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門喜事》
第一章 瑞冬(一)
大景–西涼城–西福街
嘉盛元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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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把那個魚戲蓮的荷包繡好後,白文蘿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子,便把針線收拾好,又往手裏哈幾口氣。然後擦了擦手,微縮著肩膀出了屋,往院子那看了看天色,心裏估摸著她娘和弟弟該回來了,便往廚房那走去。她記得昨兒還剩了些豆角,一會都擇了,做晚飯的時候用臘肉炒一盤,然而她才剛進廚房,就聽到外麵傳來敲門的聲音。
“三娘、三娘,在嗎?這才下午呢,怎麽就關門了?都哪去了。”敲門的人叫了幾聲,又自個嘀咕了一番,嗓音同樣是很大。
白文蘿一聽是對街酥餅齋劉嬸的聲音,便趕緊應了一聲,就出了廚房,跑到自家鋪門那。卸了門栓,一開門,就看到劉嬸手裏正拿著兩個大紅紙包著的扁方盒子,微頓著腳,站在門口。
“哎呀,小蘿卜你在家呢,三娘呢?明兒才是大年三十呢,今兒怎麽這麽早就關門了?嘖嘖,今年這天可真夠冷的,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雪了,你怎麽就穿這麽點,不嫌冷嗎?瞧瞧,這小身板,還這麽單薄,趕緊多加件襖子去,別凍壞了,到時一躺又是十天半個月的!就是不心疼你娘也得心疼心疼銀子啊!”劉嬸一見著她,還沒等進屋坐下,就先是劈裏啪啦地嘮叨了一通。
白文蘿笑了笑,待她進來後,見外頭風大,便又關上門,然後才一邊給她倒上杯熱水,一邊說道:“娘剛剛帶著文軒去宋先生家了,聽說宋先生的娘子昨日生了個小公子,又正好明兒是大年三十,我娘便想提前去探望一下,免得明兒先生家裏人多了,給他添亂。”
“哦——是了,昨兒我還送了幾盒子點心過去呢。那,這兩盒子是給你們娘兒三個嚐嚐新的,桃酥、金條子、花生團子、脆皮糯米球兒,我都給揀了一些放進去。”劉嬸說著就喝完了那杯熱水,然後便笑眯眯地把那兩盒子點心往白文蘿那推了推,接著又問道:“我剛剛敲門的時候,你在裏麵做什麽呢?
“正在準備去廚房做晚飯呢,娘帶著文軒出去已經有一會了,我想著他們差不多也該回來了,便先準備一下。”
“你這孩子,最近這兩年真是懂事了不少,越發知道要孝順你娘了,也不枉三娘她那會求天跪地的,生生就把你從閻王爺那給拉了回來。”劉嬸說著,又仔細瞧了瞧白文蘿,隻見她穿著一身半舊的碎花小棉襖,由於身子太單薄了,顯得那襖子有些鬆鬆的。倒是一頭烏鴉鴉的好頭發,頭上隻係著一根紅繩,兩條粗辮子垂在胸前,容長的小臉兒,兩頰被凍得微有些發紅,一雙烏黑靈動的眼睛半含著笑。姿態端莊,神貌靜雅,一點也不似這窮街陋巷裏的丫頭,若是換身好衣服的話,指不定就像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了。
劉嬸看著她如今這模樣,不由得就想起幾年前剛見她時,還是個瘦瘦小小羞羞怯怯的黃毛丫頭。而且那會這丫頭有大半年的時間是躺在床上渡過的,難得有好的時候,也都不敢出來見人,常常是躲在芸三娘後麵,連話也很少。這樣一比較,她心裏頭不由得有些感慨,真真是女大十八變啊,便接著問道:“如今瞧著這兩年也長高了不少,就是這身子板還是太單薄了,這會不再是三天兩頭就大病小病的了吧?”
“嗯,都好了,自從那次那場大病後,如今這兩年再沒病過。就是我娘還時時擔心,其實我都好著呢。”白文蘿點了點頭,輕笑了一下。
“你娘可不就是心疼你,可憐見的,你爹去得太早,就那麽一個舅舅也走得早。要是他們都還在的話,看到你如今長得這麽好,又這麽聰明懂事,不知會有多開心啊!”劉嬸歎了一聲,又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接著說道:“過了年,你就十三了吧,你娘也該張羅著給你尋個好人家了,也不知誰家的小子有這個福分嘍!”
“劉嬸這是在取笑我呢!”白文蘿裝成害羞的樣子,不動聲色地縮回手,垂下了眼睛。
“害羞什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晚了就難尋了,不比那些大戶人家,挑著撿著看著。”劉嬸也不管白文蘿聽沒聽,自個忙忙叨叨的說著。而白文蘿還想著趕緊做晚飯去,便笑著說了一句:“最近天冷了不少,劉嬸家裏這兩天都是早早吃晚飯的吧。”
“可不是呢,這天冷了,餓得快。喲,還說呢,這天色暗得真快,我得回去了,那我灶上還燉著一鍋雞湯呢。等一會你娘回來了,你再去我那端一碗熱乎乎的過來,你們娘兒三個都喝一口,我特意在裏麵加了不少藥材,暖身體的。”劉嬸說著就站了起來。
“這怎麽好意思,我們家……”白文蘿也跟著站了起來。
“你這孩子,瞎客氣什麽,小武他爹跟你舅舅是從小一塊長大的。而且這幾年,我們也都是看著你和軒哥兒長大的,你娘一個女人拉扯著你們兩個不容易。行了,我走了,一會拿那個青花大瓷碗過來,記得拿上蓋子。”劉嬸說著就已經邁出了門檻。白文蘿跟在她後麵,送她到了門外。
“行了,進去吧,關好門啊,外麵風大著呢,天冷,記得裏頭多加件衣服。”劉嬸出門後,在她腦袋上揉了揉,又嘮叨了幾句,然後就腳不帶停地往自家鋪子走去,怎麽看著都有點風風火火地樣子。
白文蘿看著她進了對麵那拐角處的酥餅齋後,才回了屋,關好門。然後又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慢慢收起剛剛那一臉略帶天真的神色。此時,在這微顯昏暗且略顯狹小的小鋪子裏,那張還顯稚氣的臉上所表現出來的,完全不像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該有的沉靜與冷漠。
白文蘿把手從頭頂上拿下來後,才慢慢露出個無奈的笑容來。都兩年了,除了她如今的這個娘和弟弟外,還是不太習慣別人的接觸。她歎了口氣,然後就往廚房走去,瞧這天色,他們應該是快回來了,她還是趕緊把飯做好,一會回來就能吃了。
然而當她剛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忽然就頓住了腳步,皺了皺眉,目光一凝,仔細往那開著的廚房門朝裏望去。眼光見所看到的地方,那些鍋碗瓢盤都沒有被動過,還是她剛剛離開時的樣子。就連她把那小筐豆角拿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兩根到桌上,也同樣都沒被碰過,隻是……
就在她微遲疑的時候,外麵忽然響起一陣稍顯淩亂地腳步聲和喧嘩聲,以及嘭嘭嘭的一陣緊促的拍門聲,緊接著就是連著幾聲大嚷嚷:“開門開門!”
白文蘿下意識地一轉頭,卻不想就在這時,那廚房裏忽的就竄出一個人影。她一驚,就要閃開,然而自己這個身子的反應遠遠跟不上她的感覺。不過是一瞬,她就被人抓住了脖子,捂住了嘴巴!
第二章 瑞 冬(二)
此時那外頭的聲音越來越大,那開門的聲音終於在那粗暴急促的拍門聲中響了起來,原來拍的是鄰居家的門。.隨之就隱隱約約傳來幾聲驚慌無措和蠻橫的對話。
“啊,捕爺,您,您幾位這是……”
“你這剛剛有沒有什麽可疑的人偷跑進來。”
“啊,偷跑進來!怎麽會,我一直就在家呢,孩子他娘,你……”
“既然在家,天還未黑,為何這麽早就關門了!”
“今,今兒是家裏老母的生辰,打算回去一趟,就……”
“搜!”
“捕爺,你們……”
那邊正一通翻箱倒櫃的搜查,而這邊……
“小姑娘,你別怕,我不是壞人。”從後麵抓住她的那人,說話的時候,氣息微有些不順,但開口卻是一副調侃的語氣。
白文蘿既不掙紮也不發抖,隻是很配合地點了點頭。那人有些意外,停了一下才說道:“你別叫,我就不會傷害你。”
白文蘿又點了點頭。
“讓我在這躲一下,一會他們來了,你別說出去。”那人接著說道,聽著鄰居那邊的搜查已經見尾聲了,他的語氣依舊不顯驚慌。
白文蘿遲疑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好,那麽我放開你了,記得,別叫啊。”
白文蘿還是輕輕點了點頭,那人便慢慢放開捂在她嘴巴上的那隻手,隻是那抓住她脖子的手卻沒有放開。那手指正好壓在她的喉嚨上,白文蘿知道,隻要她的聲帶一動,那冰涼而有力的手指馬上就會捏碎她的喉嚨!
見她真的沒有出聲,那人才完全放開了手,連握住她脖子的那隻手上的力道也鬆了幾分。白文蘿遲疑了一下,才試探地要轉身,見他並未阻止她,她才放心地轉過身去,抬眼看了他一下。
那是一個十八九歲,頂多不過二十的年輕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身上的穿著很素淨,那衣料卻都是上好的綢緞,身上盡透著華貴,臉上掛著幾分吊兒郎當的神態。隻是那雙眼睛,在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那一閃而過的,竟是她很久以前,曾經在很多人臉上看到過的眼神。他們臉上的那些表情,或是微笑或是專注或是迷茫或是漫不經心,但是那雙眼睛裏卻總是隱隱藏著一絲普通人難以辨別的殺意。
她心裏倏地一驚,麵上終於生出幾分駭然來。
而那人見她此時才現出這幅害怕的樣子,心裏倒真的生出幾分好奇來。這小丫頭,剛剛忽然抓住她的時候沒見她害怕,卻在看到自己後反而真的害怕起來了,難不成他長的是一副閻王的麵孔?
“他們馬上就要過來搜了,我就是不說,也……”白文蘿看著他低聲說道,她家根本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前麵是專門賣布和一些零碎繡品的鋪子,鋪子的一側隔出來的一間小房,之前是她舅舅的房間,如今由她娘用著了。鋪子後麵就是一個小院,才半個房間大小,右麵是廚房,就是她現在站著的這個地方,而後麵的兩間房分別是她和她弟弟的房間,還有一個後麵的小角落,是蓋的茅廁。這根本不用搜,進來幾個人看一眼就一目了然了。
“隻要你不嚷出來,並遲點去開門便行了。”那人微挑嘴角,正說著,他那還握在白文蘿脖子上的那隻手忽然就移到她下頜那,一下子就捏開她的嘴巴,同時他的另一隻手忽的一下,就把一粒東西給扔進她的喉嚨裏,緊接著又捂住她的嘴巴,並讓她抻了抻脖子。眨眼之間,那粒東西就從她喉嚨那滑了進去!隨後他才眯著眼睛,隱隱現出幾分殺氣看著她接著說道:“小姑娘,剛剛給你吃的是毒藥,不吃解藥的話,三天後就會皮膚潰爛而死,不過你別怕,隻要照我剛剛說的去做的話,我便不會為難你。”
白文蘿幹咳了幾聲,然後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知道了。”
那人明顯又是一愣,眼中的興致更濃了,不過這會終於放開了她,剛好外麵就響起了砸門的聲音。
“記得,盡量拖點時間,否則出了事,你也就活不下去了。”別人的生死,就在他那吊兒郎當地一笑中,視若草芥。
“開門開門!”那砸門的聲音越來越粗暴了,白文蘿再沒看那人,趕緊跑到院中的井口邊,搖起一桶水。寒冬的井水已經帶了一些冰渣子,她手一沾上就是一陣刺痛,渾身就凍得一個激靈。然而此時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一咬牙,就捧起一把水往臉上抹了抹。如此兩三下後,她的唇馬上就微有些發青,那張小臉也一下子多了幾分蒼白。
隨後她就把那桶水倒回井裏,再拿了塊抹布仔細地把周圍的水漬擦幹,動作快速卻絲毫不顯慌亂。緊接著她又回屋,把臉和手擦幹淨,又把頭發稍稍弄得蓬亂一點,然後再把床上的被子散開,再翻起一邊。幸而剛剛繡荷包的時候燒了點炭取暖,如今還未燃盡,她便把那炭盆往床底下挪去。
這時外麵砸門的那些人已經開始撞門了,白文蘿趕緊往前麵跑去。經過廚房時,她又往裏麵瞟了一眼,發現那人已經不在裏麵了,也顧不上多想,眼見自家的鋪門就要被撞散了。她跑過去剛把那門栓打開,那門就猛的一下被人從外麵推開。她才剛看到門外圍著一圈身著皂服,腰配長刀地衙役,就一下子被那衝力給推倒在又硬又冷的地板上!
“怎麽回事,這麽長時間都不開門!”為首一個紅衣黑帶的捕頭大步跨了進來,瞥了有些呆愣的坐在地上的白文蘿凶狠狠地問道。
“我,我……我生病了,剛剛……在,在睡覺。”白文蘿一臉驚慌地站了起來,結結巴巴地正說著,忽然就打了個大噴嚏!
那捕頭嫌惡地看了她一眼,見她頭發微亂,兩眼泛紅,臉色蒼白,唇色發青,手腳抖抖索索地,還不時擦著鼻子,便往旁邊避了幾步,也不問她話了,直接就讓那守在門口的那幾個捕快進來搜。
白文蘿一臉驚慌地跟在他們後麵,進了院子。隻見有兩個捕快進了她娘的房間,有一個捕快進了廚房,另一個進了她弟弟的房間。而她的房間是開著門的,眼下還未掛簾子,所以僅從外麵瞟一眼,就能把裏麵的擺設看得一清二楚,也就一床一桌一椅一矮櫃。而且那床上的被子正有些亂的鋪開,並被掀開一邊,一看就是有人剛剛從那床上起來。所以剛剛那名捕快也就往裏探了探頭,就跑去推開她弟弟那正緊閉著的房間門。
然而,那捕頭卻慢慢踱著步子,朝著她的房間走了過去。
白文蘿的心微微提了起來,眼見那捕頭就要走進她的房間了,這時,忽然有一名與他同樣穿著的捕頭跑了進來,嘴裏還邊喊到:“老趙老趙,快快,聽說唐街那發現了,正圍堵著呢,還沒被抓到,咱們趕緊過去,別被許三那小子給拿了功!”
“多長時間了?”那名姓趙的捕頭已經跨一隻腳進去了,一聽這話傳來,頓時就收了回來轉過身急問道。
“就剛剛才得的消息,快點,我估摸著許三帶的那些人準拿不下,咱們趕緊在他增加人手之前趕過去。”那名跑進來的捕頭邊說著還邊朝那幾個從房間裏出來,一無所獲的捕快招了招手,張口說道:“去去,趕緊都去唐街那邊。”
“他娘的,這大冷天的,得趕緊辦完這差,然後回去喝一杯,不然今晚別說沒酒喝,指不定又得熬通宵了!”
“就是,不過這會說什麽也不能讓徐三搶了這功,咱們得快點!”
於是這一行人如洪水般卷了進來,又如狂風般衝了出去,從頭到尾,都沒人往站在旁邊,蒼白著一張小臉的白文蘿多看一眼。
那些捕快走後,剛剛一直躲在白文蘿房門後的那人,摸著下巴,透過門縫,看著白文蘿那單薄身影。心中歎道,好個心思敏捷的小姑娘。這麽一稱病,不但真拖了些時間,還防著即便他萬一真被搜了出來了,她起碼是把自己給摘了出去。而搜不出來,她的這番心思,便是送了他一個人情。最難得的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作出這樣的應變,而且剛剛的那一番準備動作,不但不顯一絲慌亂,還異常的快速有序,細致入微。雖說他提前做好了準備,但是她拖的這點時間,確實為他省了不少麻煩。
看樣子,也僅僅是十一二歲的模樣,怎麽會有這樣的一番心思,還處亂不驚,臨危不懼,著實讓人驚訝啊。
終於送走那些瘟神後,白文蘿關好門,等了一會,瞧著外頭確實沒什麽動靜了,才慢慢轉回身,往後麵走去。
第三章 瑞 冬(三)
之前開著的房門此時已經虛掩上了,白文蘿微蹙了蹙眉,剛剛,那個忽然跑進來的捕頭要是遲上一分的話,那後果……
她不由得握了握拳,差點就真的禍從天降了,然而,眼下這麻煩卻還未解決。.她眼裏不由得閃過一絲冷意,隻是呼吸之間又收了起來,換上一副平靜的麵容,推開門走了進去。
此時那人已盤腿坐在她的床上,閉著眼睛,似乎是在運功打坐。不過她一進來後,他也便就睜開了眼睛,看著她又露出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笑著說道:“小姑娘,做得不錯,你放心,我離開之前就會給你解藥的。”
“你什麽時候離開?”白文蘿皺了皺眉頭,衙門的人已經走了,可聽他這話的意思,卻是並不打算就此離去!
“不一定,或許今晚,或許明早。”那人說話的同時,一直就在饒有興趣地打量著白文蘿。
“我娘和弟弟就要回來了,你……”白文蘿剛說到這,就聽到外麵傳來叫門的聲音。
“蘿兒,蘿兒——”是她娘的聲音,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了。
“來了!”白文蘿隻好趕緊朝外麵應了一聲,然後又回過頭來看著那人,一時間有些難住了。
“你娘不會對自己女兒的生命置之不顧吧。”那人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說完這句話後,甚至還朝她擠了擠眼睛。
“你別嚇著他們!”白文蘿咬了咬牙,丟下這句話就拉上門跑了出去。隻是,那句話,不是請求,而是警告。
“嗬——”那人看著白文蘿跑開的背影,剛要笑出聲,忽然胸口一陣刺痛。他皺了皺眉,終於收起那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從鼻子裏冷冷的哼出一聲。今天他著實是大意了,沒想到那翠兒竟早已被人盯上了,也幸而他從來就準備周全,東西也到手了,不然……
白文蘿先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捋了幾下頭發,然後才開了門。卻不想就看到她弟弟一身狼狽的模樣,似乎重重摔了一跤似的。那半個身子,連帶著臉上都沾上了好些黃土,而芸三娘臉上的表情也是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連頭上那裹勒著發鬏的包帕也微有些鬆了。
“娘,文軒,出什麽事了!”白文蘿心中一驚,眼一掃,就趕緊拉過她弟弟的手,隻見那兩隻小手上果然有好些擦傷。並且那掌上滲出來的血還混著黃土和細沙,有些地方已經烏青了。
白文軒卻隻是齜了齜牙,然後咧開嘴說道:“嘿嘿,就是摔了一跤。”
“怎麽摔的?”白文蘿趕緊又抬眼細看了看她娘,見芸三娘身上倒是沒什麽不妥,才稍稍放了心。
“進去再說吧,蘿兒,你先去燒點熱水來。”芸三娘把這一雙兒女往鋪子裏推了進去,然後也跟著進去,再轉身把門關好。
“熱水我剛剛已經燒了,這就給你們倒來。娘,你先把文軒帶到你房間裏去吧,我記得那個外傷的藥就放在你床頭的小櫃子裏。”白文蘿也顧不上多問,想了想,原是該到她的房間去的,那裏燒了炭,還暖和著。可是眼下不方便,隻好借著傷藥的理由讓他們先去芸三娘的房間裏。
“嗯。”芸三娘倒也沒多想就點了點頭,又有些心疼的看著自己小兒子的那雙手,歎了口氣。然後忽然抬起頭問道:“對了,剛回來的路上,看著好些衙役在每家每戶的搜捕什麽人呢,他們有進到家裏來嗎?”
白文蘿正轉身,不由得頓了頓,然後才說道:“有,剛來搜過,才出去你們就回來了。”
“唉,也不知是什麽事,弄得這每家每戶都雞飛狗跳的。”芸三娘也就是隨口一問,見自家已經被搜過了,便也沒多問,說著就帶著白文軒往她房間走去。反正這家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那點銀子什麽的都被鎖在小櫃子裏了,衙役再怎麽蠻橫也不是強盜,這點倒是不用多擔心。
“娘,說不定那些官兵們要找的就是那個哥哥呢。”白文軒這時忽然蹦出這麽一句來,白文蘿聽著心裏咯噔一下,趕緊轉頭問道:“什麽哥哥?”
“就是……”
“蘿兒,這事一會再說,你先去把熱水端來,我給你弟弟擦擦這雙手,趕緊上點藥,不然以後得多少天都不好握筆了。”
“好的,馬上就來。”白文蘿隻得暫時撂下這事,看著他們進屋後,她又往自己房間那虛掩著的門看了看,心裏隱隱有些犯難。她實在拿不準,剛剛被喂的那顆到底是不是毒藥。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就算不是毒藥,這會要是去報官的話,肯定也落不得好。總之不管怎樣,這件麻煩事是沾上身了,隻希望過後他們這一家別被什麽事給牽連上……可是這事一會該怎麽跟娘說,她若知道衙門要搜捕的人就在家裏,肯定會嚇到的,再要知道自己被人給喂了毒藥,指不定會擔心成什麽樣呢。
白文蘿端著一盆熱水進屋後,屋裏的炭已經燃起來了,芸三娘正小心地給白文軒換上一身幹淨的棉襖。
“娘,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白文蘿把那盆熱水放在桌子上,然後把一條幹淨的毛巾放在裏麵浸軟了,再撈出來,使勁擰幹後就把白文軒拉過來,又說道:“我給文軒擦一擦,娘你把那藥找出來吧,一會我給他抹上,不用包紮,這傷口晾著能好快些。”
“嗯,找到了,在這呢。”芸三娘在她床頭的櫃子裏找了找,然後就拿出一個小瓷瓶來,放到桌上後,這才又歎了口氣,拿張椅子在她這雙兒女旁邊坐了下來。
即便白文蘿的動作已經很輕緩了,但現在天氣這麽冷,這樣的擦傷,碰上了還是會疼的。然而白文軒從剛剛到現在,就一直咬著牙,哼也不哼一聲。十一歲的孩子,虎頭虎腦的臉蛋上帶著幾分倔強,再疼也就隻是皺著眉頭,一雙烏黑的眼睛仔細地看著他姐姐的動作。
“很疼吧。”芸三娘心疼地在她兒子腦袋上摸了摸,又在他的寬額頭上輕輕擦了擦。若說她這一生最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是得了這一雙兒女,兩個自小就都懂事得讓人心疼。
“不疼的!”白文軒馬上就抬起臉,朝他娘咧出一個傻乎乎地笑容來。
“娘別擔心,這擦傷並不算重,一會抹上藥,過個兩三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不會影響文軒握筆的。”
“是啊,這真是萬幸了,今天軒兒差點就丟了性命呢,要不是有位好心的公子相救,我這……”芸三娘點了點頭,說著就想起剛剛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眼圈不由得就紅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白文蘿一臉疑惑地看了看她娘又看了看她弟弟。
“唉,我帶著軒兒從宋先生家出來,才剛走到西福街的街口那,就聽見後麵有人嚷嚷說是衙門要辦案搜捕什麽可疑人物。正好那兒的人比較多,這麽一嚷嚷,猛地就出現一陣混亂,我一個不留神,沒拉好軒兒,竟讓他被人給擠到那路中間去了,還摔趴在地上!而且那時忽然就有匹馬朝軒兒衝過來,那騎馬的人根本不拉韁繩,還不停地甩著馬鞭!當時的人又多又亂,我要跑過去已經來不及了。眼見軒兒就要被那匹馬給踩過去,幸好那會有位公子跳了過去,把軒兒給拉了起來帶到一旁,總算是撿回了條命。”芸三娘說完後擦了擦眼角,一邊摸了摸白文軒的頭,一邊撫了撫胸口,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娘,可惜咱們沒來得及謝謝那位哥哥,他就走了,姐姐,那位哥哥的武功可厲害了呢,我看見他一下子就跳到了房頂上,然後嗖地一下,大家還沒瞧著他就不見了,!”白文軒兩眼直發亮,一臉崇拜地給他姐姐形容著自己的那位救命恩人。
“嗯,沒事就好,以後若能見著那位公子再好好謝謝人家吧。”白文蘿臉上淡淡的,有些敷衍地應了一下,仔細給他上好藥後,想了想又問道:“西福街的街口是鬧市,官府都明文規定了,在那附近無論是馬匹還是馬車,都不允許橫衝直闖,誰還那麽大膽?”
“唉,軒兒沒事後,我聽著旁邊的人說,那騎馬的是伯爵府的大少爺,沒人敢管。算了,隻要軒兒沒事就好,蘿兒,你先照看著弟弟。這會瞧著天也快黑了,我去做晚飯,今天給你們多煎兩個雞蛋,壓壓驚。”芸三娘說著就要站起來,準備去廚房。
“娘,你等一下,我還有事要跟你說。”白文蘿趁著這會趕緊開口叫住了芸三娘。
第四章 瑞 冬(四)
“你說什麽!那個人就在咱家裏!”還未聽完白文蘿的話,芸三娘的臉色就已經白了,她剛要大聲,馬上又死死壓住聲音,眼中頓時現出驚慌來,頓了頓又接著說道:“為何剛剛開門的時候沒說!”
“我剛剛見你們那樣,就一時沒顧上說。。”白文蘿說著就低下了頭,縮了縮肩膀,似有些被嚇到的樣子。
“蘿兒,你平日那麽懂事,怎麽不知這樣會遭禍的啊!你剛剛開門的時候若馬上說出來……”
“娘,你先別急,別急,那衙門的人進來搜的時候並沒有發現他,想必也不會再回頭搜一遍了,那人也說了,他最遲明天早上就走的。”白文蘿一聽芸三娘的聲音有些發顫,便也顧不上假裝害怕了,慌忙抬起臉,輕輕拍著芸三娘的後背解釋道。
她剛剛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對芸三娘說出那人喂了她毒藥,威脅她的事。隻說衙門的人進屋草草搜完出去後,她才發現那人竟就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她一時害怕,正不知該怎麽辦好,也不敢聲張。那人又說自己不是壞人,隻是在這躲一會就走,接著芸三娘和她弟弟就回來了。
芸三娘深呼吸了一下,咬了咬牙,看著自己這一雙小兒女,強穩住自己慌亂的心神。然後一臉嚴肅地看著白文蘿問道:“蘿兒,他現在就在你房間裏嗎?”
“是的。”白文蘿點了點頭,然後又道:“那人好像是受了傷,我剛剛看到他的時候,他正盤腿坐在我床上,很像是在打坐的樣子。”
“受傷……”芸三娘沉吟了一下,然後壓低了聲音看著白文蘿說道:“蘿兒,這個禍害咱們不能留在家裏。衙門的人說不準,萬一他們又回頭搜一遍地話,不管那人犯了什麽事,咱們娘兒三個肯定會受牽連的!如今我們在這西涼無依無靠,萬一出了事,就……”芸三娘說道這頓了頓,咬了咬牙才接著道:“既是他受了傷,行動不便的話,那就正好了,眼下娘還是悄悄出去通知官府一聲為妥。不,不能把你們留在這,你們倆也都跟著娘出去,快,動作要輕,千萬別被他給發覺了!”芸三娘說著就要站起來,白文蘿卻真急了,她沒想到她娘會這麽打算。
芸三娘的決定是沒錯,但白文蘿卻明白,這個決定在那人麵前是絕對行不通的。且不說她被喂了毒藥,就算她不必顧及那粒毒藥,悄悄去報官,或許他們三個還未走出這個家門,就都通通被悄無聲息地解決了。她毫不懷疑,那個人絕對做得到這一點,能毫不猶豫地對一個小女孩下毒並威脅利用的人,對他來說,殺人不過是眨眼。
而且他到底是不是受傷了,傷得怎樣?她既不確定也不清楚,但她能確定的是,眼下他們在這屋裏說的每一句話,肯定都一句不拉地進入那人的耳朵裏。他們的一舉一動,肯定被那人時時關注著,那個雖表麵吊兒郎當,其實卻是最為心細陰狠的人。
然而她心裏想的這一切卻不能一一跟芸三娘道出,隻好拉住芸三娘的衣服輕聲懇求道:“娘,我們還是別去報官了,沒準他一會就走了呢,他說了他不是壞人……”
白文軒似乎被這忽然變得嚴肅且緊張的氣氛給嚇住了,也忘了自己的手上的痛,在一旁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了好一會,這會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姐姐,你們在說什麽?是不是剛剛官兵正在搜捕的那人就在咱們家裏頭?娘是要去報官嗎?那人是好人嗎?”
“軒兒別說話,蘿兒,好孩子,你不能覺得他剛剛沒有傷害你就認為他就是好人了。現在他是官府衙門要抓捕的人,咱不能藏著,會遭大禍的,走,跟著娘悄悄出去。”芸三娘說著已經起身,一手拉著一個正要出去。
白文蘿滿心著急,眼見這樣,別無他法了,便打算要把自己被喂了毒藥的事情說出來。卻不想這會那外麵忽然傳來一聲輕響,芸三娘嚇一跳,白文蘿微蹙了蹙眉,白文軒有些緊張地看了看芸三娘和白文蘿,然後小心的開口說道:“好像是姐姐那房間的門被打開的聲音呢,是不是那個人知道咱們要出去了?”
芸三娘的臉微微有些發白,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才好,隻是緊緊拉著她這一兒一女的兩隻手腕。此時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到自己的這一雙兒女。
“娘,若是我們去報官的時候,那人跑了,我們到時就更說不清了。而且,女兒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受傷了。萬一他沒受傷,或隻是輕傷,看到咱們要去報官的話,要是他因此生出個什麽歹念頭來!娘,那人既然能讓這麽多官兵搜捕,那身手肯定不弱,咱們可不能惹急了他啊……”白文蘿壓低了聲音,絞盡腦汁地要說服芸三娘,讓她千萬打消這個報官的念頭。
芸三娘聽了白文蘿的這一通話,呆了呆,然後深呼吸了一下,就放開他們的手腕,走到房門那,悄悄打開一條縫,朝外麵看了看。隻見白文蘿的房門果然開著,能隱隱約約看得見有個人影在裏頭晃了一下,她心裏倏地一驚,便趕緊關上門。然後回過頭看了看白文蘿和白文軒,看著那兩張滿是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小臉蛋,盡量放緩了聲,輕輕安撫道:“別怕,你們先在這呆著,別出聲,也別出來。”
“娘,你要做什麽?”白文蘿擔心地問道。
“如今看這樣子,報官是不成了,娘去好好求求他,他若想要什麽也給他,讓他趕緊走。”
“我跟你一塊去。”白文蘿說道。
“我也要跟娘去。”白文軒也趕緊說道。
“聽話,這事不是鬧著玩的,蘿兒,你看著軒兒,娘去去就回。”芸三娘對著他們沉下臉,聲音也嚴厲了起來。
白文軒詢問地看著姐姐,白文蘿想了想,既然娘不打算報官了,那樣的人,隻要不阻礙到他的事,他必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而且自己剛剛定是被他瞧出什麽倪端來了,雖他不會猜到什麽,但是自己這麽引起注意總是不太妥,讓娘去會會他也好,應該不會有什麽事。思緒這麽一轉,便點了點頭,拉住白文軒的胳膊看著芸三娘說道:“那我們就在這等娘,娘可要快點回來啊,那人要是不願意馬上走的話,娘也千萬別惹惱了他。”
“這點我知道,別擔心,娘自有分寸。”芸三娘點了點頭,帶著一臉的擔憂和隱隱的驚懼,想了想自己的這雙兒女,又鼓起了勇氣,便拉開門走了出去,然後又反手把門給拉上。
“姐,那個人是壞人嗎?娘去找他會不會有事?”芸三娘剛一拉上門,白文軒馬上就掙脫了白文蘿的手,反抓著她的胳膊問道。他卻忘了這會自己的手還傷著呢,這一緊緊抓住白文蘿的胳膊,頓時又疼得他一頓齜牙咧嘴的。
“別擔心,娘她不會有事的。”白文蘿說著就拿開他的手,仔細看了看,見有些藥被蹭掉了,便又給他重新上了一遍藥,然後叮囑道:“這會小心了,別再毛毛躁躁的。”
“我知道了,娘怎麽還沒出來?”白文軒朝自己的手吹了兩下,然後又有些擔心的問道。
白文蘿想了想,心裏也有些放不下,正想說她去看看,卻不想這會就聽見那邊忽然傳出一聲脆響,似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碎了!白文蘿頓時就站了起來,白文軒也緊張道:“是不是娘出事了,我要去看娘!”他說著就要往外衝出去。
“回來!”白文蘿立即低喝道,同時眼疾手快地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姐——”很少見白文蘿這麽嚴厲的樣子,其實他姐姐也就比他大兩歲,但若白文蘿對他瞪起眼睛來,白文軒每次都覺得她比娘還可怕。
“你好好待著,我出去看看。”白文蘿一臉警告地看著他低喝道,說著就把他拉到身後,自己往門那走去。隻有和她弟弟單獨相處的時候,她才會這麽的不加掩飾自己。因為不管她表現得多麽不像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他也隻是會崇拜她而不會對她生疑。
“姐,我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白文軒輕輕蹭到她身邊,悄聲說道。
這時白文蘿已經輕輕拉開門走了出去,白文軒抿著唇,一臉緊張地跟在她身邊。白文蘿垂下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白文軒頓時有些心虛,但隨後臉上又現出那稚嫩的倔強來。平日白文蘿不管是因什麽事罰他說他,他都不敢違逆半個字,但是現在是關係到他娘的安全也關係到他姐姐的安全,所以說什麽也不會乖乖聽話的。見他這樣,白文蘿倒沒再說什麽,這樣的親情,純粹,無私,與生俱來……她也是這兩年才感受到並明白過來的。
其實剛剛聽到那聲脆響的時候,她隻是一驚,不過直覺那邊並未有什麽危險,所以倒不是有多擔心,隻是有些放不下,便忍不住要去看看。
然而他們剛一出來,她那房間的門也正好被推開,芸三娘從裏麵走了出來,後麵還跟著一個素色的身影。
這會白文軒忽然“啊”的叫了一聲。
第五章 忽遇恩人
白文蘿被白文軒的那一聲叫嚇了一跳,正要轉頭問他怎麽了,白文軒就已經說了出來,那聲音裏頭還帶著幾分驚喜。.
“是那個哥哥!娘,剛剛就是這個哥哥救的我呢!”
正打算斥責他們怎麽不聽話的芸三娘也吃了一驚,頓時把剛要出口的話吞了回去,然後轉過頭看著跟自己出來的那個年輕公子,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哦,原來是你啊,小兄弟,這可真是巧了,手上的傷沒大礙吧。”那人臉上倒是沒現出多少意外來,隨即就是一副自來熟的樣子朝白文軒打了聲招呼,完全是一副吊兒郎當的貴公子模樣。白文蘿卻微微皺了皺眉,心裏尋思著,這真的是巧合嗎?
“姐姐幫我上了藥,已經沒事了。”白文軒傻乎乎地一笑,然後就轉頭看著白文蘿,還拉了拉她的衣服,激動地壓著聲音說道:“姐,他果然不是壞人呢。”
白文蘿卻沒開口,而是看了看芸三娘。芸三娘這會已從剛剛的驚詫中回過神來了,便趕緊轉過身朝那人說道:“原來竟是恩公,這,這實在是……那個,恩公快請到這邊屋來吧,蘿兒,你去你房間裏把炭盆拿到軒兒的房間來。軒兒,你過來,把這些瓷碎片收到廚房那放著。你的房間好些天沒用了,娘去給恩公收拾一下。”
白文蘿應了一聲,又看了那人一眼,然後便垂著臉走進自己的房間。白文軒也應著聲,就趕緊跑上前來,要接過芸三娘手裏的碎片,隻是這會白三娘一看他手中的傷,又說道:“算了,娘先放這兒一會再收拾吧,你帶恩公進屋去。”
白文軒也樂得接這個差事,趕緊就推開自己房間的門,然後轉頭對那年輕公子說道:“恩,恩公,你進來這吧。”
那年輕公子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家子,還特意又往白文蘿的房間裏瞟了一眼,然後揚眉一笑,也不說什麽,就施施然地走進了白文軒的房間。
芸三娘把手中的碎瓷片放到牆角邊,隨後就進了白文軒的房間,隻是她瞅著那位公子一身綢緞的袍子,身上幹幹淨淨的,便又趕忙跑到廚房那尋了塊幹淨的抹布,然後在那房間裏唯一的一張椅子上擦了擦才說道:“恩公先坐著,我給你把床鋪好,一會在這裏燒上炭就暖和了。”
“有勞了。”那人淡淡的說著,卻並沒往那椅子上坐下。
白文蘿把炭盆拿進來,剛好就看到這一幕,她瞥了那人一眼,然後就小心翼翼地鬆了鐵夾子,把炭盆放下。此時那炭盆裏又加了好些新炭,隔著籠罩也看得到那裏麵正燒得旺著,沒一會這屋裏就漸漸有了點暖意。
這會芸三娘已經把床鋪鋪好了,又把那炭盆小心地挪到那床底下,然後才起身對那年輕公子說道:“恩公坐到這床上來吧,這被褥都是幹淨的,等床上暖和了再把那炭盆挪出來就行了。”
“多謝了。”那人微點了點頭,卻還是沒坐上去,而是依舊站在那看著他們。
芸三娘還未會過意來,白文蘿隻好開口說道:“娘,咱們先出去吧,天也晚了,還是去準備晚飯吧,一會再給他送進來。”
那人又打量了白文蘿一眼,然後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趣味。芸三娘這才會過意來,便招了招手,就把白文軒拉了過來,然後笑著對那人說道:“我們這就出去,恩公請自便。”
白文軒有些戀戀不舍地看了那人一眼,原本想多說幾句話來著。卻走近了以後才發覺,這個長得好看,還救了他的大哥哥似乎並不太好說話。雖然他臉上也帶著笑,可是,不知為什麽,他就是不敢靠近,甚至連對他開口說話都有些怯怯的。
母子三人回了芸三娘的房間後,白文蘿才開口問道:“娘,你剛剛都跟他說了什麽?怎麽會把那個瓷杯給打碎的?”
芸三娘關房門的時候,又有些不放心地往那邊看了一眼,見那邊的門正靜靜地關著,她便拉好房門,然後才回過身在白文蘿頭頂上摸了一把才說道:“也沒什麽,娘當時進去的時候沒想會是個年輕貴公子,而且他一見我進去,還先就向我賠了罪。我見他言語溫和,不似那等大奸大惡之人,便直接開口懇求他早點離開這,別拖累咱們家。他才說沒準這附近已經埋下了衙門官府的眼線,他要是這會就出去的話,萬一被人瞧見了,就真的是拖累到咱們家了,我當時被這話唬得一驚,就不小心把那桌子上的瓷杯給碰到地上去。”
“那他後來說什麽了?”白文蘿接著問道。
“他讓我別擔心,說他會盡量在半夜的時候,或是淩晨時分,趁人不注意悄悄離開的,隻有這樣才不會牽連到咱們家。我想著這也沒辦法,隻要他沒什麽歹心,答應好好離開就行了。”芸三娘說著就歎了口氣,然後又接著說道:“隻是那畢竟是你的房間,雖是軒兒睡著,但是一直讓他待在裏麵總也不妥,我便請他到軒兒的房間去歇著。所以便帶著他出來了,卻沒想你們也跟著出來了,更沒想到他竟就是救了軒兒的那位公子,唉這事……幸好剛剛沒有去報官。”芸三娘說完後,似鬆了口氣的樣子,又似滿腹憂慮的模樣,神色間有些複雜。
“既然是這般,娘就放寬心吧,他當時都願意出手救文軒,想來也真不會是什麽壞人,咱們讓他好好待到離開,也算是報答他了。”白文蘿聽完後,便對芸三娘說了幾句寬慰的話。
“是啊,我也是這般想的。”芸三娘點了點頭,臉上稍稍緩了一些。
“嗯,我也覺得那個大哥哥不像是壞人的樣子,雖然……”白文軒也在一旁附和著點著頭,隻是說著又欲言又止,臉上有些委屈也又有些不解的樣子。
“雖然什麽?”見他這副模樣,白文蘿便接著他的話問道。
“雖然他沒怎麽理我。”白文軒小聲的說道。
無論古今,十一二歲的小男孩都有功夫崇拜的傾向,更何況是曾經救過自己的人。所以被自己所崇拜地人漠視,確實是一件讓人難過的事情。
白文蘿笑了笑,不由得摸了摸他的腦袋說道:“他跟咱們是不一樣的人。”
“是啊,看他那身穿著,明明是個貴公子的模樣,人也溫和有禮的樣子。也不知到底是犯了什麽事,竟會被衙門的人搜捕呢?”芸三娘也被勾起了好奇之心,難得對著自己這一雙不諳世事的兒女,就把心裏頭的疑問多說了幾句出來。
“娘,咱就別多管這事了,還是做晚飯去吧,我幫你一塊做,這天都晚了呢。”白文蘿瞧著這事還是少說為妙,便趕緊移開了話題。那種人往往是渾身麻煩,一不小心就會被粘上的,到時就是想甩都甩不掉了。
“呀,還真是,這麽晚了,今天還加了一人的飯,行,我先去做飯。”芸三娘這才發覺屋裏已經開始暗下去了,她說著便拉開門走了出去。今天確實是耽擱了不少時候,晚上還打算把那半個荷包給繡好,都說好明天一早要拿給簫家的。
白文蘿剛隨她出門,就覺得這空氣比剛剛又陰冷了幾分,鼻子一個受不住,忽然就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芸三娘頓時回過身,微有些緊張地看著她問道:“蘿兒,你凍著了!”她邊說著邊趕緊伸出手覆在她額頭上探了探。
“沒有,就是鼻子有些發癢而已,哪能就凍著了。”白文蘿笑了一下就要拉開芸三娘的手。
“這孩子,這唇都發青了,臉也跟冰一樣,我剛剛也沒注意,快,快回屋去!”芸三娘見她沒發燒,稍稍放了心,又仔細看了她兩眼,才發覺她臉色有些發白,唇色也不對,就趕緊把她推回屋裏。
由不得她不擔心,這孩子是不足月出生的。從小身子就弱,稍稍沾點冷水,多吹點風就能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的。饒得她這般費心照顧,可還是一年到頭,白文蘿躺著的時間總比起來的時間要多。
就這麽拉拉扯扯,擔心受怕地把她養到十一歲,眼瞅著慢慢大了起來,這病也不似小時那麽頻繁了,總以為以後會逐漸好起來的。卻沒想那年的冬天竟會那麽冷,這孩子終是免不了又傷了風寒,並且那次的風寒就似那年寒冬一般的猛烈!藥一碗一碗地灌下去,病卻一點都不見起色,眼看著那身子骨一天輕似一天,她心急如焚卻沒有絲毫辦法。後來連大夫都搖了頭,甚至連藥方都不開了,隻是讓她準備後事!
她忘了自己掉了多少眼淚,又在那廟裏磕了多少個頭,當時軒兒也還小,也都隨她一起過去磕頭。似乎真是自己的誠意感動了上天,那天晚上,這孩子明明已經斷氣了。她呆了半響,正打算去尋劉嬸一家幫忙,卻不想就在她剛要出房門的時候,忽然就聽到這孩子竟發出一聲囈語!
她沒敢跟別人說起這事,誰都當是這孩子福大命大,撿回了一條命。終於熬過了那一冬後,白文蘿的身子果真就慢慢好了起來,並且越來越懂事,有時候她會覺得這孩子似乎是經曆了那一場大病後,就一下子長大了。
隻是就是這身子骨還是單薄瘦弱得讓她放不下心來,雖然這兩年來,再沒見她生過病。但隻要這天一冷,她就總是提心吊膽的,那個冬天的印象太深太可怕,而且當時的那場風寒,也是由打幾個噴嚏引起的!
名門喜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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