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7-17 17:36:00
腐雲香
沫兒順著上東天街一路狂奔,直到跑不動才停了下來。張龍臨時的驚懼眼神,著實驚到了沫兒。他指著沫兒想說什麽?
前半晌兒吃的兩根麻花早就消耗完了。沫兒又饑又渴,向路邊一個賣雜貨的小店討了口水喝,繼續順著上東天街往前走。
眼見天色漸暗,路邊的酒樓店鋪都點起了燈籠,逶迤數裏,鬥移閃爍。其時洛陽城中實行宵禁,亥時三刻,閉門鼓一響,街上空無一人。沫兒貓著腰兒,溜進旁邊的小巷中,縮著在牆角蹲了一夜,幾乎不曾凍死,不禁懷念土地廟那軟軟的稻草了。
哪知幾日之後,沫兒就如魚得水,將洛陽城摸了個遍熟。
神都洛陽天街寬闊,綠樹成蔭,樓台亭榭,歌舞升平,洛水穿城而出,其間澗水、伊水等河流匯集,山水秀麗;恰逢三月底牡丹盛開,姚黃、魏紫爭奇鬥豔,宛如 天堂一般。且商貿繁榮,民間富庶,乞兒並不多。如此以來,沫兒的日子竟比在鄉村還要好過,常有酒肆茶樓將客人吃剩下的飯菜送之街角,供給那些乞討者。沫兒 仗著機靈,又會扮可憐,嘴巴又乖巧,很快便有店小二專門留給他一些比較好的飯菜。
日期:2011-7-17 17:51:00
轉眼之間,沫兒來城裏已有月餘。天氣日漸轉暖,沫兒的日子也更好過了些。雖然遭遇過幾次被惡狗追咬、被惡夥計痛罵,但總體來說,在城裏的日子還是相當愜意的,每日裏除了討些吃的,便四處遊蕩。
這日,沫兒在城牆根下捉了半日的蛐蛐兒,感覺餓了,便想到南市去討些吃的。
轉過定鼎路,就有一股香甜的香味飄來,著實誘人。
沫兒不住地聳著鼻子,跟著香味來到了一條巷子中。巷子口豎著一個牌坊,上書“賢德”二字,原是紀念隋末一個少年守寡、盡心侍奉公婆的女子的,故這條巷子就叫做賢德裏。整條巷子全是賣糕點的:饊子、桃酥、杏仁餅、麻花、油角、糖糕、桂花糕等,應有盡有。
沫兒在巷口一家賣饊子處討得一些碎饊子,狼吞虎咽地一口吃了,又去第二家。哪知第二家賣油角的夥計十分凶惡,不僅趕他出來,還順手給了他一火棍。
沫兒跳開,站在不遠處破口大罵:“你不給就不給了,打你家小爺做什麽?小心折了你的爪子!別以為你家有的吃就得意了,整天不做好事,哪天老天爺開眼了, 讓你也沿街乞討去!瞧瞧你的樣子,呲著滿嘴大齙牙,連糞叉都不用買了!仰著一張憨斑鳩臉兒,充什麽大爺呢!……”罵完又拍手唱起來:“好小子,長得瞎(洛 陽土話,差的意思),憨斑鳩臉兒麻子花;大齙牙,當糞叉,又矮又醜賽倭瓜。小雀兒見了躲著走,小猴子見了叫呱呱。美人牽來大白馬,一腳踢你個大馬趴……”
日期:2011-7-17 19:43:00
夥計驅趕叫花子,路人本來見怪不怪,但聽到後來,見小叫花子伶牙俐齒,罵得句句押韻,十分好笑,再看看這個夥計長得也確實寒磣了點,都圍上來看熱鬧,嬉 笑議論。那夥計本就因麵貌醜陋至今未娶,一聽小叫花子奚落他,不禁暴怒,越發顯得呲牙咧嘴醜陋無比,抓起一把火鉗就來打。
沫兒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惡夥計始終在後麵追。到了巷子尾,眼看要抓到沫兒了,沫兒扭身躲在路旁一個中年人後麵。中年人倒也仗義,伸臂擋住沫兒,勸道:“張麻子,和一個小孩子較什麽真呢。”
張麻子氣哼哼地站了,說道:“王掌櫃,你不知道,這小乞丐牙尖嘴利,可不是什麽好鳥!”
王掌櫃顯然知道這張麻子的症結所在,歎道:“男人相貌有什麽美醜之分?要不是你這臭脾氣,十個老婆也娶了,如今還不改一改?”
日期:2011-7-17 20:20:00
張麻子把火鉗重重地丟在地上,狠狠地瞪了沫兒一眼,轉身回去;走了幾步又回來,把火鉗撿了去。沫兒在王掌櫃身後探出頭來,又擠眼睛又吐舌頭。
王掌櫃看著張麻子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回頭看身後的小乞丐,卻見小乞丐木呆呆盯著自己,猶如被定住了一般。
王掌櫃隻當小孩子被嚇住了,便自行走回店鋪營業,回身拿了一包放在櫃台深處的油紙包,遞給旁邊的小夥計,道:“把這給那個小叫花子吃吧。”
夥計走來把紙包塞給沫兒,原來是一包碎麻花。
沫兒仍呆呆地一動不動。
王掌櫃店鋪的招牌上,赫然寫著“上店街麻花”。
日期:2011-7-17 20:41:00
愣了有一刻功夫,沫兒突然發足狂奔。包麻花的油紙破了,麻花掉了一地,也顧不上撿。
賢德裏離周公廟還有一段距離,等沫兒從周公廟裏取了自己的東西來,午時已經過了。沫兒拐進一個小胡同裏,找到一個僻靜的所在,把剩下的碎麻花一股腦兒倒 進嘴巴裏,然後拿了玉魚兒出來。鵝黃的絹子有些髒汙,陽光下的玉魚兒透出一種沁人心扉的涼意,猶如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使得沫兒的頭腦霎時間清醒過來。
聞香榭。修善坊的聞香榭。
修善坊就在南市附近。東都城內這樣的“坊”共有一百多個,分工各自不同。修善坊主要集中了賣胭脂水粉、釵環首飾、衣料布匹的商戶,是以沫兒很少去。
沫兒來到了修善坊,恨不得將各條街道的底兒翻出來,卻仍沒找到聞香榭。拉過幾個路人,皆搖頭不知;就連街上幾個老字號店鋪的夥計,都稱從未聽說過修善坊有叫“聞香榭”的
太陽快下山了。已有香料鋪子、首飾店麵關門謝客。沫兒在一家店鋪的門口坐了下來。
找不到聞香榭。怎麽辦呢?
落日的餘暉灑在沫兒的身上,在地上拖出長長的影子。
莫非記錯了?沫兒拿出絹子,細細地看了一遍,沒錯,是寫“聞香榭”三個字。而且他也清楚滴記得黃衫女子說“修善坊的聞香榭”。
日期:2011-7-17 21:13:00
沫兒茫然地看著落日周圍的雲朵由紅變暗,再漸漸不見,無意識地拿著絹子在手指上纏繞。
“喂。”有人輕拍沫兒的肩頭。
沫兒回頭一看,卻是那日跟著黃衫女子的少年。“原來你在這裏呢,讓我好找。”少年輕聲道。
沫兒很高興,卻故意裝作不認識,問道:“你是誰啊?找我幹嘛?”
那少年老實答道:“我叫文清。你不記得我了?三月三那天我們見過的。婉娘說你在找我們,要我帶了你去。”
沫兒哼了一聲,站起身,徑自朝著文清走來的方向走了去,回頭卻見文清還站在原地,喝道:“走啊!你站在那裏做什麽?”
文清道:“要朝這邊走。”
沫兒怒道:“那你還不帶路?”
沫兒跟在文清後麵,七拐八拐的,來到一處大宅子的圍牆外麵。紅磚綠瓦,飛簷翹脊,像是某個達官貴人的府邸後宅。
文清道:“到了。”
沫兒見著這圍牆上並無門,正滿腹疑惑,卻見圍牆突然開了,黃衫女子婉娘——今天穿了件紫衫——笑吟吟地迎了出來。原來門與圍牆融為一體,不僅顏色相同,連磚的花紋都毫無二致,從外麵看不出絲毫破綻。
“快進來吧。”她笑眯眯地看著沫兒,口氣十分自然。
沫兒默默走進去,圍牆房門重新關上。文清進了門便自行走開。
迎麵的是一幢三層小木樓,一層門庭中間的匾額上書“聞香榭”三字,門口兩旁各放了一隻一人高的三彩馬兒。
婉娘一邊在前麵帶路,一邊笑道:“現在天黑了,明天讓文清帶你在周圍看一下。”
日期:2011-7-17 21:36:00
正堂的房門大開,隻見裏麵點著八隻宮燈,把偌大的房間照得如同白晝。房屋內部以牆壁為托,整麵牆都安裝了檀香木架;堂屋也被檀香木架分為三個部分,正中 放了桌椅,顯然是接待客人用的。兩側連同牆壁的木架上麵擺滿了個各種各樣精致的瓶子,陶瓷的,象牙的,貝殼的,散發出幽幽的香味。
沫兒站在中堂,十分突兀地說道:“我來做買賣。”說罷,便將玉魚兒遞予婉娘,直通通說道:“你說答應我三件事,那麽我現在就說第一件:幫我救上店街麻花的王掌櫃。”
婉娘接過玉魚兒,掩口笑道:“你還沒吃飯吧?——文清!”
文清應著,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托盤上放著一盤青菜,一盤葷菜,還有一個精致瓷碗盛了滿滿的白米飯。
沫兒從早上到幾乎沒吃什麽東西,飯菜的香味刺激著他的喉頭咕咕作響。別說有菜,就是沒有菜單單一碗白米飯,他也照樣吃得下去。
飯菜放在了他麵前的桌上,要擱往常,沫兒早就撲上去了——沫兒搶食的功力可是一流。但今天不行。
日期:2011-7-17 21:38:00
“我要你幫我救上店街麻花的王掌櫃。”沫兒咽了口水,將目光從飯菜移向婉娘,眼神堅硬得象一棵石子。
婉娘抿著嘴兒笑:“唔。先吃飯吧。”
沫兒倔強地盯著婉娘:“你不答應,我就不吃。”
婉娘摩挲著玉魚兒,低聲道:“你想好了?”
沫兒道:“我想好了。”
婉娘輕笑道:“你要是做了這個買賣,以後可就是我聞香榭的人了。安排做什麽你就要做什麽了,如何?”
沫兒心想:“難道你叫我殺人我也去?”
正欲張嘴質問,婉娘仿佛知道他要問什麽,笑道:“你放心,殺人放火、劫道越貨這種非法的勾當我當然不會讓你去做。”
沫兒道:“那就是成交了?
婉娘拍手道:“成交!”
沫兒再忍不住,撲上去風卷殘雲,把飯菜掃了個一幹二淨。
婉娘笑吟吟地看著他吃。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婉娘問道:“明天什麽時辰??”
沫兒將粘在碗邊的最後一顆米放進嘴裏,說道:“午時一刻。”
“什麽方式?”
“好像是…”,沫兒遲疑了一下,“房子什麽的,倒了。”
日期:2011-7-17 22:45:00
“什麽方式?”
“好像是…”,沫兒遲疑了一下,“房子什麽的,倒了。”
“你見到他時他怎麽樣?”婉娘又問。
沫兒道:“我聞到了。”
“什麽味道?”婉娘道。
沫兒皺眉道:“說不上來。還有顏色。”
婉娘的眼睛亮了下,顯然很感興趣,“什麽顏色?”
沫兒道:“黑色。”轉而警覺,“你也能,是不是?”
婉娘歎道:“這種本事哪是人人都有的呢?”看沫兒眼現疑惑,悠然笑道:“我有別的法子。”
“為什麽要救他?”婉娘搖了搖手裏的團扇,“就因為他那一籃子麻花?”
“他是好人。”沫兒甕聲甕氣答道。
“好人不止他一個,”婉娘咬著嘴唇沉思,“救得過來嗎?”
“不,”沫兒固執地說,“其他人我不管。”
婉娘長歎一聲,“那好吧。”
日期:2011-7-18 9:13:00
這一夜,沫兒洗了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覺,似乎連個夢都沒有做,一直到宵禁的開門鼓打響,才醒了來。
沫兒穿上文清給他準備的衣服,下了樓,看到婉娘和文清已經起來了,正在擺碗筷;旁邊還有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正蹲在地上從一個竹籮裏挑揀一些黑紅色好似幹花瓣一樣的東西。
婉娘抬頭看到沫兒,笑道:“昨晚睡得好吧——好一個俊俏的小書生!衣服有些肥大了,過幾日專門給你做兩套去。”
文清卻看的呆了,囁嚅道:“原來你長這樣啊?”
沫兒一看到文清唯唯諾諾的樣子就沒來由地惱火,怒道:“我什麽樣?原來什麽樣?現在什麽樣?”
文清訕訕地轉過了頭。婉娘抿嘴笑道:“文清,以後你們——對了,你叫什麽?”後麵一句卻是對著沫兒說的。
日期:2011-7-18 9:51:00
沫兒生硬硬地回道:“沫兒!方沫!”
文清偏又在旁邊傻頭楞腦地道:“饃兒?好奇怪的名字,還不如叫燒餅順口呢!”
沫兒登時大怒,“泡沫的沫兒!你才叫燒餅呢,看你長得就像燒餅!還是個隔夜的烤糊的燒餅!”
文清自知理虧,聽了沫兒的話也不生氣,隻憨厚一笑。
婉娘看著沫兒憤憤的樣子,掩口笑道:“太好了!有了沫兒,這聞香榭就有了趣了!”然後指著蹲在地上的男子對沫兒道:“沫兒,這位黃三哥,以後你叫三哥就好了——文清,你可是哥哥了,以後要讓著沫兒啦。”
說著拍了拍男子的肩頭,男子抬起頭來,婉娘指指沫兒,雙手比劃著,看意思是告訴他來了個沫兒。那男子看了一眼沫兒,麵無表情依舊幹活——原來竟是個聾啞人。文清卻在旁邊連連點頭。
日期:2011-7-18 10:34:00
沫兒惦記著王掌櫃,加上昨晚吃得太飽,隻喝了幾口粥,便連聲催促。婉娘卻不著急,慢悠悠吃了多時,上了樓好久才下來:身著青色寬袖羅紗裙,翠綠的長披 帛,略施粉黛,雲鬢高挽,頭上隨意插了一件碧玉簪,頸中帶了一串珠子,個個有手指大小,散發出隱隱的光暈,愈發映得她麵如桃花,端莊大氣,與往日形象大為 不同。
出了聞香榭,已有一輛華麗的馬車等在門口。婉娘乘車,文清趕車,沫兒則扮作侍從坐在文清旁邊。
到了麻花店口,已經日上三竿了。店麵不大,卻很整潔,整個店裏都彌漫著濃鬱的麻花香味。
但是不見王掌櫃,隻有一個小夥計在整理櫃台。沫兒頓時有些慌了,不住探頭張望。
文清走進麻花店,高聲道:“掌櫃的在嗎?”
小夥計慌忙迎了出來,滿臉堆笑,“這位公子,新鮮剛出鍋的麻花!您要甜的還是鹹的?”
日期:2011-7-18 11:04:00
婉娘扶了沫兒,目不斜視徑自走進店中,傲然往椅子上一坐。文清方道:“叫你們掌櫃的來。我家夫人有事問他。”然後和沫兒站在婉娘身後。
夥計一看來著不善,慌忙斟了杯茶來,賠笑道:“我家掌櫃的今天有事不在,要到下午才能回來,夫人所為何事?不妨告訴小的,由小的來轉告?”
婉娘臉色一沉,小夥計彎腰陪笑道:“要不您留張名帖,讓我家掌櫃的一回來就去拜訪您如何?”
婉娘冷然道:“我不管他有何事,限你半個時辰內將他叫回來——如若不然,”冷哼幾聲,“你信不信我把這個店子拆了?”
小夥計思量,莫非掌櫃的得罪什麽達官貴人了?心下惴惴。小心翼翼道:“那我就叫去,隻是這店…”眼下之意要關了店門。
婉娘一擺手,文清“啪”地拍出一個金錠兒放在桌麵上。小夥計點頭哈腰道:“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您老先坐著。”說罷,飛快地去了。
日期:2011-7-18 12:53:00
見那夥計走遠,婉娘起身,從懷裏摸出一片金黃色的東西來,巴掌大小,呈透明狀,瑩潤如玉。沫兒奇道:“這是什麽東西?”
婉娘微笑不語,遞給文清:“去把它貼在牌匾中間。”
文清看著笨笨的,手腳竟然麻利的很,連梯子、凳子也不用,對準“上店街麻花”的“街”字,將那金黃色的物什直拋了過去。那東西一碰到牌匾,便隱入不見,牌匾上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婉娘又從袖裏拿出一個白玉小瓶遞給沫兒,道:“把這個拿好。現在是辰時末,等到了午時,看我示意,想辦法將瓶子裏的東西塗在他的太陽穴上。”
沫兒打開瓶塞,用力一嗅道:“是什麽好東西?”哪知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幾乎把他給熏死,慌忙又蓋上了。
婉娘笑道:“你再胡亂試東西,我可不管你了,後果自負。”
過了良久,在門口張望的文清叫道:“來了!”果見王掌櫃穿著一件嶄新的長袍,一溜小跑兒過來了。在門口抹了把汗,才滿臉笑著進來。
日期:2011-7-18 13:5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