小靴,頭戴著玄色玉珠襆頭,端的是英姿颯爽。
婉娘打起車簾,說道:“正是,請問…”
話還沒說完,那人朗聲笑道:“在下公孫玉容,曾和錢夫人一起去過聞香榭,現在正要去貴處買些胭脂水粉呢。你上次推薦給我的,比皇家進貢的都好用呢。”
婉娘笑道:“原來是公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