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屍衣》第一部 作者:魯班尺

【內容簡介】

作 者:魯班尺 類別:靈異-靈異
作品關鍵字:靈異,恐怖
“青囊”可活命;“屍衣”可避天。
建安十三年(208年),飄忽不定的油燈光下,白須老者將一個布包交給牢頭,輕聲道:“此可以活人。”
洪武八年(1375年),朱元璋賜死前三日,劉伯溫詐死,“死後”隱此臥龍穀,積平生所學,始成《屍衣經》。
1975年,前後不過一個月,婺源縣南山鎮南山村村民、赤腳醫生世家之後朱寒生先得《青囊》,又獲《屍衣》。
2008年,你,手捧《青囊屍衣》。

【正文】

《青囊屍衣》(完)作者:魯班尺

第一部

  楔子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夜,傾盆大雨,許昌城北死牢。
  飄忽不定的油燈光下,一個清臒白須的老者將一個布包交給牢頭,輕聲道:“此可以活人!”那牢頭悄悄將布包揣入懷中。
  一千七百年後,有遊人至江蘇沛縣華佗廟,廟門前一副對聯曰:
  醫者刳腹,實別開岐聖門庭,誰知獄吏庸才,致使遺書歸一炬;
  士貴潔身,豈屑侍奸雄左右,獨憾史臣曲筆,反將厭事謗千秋。
  說的是,當年三國神醫華佗將其畢生心血凝著《青囊經》,臨終前夜傳於牢頭,那人竟不敢接,華佗無奈將其付之一炬,致使該醫經失傳至今,令人扼腕歎息。
  悠悠歲月,滄海桑田,此事早已湮沒在漫漫塵世之中了。


  第一章 祖墳

  1975年暮秋,江西婺源南山腳下,一株高大的老槐樹下,圍著一群村民,大家都仰著臉瞧著粘貼在樹幹上的一張布告。
  布告上寫道:
  根據縣革命委員會指示,凡位於通往靈古洞方向的墳墓須於十五日內自行搬遷,屆時仍未搬遷的墳墓將視為無主墳,由鎮革委會組織基幹民兵統一鏟平,希革命群眾踴躍配合。
  落款是婺源縣南山鎮革命委員會,下麵蓋有鮮紅的大印。
  寒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匆匆向家裏跑去。
  朱寒生今年二十歲了,平日裏在家中跟著當赤腳醫生的父親學徒,做些上山采藥、搗臼配伍等瑣事,雖然性格內向但人卻老實忠厚,村裏的老人們都很喜歡他。
  村東頭的三間茅草房是他的家,門前種著些黨參柴胡等中草藥,大黃狗懶洋洋地伏在門檻上。
  “老爹,鎮上來人貼了告示要限期搬祖墳啦!”寒生未及進院就先喊了起來。
  “噢。”屋內應聲道。
  父親是村裏的赤腳醫生,醫術一般,但醫德很好,周圍十裏八村的老鄉都找他來看病,一般的病都不去鎮衛生院。
  屋內光線暗淡,父親坐在椅子上手握石杵在藥缸中搗藥,四下裏散發出一股植物根莖的土氣。
  “老爹,為什麽要把靈古洞前麵的墳墓都搬走呢?”寒生問父親。
  父親搖了搖頭。
  “我們朱家祖墳葬在靈古洞那兒有好多代了吧?”寒生憧憬著說道。
  “是啊,年代太久遠,我們也隻能管到曾祖父那一輩兒了,讓我看看,明天是庚戌日,適宜破土遷墳,我們就明日辰時去吧。”父親手指掐算著說道。
  寒生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是父親一個人辛辛苦苦地將他拉扯大,靠著一點祖傳的醫術來勉強度日。舊時的中醫,多少都涉及點風水堪輿,以前父親也給別人相過陰宅,後來文革時候說是封建迷信,遭到了批判,打那時起,父親就再也沒有提過這檔子事了。
  “老墓裏能有點什麽就好了。”寒生自語道。
  “咱家窮,老墓裏除了一把骨頭還能有什麽?別胡思亂想了,對祖宗不敬。”父親瞪了他一眼。
  當晚,寒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睡去。挖老墳是個稀奇事,想到此,他就興奮不已。

  清晨,院子裏的雀兒嘰喳個不停,寒生早早地生火,煮了些紅薯稀飯。日子雖艱辛,他還是多抓了把米放進鍋裏,今天可不同於往常。
  吃完飯,他和父親扛著鋤頭鐵鍬,拿上雨傘和幾條布袋子就出發了。
  婺源是古徽州一府六縣之一,也是南宋著名理學家朱熹的故裏。放眼望去,鬆竹連綿不斷,掩映著白牆灰瓦、飛簷翹角的徽派明清古建築,炊煙嫋嫋,靜得像是一幅田園山水畫。
  翻上一座山頭,回眸眺望西南方向,當年朱熹回鄉掃墓時親手栽植的二十四棵(寓二十四孝之意)古巨杉,至今已逾八百餘年,依然默默地矗立在文公山上。
  “跟上,快要7點了,別誤了時辰。”父親在前麵催促道。
  寒生戀戀不舍地轉身跟上。難怪有人說,婺源是中國最美的鄉村,這是斷然不假的。
  前麵是一片碧綠的毛竹林,從竹林中穿過,就是有名的靈古洞了。這一帶的山體都是石灰岩,江南雨水又多,侵蝕出許多的溶洞,靈古洞是其中最大的,據說從未有人進到底過,單單站在洞口,就會感到有一股陰風襲來,小孩子更是不敢接近,傳說那黑黑的洞口會把小孩子吸進去的。
  竹林裏已經見到零零落落的墳墓了,有些墓碑東倒西歪的,那是地底下到處橫行的竹鞭拱翻的。朱家的祖墳還在前麵,就在靈古洞口不遠的地方。
  “嘎嘎。”兩隻烏鴉站在荒草萋萋的墳頭上望著這邊。
  “到了,這就是你曾祖父的墓。”父親說著放下了扛著的鋤頭,那墓碑也是歪倒著的。
  寒生大喊一聲,轟走了那兩隻黑兮兮的烏鴉。
  “寒生,你要記住,刨開棺材板時要屏住呼吸,密封好的棺材裏有屍氣,吸進去會生病的。”父親舉起了鋤頭。
  “屍氣有顏色麽?”寒生問。
  “有,但是一般人看不到。”父親回答。
  “都是什麽顏色?”寒生饒有興趣地追問。
  “嗯,一般是淡灰色,也有黑色的,像濃煙一樣,很邪門,最可怕的是紅色的屍氣,沾上就沒救了。”父親說。
  寒生聽罷,心中一陣懼意。

  竹林裏霧氣沼沼,一團團的伊蚊扇動著翅膀,虎視眈眈地盯著這兩個熱血的人類。寒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這種蚊子咬人無聲無息,叮的包不大,但是奇癢,你恨不能把那塊肉都摳出去。
  父親一鋤鋤地掘著土,額頭上冒出汗珠。寒生遞過毛巾,順手搶過鋤頭幹了起來,畢竟是年輕人,體力壯,速度明顯快了許多。
  父親坐到一邊,抽起了煙,香煙味兒彌散開來,蚊子群退回到了竹林裏。
  寒生用力地刨著,四周已經堆起了高高的土,就在這時,突然手下感覺有異,“咚”的一聲,鋤頭一沉,手腕翻轉用力,竟硬生生地扯出一塊黑褐色的木板來。
  “有黑氣,躲開!”身後一聲暴喝,父親淩空躍起,一手扯住寒生將他推了上去。
  寒生回頭望去,隻見父親身體搖晃了幾下,一隻手從懷裏摸出一粒藥丸塞入了口中,原來父親已有準備。
  寒生躲在圈外,仔細瞧著坑內,卻是什麽也看不見。
  父親繼續清理著浮土,然後用力撬開棺材蓋,隨即跳了上來,張著嘴大口地喘息著。
  “老爹,我看不到黑氣呀。”寒生攙扶住了父親。
  “當然,你還沒學過堪輿觀氣之法,自然看不見了。”父親說道。
  寒生踮起腳,向土坑內看。
  “等等屍氣散了再下去。”父親又點起了一支煙。
  “老爹,曾祖的棺材裏怎麽會冒黑氣呢?”寒生不解地問。
  父親歎了口氣,說道:“你曾祖也是個郎中,大概是怕有人盜墓,裏麵放了蟾蜍曼陀粉。”
  “蟾蜍曼陀粉?這東西也能產生有毒的屍氣?”寒生問道。
  “這味藥隻是有麻醉的功效,一旦結合了屍體分解時的腐敗氣體,便會產生劇毒的黑色屍氣。”父親解釋道。
  “那麽最厲害的紅屍氣呢?是怎麽出來的?”寒生感到越來越刺激。
  “老爹懸壺一世,至今還沒有遇見過。”父親說道。
  辰時到了,一縷陽光斜斜地射下來,照到了土坑裏。
  父親跳了起來,抓起雨傘,站在土堆上,把雨傘撐開遮住了陽光。
  “先人的骨殖見不得太陽光的,寒生,屍氣已經散盡,你下去替曾祖斂骨吧。”父親鼓勵寒生道。
  寒生拿起一條布袋,壯著膽子跳下了坑。

  一副完整的骨架,呈黃褐顏色,不過姿勢卻是十分的怪異,俯麵向下,脊背朝天。怎麽會這樣?當地可從來都沒有這種風俗啊。
  寒生皺了皺眉頭,目光掃視了下棺內,也沒有發現任何的隨葬物品,棺材底部有一些極細的塵土,掩埋了部分骨殖。他嘟囔了一聲,蹲下開始斂骨,平生第一次鑽進了棺材裏,心裏慌慌的,忐忑不安。
  骨殖一根根地裝進了布口袋,骨骼之間的筋膜早已消失,所以連接處都是分離的,撿起來很容易。最後捧起骷髏頭,小心翼翼地塞進口袋裏。
  “老爹,撿完了。”寒生喊道。
  江南的晚秋,天氣變化無常,剛才還有陽光照下來,此刻卻是烏雲蔽日,嘩嘩下起雨來了。
  “寒生,辰時已過,我們回去。”父親看了看鉛灰色的天空,搖搖頭說道。
  “那其他的墓怎麽辦?”寒生問。
  “再找吉日吧!”父親拉住寒生的手,拖了上來。
  父子兩人照原路返回,等趕回村東家門口時,渾身衣裳都已經濕透了。
  草屋前的大香樟樹下,站著幾個人,焦急地四處張望,一見寒生父子,趕忙迎上前來。
  “朱醫生,我家婆娘就要生產了,麻煩您趕緊跑一趟。”那為首的中年男子焦急地說道。
  “好,我收拾一下就去。”父親進屋去取藥箱。
  “寒生,今天不一定趕得回來,你在戌時把遺骨清點一下,然後用白布條紮緊放在西屋壁龕上,記住點上三炷香。”父親背起藥箱,叮囑寒生道。
  “知道啦,老爹早去早回。”寒生應聲答道,走進西屋放下布口袋。他知道,接生不同於看病,有時產婦折騰一兩天還生不下來,父親就得在那裏隨時看著,今晚肯定又得自己獨自吃飯了。
  晚上掌燈時,寒生自己胡亂扒拉兩口飯,看看時鍾已經7點。戌時到了,他來到西屋壁龕前,取下布口袋,開始遵照父親的囑咐在油燈下清點骨殖。
  自幼就跟著父親行醫,十多年的耳濡目染,寒生對人體並不陌生,他知道人體大大小小有二百零四塊骨頭,但是聽說外國洋人有二百零六塊,他們的第五腳趾骨比我們多一塊,不過父親也沒見過。
  “一百七十五,一百七十六,一百七十七……”寒生口中念叨著,咦,怎麽沒啦?他倒過袋子,裏麵空空如也,一根也沒有了。
  缺失了哪些呢?一共少了二十七塊,他想了想,幹脆擺起來看。說幹就幹,寒生將所有的骨頭按人體順序拚了起來,戌時尾,當鍾聲敲響9點的時候,人體骨骼拚接完成了。
  曾祖的骨架安靜地躺在了西屋的地上,唯獨缺少了一隻右手掌……


  第二章 千年古墓

  寒生望了望窗外,雨已經停了,雲縫中可見寥寥星辰,月光散射,山間一片朦朧。
  缺失的手骨一定還在棺底的塵土之中,隻怪自己當時粗心大意,曾祖啊,不是我對先人有意不敬,而是……不行,我要去把它們取回來。
  寒生想到這兒,站起身來,取出手電筒,另拿了一隻布袋子,扛著鐵鍬出了門。
  村裏的人家早已經拴上了門,由於村莊還未通電,為了節省燈油,村民們一般都是吃罷晚飯,便早早地上床休息去了。
  山間的小路崎嶇不平,月光時隱時現,竹林中時不時傳出“哢哢”的響動。寒生知道,那是毛竹拔節的聲音。學醫的人一般是不大信鬼神靈異的,但是一個人行走在黑漆漆的竹林中間,心裏頭還是發怵,寒生此刻真的開始後悔了。
  他把電筒光柱晃動著射向林梢間,赫然發現好多烏鴉蹲在竹枝上,睜著紅色而邪惡的小眼睛盯著他。他趕緊快行幾步,不敢回頭看。
  總算出了竹林,白天挖開的墓穴還在那兒,土堆被雨水衝刷過,留有幾道小水溝。
  寒生躡手躡腳地走近土坑,月亮又隱入了厚厚的雲層裏,天地間驟然暗淡下來。
  手電筒的光線很微弱,電池已經用了很久,父親總是把用舊的電池擱在火塘邊上烘烤,盡可能地延長其使用時間,今晚可千萬別熄滅啊!
  得抓緊時間了,寒生不容多想地跳入了坑內的棺材裏。
  棺材裏有一點積水,與塵土攪和成了黏稠的泥漿,寒生一隻手握著手電,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扒開稀泥。在棺材的中部底板上,他發現了掌骨的端頭,總算找到了,心裏也鬆下來。
  他輕輕地捏住掌骨的一頭拽出整個指骨。微弱的光線下,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口露了出來。
  金井!穴之魂……
  聽父親說過,以前有錢人花重金聘請風水師尋找一塊好的陰宅地,但大多數也隻是擇吉時葬下去了事,隻有極厲害的風水師才懂金井術。
  寒生怔怔地望著棺材底板上那個垂直的洞,一股陰涼的氣味兒自洞內透出,那可能就是地氣了。
  父親說,金井內一般都裝有墓主人平生喜愛之物,譬如珠寶之類的貴重物品。當年慈禧太後寢殿棺槨的腦後位置就有一口金井,內裏珠寶無數。
  曾祖,一位窮江湖郎中,居然棺內也有口金井,那裏麵能有什麽呢?
  寒生想著竟暗自興奮起來。

  夜已深,烏鴉們大概都已經睡去,竹林裏寂寥無聲,偶爾看得見一兩處到處遊蕩的綠光,那是鬼火,墓穴中屍體腐爛時分解出來的磷,在空氣中自燃。
  寒生不敢直接伸手到金井內,手電光也越來越微弱了,照不到那洞到底有多深。他從坑裏爬上來,走到竹林邊,折了根竹竿,捋去竹葉,握著這一人多長的竹竿重又回到坑裏。
  寒生小心地將竹竿輕輕地插入金井內,慢慢放下去,就在竹竿將要沒到頂時停住了,看來洞深也就在一人左右。怎麽辦?手電筒即將沒電,四下裏黑沉沉的,一個人也沒有,靜寂得連心跳都聽得出來。
  漆黑的夜空,雲層裂開了,月光透下來,照得坑內明晃晃的,十分清晰。
  寒生好奇心占了上風,說幹就幹,他關掉手電筒,抄起了鐵鍁。
  借著月光,一鍁鍁的土甩了上來,寂靜的山林裏,隻聽得見寒生呼哧呼哧不停的喘息聲……

  他沿著金井裏的竹竿向下挖掘了近一個多時辰,坑越來越大,但是金井裏卻什麽都沒有發現。哪怕有個什麽金戒指或耳環手鐲也好,唉,他歎了口氣,咬緊牙關繼續往下挖。突然,他聽到一種空洞厚重的聲音,鐵鍁頭觸到了與土壤不同的物質。
  寒生蹲下來,用手拂去浮土,月光下,露出一層白森森的東西,取下來一塊托在掌心細瞧,原來是白色的石灰膏,厚約兩寸。
  寒生精神大振,下麵一定有東西!
  他奮力鏟碎石灰封麵,扒拉到一邊,伏下身再瞧,下麵赫然又是一口棺材!
  棺下墓……
  他一屁股坐在了那兒。
  自古以來,選擇陰宅尤為忌諱棺下壓墓,此乃萬分的不吉利,迷信的說法,被壓之墓怨氣上升成煞,不但毀去風水,而且遷怒上麵墓主的後人,甚至帶來血光之災。
  可是曾祖的墓地是經過了高人指點的,甚至還設了金井,怎麽會建在他人的墓穴上麵呢?
  聽父親說過,墓棺埋在土裏每年都會有一定的沉降,有的下降毫厘,有的寸許,隨土質的密實結構而有所不同。此地處於山間,土壤極密實,若是自然下沉至兩三米深,豈非需時上千年?如此說來,曾祖擇穴時根本就沒有發現其下有墓,金井也隻是吸地氣而用,此地看來定是一塊風水寶地。事隔千年,竟有人點中同一穴口,實在是機緣巧合啊。
  寒生此刻已經斷然不疑,這是一座千年古墓。
  古墓的棺蓋是一塊整板,呈青赭色,紋理細膩,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氣,寒生識得這氣味兒,這是香樟木,內含的樟腦油可驅蟲防蛀,如此棺蓋,這棵老樟樹必是有千年以上樹齡。
  寒生清除幹淨覆土與石灰膏,最後設法開啟棺蓋。他先合掌對古墓三鞠躬,行了大禮,然後將鐵鍁鏟下。
  棺蓋盡管木質優良,但是畢竟年代久遠,多少有些腐朽,在鐵鍁的鏟擊下,驟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淡淡的紅色屍氣自裂口處逸出,寒生根本看不見這道氣,隻覺得鼻子嗅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然後身體慢慢地軟了下去,趴倒在了棺材板上,臉部覆在棺蓋的裂隙處。
  慘淡的月光下,緊隨著紅色屍氣從縫隙中爬出的是數十條白色的細絲,纏繞著爬到了寒生的臉上,那些細如菌絲的東西從寒生的鼻孔中鑽了進去……
  古時風水師替人遷墓最怕的就是屍氣,一旦不慎吸入,輕則生病,重則喪命,人們大都誤解為鬼魂附身,實因普通人肉眼看不見的屍氣所致之故,當然有些半吊子風水師自己本身也是瞧不見的。屍氣中最邪門的當屬紅色屍氣,但極為罕見,此氣沾上即斃命,根本無法醫治。
  世上之事,本是詭秘莫測的,凡毒物者數丈內必有解毒之藥存在,正所謂相生相克是也。這劇毒的紅色屍氣的克星,正是那白色的菌絲,名為“白陀須”,是一種寄生在腐屍身上的真菌。此物生長極為奇特,須在密封和恒溫的環境下才緩慢發育並處於休眠狀態,見空氣則迅速生長。
  寒生吸入紅屍氣,本應無救,碰巧白陀須遇空氣則從裂隙處向外生長,正好迎上寒生的臉部,於是從其鼻孔中鑽進,反而解去了劇毒的紅屍氣,這也算是機緣巧合了。
  寒生徐徐醒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剛經曆過九死一生。
  我怎麽打了個盹?他自言自語道。


  第三章 青囊經

  月色迷蒙,寒生感覺到鼻腔處有點癢,隨意地用手揩拭了幾下,白陀須的菌絲擦斷了,幾縷細如毫發的長絲飄落下地,他並沒有發現。
  抬頭望了望天空,西北方濃厚的雲層飄了過來,看情形要下大雨。得抓緊時間了,寒生想。
  寒生手握鐵鍁,將鍁頭插入方才鏟出的棺蓋上的縫隙中,用力壓下,隨著“嘎吱嘎吱”的聲響,已朽的棺材蓋板承受不住撬力,破碎了。他清理掉上麵破碎的木板,抓過手電筒朝黑洞洞的棺材裏麵照去。
  一個長滿白毛的人形物體靜靜地躺在棺材裏……
  寒生嚇了一跳,這具千年古屍怎麽長滿了白毛?他定睛細看,不禁心中一緊,那白毛竟然還在生長!細如蛛絲的白毛正奔著蓋板的缺口而來。
  寒生眼角瞟向棺材角落,是一個長方形的木匣,約有三十幾公分長,上麵落滿了細細的塵土。
  寒生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起來,他小心翼翼地將鐵鍁伸過去,輕輕地挑起那木匣。
  當他抽回鐵鍁抓住木匣時,發現那些白色的菌絲已經快要長滿了整個棺材,他來不及細看那木匣,趕緊爬上土坑。
  月光下,那些白陀須搖晃著伸出棺材,繼續向上攀升。寒生大驚,放下木匣,抓起鐵鍁,拚命地往坑裏填土,蓋在那些白色的生物上。
  當夜空中淅淅瀝瀝落下雨點時,墓坑已經完全被填平了,那千年古墓也未留下一絲痕跡,寒生擦去臉上的汗,終於鬆了一口氣。
  四下裏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寒生撳動手電筒開關,燈絲一紅,然後就不亮了,電池終於耗盡了。
  雨下得大了起來,竹林裏的竹葉擊打得“簌簌”直響,寒生將木匣放入布口袋,那裏麵還有尋回的二十七塊手骨,他背起口袋,拎著鐵鍁,摸著黑往回走去。
  雨霧下,竹林裏的鬼火已經不見了,那些烏鴉大概也閉上眼睛睡了,寒生隻有一步一步摸索著前行,不時撞上粗大的毛竹,散落下一大堆雨滴。
  一兩個時辰後,寒生才跌跌撞撞地摸回了家。
  大黃狗笨笨不像往常一樣湊上來搖頭晃尾,似有恐懼地嗅著空氣,嘴裏發出低嗥,身子顫抖著後退,縮進了堂屋的角落裏。
  寒生心中興致勃勃,根本無心理睬笨笨的異樣表情,徑直走進西屋,父親果真還沒有回來。
  他放下布口袋,點燃油燈,來不及脫去身上濕透的衣裳,迫不及待地就從布口袋裏拿出那隻木匣,湊到油燈下仔細觀看。
  木匣上的塵土已經被雨水衝刷掉了,露出黑紅色的木質顏色,是一隻紫檀木匣。木匣沉甸甸的,沒有折頁和鎖,是滑蓋匣,滑槽的邊緣都封了火漆,起到隔潮和密封的作用。寒生試了試抽不動,便起身到灶間找了把小尖刀,在燈下一點一點地摳去封口火漆。
  刮了老半天,終於摳幹淨了,寒生抑製住狂跳的心,端坐好身體,深吸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滑蓋慢慢地抽出……
  匣子裏麵放著一個白色的麻布包,看上去質地較粗糙,布包上麵擺著一張發黃的紙片,上麵寫有黑黃色的字跡。寒生小心地拿起紙片,在油燈下細看,原來是一封信,字體是隸書,筆法蒼勁古樸,信上寫道:
  建安十三年秋白,丞相斬旉於許昌,旉於牢中托付《青囊經》一部及陰陽尺一把,謂“得此經者可活人”。吾乃吳徽州府婺源南山人士,今囑後人此經隨葬於耳,此經他日若得見天日,得經之人當懸壺以濟世,切不可道其之來曆,然父母子女亦不可言之,切記,不負旉之托也。魏黃初七年暮冬。
  寒生越看越驚,冷汗自兩頰滴落。
  他從小就聽父親說過,《青囊經》相傳是三國時神醫華佗所著,當時他被曹操囚於魏都許昌死牢,自知命不久矣,便將畢生醫術寫成一本《青囊經》,交與獄卒,希傳於後世,不料獄卒死活不敢接受,萬般無奈之下,華佗將其嘔心瀝血之作付之一炬,可惜一代神醫畢生醫術就此失傳,那華佗單名一個“旉”字。
  難道,難道說一千七百多年前的《青囊經》還在人世?
  油燈下,寒生顫抖著手慢慢地解開包袱皮……

  布包一層層地打開了,呈現在寒生眼前的是十幾張零亂而顏色發黃的紙片,匣底斜躺著一把青色的尺子。那些紙片質地粗糙,正反兩麵寫滿了蠅頭小字,最上麵的那張紙片的開首處潦草地寫著三個隸書字“青囊經”。
  這就是《青囊經》?
  寒生起先困惑不解,但略一思索便已明了。造紙術出現於西漢年間,那時使用的都是黃色的麻片紙,麵前的《青囊經》紙張雖黃但並非黃麻所製,應該是經東漢蔡倫改良後的樹皮纖維紙。東漢末年軍閥割據,百姓流離失所,民間紙張是稀缺之物。華佗囚於獄中,隻能東湊西湊到幾張紙片,為節省而以蠅頭小字寫就此經,更沒有可能線裝成冊,看來這十幾張粗糙寒酸的紙片,必是華佗當年的手跡無疑。
  寒生精神為之一振,再低頭凝目往下看。經中接下來所述,使得寒生更加確信這就是失傳一千七百多年的《青囊經》。
  但見紙片所述:
  麻沸散主用曼陀羅花,亦稱風匣兒、山茄子,氣味辛、溫、毒,秋季采曼陀羅花,陰幹。藥用一升,另生草烏、全當歸、香白芷、川芎各四錢,炒南星一錢,熱酒調服三錢,乃令既醉無所覺,跨破腹背,抽割積聚,若在腸胃,則斷截前洗,除去疾穢……
  寒生閱到此處,不覺血往上湧,熱淚盈眶,喜不自禁,這可是千百年來國醫聖手、江湖郎中夢寐以求的寶典啊!
  他知道,曼陀羅花即洋金花,國內野生分布甚廣,原來竟有此妙用。
  寒生如癡如醉地閱讀下去,不知不覺雞鳴三遍,天已經亮了。
  這時,大黃狗笨笨兀自輕吠了起來,院子裏有人站住了,扯起嗓門叫道:“朱醫生,小隊通知,今天各家開始遷墳啦。”
  寒生急忙收好《青囊經》,裝進匣子裏,將紫檀木匣塞入床上的被褥下,然後揉了揉眼睛,走出門去。
  來人三十來歲,中等身材,虎背熊腰,寒生認得的,是南山村的小隊長朱彪。
  “老爹給人接生去了,等他回來吧。”寒生告訴他。
  “好,不過你們家要積極點啊,可別落在革命群眾後麵了。”朱彪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然後走掉了。
  哼,小人!寒生心裏嘟囔了聲,因為出身成分問題,這個隊長總是找老爹的茬兒。他家是祖傳醫生,土改那陣兒,也不知道怎麽就給劃成了富農,聽說是爺爺曾經治好了國民黨縣太爺的病,屬於為反動階級服務。
  到了黃昏,老爹仍沒有回來。
  要不要告訴老爹自己得到了《青囊經》呢?寒生想起古墓主人的那封信,最後決定還是先不說,人家既然托付經書時有要求,自己就應該遵守,況且還是千年老前輩!
  想及此,寒生繼續廢寢忘食地閱讀起來。


  第四章 鬼胎

  天色漸漸黑了,寒生點起油燈,準備挑燈夜讀。
  大黃狗又叫了起來,院子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寒生忙藏好經書迎出門去,是一滿頭大汗的中年人,想起是昨天前來求醫的那個產婦的家裏人。
  “朱醫生讓我前來取藥。”那人氣喘籲籲地說道,手中拿著一張便簽,那是老爹開的藥單。
  “怎麽,還沒有生麽?”寒生問道。
  “麻煩啦,就是生不出來,也不敢送醫院,十幾裏山路怕婆娘受不了。”來人漲紅了臉,眼淚都快要出來了。
  “好,你等會兒,我這就去抓藥。”寒生接過單子,迅速配藥,一會兒便抓齊了藥,拎出房門。
  “我同你一起去。”寒生說道,他擔心父親身體吃不消,想去幫忙。
  兩人急匆匆離開家門,留下大黃狗看家。
  此去產婦家需行走七八裏山路,好在月明星朗,山路清晰可辨,走起來也快。那人一路上把產婦的情況說了個大概。
  產婦是第二胎,前日中午去地裏送飯,暈倒在山中的一爿荒墳地裏,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而且羊水破裂,症狀像是臨盆。朱醫生趕到後,用了很多辦法,一直未能讓產婦醒轉,胎兒已進產道,可就是不露頭,全家人都焦急萬分。
  一個時辰不到,他們已經趕到了那座農舍。草房四周是黑兮兮的一片毛竹林,屋內亮著油燈,不時地有人影在窗前晃動著。
  進得門來,寒生看見了老爹眼圈發黑,疲倦地倚靠在竹椅上,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許多。
  “老爹。”寒生心中酸楚,一時語塞。
  “鬼胎。”父親小聲說。
  “什麽?”寒生一驚。
  “產婦在墳地裏暈倒,定是陰氣侵入母腹,導致神經紊亂而久產不下,再這樣下去,恐怕……唉,你先去熬藥吧。”父親歎氣道。
  鬼胎?寒生來到灶間,一邊煎藥一邊尋思著。
  這座墳地裏的陰氣可夠厲害的,竟能壓製住正午的陽氣而出來害人,這可確實是有點蹊蹺。以前時常聽父親講起陰宅風水對人體生理方麵所起的作用,這次看來真是應驗了。
  看著藥罐裏翻滾著的氣泡,這些普通的藥材有用嗎?據自己察言觀色,父親也是沒有切實把握的。
  寒生暗地裏笑了,《青囊經》裏就有一方專治鬼胎的,我何不試上一試呢?想到此,他閉上了眼睛,努力回憶那藥方的構成。
  經上說,邪陰侵胎為鬼疰,以半天河做引,那是取自竹籬頭或者空樹穴裏的陳水,活土狗三隻,去翅及足入半天河水煎服,一劑可除。
  寒生跳起身來,拿起桌上的手電筒,又偷偷找了個空瓶子,然後借口解手溜出了草屋,來到房後的竹林裏。
  他尋思著屋後的毛竹林裏肯定有砍伐過的竹樁,那竹樁腔內積有雨水,豈不就是半天河麽?土狗,學名螻蛄,夏秋之際地裏多的是,抓它幾隻應是易如反掌的。
  果然,沒走多遠,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就發現了幾根竹樁,由於砍伐時間已久,裏麵積滿了黃褐色的雨水,水中還有數十隻孑孓在遊動著。寒生灌滿了一小瓶,應該足夠了,接下來便是抓土狗了。

  寒生打著手電筒在竹林裏走來走去,連個土狗的影子也沒見著。土狗本身不像蟋蟀會叫,因此不能循聲而捕,隻能憑肉眼去找。
  寒生一路向竹林深處走去。林中小路彎曲逼仄,在手電光的照射下,路麵上不時地有蟋蟀、天牛等昆蟲躍過,偶爾還會發現一兩隻蟾蜍緩慢地爬行,眼睛是紅紅的。
  寒生不知不覺地越走越遠,已然出了竹林。前麵是一小片平地壩子,有不少螢火蟲閃著綠芒在飛動著,遠處的群山在月色下顯得撲朔迷離,不知何處飄來一片白霧,沿著地麵漸漸彌散開來。
  “刺啦啦……”輕微的聲響,一個小黑點從頭頂掠過,向霧中飛去,土狗!寒生知道螻蛄生有雙翅,可以短暫飛行,他急匆匆地追了過去。
  土狗降落了,寒生撲了過去。霧氣若隱若現,麵前的地表龜裂著一條縫,黑壓壓的一大群土狗在裂口處不停地進進出出……
  寒生大喜,躡手躡腳地接近獵物,正欲下手之際,忽然間心中微微一動,感覺到有點兒不大對勁兒,駐足四下裏望去,驀然發現這裏竟是一爿荒墳地。
  眼前的是一座新墳,墳頭上青草隻有寸許長,一塊薄石片立在墳前,月光下依稀辨得清楚,刻著的乃是亡者姓名:沈菜花之墓。上麵沒有時間,也沒有立碑的親人名字,奇怪,夫家竟不允其入祖墳,而葬於這荒墳崗上,按本地風俗,這女人必是死得蹊蹺。
  對了,這裏莫不就是那產婦暈倒的地方。那爿荒墳地,陰氣侵入母腹而形成鬼胎之地?寒生雖然自己還未單獨替人看過病,但是一般的病理還是略知一二的。通常,孕婦的身體防禦機能是很脆弱的,各種外界的風寒邪毒很容易侵入母體,對胎兒造成影響,墳地裏陰氣重,孕婦應當完全避免接近。
  凡毒物者,數丈之內必有克製之物。那個臨盆不下的產婦,受此墳地陰氣所傷,最理想的就是就近找出克製之物反製,幾千年來中醫的精髓,不就是五行相生相克,陰陽平衡麽?
  寒生想通了,尋思著這群土狗不正是那陰氣的克製之物嗎?《青囊經》上所言,真的不差毫厘。
  就在此時,那墳旁土地龜裂處,一股黑氣緩緩透出地麵,罩住了寒生。

  草屋內,朱醫生在房間裏踱來踱去,方才已經將煎好的藥灌進了產婦的嘴裏,現在就等著看結果如何了。這個小寒生說是解手,煎的藥一扔,到現在還不回來,看來這孩子不具備當醫生的素質,自己後繼無人啊!
  正想著,屋內傳來喊叫:“朱醫生,快來看!”那是產婦丈夫焦急的聲音。
  朱醫生衝進內屋,吃驚地見到產婦赤裸的下身在不停地抽搐著,皮膚上出現了點狀的青色淤斑,壞了,那是皮下毛細血管破裂,怎麽會這樣?以前可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情急之下,朱醫生抽出銀針,同時連刺產婦的氣海、血海、箕門和陰穀四大穴,並重手撚針。片刻之後,產婦抽搐漸漸止住了,可是皮下出血點仍在增加著,朱醫生冒汗了。

  黑色的屍氣包圍著寒生,並不斷地被其吸入,可是寒生卻是渾然不覺,一心隻顧去捕捉那四散亂鑽的土狗。他手疾眼快,已然捉住了三四隻,隨即扯去土狗的翅膀和細足,丟進盛著半天河水的玻璃瓶裏。
  寒生不知道,昨夜在千年古墓上昏迷之際,已有數十條白陀須菌絲經由鼻孔鑽入其體內。那千年白陀須乃天下至毒紅屍氣的克星,區區普通黑色屍氣根本不在話下,寒生的身體恐怕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懼怕任何屍氣了。
  就在這時,寒生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嘶啞歎息。那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他站在那兒,一陣清風拂過,耳邊是竹林樹梢擺動的颯颯聲。
  也許是幻覺,夜半荒墳,哪裏會有人呢,他想。
  寒生抓好手中的瓶子,興致勃勃地沿著原路返回去,不一會兒,就已經看見了那三間草屋。
  灶間沒有人,鍋台上擺著空藥罐,大概那藥已經煎好端進去了。寒生倒掉罐內的藥渣,將自己玻璃瓶內的半天河陳水及土狗一股腦倒入罐內,放到爐子上煎了起來。
  寒生自得地走進內屋,見裏麵已經忙成一團,原來產婦將喝下的藥全部吐了出來,撒了一床。
  “寒生,快去再煎一罐來。”朱醫生瞥見寒生,顧不得責備,趕緊吩咐道。
  “噢,知道了。”寒生應道,退回到灶間看著他的藥罐去了。
  那墳地有些古怪,寒生望著藥罐子裏隨著水溫上升而不斷翻來覆去的土狗,一些紅絲絲的東西浮了上來,這是孑孓的屍體,它們是蚊子的幼蟲。那長長的歎息聲在哪兒聽到過?難道是墳墓裂隙裏傳出來的?不對,死人又怎麽可能發出歎息呢?再說,死者的名字叫做沈菜花,可那聲音明明是個男人……
  “寒生,藥煎好了沒有?快點端來。”父親的叫聲打斷了寒生的遐想。
  寒生將藥水瀝到了碗裏,小心翼翼地端進了屋裏。
  產婦下身已經滿是出血點,皮膚下全是淤腫,已經奄奄一息了。女人的丈夫雙手抱著頭,蹲在牆角下,不停地嗚咽著。
  朱醫生扒開女人的嘴巴,寒生輕輕地吹涼勺中的藥湯,慢慢地灌進去。一碗藥喂完了,寒生退回到灶間,將藥罐裏的土狗渣滓潑到了院子外麵。
  《青囊經》啊,但願你能救得了這個瀕死的女人,寒生心中在默默地祈禱著。
  須臾,朱醫生驚奇地發現,產婦身上的青腫正在逐漸地消退……
  寒生站在院子裏,仰臉遙望著夜空,繁星點點,銀河朦朧,有流星劃過天邊,留下一截長長的尾巴。
  當年,神醫華佗大概也站在牢門口,望著天邊的流星,以悲天憐人的心情,感歎自己人生未盡壯誌難酬的無奈。
  “哇!”屋子裏麵傳來了嬰兒的初啼聲。
  這聲音傳到寒生的耳朵裏如同仙樂一般,他跳了起來,一陣風似的衝進屋裏。
  望著父親如釋重負的麵龐,產婦丈夫歡喜泣極的模樣,寒生也禁不住熱淚盈眶。
  “是個女孩。”父親說。
  產婦半倚在床頭,欣慰地抱著剛出世的嬰兒,她並不知道自己曾經曆過一場九死一生。
  “謝謝朱醫生,你救了她們母女啊!”那男人連連道謝,淚水也顧不得擦去。
  “好險啊!”父親坐在桌子旁,邊喝茶邊對寒生說道。
  寒生看見父親開心的樣子,自己心中也是十分的快活。
  《青囊經》,你真的沒有辜負我啊。
  “寒生,你笑什麽?”父親有些奇怪地望著寒生道。
  “沒什麽,老爹,我突然感到,當一個醫生救了瀕死病人的時候,他的心裏竟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樂。”寒生由衷地感歎道。
  “是啊,所以才叫‘懸壺濟世’嘛,可惜你不用心學。唉,我看咱們朱家祖傳的醫術到我這一輩兒也就算是完結啦!”父親歎道。
  不見得,沒準兒青出於藍勝於藍呢!寒生心裏想。
  當夜,寒生父子倆就宿在產婦的家中。
  朱醫生連續勞累了兩個晝夜,實在是疲倦了,上床後不久就已發出了鼾聲。
  明亮的月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寒生睜著眼睛,一點困意也沒有。
  今後,自己的命運將因《青囊經》而改變了。


  第五章 白虎銜屍

  清晨,主人家特意煮了白米飯,殺了一隻雞,非要請朱醫生父子吃飯不可,實在推辭不過,父子倆也隻有吃了飯再走。
  朱醫生最後為產婦把了脈,脈象不浮不沉,和緩有力。他點了點頭,告訴說不礙事了,多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嬰兒在母親懷裏剛剛吃完了奶,似睡非睡地半睜著眼。
  寒生望著那孩子,心裏甜滋滋的,這可是自己救活的第一個小生命呢。
  那嬰兒睜開了眼睛,扭頭朝寒生詭譎地一笑……
  寒生此刻已起身離開,因此並沒有看到。
  “我要去看一下產婦暈倒的那處墳地。”朱醫生吃飯的時候對男主人說道。

  飯後,男主人帶著他倆前往墳地,果然是經過竹林小路,不多時,便來到了寒生昨晚來過的那片荒墳崗。
  朱醫生眯起眼睛掃視片刻,心下暗自吃驚。
  “此地為‘白虎銜屍’,大凶之所啊!”朱醫生驚道。
  “老爹,什麽是‘白虎銜屍’?”寒生見父親講起風水,饒有興趣地追問起來。
  父親手指著周圍地形說道:“你看此地形勢,東方青龍箕居嫉主,西邊白虎蹲坐銜屍,四麵低垂,八麵交吹,明堂漸漬,草汙臭穢,不祥之地啊!”
  寒生手指著沈菜花的那座新墳問父親:“老爹,你看這座墓好奇怪,石碑上隻有人名,是否有些蹊蹺?”
  站在一旁的男主人插嘴道:“這墳裏埋的是一個吊死的女人,夫家堅決不讓其進祖墳,草草把她葬在了這兒。”
  “為什麽不準進祖墳呢?”寒生問道。
  那男主人歎了口氣,講述了一個淒慘的故事。
  沈菜花是一個苦命的女人,麵皮白淨,相貌也俊,梳兩根烏黑的大辮子,沒想到丈夫卻是個廢人,據說是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蛋蛋摔破了,所以無法生育。可是婚後一年下來,沈菜花竟然懷孕了,夫家嚴刑拷問,可那女人硬是不說奸夫是誰,雙腿骨頭都給打斷了。
  “那她怎麽不上鎮裏告他們?”寒生氣憤地說道。
  “沒用的,沈菜花娘家沒人,夫家公公又是鎮革委會主任,上哪兒告?隻有一根繩上吊了,可惜肚子裏的孩子了。”男主人惋惜道。
  “怪不得,這沈菜花怨氣難散啊!”朱醫生歎了口氣。
  “那個相好的男人呢?怎麽不出來?應該敢作敢當嘛!”寒生道。
  “到現在也不知道這孬種是誰。”男主人鄙視道。
  “老爹,陰氣就是沈菜花的麽?”寒生疑惑地望著父親。
  朱醫生解釋道:“不錯,沈菜花怨氣難消,一是肚子裏的孩子胎死腹中,哪一個做母親的不痛惜自己的骨肉呢?二是那個負心的漢子竟然始終無膽站出來承擔責任,我想,她是傷透了心,萬念俱灰才尋死的。”
  “我老婆……”男主人似乎覺察到什麽,嘴裏囁嚅道。
  朱醫生點了點頭,歎道:“可憐的女人,何必遷怒於他人呢?”
  寒生耳邊回響起了那一聲長長的歎息,是他,是那個男人……

  寒生望著沈菜花的孤墳,那道深深的土壤裂隙仍在,可昨晚的那些土狗卻一隻也找不到了,他的心裏很是感激這個不幸的女人,若不是及時在她的墳前捉到那幾隻土狗,產婦和腹中嬰兒肯定活不成了。
  “老爹,人死後的怨氣對活著的人產生影響,應當是迷信吧。”寒生疑惑地問父親。
  父親躊躇了片刻,說道:“中醫講求陰陽平衡,是說人體內具有陰陽兩氣,氣凝於骨,人死骨未滅,在地下可以存在好多年。陽氣晝出夜伏,陰氣則夜出晝伏,因時辰而變。那沈菜花怨氣太甚,陰陽錯亂,陰氣白晝逸出,這樣很快就會被日光所傷,維持不長久的。”
  寒生點點頭,又問道:“這‘白虎銜屍’之地對沈菜花又有什麽危害?”
  “賤砂地,很快屍骸氣散、蟲噬朽爛而無存,如有後人恐刑傷忤逆。”朱醫生搖搖頭歎道。
  “我婆娘就是暈倒在沈菜花墳前那兒的。”男主人手指著,寒生順著方向望過去,正是那道地裂所在。
  “陰氣侵入產婦的目的何在?”寒生突然問道。
  “過胎。”父親說。
  寒生心中一凜:“難道是……”
  “沈菜花的怨氣不忍自己的胎兒就這麽夭折,恰恰機緣巧合有孕婦經過,便寧可散盡陰氣也要過胎,這種情形中醫稱作‘鬼胎’。不過你盡可放心,那鬼胎已為我用藥力驅除了。”父親解釋道。
  “哦!”寒生心不在焉地應聲答道。

  朱醫生父子告別男主人,抄近道翻山回家。
  大黃狗老遠望見主人回來,高興得搖頭晃尾迎了出來。
  寒生昨晚出門前已經藏好木匣和收妥曾祖遺骨,此刻告訴父親已清點過遺骨,一根不少。父親讚許了幾句。
  “昨天那個朱彪通知說,今天村上的人都去遷墳,我們什麽時候去?”寒生商量道。
  “嗯,今天日子馬馬虎虎,我們這就去吧。”父親算計道。
  寒生的母親去世得早,葬在了爺爺奶奶的合葬墓旁,每個月的十五,寒生基本都會去墳前坐坐,上上香,說些思念的話。
  父子倆備齊香燭紙錢,帶好工具就出發了,天氣晴朗,大黃狗也跟了來。
  靈古洞前麵的那片竹林裏,村裏的鄉親們也在掘墳,一團團的伊蚊圍住他們,伺機叮人。秋後的蚊子毒得很,咬到了會腫起很大的包。
  父親特意背了藥箱,萬一哪個村民中了屍氣好隨時救治。
  “遇到紅色屍氣呢?”寒生問。
  父親搖搖頭。

  寒生恭恭敬敬地在母親墳前燃香燭燒紙錢並叩頭,大黃狗靜靜地伏在一邊,父親的眼圈紅了。
  “老爹,咱家這墳地是你挑選的嗎?”寒生站起身來。
  “嗯,是你爺爺自己找到的,此地風水成局,名為‘蝦須蟹眼’,你瞧,爺爺的墓為凸穴,中圓滿而起,如蟹眼一樣,外有蟬巽砂陰護,你母親的墓為凹穴,其間如窩,好像蝦須抱著般,外有牛角砂明護,是吉穴呢。”父親微笑著說道。
  寒生仔細瞧著,那地勢果然如同父親說的那樣,一凸一凹,甚是奇特。
  “老爹,既是吉穴,對咱家又有什麽好處呢?”寒生對風水術自幼便有著濃厚的興趣,無奈父親總是不願意多講。
  “你將來會出人頭地的。”父親的語氣十分肯定。
  “唉,一介農民還能有啥出息。”寒生撅嘴兒回道。
  “蟹眼如同榜眼,你切不可妄自菲薄。”父親嚴肅地說。
  寒生心裏頗不以為然。
  “這兒還有更好的風水地嗎?”他問。
  父親環顧四周,壓低聲音道:“有一處萬年吉穴,稱作‘太極暈’,可是了不得,要出皇帝的。”
  “在哪兒?”寒生興奮地問道。
  “噓,輕點兒聲音,小心讓別人聽了去。”父親將食指放到唇邊告誡道。
  父親點起一支香煙,心想既然兒子有興趣,自己就不妨多說點。
  “寒生,聽說過朱元璋‘活葬母’的故事麽?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與陳友諒在鄱陽湖相持不下,劉伯溫在江西見到一臥龍崗,以為山勢盤旋如臥龍,而且於龍額處發現一處太極暈。由於戰爭的需要,他力主朱元璋趕快營葬,以求速發壓過陳友諒。可是朱家並無枯柩可以營葬,為此朱元璋整日裏愁眉不展。這天,他雙目失明的寡母,聽見兒子在唉聲歎氣,以為前方戰事失利,於是便勸兒子不要去爭權奪利、爭地爭城,並說‘我們朱家祖墳上沒有帝王之氣’。朱元璋則告訴母親說,陳友諒家祖墳葬的是雙鳳朝陽的大穴,是出帝王的,而我們朱家祖墳無法與他抗衡。現在臥龍崗有一處蓋過陳友諒的帝王大穴,隻可惜朱家無枯柩可以營葬。瞎母聽到這裏,明白兒子的心思,便叫兒子前去營穴,次日寅時必可葬朱家的一個嫡親祖先。朱元璋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照母親的吩咐,把正穴挖好。到了寅時,瞎眼母親讓人攙扶著來了,穿戴整齊,摸索著走到墓穴裏,直立不動,竟瞑目而逝。
  “其母是肉身下葬,並沒有棺柩束縛,因此發得很快,不久鄱陽湖大戰,朱元璋徹底擊垮陳友諒,奠定了帝王的根基。實際上,陳友諒家祖上九代行善,朱元璋家祖上十代被人欺,若不是太極暈壓過了雙鳳朝陽,朱元璋也不可能成為明朝的開國皇帝。”朱醫生說完,摁滅了煙頭。


  第六章 太極暈

  “哇,太極暈這麽厲害啊!”寒生由衷地感歎道。
  朱醫生一麵開始動手刨土,一麵接著講述太極暈的由來。
  “自然界有五種顏色的土壤,白色為金,青色屬木,黑色是水,紅色為火,黃色則屬土。太極暈呈圓形,直徑丈許,其內自然生成這五色土,非常罕見。而且暈內土中還孕育有五色土卵,俗稱‘土蛋’,蛋內中空,內裏間或生有蟲,形如蠶……”
  “真有這麽奇怪的地方?”寒生似有不信。
  “等抽空帶你去長長見識。”父親許諾道。
  寒生接過鋤頭,替換父親刨土。

  “有人暈倒啦!”竹林內傳來婦女的喊叫聲。
  朱醫生忙抓起藥箱朝竹林裏跑去,寒生也扔下鋤頭跟著去看。
  村北頭的李老二倒在了自家的祖墳前,在一旁聲嘶力竭叫喊的是他的婆娘李二嬸。
  “小心,有黑氣,帶二嬸去上風頭。”父親吩咐道。
  寒生拉李二嬸轉到了上風頭方向,見父親打開藥箱,取出藥丸匆匆塞入李老二嘴裏。
  寒生腦袋歪來歪去地仔細觀察著,可還是看不到那黑色的屍氣。
  “眯起眼睛,盡量用眼角的餘光,要不經意地一瞥。”父親告訴寒生道。
  寒生按照父親所說的方法眯起了眼睛,來回地瞥來瞥去,終於有一兩次看到了彌散在墓坑裏淡淡的幾團黑氣。
  “我看到啦!”他高興得喊了起來。
  父親微笑地望著寒生,輕輕扶起悠悠醒轉的李老二,告訴他墳墓中有些汙穢有毒的氣體,要等屍氣散盡後再行斂骨。

  午後不久,寒生爺爺奶奶和母親的屍骨都已經盛殮到了布口袋裏。填好墓坑後,大黃狗跑在前麵,父子倆帶著先人遺骨返回家中。
  晚飯時,父親又指點了些堪輿觀氣之法,這孩子學醫不成,習風水之術倒是有些奇稟異賦呢,他想。

  夜深了,西屋裏的寒生仍在挑燈夜讀,越看越是吃驚,《青囊經》上記載的方子真是匪夷所思,而且對某些疑難病症用藥都是一貼即愈。三更時分,寒生終於通讀了一遍,掩卷長歎,他清楚,自己此生真的要像當年華佗一樣,懸壺濟世,浪跡江湖了。經書木匣收好後,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吹熄了油燈,美美地進入了夢鄉。
  清晨,父親咚咚敲響西屋的房門。
  “今天給先人骨殖落葬,快起來。”父親隔著門道。
  寒生揉著眼睛爬起來,還在連連地哈欠。
  早飯時,寒生小聲地問父親:“老爹,你是不是想把曾祖和爺爺他們的骨殖葬到太極暈那兒去?”
  “呸,虧你想得出來,咱家一世郎中,隻想著解人以困,別無他求,若想榮華富貴,你曾祖早就進太極暈了。”父親正色道。
  “我可沒那個意思,一世郎中倒也自在瀟灑,我就想今生浪跡江湖,懸壺濟世,解人以困。”寒生認真地說。
  “唉,老爹明白你的心思,可是學醫是要靠天賦的,否則就是一名庸醫,會害死人的。你都二十歲了,卻還是一事無成,我知道你不願意種地,學醫又無所成,本想教你青鳥堪輿之術,可是現今社會又沒人信這個,你總得有門子手藝啊!”父親教誨道。
  寒生低頭不語,心想,現在什麽也不說,早晚有一天會叫老爹大吃一驚的。
  飯後,父子倆帶妥物什,寒生背上先人們的遺骨,出村向南山深處走去,大黃狗蹦蹦跳跳地跑在了前麵。

  婺源地處浙皖贛交界,屬黃山延伸下來的丘陵地帶,婺水由西北蜿蜒流向東南,自春秋戰國起就是“吳楚分源”之地。婺源山高水遠,交通不便,曆史上一直是中原地區的官宦士族躲避戰亂、歸隱自然的落腳之地。公元4世紀初的晉代、9世紀末的唐朝末年和12世紀的南宋年間,三次來自中原的大規模人口遷徙,在皖南山區開始形成了星羅棋布的村落,南山村就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個偏僻小村莊。
  沿著南山北麓前行,父親站在一座高崗上,手指著西北方向。
  “風水術,古時候稱作‘地理堪輿’,仰觀天象,俯察山川水利,覓龍點穴。宋代風水大宗師賴布衣曾來過南山,就住在我們朱家祖先的家中。有天晚上,賴布衣與祖先月下對酌,說出了一個秘密。”父親雙眸眺望遠方,仿佛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宋代。
  “什麽秘密?”寒生追問道。
  “太極暈。”父親沉聲道。
  “老爹,快說呀。”寒生催促著。
  “這是祖上傳下來的。當年賴布衣說,據他觀察,黃山一陽一陰兩條龍脈各向西北東南而來,陽龍直衝西北鄱陽湖而去,陰龍則蜿蜒東南至此地,是為潛龍。黃山為其老祖山,大鄣山為其少祖山,南山為祖山,此地西瞻彭蠡、北眺白嶽,東矚長江,南覷湖廣,雲聚霧斂,氣勢磅礴,龍、砂、穴、水渾然天成,其行走江南數十州縣,未見此風水絕佳之地。那賴布衣一生縱橫江湖,善點怪穴,此番覓龍踏穴,竟於陰龍口處發現一萬年吉穴——太極暈。當時月明星朗,趁著酒興,賴布衣遂帶著祖先夜上南山觀穴……”
  “此地必出一代帝王,賴布衣言之鑿鑿。”父親敘述道。
  “那當年朱元璋母親所葬之地莫非就是那條陽龍?”寒生推測道。
  “不錯,正是那條陽龍,出了大明一代帝王。”父親答道。
  “難道兩處都有太極暈?”寒生疑惑著說道。
  “賴布衣說這是陰陽雙暈,我想劉伯溫發現的是陽暈,這裏的是陰暈,那賴布衣曾經告訴祖先,潛龍陰暈的能量遠遠超過陽暈。”父親解釋說。
  寒生想,自然界的奧秘真的是太多了。
  “走吧。”父親繼續沿山間小路前行。

  南山背的山坳處,父親停步放下了肩背的工具和物品。
  “就葬在這裏吧!”父親說道。
  “這裏?”寒生放下布口袋,四下裏觀察一番。
  “這裏是龍脊凹陷處,藏風聚氣,中吉之地,反正我們也不想大富大貴,沾點龍氣,後世衣食無憂也就算了。”父親坦然道。
  “太極暈在哪兒?”寒生問道。
  “安葬好了遺骨再帶你去看。”父親說著開始刨起土來。
  天氣晴朗,金色的陽光灑在山巒間,紫氣靄靄,婺水如同一條腰帶蜿蜒於丘陵間,遠處的徽式農舍,白牆灰瓦、小橋流水,一片靜謐。
  兩個時辰過去了,父子倆渾身是汗,終於挖好了三個墓穴。父親自背簍裏拿出三隻空瓦壇,與寒生一道將曾祖、爺爺奶奶和母親的遺骨分別放入三隻壇子,扣好壇蓋,再輕輕按輩分年長順序依次放在了三個穴裏。
  燒紙錢的時候,寒生哭了。
  父親打開一瓶燒酒,澆在了穴前,眼眶也是紅紅的,他什麽也沒說,就鏟下了第一鍁土。
  一切都結束了,天邊飄來幾片烏雲,遮住了太陽,大地驟然間黯淡了不少。
  “走吧,孩子,該是帶你去看太極暈的時候了。”父親說道。
  父親在前麵帶路,寒生背著背簍跟在後麵。父子倆沿著南山山脊而行。
  走著走著,寒生突然眼睛一亮,竟然呆怔在了那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見目及之處的丘陵雖高矮參差不齊,但南山仿佛就是一個中心點,東南西方的丘陵呈輻射狀布局,而且均垂頭朝向南山,回首望去北方天際處,巍峨的黃山一路層巒疊翠如波浪般降下,紫氣靄靄,生氣聚合。
  “看到了吧,三麵拱拜,八方朝貢,單此山勢足已顯出帝王之氣了。”父親感慨道。
  “可南山尾部是一平壩,像是中斷了山勢。”寒生皺皺眉頭。
  “千裏來龍,在快結穴時,先束氣過峽,忽然聳起山體,準備結穴,此段山龍形勢稱作‘潛龍過峽’,我倆站著的腳下,正是潛龍的龍頭。”父親解釋道。
  “那太極暈呢?”寒生低頭掃視著地麵。
  “陽龍穴結於眉上,陰龍穴結於唇下,跟我來。”父親說罷繼續前行,山道斜下山去且越來越狹窄,他倆最後鑽過一片灌木叢,攀下了龍頭。
  “咦,這不是靈古洞嗎?”寒生驚奇地發現原來已到靈古洞口了。
  父親微笑著點點頭,看看四下無人,便以洞口為基準,步量出約三丈,再左行十五步,此處長滿了灌木。他向寒生招招手,彎下腰一頭鑽進了灌木叢中。
  寒生放下背簍,也跟了進去。
  灌木中央有兩米多見方的一塊空地,父親用鋤頭鏟去些草皮,裸露出下麵的土壤。
  土壤表麵上可以看見白青黑紅黃五種色澤的土質圓環,層各一色,濃淡淺深,璀璨奪目,有如日暈般。
  “真是太美了!”寒生喃喃說道。
  父親又繼續刨了幾鋤頭,摳出來一隻拳頭般大小青色的土蛋來,遞給了寒生:“這就是土卵,青色五行屬木,稱為木卵。”
  寒生接過木卵,托於掌心,掂了掂分量不重,像是空心的。
  父親將鏟下的草皮又重新覆蓋到土壤上,用腳踩實,說道:“免得被人發現。”
  寒生摸著手中的木卵,臉上露出了笑容,因為《青囊經》中也提到了這五行土卵。


  第七章 青鳥學者

  回家的路上,見竹林裏零落著數處新土,這是村民們遷墳後留下的,寒生望了望,李老二家祖墳也已經遷走了。
  “嘎……”頭頂上一聲怪叫,寒生望去,卻是一隻怒氣衝衝的大烏鴉,紅紅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這隻烏鴉腦瓜頂上生有一撮白色的羽毛。
  “這幾天村民們驚擾了烏鴉,所以它們很氣憤。”父親解釋說。
  “自古烏鴉與墳墓為伍,如今無墳可依,烏鴉自是寡然無味了。”竹林那邊有人朗朗笑道,操一口嶺南口音。
  林中小道上走來兩個人,那個身著中山裝的矮胖子,朱醫生是認得的,乃是南山鎮的革委會主任孟祝祺。
  剛才說話之人是個五十餘歲,西裝革履的外鄉人,骨骼清奇,眼角入鬢,鷹鼻橘皮,兩道垂眉如帚,其話音高昂處清越,低沉時如鼠嚼,話終有餘音。
  朱醫生大驚,此人五行怪異,必是有來頭之人。
  “是南山的朱醫生吧。”矮胖子孟主任話不多,表情也不甚豐富,總是板著麵孔。
  “他是這個村子的赤腳醫生,祖居南山村。”孟主任向那人耳語著。
  “赤腳醫生?”那人似有不解。
  “就是江湖郎中。”孟主任解釋道。
  那人點點頭,目光炯炯,掃過朱醫生,盯在了寒生的臉上。
  “婺源此地真是人傑地靈啊,小兄弟,可知婺字怎解?”那人微微一笑對寒生說道。
  寒生搖了搖頭,他從未想到這方麵去。
  那人又是一笑,說道:“婺者,文矛女,此地出產文武才俊和美女啊,我看小兄弟氣宇不凡,若假以時日,將來必是金榜題名的才俊之士。”
  “同誌,讓你見笑了,這是犬子寒生。”朱醫生見此人誇獎自己的兒子,心中卻是添了幾分好感。
  “這是縣裏請來的香港著名風水大師吳道明先生。”孟主任不無自豪地介紹道。
  “過獎了,我不過是一名青鳥學者而已,婺源才是高人隱士藏龍臥虎之地呢。”那人謙虛說道。
  “孟主任,吳先生,你們有事忙著,我們先行一步了。”朱醫生告辭,和寒生離去。
  “慢,這位小兄弟手中的土卵可否借我一觀。”那吳道明在身後突然冷冷說道。
  寒生看見父親身體一震,慢慢轉過身來,臉上麵無表情,眼神中隱約透出一絲不安,寒生從來都未見過父親如此嚴肅。
  聽得父親平靜地說道:“吳先生,你說什麽土卵?”
  吳道明嘿嘿一笑,說道:“小兄弟手中的不就是太極土卵麽?從何處得來,我願出高價收購。”
  “我們不懂得什麽土不土卵的,小孩子的隨身玩物而已,已經有好些年了。”父親依舊平靜地說著。
  吳道明上前一步,盯著寒生手中的土卵,柔聲道:“小兄弟,你告訴我這東西從何而來,我願意出兩百元錢。”
  兩百元!這可是自己和父親半年的生活費啊,不行,父親既然不肯講明,就是不想讓外人探知太極暈的所在地點,自己也不能說。
  “這是小時候趕集買來的。”寒生回答說。
  “哦,是這樣,讓我看看總可以吧?”吳道明說道。
  寒生不情願地遞過去,吳道明一把抓了過去。
  “朱醫生,此卵土壤潮氣仍在,斷然不會是年久之物,我說得不錯吧?”吳道明揶揄道。
  “吳大師,這個土蛋蛋有什麽稀奇?值得您這麽看重。”孟主任不屑一顧地說道。
  吳道明哈哈一笑,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土蛋蛋,此物名為太極卵,其色青,是為木卵,乃太極暈所生。”
  “太極暈!我們不是正要……”孟主任臉色驟變。
  “正是,所以我才要問清楚此卵的來曆。”吳道明使了個眼色插嘴道。
  孟主任轉過臉嚴肅地對朱醫生說道:“你這個蛋蛋是從哪兒弄來的?快說,凡地下的東西都屬於國家所有,你不會對政府撒謊吧?”
  父親漲紅了臉,寒生看見他脖子上的青筋顫動著。
  “是我把它埋在土裏的。”寒生突然說道。
  “你埋它在土裏做什麽?”孟主任惡狠狠地盯住了寒生。
  “這是小時候爺爺領我趕集時給我買的,後來我大了,不想再玩了,就埋在了爺爺的墳前,這次遷墳我又把它挖出來了,這是爺爺的紀念品,我是不會賣的,”寒生義正詞嚴地說著,隨手搶過土卵,轉向父親道,“老爹,我們走吧。”
  眼看著朱醫生父子倆從容離去,吳道明直皺眉頭。
  “放心,我定會讓那赤腳郎中說出來的。”孟主任麵色陰沉地笑了。
  回到家中,父親悶悶不樂。
  “老爹,那個香港來的大師好像還挺懂的,也不知大老遠地跑到我們這個小山村來幹啥?”寒生問父親。
  父親想了想,口氣嚴肅地叮囑道:“這人可是不一般呢,你看他骨骼清奇,音質清越,眼角入鬢,鼻高帶鉤,應是世外奇人。可是,鷹鼻動者食人,眉如帚者赴法場,此麵相又實屬不吉,總之,要小心提防此人。”
  寒生勸道:“老爹,我們不過是鄉村醫生而已,跟他們也不搭界,怎麽也壞不到我們頭上來。”
  父親看著寒生,歎道:“前兩天鎮上要求我們搬遷靈古洞前麵的祖墳,今天就看見孟主任和這位風水大師,我看這裏麵事有蹊蹺。”
  “你是說搬遷祖墳的事跟他們有關?”寒生猜測道。
  父親點點頭。
  “那他們的意圖就是衝著……”寒生似乎也有些明白了。
  “太極暈。他們是奔著太極暈而來。”父親肯定道。
  “老爹放心,我是不會說出去的。”寒生說道。
  “他們找太極暈幹什麽呢?”父親自言自語道。

  晚上,寒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索性取出木匣裏那把青色的尺子把玩。
  寒生認得,這不是一把普通的尺子,而是一把丁蘭尺,也稱陰陽尺,約有三十幾公分長,上麵有十個格子,刻有丁、害、旺、苦、義、官、死、興、失、財十個字,每個格子下又分四個小格,也刻有一些富貴、離鄉、孤寡等好多小字。
  以前在翻箱底時曾看到過父親有一把這樣的尺子,父親告訴他說這是建造陰宅和祖先牌位定吉凶用的,是迷信。
  寒生感興趣的是這把尺子的材質,暗青色,托在手中涼涼的,而且分量奇重。小時候曾聽爺爺說過,世上最難得的是陰沉木,就是青色的,而且非常重,是在地下或水底埋藏萬年形成的,異常珍貴。
  這把尺子一定就是陰沉木的,他斷定。


  第八章 趕集

  清晨,父親早早起來做好了稀飯,招呼寒生起床,說今天趕婺源縣城大集,要去買些中藥材回來。
  寒生一骨碌爬起來,從小就喜歡趕集,集市上的熱鬧非凡,每次都會使他流連忘返,何況又是縣城大集呢。
  此去縣城七十裏,須到南山鎮乘車,因此父子倆胡亂扒拉幾口就匆匆出發了。
  晚秋的早上有些涼意,道旁的野草上掛滿了露珠,林子裏的鳥兒聒噪不已,寒生認得那黑色羽毛的是本地的一種鷯哥。
  南山鎮去往縣城的人不少,父子倆奮力擠上了車。
  老舊的公共汽車噴著黑煙,在砂石路麵上顛簸著。車上都是上縣城趕集的農民,車廂裏塞滿了辣椒串、山菜幹和紅苕粉,還有兩隻蘆花雞偶爾“咯咯”叫幾聲,被主人家劈頭打了兩巴掌。
  車上的人中有認得朱醫生的,尊敬地打著招呼,隨即大家安靜了許多,都對朱醫生父子倆報以微笑。
  一輛北京212型吉普車鳴著喇叭躥了過去,尾後留下一大團塵土。
  寒生看清楚了,吉普車中坐著的是孟主任和那位香港來的大師吳道明。

  兩個多小時後,終於來到了縣城。
  集市位於城西,老遠就已望見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到底是縣城大集,村鎮集自是不可比的。
  “去玩吧,中午趕到馮家麵館,我們在那裏吃麵。”父親微笑說道。
  寒生應了一聲就已經不見人了。
  朱醫生苦笑一下,唉,還是個孩子。
  他轉身來到了集市邊上的中藥材攤檔,與攤主打起了招呼。朱醫生是熟人,隨便嘮起了家常。中午之前,他已經買了些清熱涼血的地黃、玄參、墓回頭和補血的當歸、白芍等中草藥材,堆滿了一背簍。看看時間不早了,便告辭離開集市,前去馮家麵館。
  朱醫生坐在馮家麵館門外的木凳上,一麵歇息,一麵等著寒生。

  寒生離開父親後,到處閑逛,不經意間,發現前麵圍著一幫人,走近前一看,見一位身穿破舊藍花布褂的小姑娘跪在地上,身後躺著一個頭發斑白、全身緊縮成一團,奄奄一息的老大娘,圍觀的人們無不嘖嘖歎息。
  小姑娘麵前的地上平鋪著一張紙,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
  求醫,娘得怪病,有人治好,以身相報。
  “小姑娘,你娘得的是什麽病?”人群中有人出聲問道。
  “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啦?”還有人問道。
  那女孩抬起頭來,人群中一陣噓聲,但見女孩眉骨突兀,眼窩深陷,小眼如豆,塌鼻大嘴,滿臉雀斑,竟然是奇醜無比……

  寒生乍見之下也是嚇了一跳,心想世間竟然還有如此醜陋的女子。正尋思著,卻聽見那女孩開始說話了。
  “我叫蘭兒,今年十六歲,我娘去年臘月裏得了這怪病,至今不到一年,病情越來越重,全身就像被冰封住,僵硬不能動,縮成一團,曾去醫院看過,都說此病不能治,讓準備後事。蘭兒跪求各位大爺大伯,或有一線生機,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
  寒生聞之又是一驚,那聲音嘶啞如蛙吼,耳膜竟生生被刺痛。
  “小姑娘,此病好像叫做‘漸凍人’,除非華佗再世,扁鵲重生,否則根本無法可治,還是早些料理後事吧!”旁邊擺攤賣狗皮膏藥的白須老者說道。
  “嗚……”蘭兒聞言哭了出來,淚水滴落到紙書上,竟然呈淡紅色。
  “泣血症。”寒生脫口而出。
  “咦,這小夥子竟然知道‘泣血症’,這也是古之絕症,你是學醫的麽?”那老者驚奇地說道。
  寒生臉一紅,點了下頭。
  “可惜人世間的醫生醫術再高,也難治此症啊。”老者歎道。
  “可治。”寒生小聲說道,聲音低得隻有自己才能聽到。
  “什麽,你說能治?”老者的耳朵倒是靈光。
  寒生“嗯”了聲。
  “小夥子,別胡說了,你知道這病是如何得的嗎?”那老者眼神裏滿是不屑。
  寒生搖搖頭:“不知道。”
  “哼,病因都不知道,如何來治?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者慍怒道。
  “這位大哥,你能醫治我娘?”蘭兒疑惑地看著寒生。
  寒生肯定地點了點頭。
  “若治好我娘,我願意嫁給你!”蘭兒堅定地說道。
  寒生想起木匣信中所言“得經之人當懸壺以濟世”的話來,這對母女如此可憐,既然《青囊經》中有治“冰人”一方,自己就應當像當年華佗一樣,救人於危難。
  寒生環顧左右,說道:“我需要剪刀一把,水碗一個,火柴一盒就可以了。”
  看熱鬧的人中有不少熱心人,須臾,東西都已經備齊。消息傳開,更多的人圍了上來。
  寒生抄起剪刀,向蘭兒娘走去。
  蘭兒驚恐地注視著,寒生也不理睬眾人的疑惑目光,徑直走到蘭兒娘的身旁,蹲下身子,抓起她的頭發,“哢嚓”一剪,剪下一綹頭發。
  他將頭發擺在瓷碗內,拿起一撮火柴點燃了頭發,那綹頭發轉瞬間燒成了灰燼,之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口袋裏掏出那枚青色的土卵,用力在地上摔破。
  卵裏可千萬要有木蠶啊,他祈禱著。
  “有條青蟲!”圍觀的人們驚奇地喊叫起來。
  謝天謝地,寒生小心翼翼地撚起那條青蟲托在掌心裏,但見那蠶兒肉嘟嘟地十分肥胖,睜著兩隻青綠色的小眼睛,在手心裏蠕動著。《青囊經》記載,五行土卵內有白青黑紅黃五色蠶蟲,吸收大地之精華,入藥極為靈驗。也是機緣巧合,木蠶蟲所治之症中第一個就是“冰人”,可謂對症下藥。
  《青囊經》神奇之處就是主藥隻需用一味,而且藥引子非常奇特,甚至匪夷所思,治“冰人”方,主藥木蠶蟲,藥引子是“血餘”,經上注釋為病人的毛發。
  接下來就簡單了,寒生將木蠶放入碗中,那蠶蟲見血餘灰竟然張開大口吃了起來……
  片刻,木蠶蟲的肚子鼓了起來,皮膚也更青了,最後大概是吃飽了,便合上嘴巴,閉起眼睛睡覺去了。
  寒生一隻手抓起木蠶,另一隻手捏開蘭兒娘的嘴巴,將那蠶兒塞進了她的口中。
  蘭兒娘的喉嚨蠕動了幾下,吞下了蠶蟲。
  人們都已經看得呆了,連旁邊的那個老者也目不轉睛地盯著瞧,蘭兒跪在母親的頭旁邊,不時地用手撫摸著她的臉。
  寒生心裏同樣的緊張,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從五行生克上來看,“冰人”的症狀應該屬水,水盛極而冰。木卵蠶蟲色青屬木,五行當中水可以生木,反過來,木亦泄水氣,從中醫理論上來說,比之以土來強製克水,要溫和得多,也符合蘭兒娘孱弱的體質。
  不一會兒,有人輕聲叫了起來。細瞧之下,蘭兒娘的頭臉手以及身上的衣服,都生出了一絲絲淡淡的白霧,霧氣越來越濃,最後在皮膚衣服的表麵上結了一層白霜。
  陽光照射在蘭兒娘身上,慢慢地蒸發了白霜。
  蘭兒娘蜷縮著的身子漸漸地舒展開來,蘭兒緊張的神情也跟著放鬆了。
  蘭兒娘睜開了眼睛,竟然慢慢坐了起來……
  在場的人們感動得歡呼起來,有幾位婦女在揩拭著臉上的淚水,蘭兒撲進了母親的懷中。
  “神醫,真的是神醫啊。”有人喊起來。
  蘭兒轉過身來,熱淚盈眶,對著寒生倒頭便拜,口裏頭不停地說著:“恩公,我蘭兒說到做到,恩公治好了我娘,蘭兒當以身相報。”
  寒生臉一紅,輕聲說道:“下次大集,還在這裏,我給你醫治。”說罷鑽出人群,一溜煙兒似的跑了。
  “他是誰?”蘭兒娘問道。
  蘭兒沒有回答,深陷的雙眸中流下幾滴淡紅色的眼淚。
  人群慢慢地散開了,婺源出現了神醫的消息不脛而走,當天晚上,就已經傳遍了大半個縣城。

  日暮時分,婺源城中,一座古老的深宅大院。
  這座宅子是典型的徽式古民居,三進天井,粉牆青瓦,馬頭牆高簷飛脊,院內曲徑回廊,尤其是門罩上的木雕,一麵是漁樵耕讀,一麵是琴棋書畫,精美絕倫,足顯此宅當年必是書香世家。
  如今的主人是黃乾穗,縣革委會主任,也是南山鎮革委會主任孟祝祺的姐夫。
  正堂會客室內,香煙繚繞,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坐著三個人。
  “這麽說,神醫一事是真的嘍,並不是階級敵人散布的謠言?”黃乾穗主任望著自己的小舅子,噴出一口煙。
  “是真的,集市上好多人都親眼看到,那老太婆的病據說是什麽‘漸凍人症’。”孟祝祺肯定地說道。
  黃乾穗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右側的那個人,說道:“吳大師,您看呢?”那人正是香港風水大師吳道明。
  吳道明微微一笑,道:“黃主任,據我所知,‘漸凍人症’在國際上稱作‘人體運動神經元萎縮症’,患者的腦幹和脊髓的運動神經細胞受到不明原因的侵襲,導致肌肉逐漸萎縮無力和癱瘓,身體如同漸漸被凍住一樣,患者一般會在兩年內死去。此病列為世界五大絕症之一,目前全球還沒有治愈過的先例。”
  黃乾穗點點頭,說道:“吳大師言之有理,可是我中華民族有著五千年的悠久曆史,民間藏著很多的奇人異士,難保這裏麵就不出個把神醫,就像大師您,不也是陰陽堪輿界的翹楚麽?”
  “黃主任,我也在思索這個問題,據說集市上的那個青年神醫用一條青蟲和頭發燒成的灰就治愈了那老太婆,如果此事是真的,世界上有數十萬‘漸凍人’患者,單就是這一個方子,該值多少億美金?這裏麵的商機無限啊!”吳道明說道。
  黃主任一擺手,站起身來,在地上踱著步,意味深長道:“我們不談錢,就算是中華民族為世界勞動人民作貢獻也好,其影響是無比巨大的。據我所知,中央老一輩的革命家中就有患此病的,如果我們能治好的話,就可以確保革命江山永遠不變顏色,這才是最大的貢獻。”
  “姐夫,這也是我所想的。”孟祝祺說,神情有些激動。
  “好啦,神醫的事情你就秘密進行調查,關鍵是要確定真偽。如果是假的,那麽散布謠言的人就要抓起來,隨時向我匯報。另外,尋找龍穴的事情要加緊進行,千萬要保守秘密。”
  “是。”孟祝祺和吳道明應道。


  第九章 神奇的藥引子

  寒生趕到馮家麵館,父親已經等待多時了。
  “怎麽玩了這麽久?”父親問。
  寒生笑了笑,沒有吱聲。
  父子倆匆匆吃完麵,然後趕乘回頭班車返回了南山村。
  晚上坐在院子裏,寒生望著天上的星星一直沉默不語。
  “怎麽啦,寒生,在想什麽?”父親坐在旁邊問道。
  “什麽是泣血症?”寒生忽然問。
  父親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想了想說道:“古時候,蜀國有個皇帝叫望帝,因為管理國家不善,最終導致國破家亡,他死後精魂化做杜鵑鳥,夜夜啼血悲鳴不已,因而杜鵑啼血在古時便意味著思念家鄉,憂國憂民,惆悵恨然的心情。
  據醫書上記載,古時候民間有一種罕見的病,得此病者相貌發生變異,相貌俊的變得醜陋,相貌醜的反而變得漂亮了,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改變了,但無論怎樣變化,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流出的眼淚是紅的,像血一樣。古時人們認為得這種病是因為思念親人過度,腎水幹涸,肝火上升之故,如同那個望帝一般,所以叫做泣血症。你問這個幹什麽?”
  寒生說道:“我現在對中醫越來越感興趣了,主要是那些疑難雜症,別人治不了的。”
  父親“撲哧”一聲樂了,笑道:“胡說,哪一個醫生不是夢想著能找到疑難雜症的解決辦法,可是到老也還是找不到,能夠治好一些常見病也就不錯了。要有心學中醫,就要腳踏實地地從頭、從日常小病學起。”
  “老爹,泣血症是不是相貌越醜其實原先就越俊?”寒生好像根本就沒有在聽父親的教誨。
  “唔,可能是吧。”父親嘴裏支吾著,心想,這孩子腦袋裏不知在想些什麽,當醫生肯定是沒指望了。
  夜裏,寒生躺在床上第一次失眠了,腦袋裏始終在琢磨蘭兒生病前的模樣。《青囊經》第二頁背麵,有一段治療泣血症的描述,主藥是百草霜,那很簡單,就是鄉村裏每戶農家都有的木柴灶,在灶門口外額上,煙火從灶膛裏出來的必經之路,那裏往往結成一層黑霜,刮下來就是百草霜。可就是那藥引子難尋,名為“雷擊騎馬布”,百草霜調和地漿水塗抹在這種布上,醜時敷在臉麵部,亥時可愈,算下來也就是不到十二個時辰。可是經上並未注釋那布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雷擊騎馬布”到底是什麽呢?

  寒生很早就起床了,來到灶間生火做飯。
  “你怎麽起得這麽早,沒睡好麽?”父親問道,他看見寒生的眼睛有些發紅。
  “我昨晚一直在想中草藥的藥引子方麵的問題。”寒生說。
  “你一說倒提醒了我,你今天上大鄣山去采些甘草回來,家裏的藥引子快沒有了。”父親吩咐道。
  “哦,為什麽要用藥引子呢?”寒生自語道。
  “藥引子就是引藥歸經的意思,用某些藥作引子來引導其他藥物的藥力到達病變部位或某一經脈,也就是起個向導的作用。”父親解釋說。
  “藥引子又有些什麽呢?”寒生問道。
  “一般都用甘草作引。甘草最能調和百藥,為眾藥之王,所以曆代中醫都尊崇甘草為‘國老’,想學懂非要下苦功才行。好啦,有時間再教你吧!”父親解釋說。

  寒生背起藥簍,拿起小藥鋤,揣好幹糧,一聲呼哨,帶著大黃狗出發了。
  天空陰沉沉的,但願不要下雨才好,雨天山上路滑,不小心就會掉下山穀。
  用做藥引子的甘草是一種豆科植物,須在春秋二季采摘,切厚片曬幹待用,主要生長在半幹旱地區,江西這裏雨量豐沛,主要生長在向陽的陡峭山坡上。
  寒生一路走著,漸漸地山高林密起來,樹枝上有時可以看見一兩隻跳躍的黑斑小鬆鼠,他知道,已經進入了大鄣山。
  大鄣山亦稱“三天子鄣”,地處皖贛邊界,屬於黃山餘脈。清代詩人汪循詩雲:“清風嶺上豁雙眸,擂鼓峰前數九州,蟠踞徽饒三百裏,平分吳楚兩源頭。”
  寒生雖然以前同父親來過,但每每景致卻有不同。此刻正是秋季,抬眼望處,滿山紅楓盡染,峽穀中瀑布成群,飛龍吐玉,人煙罕至之地,方覺世外自然之美。
  彎過數條山穀,不覺感到腹中饑渴,寒生掏出幹糧,掰了一塊遞給大黃狗笨笨,笨笨歡天喜地地叼在嘴裏。寒生坐在一塊青石上,吃了幾口,對麵陡峭的山坡上一片紅黃色植物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優質的紅皮甘草,足有數百棵。
  喝了幾口山泉水,清涼甜潤,然後與笨笨繞道對麵山頂老鬆樹處,從那兒尋路下去采摘。
  來到那株老鬆樹下,才發現長有甘草的山坡奇陡無比,根本無路可攀下。
  天空中雲層漸厚,陰沉沉的,必須在下雨之前采上來甘草。
  “笨笨,你在這裏等著。”寒生一麵吩咐大黃狗,一麵從藥簍裏拿出繩索,牢牢地係在鬆樹幹上,另一端綁在自己的腰間,背上藥簍和小鋤,順著陡峭的岩石慢慢地溜下去。
  岩石如狼牙般交錯,剛剛溜下去十餘米,石隙中突然黑影一閃,寒生冷不丁嚇了一跳,差點鬆開了繩索,視之卻是一隻碩大的沙黃色老山鼠,齜著白森森的兩排大板牙對著寒生虎視眈眈,身後石窩裏還有一群肉紅色的山鼠崽兒,原來是驚擾了母山鼠。
  贛東北地區的人喜食山鼠肉,往往於立冬前後上山捕捉山鼠,開膛除去內髒後曬幹,食之美味無比,加工後的鼠幹色澤金黃,稱之為“金竹老鼠幹”。正因如此,成年山鼠對人類報有很深的恐懼和敵意,一般都避而遠之。
  寒生從未見過這麽大的老鼠,估計怕是有自己年齡這麽大了吧。他對這隻被驚擾的母老鼠友好地笑了笑,然後小心地繼續向下滑。
  總共下滑了有四十米左右,已經看到了那片甘草地,可這時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了,抬頭望去,見到那隻老鼠媽媽正在瘋狂地噬啃著垂在鼠窩前的繩索……
  寒生大驚失色,在下麵大喊大叫,意圖嚇走母鼠,那老鼠媽媽根本不予理睬,依舊照啃不誤。大黃狗笨笨聽到喊聲,從岩石上露出頭來,疑惑地望著寒生。
  往上爬肯定是來不及了,萬一還沒爬到,繩就斷了,摔下去非得粉身碎骨不可。寒生向下望去,還有十多米到平坦處,於是趕緊下溜,其他什麽也別想了。
  就在還剩五六米到底的時候,繩索斷了,寒生重重地跌落下去,但覺眼前一黑,隨即便失去了知覺。

  烏雲密布,雨終於下了。
  冰涼的雨水落在了寒生的臉上,他悠悠醒轉,剛要睜開眼睛,卻感到右腿一陣劇痛,隨即又昏迷了過去。
  “淒涼客舍岸維舟,明月清風古渡頭。飛雁不來雲欲暮,碧英一樹十分秋。”耳邊驀然響起吟詩的聲音,似乎很遙遠,寒生慢慢醒過來了。
  這是一間簡陋的土坯草房,屋頂鋪著茅草,牆壁上粉刷的是石灰水,上麵掛著幾幅字畫,自己正躺在一張老式的木板床上。
  “你醒了?”一個年約五六十歲頜下留著花白短須的清臒男人走入了寒生的視線。
  “這是哪裏,你是誰?”寒生問道,一邊試圖起身。
  “別動,你的右腿斷了。”那人說道,卻是一口標準的北方話。
  果然,從自己的右腿處傳來陣陣劇痛,放射狀地麻到了臀部。
  “我記得是從山上摔下來了,怎麽到了這裏?”寒生弄不明白。
  那人輕輕地坐在了床邊,掖好蓋在寒生身上的被子,然後說道:“我姓魏,是這裏的守林人,你就稱呼我吳楚山人好了。這條山溝叫做‘臥龍穀’。你從山上摔下來,又從半山腰滾落到了穀底,還好命大,看上去隻是傷了一條腿,等天好了,我去喊你的家人來接你走。”
  寒生疑惑地望著這個講外鄉話的老者,問道:“您不是本地人?”
  老者輕輕一笑,道:“我是來自京城的右派,下放到江西,在大鄣山守林已經好多年了,我喜歡這裏,每日裏一個人滿目青山,吟詩作畫,自由自在。”
  哦,是這樣,寒生放下心來。
  “年輕人,你叫什麽名字,家住何方?”吳楚山人問道。
  “我叫寒生,住在婺源南山村。”寒生回答。
  “我見你身背藥簍,莫非你家裏是行醫的麽?”
  “我父親是村裏的赤腳醫生,有時候我幫著上山采點藥。”寒生解釋說道。
  “這麽說,你也懂醫術啦?”吳楚山人問。
  “皮毛,懂一點皮毛。”寒生也想說得文雅點。
  “小孩子也挺謙虛呢。”吳楚山人笑了。
  “山人叔叔,您原來是做什麽的,為什麽變成了右派呢?”寒生問道。
  “說來話長了,我以前是北大的教授,從事古代漢語教學與研究。”吳楚山人歎了口氣。
  “你是大學者,知道什麽是‘騎馬布’麽?”寒生虛心請教道。
  吳楚山人驚奇地望著寒生,半晌,竟然笑出聲來:“你這小孩子,問這幹什麽?”
  “我隻是問問,您到底知不知道嘛?”寒生堅持道。
  “我當然知道了。”吳楚山人回答。


  第十章 吳楚山人

  “古人認為‘騎馬布’是天下至穢之物,也稱作‘月月帶’,不過現在不叫這個名字了。”吳楚山人說道。
  “現在叫什麽?”寒生追問道,心想但願此物容易搞到手。
  “月經帶。”吳楚山人一本正經道。
  “什麽!月經帶……”寒生大吃一驚,隨即臉上漲得緋紅,這實在是太難為情了。
  原來騎馬布竟然就是月經帶,每個女人都有的東西,唉,《青囊經》上為什麽不解釋清楚呢?看來華佗也真是的……
  “那麽‘雷擊騎馬布’呢?又是怎麽回事兒?”寒生緩過神兒來繼續問道。
  吳楚山人聞言臉色一變,目光盯住了寒生。
  “你怎麽知道這‘雷擊騎馬布’的?”他問道。
  寒生心中一寒,隻得說道:“有一味藥,需要用它來做藥引子。”
  半晌,吳楚山人的麵色逐漸和緩下來,口氣也柔和了。
  他說:“大自然中,天空中一塊雲帶有正電荷,另一塊帶有負電荷,兩塊雲相交便會產生雷電。以易經來說,正負其實就是陰陽。天空中的陽電與地麵上的陰性物體相吸,電流瞬間接通,產生的高熱燒毀地麵上的陰性物體,這就是雷擊。”
  “那地麵上的什麽東西是陰性物體呢?”寒生感到吳楚山人講的話令自己耳目一新,忙追問道。
  “雷擊都是衝著陰性的生物體來的。”吳楚山人回答。
  “是女人麽?”寒生推測說道。
  吳楚山人笑了,搖搖頭,說道:“不是的,有些生物體天長日久身上積聚了許多陰性物質,如哺乳類的狐仙、黃鼠狼和爬行類的蟒蛇等等,佛道家稱之為‘不幹淨’的,往往雷擊的都是這些生物體。”
  “我明白了,戲文裏說,雷劈千年古樹或者古塔什麽的,是因為樹中和塔內藏匿有這些陰性的生物,所以才引來了雷擊。”寒生恍然大悟道。
  “果然孺子可教也。”吳楚山人笑眯眯地看著寒生。
  吳楚山人頓了下,然後似有不解地問寒生:“你怎麽會用那麽奇怪的藥引子呢?”
  “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寒生還不想告訴他真正的來曆和用途,他接著又問,“那‘雷擊騎馬布’就是被雷電打中過的月經帶嗎?”
  “正是。”吳楚山人回答。
  “難道那些動物也用月經帶?”寒生忍不住笑出聲來。
  “為什麽不呢?”吳楚山人反問道。
  寒生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吳楚山人哈哈笑著走出房門,吟詩聲縹緲若嫋:“去者日已疏,生者日已親。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古墓犁為田,鬆柏摧為薪。白楊多悲風,蕭蕭愁煞人!”
  寒生對古詩詞素來不熟,但吳楚山人所吟之詩入耳卻很是受聽,尤其那句“古墓犁為田”,使自己聯想到那座千年古墓,這偌大的中原的地底下,不知道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眼看著窗外天色已黑,寒生心中不無焦急,父親可能還坐在飯桌前等待著他的歸來,大黃狗笨笨也許仍守在那株老鬆樹下。
  他掀開棉被,嚐試著移動右腿,陣陣痛楚,用手努力扳動,竟然驟痛如裂,心下明白原是腿骨已折。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沒有三個月的休養,斷腿是無法痊愈的,可是自己沒有這個時間了。
  《青囊經》?
  寒生努力回憶經書,希望找到醫治之法。
  梁上塵……加童子溺白為引,他抬頭望去屋頂,那些多年的破舊草頂有垂下來的無數條灰塵絲,這就是梁上塵,數數應該是足夠了。那藥引子溺白是指尿液隔夜後的白色沉澱物,可是童子呢?寒生回想二十年來的生活,最後確認自己是童子無疑。
  “開飯啦,白米飯山鼠幹,味道聞著不錯吧?”吳楚山人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走了進來。
  稻米的清香混合著山鼠肉的脂香真的是令人垂涎欲滴,寒生禁不住咽了口吐沫。
  “我父親還不知道我出事兒了,所以想盡快回去家裏,我這裏有個藥方,還要麻煩您幫我把藥取下來。”寒生說道。
  “取下來?我這裏哪兒有什麽藥啊。”吳楚山人不解道。
  寒生手指著屋頂垂下來的灰塵絲,說道:“這些灰塵稱作‘梁上塵’,是治骨傷良藥,請您把它們掃下來。”
  “好,不過先吃飯吧。”吳楚山人應允道。
  寒生遭逢不測,又遇雨淋,此刻早已饑腸轆轆,食指大動,於是也不謙讓,接過碗筷大吃起來。
  山鼠幹的味道真的是絕了,想想躲在岩石縫中山鼠媽媽和她的孩子們,寒生竟隱生惻隱之心。
  “動物真的有用月經帶嗎?”寒生邊吃邊問道。
  “看來你有所不信,我可以帶你去看,但是須得雷雨天。”吳楚山人說道。
  晚飯後,吳楚山人依約將房頂上的灰塵絲全部掃下來,集中到一張白紙上包好,放在桌子上。
  “你有尿罐麽?”寒生問。
  吳楚山人拿出個玻璃瓶來,笑道:“我已經準備好了,我自己從來都是在大自然中解決的,你需要早點休息,有話明日再說。”
  吳楚山人在隔壁灶間搭了個臨時木板床,又吟了幾首古詩,隨即鼾聲已起。
  寒生盡可能地多撒了些尿在玻璃瓶內,但願夠用。
  山穀中的夜晚,淅淅瀝瀝的小雨打在樹的枝葉上,簌簌作響,催人入睡。
  老爹,你還沒睡麽,一定還在盼著寒生……
  笨笨,還在老鬆樹下傻等麽……


  第十一章 深宅秘事

  夜空中陰雨連綿,草屋內的油燈已經挑了幾回燈芯了,桌子上擺著已經涼透了的飯菜,寒生還沒有回來。
  今天整個一下午,朱醫生都覺得心神不寧,總擔心要出點什麽事兒,他後悔早上讓寒生一個人去大鄣山采藥。
  院子裏傳來聲音,朱醫生正準備迎出去,但見大黃狗笨笨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渾身沾滿了泥漿,黃毛濕透了緊貼在皮上,嘴裏“吱吱”地低聲哀鳴著,雙眼通紅地望著朱醫生……
  壞了,一定是寒生出事了!
  朱醫生神情慌亂地套上雨靴,抓起手電筒,背上藥箱,匆匆忙忙對著笨笨說:“快帶我去。”
  就在這時,院子裏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晃動著的手電筒光,朱醫生剛邁步到了門口。
  “朱醫生嗎?快,病人快不行了。”為首的中年人急促地說道,他的身後站著另外兩個年輕漢子。
  “這……,你們是哪個村的,怎麽不送去醫院,我這裏有事正要出門尋人。”朱醫生急急忙忙地說道。
  “病人就在前麵不遠,是難產,朱醫生,您就行行好吧,那是母子兩條人命啊!”中年人語帶哭腔央求道。
  是救兒子還是救產婦?如果兒子摔傷奄奄一息,早救一分鍾,就可能多一分生還的希望,可那邊是母子兩條命啊!
  罷了,朱醫生一跺腳,暗道:“寒生啊,你可要堅持住,老爹隨後就趕過來救你。”
  “走吧,快點。”朱醫生不及多想,催促來人前麵帶路,同時轉身招呼笨笨跟上,等一下前去大鄣山,沒有大黃狗引路是絕對找不到寒生的。
  笨笨跟上前行了兩步,感覺方向不對,立刻站住了,並張口大聲地狂叫,示意要去大鄣山的道路。
  朱醫生又如何不明白大黃狗的意思,此刻已是心如刀絞,萬般無奈扭頭不去看笨笨,轉身追上來人,隻有接完生以後,再折返回來與笨笨前去大鄣山了。
  村口停著一輛北京212吉普車,有車就快多了,情亂之下他也根本沒有去想既然病人家裏已備車,為何不送產婦去醫院?
  吉普車風馳電掣地向縣城方向而去。
  朱醫生冷靜下來方感事情蹊蹺,忙問道:“我們這是去哪兒?”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那中年人冷冷地回答。
  “我們不是去救產婦嗎?”朱醫生越來越懷疑了。
  車裏人都不再搭話,車內氣氛驟然緊張。
  “我要下車,我兒子還等著我去救命呢。”朱醫生叫道。
  “別亂叫,我們是給你麵子,不然的話,就把你綁起來塞住嘴。”中年人惡狠狠地說道。
  朱醫生此時知道壞了,這可能是一群殺人越貨的綁匪,可是自己是個窮得叮當響的赤腳醫生啊,家中什麽都沒有啊!
  吉普車駛進婺源縣城,最後停在一所深宅大院前。
  朱醫生被帶到了正廳會客室裏,有人奉上茶,然後不聲不響地退了出去。朱醫生目光掃視著四周,見牆上掛著毛主席的標準像,牆角擺放著一些綠色的花草,他認得那是短葉君子蘭,很珍貴的品種。
  “哈哈,深夜請朱醫生來此,不會不便吧。”門口走進三個人來。
  朱醫生認得,為首的正是婺源縣革命委員會主任黃乾穗,鄉下人稱之為“皇千歲”。
  “黃主任?”朱醫生吃了一驚,這是怎麽回事兒,再看後麵的兩人,一個是南山鎮孟祝祺,另一個卻是那個香港來的風水大師吳道明。
  “朱醫生,請坐下喝茶。”黃乾穗說著和其他兩人魚貫落座。
  朱醫生看著這位婺源縣的父母官,心中揣測著深夜找他來究竟有什麽事兒。
  “朱醫生,有革命群眾反映,你為貧下中農看病敷衍了事,而替地富反壞右治病卻鞠躬盡瘁,立場站到哪裏去了?是不是想學你父親專門替偽縣長看病啊?”黃主任冷冷說道。
  “在醫生的眼裏,所有的人都是我的病人,我都是一視同仁。”朱醫生說的話聲音雖輕,卻字字珠璣。
  “同誌,你知道‘同誌’這兩個字的含義嗎?就是共同的誌向,試問,革命群眾和階級敵人能有共同的誌向嗎?這可是階級立場問題,作為一名赤腳醫生,你使用的藥關係到革命群眾生與死的大是大非問題。當然了,我想你也不是有意的,毛主席說過‘改正了就是好同誌’嘛,你說我講的對嗎?”黃主任語重心長地說。
  朱醫生鼻子裏“哼”了一聲。
  黃主任仿佛沒在意的樣子,接著說道:“這件事我可以考慮不追究,你們接著談吧,我出去一下。”說罷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房間裏隻剩下孟祝祺、吳道明和朱醫生三個人,緊張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些。
  “朱醫生,黃主任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接見你,這是非常難得的,隻要你說出太極暈在什麽地方,政府馬上用車送你回去,而且近期還會調你到縣醫院工作,屬於城鎮戶口,吃商品糧,如何?”孟祝祺臉上堆滿了笑容。
  原來他們打的是太極暈的主意!朱醫生這才明白過來。
  “什麽太極暈,我沒聽說過,是味中藥嗎?”朱醫生說道。
  “嗬嗬,老先生也許不知道太極暈這個名字,但你兒子手中的土卵你總該知道是從哪兒挖的吧?”吳道明插話道。
  兒子……寒生還在大鄣山中生死未卜,我卻困在這兒,這可如何是好?朱醫生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孟祝祺和吳道明對視一笑,有門兒!
  “好吧,我這就回去,問清楚我兒子再告訴你們。”朱醫生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門外麵閃出兩個大漢,擋住了去路。
  黃乾穗背對著站立在院子裏,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道:“找個地方讓他想清楚。”
  那兩個大漢捉住朱醫生的臂膀,不由分說地把他押進了後院的一間小屋子,外麵鎖上了門,並把守著。
  南山村,大黃狗笨笨直直地站立在雨中等待著朱醫生返回來。
  最後,它終於失望了,悲鳴數聲後,掉頭向大鄣山奔去……


  第十二章 青絲荷包

  寒生一夜未曾合眼,腿上不時傳來陣陣劇痛,終於等到天亮了,他舉起玻璃瓶,發現瓶底已經積了厚厚一層溺白。
  “三十六峰晴,雪銷嵐翠生。月留三夜宿,春引四山行。遠草初含色,寒禽未變聲。東岩最高石,唯有我題名。”隔壁又響起吟詩聲,吳楚山人醒來了。
  “小兄弟,昨夜睡得可好?”吳楚山人走進門來。
  寒生搖了搖頭,說道:“一夜未睡,山人叔叔能幫我上藥和找副夾板嗎?”
  “當然。”吳楚山人答道。
  寒生在山人的幫助下,褪去褲子,此刻整個右腿已經腫脹淤血呈青紫色,小腿中段的脛腓骨,也就是迎麵骨橫向骨折,檢查後並無開放性創口,寒生遂放下心來,此類骨折複位後經夾板和石膏固定即可。
  吳楚山人在寒生的指導下把腿骨進行了複位,然後驚奇地看到,寒生將玻璃瓶內的白色沉澱物混合灰塵絲攪拌,並均勻地塗抹在腿上。
  “中醫真是不可思議!”山人歎道,取出一件幹淨的舊床單撕成長條,幫助寒生包好右腿,隨後出去找來兩條木板,夾在他的腿兩側,再用布條層層纏緊。
  寒生充滿感激地望著額頭微微冒汗的山人,說道:“不知怎麽感謝你才好。”
  吳楚山人哈哈一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言謝呢,今早是否還吃山鼠幹?”
  寒生點點頭。
  寒生以前隨父親處理過幾起骨折病人,沒有三個月以上是絕對好不了的,而且消炎換藥麻煩著呢。《青囊經》的這種奇怪療法,簡直是匪夷所思,況且上麵注明隻需用藥一次,七日可愈。
  一股冰涼愜意的感覺自小腿骨折的部位處傳了過來,藥力開始了。
  吳楚山人端來早餐。稀飯外加一碟醃山椒山鼠幹,寒生吃得津津有味。
  “您一個人常年住在這山裏,不感覺到煩悶嗎?”寒生問道。
  山人淡淡一笑,說道:“你從小生長在山裏,不知外麵世界的險惡,這樣也好,也就沒有那麽多的欲望。我就是厭倦了京城裏的虛偽和爾虞我詐,不甘同流,才隱匿在這大鄣山中,過著返璞歸真的田園生活。”
  “可你的家人呢?你有孩子嗎?”寒生關心問道。
  “唉,曾經有過的……”山人滿含惆悵,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許久,他給寒生講述了一個委婉淒涼的故事。
  我本旗人,自幼在京城裏長大,父母雙亡。原在北大教書,年輕氣傲,指點江山,痛斥時弊,1957年的那場運動,終被打成了右派,下放至陝西關中渭河平原的一個小村莊。
  當時怨氣難以排解,不久竟積鬱成疾,房東是一家樸實忠厚的農民夫婦,膝下有一女,名為荷香。農家女孩,勤勞爽直,梳兩根大辮子,人長得也端莊,十裏八村的都來說媒,可荷香全都給拒絕了。
  她對我體貼照顧有加,經常含情脈脈地坐在我的病榻旁,我本血性男兒,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我是個右派,絕不能連累這家老實巴交的農民。但是,日久生情,我終難把持住自己,後來,終於有一天,荷香懷孕了。
  我決定同她結婚,返回京城變賣祖屋,打算一輩子紮根關中耕田種地,與荷香廝守終生。我至今仍記得臨走的那一天早上,荷香紅著臉悄悄塞給我一個荷包,然後扭頭就跑掉了。我打開一看,裏麵是荷香頭上的一縷青絲,我明白她是在向我表明,她願跟我一生一世的不渝心誌。
  我到京城迅速處理完所有事情,等我再返回時,渭南發大水,水淹潼關,村子和荷香一家人都沒了。我發瘋似的沿途尋找,尋遍關中,最後一病不起。一年多以後,我總算撿回一條命,心力交瘁下隻好回了黑龍江原籍。後來,我又回去過關中,那個村子早已經不存在了,我心灰意冷,發誓獨身一生,至今每當月圓清冷之夜,我都會拿出荷包,看著那一縷青絲而黯然淚下。
  吳楚山人抹去眼角的淚水,結束了這個悱惻淒慘的故事。
  此刻的寒生,早已經是滿麵淚痕。

  寒生想,這吳楚山人看似傲然清高,卻也是性情中人,其心中竟深藏著如此委婉哀怨的一段愛情,著實令人傷感。
  “那你怎麽又來到這大鄣山中?”寒生問道。
  “七八年前,我決定找一處山清水秀的深山隱居,一路南下到了婺源,落腳此處,了此殘生。”吳楚山人歎道。
  寒生沉默不語,原來人世間的情意是可以這樣生死不渝的啊!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集市上的蘭兒要對自己以身相報,與山人叔叔的愛情仿佛有些相似,想到這裏,心中竟然湧上款款暖意。
  “我怎樣才能找到‘雷擊騎馬布’呢?”寒生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治好蘭兒的臉。
  吳楚山人望著寒生,說道:“找那東西是要冒很大危險的,你是要給什麽重要的人治病麽?”
  寒生臉上微微一紅,低下頭說道:“一個女孩兒。”
  吳楚山人點頭道:“哦,我明白了,她一定是個好女孩兒。好吧,今夜就是雷雨天,運氣好的話,我就能替你去取回來的。”
  “我同你一起去。”寒生道。
  “你的腿還不行,要臥床休息。”山人搖搖頭。
  “沒關係,你看著!”寒生說著話便移動身體下床,顫顫巍巍地竟然站立在了地上。
  吳楚山人驚訝地望著,見寒生竟沒有流露出一絲痛苦的樣子,感到十分不解。
  “你家祖傳的秘方果真是厲害啊!”他讚歎道。
  吳楚山人到外麵找來一根木棍,寒生試著拄著木棍在地上走了幾步,基本上沒有痛楚感。看來《青囊經》確實鬼斧神工,不愧為一代奇書。
  “山人叔叔,您為什麽說尋找‘雷擊騎馬布’有很大的危險呢?”寒生問起。
  “今夜自知!”吳楚山人頓了頓,賣了個小關子。
  “今晚肯定有雷雨麽?”寒生不放心地又問道。
  “我在大鄣山七八年,這裏的氣候都摸熟了,你放心,今夜定有雷雨,但願那東西能出現。”吳楚山人頗有信心道。
  “還需要準備什麽東西嗎?”寒生還是有點擔心。
  “需要的,我這就去準備獵槍子彈,你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天黑後出發。”山人說罷出門準備去了。
  今夜,那是什麽動物呢?怎麽還需要獵槍……


  第十三章 雷擊騎馬布

  傍晚時分,烏雲密布,風帶著雨腥味兒。
  天黑下來,吳楚山人和寒生披著蓑衣出發了。山人告訴寒生,他們要去的地方不遠,就在臥龍穀中的樟樹林內。
  寒生拄著木棍走著,倒也不是十分吃力。拐過山腳,前麵就是一片黑壓壓的樟樹林。大鄣山以野生香樟樹多而聞名,還未進林中,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樟腦香味兒。
  穿過茂密的林子,眼前出現一個巨大高聳的黑影,那是一株千年古樟樹。
  遠處傳來雷聲,片刻間,傾盆大雨如期而至。
  吳楚山人停下腳步,扯著寒生鑽進旁邊的一個小窩棚裏。
  “好了,我們就在這裏等吧。”山人從肩上取下雙筒獵槍,小心翼翼地裝上了兩發子彈。
  “我們在等什麽呢?”寒生心裏有點緊張地問道。
  “雷電,等到雷鳴電閃的時候,它就會出來的。”山人回答道。
  “它是什麽?”寒生追問。
  吳楚山人將獵槍靠在窩棚的窗口邊,壓低聲音道:“我昨天同你說過,世上有些生物體身上日久天長會長有陰性物質,容易招來雷擊,當然,它們一般都是活了很多年頭的,迷信的說法就是成精了,像什麽白蛇精青蛇精或是黃皮子黃大仙之類的就是。等一下打雷閃電時,你注意觀察這株千年老樟樹的樹頂,就會發現它……”
  就在這時,窩棚外一個黑影“嗖”地躥起,迎麵撞入寒生的懷裏,發出嗚嗚的叫聲。吳楚山人大驚失色,急忙伸手取槍。
  不料此刻寒生卻“咯咯”笑出聲來,口中不停地叫著:“笨笨,你終於找來啦!”
  山人撳亮手電筒,看清原來是一條激動萬分的大黃狗。
  “他是笨笨。”寒生介紹說。
  一聲炸雷在頭頂響起,閃電劃過,笨笨嚇得腦袋躲在寒生懷裏不敢出來。
  “快看!”吳楚山人急促喊道。
  寒生一把推開笨笨,撲到窗口前,向黑暗中的老樟樹樹頂望去。笨笨也隨後擠了過來,昂起頭朝同一個方向看。
  須臾,又是一道閃電,老樟樹樹頂瞬間亮如白晝,寒生清清楚楚地看見,一隻巨大的黑色蝙蝠威風凜凜地站在樹杈上,仰視著天空,額頭上根根銀色發絲隨風飄散,雙爪高舉一條月經帶過頂……
  接下來又是連續幾道刺眼的閃電擊向那白發蒼蒼的老蝙蝠,但見那畜生抓著月經帶靈活地左擋右擋。閃電劃過月經帶,擊中數尺開外的地方,傳來震耳欲聾的爆裂聲。
  “騎馬布乃天下至穢之物,能夠躲避閃電雷擊,這隻老蝙蝠用它來做護身符,可見其靈性啊。”山人耳語道。
  “砰砰,”山人瞄準連開兩槍。槍彈劃過蝙蝠的爪掌,受突如其來的打擊一震,那蝙蝠雙爪拿捏不住,月經帶脫手而出,朝樹下飄落。
  又是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不偏不倚正擊中在蝙蝠的身上,火光起處,老蝙蝠頓時化為灰燼……

  一片黑暗,雷聲遠去了。
  笨笨大吼一聲躥了出去,不一會兒,口裏叼著那條月經帶回來了。
  “這就是你要的‘雷擊騎馬布’了。”吳楚山人輕籲了一口氣。
  寒生將月經帶托在掌心。這是一條當時婦女們常用的那種用布縫製的月經帶,上麵依稀仍能見到斑斑的幹涸血跡。
  這就是《青囊經》上指明的藥引子?

  臥龍穀草房內,寒生仍舊為剛才樟樹林中驚心動魄的一幕激動不已,腦中浮現出白發蒼蒼的老蝙蝠與大自然抗爭時那英勇不屈的身影。
  “是我們殺死了它。”寒生說道,不經意間流露出醫者的慈悲之心。
  吳楚山人安慰道:“這也是為了救人嘛,世上有許多智商較高的動物,越老越邪氣,與大自然抗爭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門,像這隻老蝙蝠,起碼有一百多歲了,它竟然懂得人類女人使用過的月經帶可以避雷,於是偷來做護身符之用。古人曾經寫過一本奇書,上麵記載了世間許多類似這種辟邪的詭異方法,可惜這書早已經失傳了。”
  “這書叫什麽名字?”寒生饒有興趣地問道。
  “《屍衣》。”吳楚山人答道。
  “這名字夠奇怪的。”寒生說。
  吳楚山人站起身來道:“折騰餓了吧,來,我去弄點夜宵來吃吧。”說罷走去隔壁灶間,隨即裏麵便傳出鍋碗瓢盆的響動聲。
  寒生在油燈下,仔細地看著那條“雷擊騎馬布”。
  他聽說過這種女人必需之物,但是從來沒有看見過,鄉下婦女對此向來羞於啟齒,也往往在見不得人的地方偷偷晾曬。手中的這條是用舊衣衫手工縫製的,黑色的涸跡必是經血無疑,上麵留有雷電燒灼的焦斑,天下至穢之物竟可以醫治泣血絕症,中醫真是學無止境啊。
  想自己已經熟記《青囊經》上百多絕症的醫治方法,是否應當走出深山,浪跡江湖去懸壺濟世了呢?寒生心裏百般尋思。
  “宵夜來啦!”吳楚山人朗朗吆喝道。
  寒生抬頭看去,果然又是老鼠幹。角落裏,笨笨早已經狼吞虎咽起來。
  是夜,烏雲漸漸散去,殘月如鉤,大地清涼一片。
  清晨,寒生向吳楚山人辭行。山人有些戀戀不舍,執意相送至大鄣山下,寒生也是三步一回頭,叮囑山人有空來南山村一聚。走出去很遠了,山人仍舊立在山口的大樹下。
  寒生心中思念父親,拄著木棍一路走走歇歇,直奔南山村而來。晌午時分,遠遠地已經看見自家的茅草房了。
  大黃狗撒歡兒般地跑過去了,不一會兒就聽得它在家門口狂吠,好像有些不對勁。
  寒生進了家門,桌子上的飯菜依舊整齊地擺在那裏,唯獨不見父親的蹤影。
  難道又去急診了?
  寒生等到太陽落了山,等到月上中天,父親還是沒有回來。


  第十四章 蘭兒

  次日晨,寒生迷迷糊糊爬起來,走過東屋一看,父親依舊沒有回來。寒生歎了口氣,將最後一點剩飯菜熱熱吃掉,今天又是婺源縣城大集的日子,自己必須履行對蘭兒的諾言,醫治好泣血症,還她本來的麵貌。
  寒生找出竹片——由於骨折的右腿還蹲不下來,因此隻能坐到了地上——用竹片小心翼翼地在鍋台灶口的上顎處刮下黑灰,用紙接住。時辰不大,已經將可用的黑灰全部刮了下來。他輕輕地包好這百草霜,連同那條月經帶一起揣進懷裏。
  隨後,寒生想家中無人,應當把《青囊經》藏到一個穩妥的地方,考慮了半天,竟沒有十分理想的地方,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狗窩裏。
  笨笨的窩是寒生親手搭的,起脊的木板頂上麵鋪著厚厚的茅草,既防雨隔熱又美觀大方。他有主意了,將木匣塞入了茅草的下麵,留不下一絲痕跡。
  一切準備妥當,吩咐笨笨看家,自己拄著木棍向縣城而去。

  婺源縣城。日近晌午,集市上的人們基本上都已散盡,蘭兒和母親一大清早就守在了上回遇見那個年輕神醫的地方。
  “蘭兒,他會來嗎?”蘭兒娘的身體已經基本恢複了,隻是仍有點虛弱,說話時不時地氣喘。
  蘭兒沒有回答。他會來麽?
  想自己相貌如此醜陋,以往的人們見之有嘲笑的,有歎息的,還有避而遠之的,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以尋常的目光麵對她,那一刻,她已經冰冷死去的心融化了。當年輕人輕聲告訴她,可以治好她時,她又在模糊的意識裏重新回憶起自己本來的麵貌,自己曾經也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自己是遺腹女,母親說她的父親是一個來自京城的相貌英俊、有著大學問的人,自從那年老家渭河發大水,村毀人亡,隻剩下母親一人。母親也是九死一生,被大水衝去了下遊,後來被好心人救起,可是一病就是大半年。生下蘭兒,母親抱著她返回老家,可那裏什麽都沒有了,隻見厚厚的黃色淤泥,上麵長出了新生的小草。
  後來連年災荒,母親帶著幼小的蘭兒四處逃荒,最後落腳在黃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母親一個人吃糠咽菜地拉扯大女兒,不料逐漸手腳僵硬,最後竟全身佝僂縮起,如同冰凍人。
  “父親還活著麽?”她問過母親。
  母親搖搖頭,黯然淚下。
  眼看著母親一天天將死,自己肝腸寸斷,日愁夜思,原本俊俏的相貌竟一天天變了模樣,最後連自己都不敢再照鏡子了。
  蘭兒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個人,那人拄著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來……

  “你終於來了。”蘭兒深陷的眼眶中滲出淡淡如血的淚水。
  “姑娘,你不要難過,我已經找到了醫治你的藥。”寒生額頭上有點點晶瑩的汗珠。
  “恩公……”蘭兒娘顫抖著就要跪下。
  寒生急忙上前扶住,木棍倒在了地上。
  “你就是上次在這裏治好了老太婆病的那個人麽?”旁邊上來兩個人問道。
  寒生詫異地應了聲,目光掃視著這兩個身著舊的確良軍裝的平頭漢子。
  “那就對了,請你跟我們走一趟。”那兩個壯漢不由分說地架起寒生的胳膊就向公路上走去。
  “你們是誰,讓我去哪兒?”寒生叫道。
  蘭兒撲上前來,拽住寒生的衣衫,喊道:“你們抓他幹啥?”
  “醜八怪,滾開!”一名漢子用力一搡,將蘭兒推倒在地。
  眼瞅著那兩個人把寒生架上了一輛吉普車,絕塵而去。
  “娘……”蘭兒急得失聲慟哭,流出的淚水竟是鮮紅色。

  古宅深院內,黃乾穗主任正在悠閑地喝著廬山雲霧茶,一麵聽著小舅子孟祝祺的匯報。
  “這老東西狡猾得很,百般抵賴,硬是不說出土卵的真實來曆。”孟祝祺恨恨道。
  “要反複做工作,我黨的政策曆來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有沒有派人去他家裏搜查?說不定會有些線索。”黃乾穗品著茶說道。
  “我這就帶人去。”孟祝祺應聲答道。
  “吳大師,您的看法呢?”黃乾穗轉過頭來問坐在一旁的吳道明。
  吳道明放下茶杯,清了清喉嚨,然後不緊不慢地說道:“據我連續幾日的調查,發自黃山的兩道真龍脈,是源於昆侖山的中部大皺褶,史稱‘中龍’,元末之時,西北的那條陽龍的太極陽暈確實被朱元璋所用。而東南方向的這道潛龍脈,行至南山村靈古洞前麵就已停住了,沒有繼續前行,應該就在洞口附近結穴。但是,有一點我還沒有完全弄清楚,就是靈古洞口實為龍口,按古人點穴之法,龍穴應在龍額正中之處,可是我和孟主任在那裏尋找了很久,上吉之穴倒是覓到幾處,可是唯獨不見傳說中的太極陰暈。”
  “那你還有什麽其他的辦法嗎?”黃乾穗問道,語氣中隱約有些不快。
  “隻有等到歲末,今年是卯兔年,來年為辰龍,年尾卯辰歲末之交的深夜子時,辰龍初醒,太極衝天,此刻在南山便可見到異相。”吳道明回答。
  “什麽異相?”黃乾穗來了興致,忙問道。
  “陰暈五色光。”吳道明答道。
  “哦,陰暈五色光?那是個什麽樣的東西?”黃乾穗疑問道。
  “那是白青黑紅黃五色混合的一束光,發自太極陰暈,直衝鬥牛,人生難得一見啊。”吳道明解釋道。
  “那本人倒要見識見識,歲末之交,那豈不是還要等上數月?”黃乾穗頗有些著急道。
  有人急匆匆地走進來,俯在黃乾穗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神醫找到了。”黃乾穗哈哈笑道。


  第十五章 神醫

  黃乾穗帶著孟祝祺和大師吳道明起身迎出門去,對待神醫畢竟應該恭敬有加才是。
  寒生被帶進來了。
  黃乾穗盡管事先聽說神醫是個青年人,但見到麵前的這個小夥子時,還是大感意外,這麽個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夥兒竟能是神醫?
  正打量尋思間,忽聞身後小舅子孟祝祺發出哈哈大笑聲:“哈,我當是什麽神醫呢,原來是你這渾小子啊。”
  吳道明微笑不語。
  黃乾穗轉過身來,嚴厲地斥問道:“怎麽回事?”
  孟祝祺靠近身子道:“這個渾小子哪裏是什麽神醫?他是後麵房裏那個老家夥的兒子,姐夫你想想,當老爹的醫術都一般般,能教出什麽有出息的兒子?”
  “你吃準了?”黃乾穗不放心地問道,他知道他的這個舅爺可是個大草包。
  孟祝祺沒有回答,而是搖頭晃腦地走到寒生麵前,譏笑幾聲道:“對了,你是叫寒生吧?前幾天我們在靈古洞前麵還見過麵,你今天是不是想通了,來告訴我那枚土卵的來曆的?”
  “我說過,那是在集市上買的。”寒生回答。
  “你這小子,跟你老爹一樣嘴硬。”孟祝祺慍道。
  “我老爹在你們這兒?”寒生察覺到了有些不對。
  “哎,小兄弟,我們一邊說說話?”吳道明走上前來,插話道。他使了個眼色給孟祝祺,一麵拉住寒生走到院子的東南角,一棵桂花樹下。
  八月金桂,花香四溢,吳道明深吸一口那清清的香氣,壓低聲音說道:“小兄弟,看你枕骨強起,眉骨伏犀,疏節闊目,將來必成大器,然非要貴人相助,否則終是賤品,半孤之命矣。”
  寒生見他文縐縐的,不免不耐煩地說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我想說,盡管他們不信你是神醫,可是我相信,而且我可以幫助你,我就是你命中注定要相遇的貴人。”吳道明輕聲道。
  寒生說道:“好,那我問你,我老爹在不在這裏?”
  “在。”吳道明肯定地回答。
  “他為什麽會在這兒?”寒生問。
  “他們前天夜裏去南山村抓來的,有人舉報說他替什麽‘地富反壞右’看病。”吳道明努努嘴道。
  “那他現在在哪兒,我要去見他。”寒生著急道。
  “你若對我講實話,我會救你們父子倆出去的。”吳道明依舊把聲音壓得很低。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要騙我說出土蛋蛋的埋藏地點麽?”寒生看穿了他的把戲。
  “不,我根本不想知道土卵的埋藏地。”吳道明正色道。
  寒生疑惑地望著他。
  吳道明微微一笑,說道:“我隻是想要知道,我幫助的人是否值得我幫助,他是否是一個善良誠實的人,是否是一個懸壺濟世,樂於幫助窮苦的人。”
  寒生心中想到父親誠實平凡的一生,想到蘭兒和她娘孤苦無助的困境,毅然地說道:“我就是一個懸壺濟世的人。”
  “這麽說,集市上的那個老婆婆是你治好的?”吳道明欽佩地問道。
  “是的,是我醫治的。”寒生承認了。
  “你就是我要幫助的人。”吳道明忽然說道。
  吳道明轉身走向黃乾穗和孟祝祺,朗聲道:“我以為,從人道角度來說,應當允許他們父子倆見麵。”隨即使了個眼色。
  黃乾穗會意地點點頭,隨後擺了擺手。

  朱醫生被困在小房間內,孟祝祺接連的審問和兒子的生死不明,短短兩天時間,他的嘴上泛起了連串的水泡,夜不能寐,陡增了許多白發。
  外麵傳來開鎖的聲音,之後門被打開了。
  “老爹!”寒生撲了進來。
  “寒生……”朱醫生驀然間看見日思夜想的兒子,淚水湧出,父子倆抱頭而泣。
  “你怎麽啦?”朱醫生輕輕撫摸著寒生纏著夾板的斷腿,心疼道。
  寒生講述了那天采藥,從大鄣山上摔落山穀,被吳楚山人搭救一事,隻不過忽略了老蝙蝠和雷擊騎馬布一事。
  “快讓我看看,你用的什麽藥,怎麽不去醫院打石膏啊?”朱醫生嗔道,隨即動手解開布條,輕輕擼起褲腿,查看傷情。
  “咦,你這是塗的什麽藥,一股子臊味兒?才兩天時間,怎麽骨頭好像已經長上了,炎症也基本全消了,奇怪啊!”父親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爹,我……”寒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朱先生,您受苦啦,我與黃主任交涉過了,現在就送你們回家去,你們自由啦。”吳道明興衝衝地走進來,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道。
  朱醫生警惕地看著吳道明,沒有言語。
  “他說他要幫助我們。”寒生邊說邊繼續纏好傷腿。
  父子倆相互攙扶著,走出了這座深宅大院,那輛吉普車等候在大門口,吳道明拉開車門,扶他倆進了車內,然後自己坐在前排,一揮手,吉普車開動了。
  古宅內,黃乾穗陰沉著臉道:“下麵就看大師的了。”

  吉普車飛快地駛過婺源縣城。車上,吳道明手指著綠樹叢中若隱若現的粉牆青瓦民房,讚歎道:“這些徽派建築與大自然如此巧妙地結合,真的是內地最美麗的鄉村了,在嶺南絕對是見不到的。”
  公路下邊的集市早已散了,場地上丟滿了瓜果皮核及廢紙屑,空蕩蕩的集上孤零零地站著兩個人,默默地矗立在那兒。
  是蘭兒和她娘。
  “停車!”寒生叫道。
  吉普車停了下來,車尾飛起一片塵土。
  “怎麽了?”吳道明回頭問道。
  寒生推開車門,步履蹣跚地徑直向她們母女走去。
  淡淡的血淚靜靜地流下蘭兒的麵頰……
  吳道明與朱醫生麵麵相覷,不知所以然,眼瞅著寒生與一對衣衫襤褸的母女向這邊走來。
  當她們走到近前,車內的人都吃了一驚,那姑娘的容貌實在是太醜了,不但生就滿臉密如蠅屎的雀斑,而且是塌鼻大嘴,眉骨突兀,眼窩深陷,鼠眼如赤豆。
  “讓她們也上車。”寒生平淡地對吳道明說道。
  “寒生,你認識她們?”父親在車窗口裏問。
  “她們是我的病人。”寒生邊說邊拉開車門。
  吳道明恍然大悟:“哦,這位老婆婆就是你治好的‘漸凍人’?太好了,一起上車吧。”
  蘭兒母女也擠進了車內,吉普車重又開動,直奔南山村而去。
  車上,朱醫生心中充滿了疑問,最後還是決定不開口,等回到家後再仔細地盤問寒生。

  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門口,大黃狗笨笨老遠見到,立刻從草屋內躥了出來,口裏“嗚嗚”地叫著。
  作為屋主人,朱醫生也隻有請客人吳道明進屋稍坐喝茶,那吳道明竟欣然答應,邁步進屋。
  蘭兒母女膽怯地站在院子裏,朱醫生趕忙也請她們進屋,在寒生的催促下,母女二人這才小心翼翼地邁腿到了屋子內。
  “恭喜呀,朱先生,你家裏出了個神醫,也是你教導有方啊!”吳道明拱手道。
  “神醫?”朱醫生不明就裏,茫然道。
  “哈哈,朱先生就別隱瞞啦,你兒子治好了這位阿婆的‘漸凍人症’,也就是西醫所說的世界五大絕症之一的‘人體運動神經元萎縮症’,難道說還不是神醫?”吳道明意味深長地笑道。
  “你說的可是中醫裏的‘冰人’?那根本就是無藥可醫的。”朱醫生詫異道。
  “正是,不過被你兒子醫好了,阿婆就在這兒。”吳道明說道。
  “寒生?你在說笑,他根本不懂醫術。”朱醫生語氣肯定。
  “朱伯伯,他確實治好了我娘。”蘭兒辯解道,聲音嘶啞難聽之極。
  朱醫生眼睛望向了寒生。
  寒生點了點頭,表示承認。
  “你?你說說都給她下了哪些味藥?”父親盯著寒生問道。
  “木蠶為藥,血餘為引。”寒生脫口而出。
  坐在旁邊喝茶的吳道明聞之心中一動。
  “你把土卵打碎了?”吳道明驚奇地問道。
  寒生點點頭。
  朱醫生瞥了吳道明一眼,恰巧被吳道明瞧見,忙說道:“朱先生,本人浸淫地理堪輿數十年,無非是想將畢生所學造福於民,今次北上中原,就是想尋找一個衣缽傳人。我見您兒子天生異稟,聰明過人,心下想收其為徒,傾囊傳授,而且每月還付他生活費人民幣兩百元錢,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朱醫生根本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一下子語塞。
  但觀吳道明其人,骨骼清奇,眼角入鬢,話音清越,確有仙風道骨之貌,其學問必是極高,可是顏麵鷹鼻橘皮,垂眉如帚,目光詭異,卻又亦非善類,盡管自己一直想讓寒生學些黃老之術,但還是謹慎些好。想到這兒,便婉轉拒絕道:“吳大師願收犬兒為徒,是高看他了,我們父子倆一直相依為命,平日裏也粗茶淡飯慣了,就在這鄉村裏做個普通的赤腳醫生也就滿足了,你的好意心領了,如果大師沒有其他的事情,就請回吧。”
  吳道明輕輕一笑,道:“朱先生不必客氣,您可以再考慮考慮,難道您就願意埋沒孩子在農村裏了此一生麽?如果能隨我到香港見見大世麵,我保準他幾年之後,必將出人頭地。我會再來的!”說罷拱手告辭,瀟灑出門去。
  回縣城的路上,吳道明背靠在吉普車的後坐椅上,心想原來青色土卵中的木蠶竟然可以醫治“漸凍人症”,真是匪夷所思啊!可是天下太極暈寥寥可數,土卵少之又少,看來根本無法形成一個產業。寒生,不過是個小孩子,他怎麽會懂得用這種古怪方法的呢?
  是他父親?不會,朱醫生聽說兒子給人治病的事兒,臉上那種不相信的表情,絕對不是裝出來的。看來,朱醫生本人也根本不懂,這一點確鑿無疑。
  如此說來,寒生這個小孩子不簡單,在他的身後,一定還隱藏著一位高人,此人的存在甚至連他父親都不知道。
  我一定要會會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吳道明的神經莫名其妙地激動起來。


  第十六章 南山村

  “這麽說,是太極暈穴生土卵裏麵的蠶蟲治好了老太太的絕症?那我們可以在找到太極暈以後,把那些土卵都挖出來。在西方,估計一枚卵能夠賣多少美金?”黃乾穗聽完了吳道明的匯報後問道。
  “價錢因病人而異,我看500萬美金一枚還是有市場的。”吳道明回答道。
  黃乾穗倒吸了口冷氣,胸口一熱,忙又接著問道:“太極暈下麵生有多少土卵?”
  吳道明想了想說道:“不多,估計十餘枚而已,而且分為五種,金卵、木卵、水卵、火卵和土卵,治好老太婆的是青色木卵裏麵的木蠶。”
  孟祝祺在旁邊插話道:“其他的幾種卵說不定用處更大呢!”
  “這些五行卵自亙古以來不斷吸收日月之精華,晝陽夜陰,應該是有很大的能量,但其作用不甚了了,所有的易學典籍從來都沒有過這方麵的記載。”吳道明解釋說。
  那個寒生背後的高人肯定是知道的,但這件事沒有必要告訴黃主任和他那蠢舅爺。
  “我們可以把土卵裏的蠶蟲拿出來進行人工飼養和繁殖,這樣不就可以一變十,十變百了麽?”孟祝祺突發奇想,大聲說道。
  蠢材!吳道明心裏罵了句,但嘴裏卻耐心地解釋道:“土卵失去了日月精華,其能量也就不複存在了。”
  黃乾穗問吳道明:“吳大師,一定要盡快找到太極暈,拿到土卵。我已經打聽了,大老板的病情日益嚴重,現在全身已經凍得收縮成團了,如果時間再遲,可能就來不及了。”
  “我明白,那就安排我住進南山村,我會設法盡快打聽清楚的,不知哪一家比較可靠?”吳道明問道。
  黃乾穗眼光瞟向他的舅爺,南山鎮的革委會主任應該了解下麵的情況。
  “朱彪,南山村的小隊長,是黨員,政治可靠,就住到他家裏,我來安排。”孟祝祺說道。
  “好,就這麽定了。”黃乾穗站起身來。
  吳道明和孟祝祺知道,談話結束了。

  南山村草屋。
  蘭兒向朱醫生講述了自己和母親不幸的身世,那邊母親早已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了。
  唉,這對母女的遭遇真是夠可憐的,朱醫生一世行醫,各式各樣不幸的家庭見過不少,可像荷香這樣苦命的女人還是頭一次遇到。
  “後來你的父親一直都沒有下落?”朱醫生歎息著問蘭兒。
  蘭兒搖搖頭答道:“沒有,天下之大,也不知從何處去尋。”
  世人之苦啊,想我一介布衣郎中,自詡懸壺濟世,可是除了替人醫治些普普通通的流行病症以外,又如何醫得了世人之苦呢?想到此,朱醫生更是不由得長歎唏噓。
  “寒生,真的是你替蘭兒娘醫好了‘冰人症’嗎?”朱醫生嚴肅地問兒子。
  “是的,老爹。”寒生怯懦地望著父親。
  朱醫生望望蘭兒娘,又望望寒生,這怎麽可能呢?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雖說人不傻,但也絕無可能醫治得了這曆代中醫名家都束手無策的絕症啊!
  “寒生,你實話告訴我聽,你剛才所說的‘木蠶’就是那青色木卵裏的蠶蟲嗎?‘血餘’我是知道的,就是人的頭發,也稱‘人蛻’。”朱醫生語氣嚴厲。
  寒生點點頭,輕聲說道:“老爹,我把木卵砸破了,用裏麵的青蠶蟲給大娘吃了。”
  朱醫生麵色和緩了些,然後慢慢說道:“這種古怪的方法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老爹,我……”寒生想到那信中所言“得經之人當懸壺以濟世,切不可道其來曆,然父母子女亦不可言之,切記,不負旉之托也”的忠告,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答。
  “寒生!”父親厲聲道。
  寒生知道父親的脾氣,今天不說無論如何是過不了關的,可是說了,就違背了千年古墓主人所托,真是左右為難啊。
  “老爹,我從大鄣山上摔下來,是一個名叫‘吳楚山人’的守林人救了我,那人隱居在臥龍穀中,天文地理、醫術風水無不精通,是個有大學問的人,我從他那兒學到了很多東西。”寒生沒有辦法,隻有打個馬虎眼兒,一股腦兒推到了山人身上,細究起來,他也確實沒有明說就是山人告訴他的藥方,看父親的理解程度了。
  “吳楚山人?”朱醫生想了想,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蘭兒,你和你娘無家可歸,暫且先住下,寒生你把西屋收拾一下,給她們娘倆,你和我睡東屋,我去村裏李老二家割點豬肉回來。”父親吩咐道。
  “吳楚山人……”父親嘴裏叨咕著,走出門去了。
  方才蘭兒還未及提到寒生準備替她醫治‘泣血症’一事,此刻見父親走遠了,寒生趕緊叮囑蘭兒,此事先不要告訴父親。蘭兒點頭應允,說一切聽從寒生安排。
  寒生心頭還有一個疑問,他聽了蘭兒的身世後,隱隱約約感覺到她們母女與吳楚山人似乎有某種聯係,他決定抽空帶蘭兒去見山人,如果山人就是蘭兒失散多年的父親,他們一家人能夠團聚那該多好啊!
  大家一同拾掇好西屋,勤快的蘭兒打來水,裏裏外外、東屋西屋清掃了個幹幹淨淨。
  家裏第一次有外人來住,父親特意割回來二斤肉並打了一斤燒酒,蘭兒和寒生去地裏摘了些青菜回來,便一起生活做飯,一向冷冷清清的家裏頓時熱鬧了起來,連大黃狗笨笨也興奮得跑前跑後,眼睛卻始終盯著那坨豬肉。
  燒火時,寒生悄悄對蘭兒說今晚醜時方可進行醫治,就是下半夜一點以後,次日亥時可愈。蘭兒高興之極,連連道謝。
  晚飯時,父親多喝了幾杯,一掃被關押兩天的怨氣,喝著喝著就高了,寒生趕緊扶父親回房上床睡了。
  寒生躺在床上沒有合眼,扳著指頭數著牆上的老式掛鍾的報時打點,生怕錯過了時辰。
  當鍾聲敲過夜半12點鍾時,他悄悄爬起來,聽著父親的鼾聲,躡手躡腳地溜出了東屋。
  向外望去,院子裏撒滿了清涼的月光,四下裏靜悄悄,遠處的水塘邊偶然傳來幾聲蛙鳴。
  推開西屋,蘭兒和她娘均和衣端坐在床上,她們一直在等醜時神醫的到來。
  寒生二話不說,招呼蘭兒出來到院子裏,自己手握傍晚時事先放在門後的鋤頭,來到地頭邊老樟樹下開始刨土。不一會兒,就刨了兩尺左右深的一個土坑。隨即拎來了一桶水,倒在了土坑裏,然後要蘭兒用水勺子不停的舀起約一米多高,然後倒進去,再舀再倒,反複不停。
  約摸將近半個時辰過去,醜時到,寒生表示說可以了。
  “這就是‘子夜地漿水’。”寒生小心的舀了些坑底餘下的泥漿水,拉著蘭兒來到了月光下。
  他取出那條來之不易的‘雷擊騎馬布’,平鋪在地上,又從懷裏掏出那包百草霜,以地漿水調和百草霜,均勻地塗抹在騎馬布上。
  “閉上眼睛。”他吩咐道。
  蘭兒猶豫了一下,順從地閉上了眼睛。寒生將騎馬布纏在了她的臉上,外麵又用準備好的布條一圈圈地繞了一遍,最後打上了結。
  “好啦,明日亥時方可拆開。”寒生大功告成,鬆了一口氣。
  他扶著蘭兒到了西屋裏,然後退出房門,悄悄回到了東屋,父親還在酣睡著。他輕輕脫衣上床,打了個哈欠,不久就沉入了夢鄉。
  笨笨腦袋伸出狗窩,目睹了這一切,晃了晃腦袋,繼續打起了瞌睡。


  第十七章 血盆照鏡

  朱彪的家住在村北頭的那棵老槐樹下,土坡上也是三間草房,紅漆大門簷下掛著一副鏡框,裏麵是毛澤東站在天安門城樓上,身穿草綠軍裝檢閱部隊的畫像,房門正前方有一方綠色小方形池塘,兩側是青翠的毛竹林。
  嗯,此房甚是不吉啊,吳道明一個人倒背著手站在老槐樹底下,心底尋思道。
  他是黃昏時由南山鎮革委會主任孟祝祺親自送來的,當時朱彪正在灶間煮飯,見鎮革委會主任大駕光臨,實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他對鎮上安排一位從廣東來婺源鄉村采風的老作家住在他家裏滿口答應,並保證在生活上照顧和服務好。
  朱彪是一個人過活,三十多歲了還打著光棍,據群眾反映,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但年年評為優秀黨員,而且還是五好社員和青年突擊手。按理說,這麽優秀的青年,應該是不愁找不到對象的,他本人則表示說,共產黨員應先生產後生活。這些情況都是孟祝祺主任於來南山村的路上介紹給吳道明聽的。
  此屋紅門映方塘,屋後子午不齊,應是“血盆照鏡”大凶之格局啊,居住此屋,非殘即夭,並斷香火子息。
  朱彪告訴他,自己的父母均為殘疾,於兩年前先後去世,唯一的兄長“文革”期間死於械鬥。
  果然不出所料,吳道明沉吟著,他抬頭望望老槐樹,此樹怕是有數百年的樹齡,虯枝骨突,皮色枯槁。“槐”者,木之鬼也,越老越易附著一些不幹淨的東西。
  不過,此等凶宅又如何耐得了我吳道明呢?他微微一笑。
  “聽說你們南山古時產過五色土蛋蛋,朱隊長可知曉?”晚飯時,吳道明試探著問道,目光如炬。
  朱彪惶然不知:“五色土蛋,哪有這樣奇怪的東西?”
  吳道明笑了笑,說道:“隻是聽說而已,你知道,凡是當作家的,好奇心都是很重的。”
  鎮裏有指示,生活上要滿足這位嶺南作家的需要,實報實銷。因此,晚餐不但有酒,還燉了一隻雞,那是村中老馬頭家裏的那隻紅毛大公雞,每天早上就數它叫聲最響。
  朱彪喝了一大口酒,眼睛都紅了,他神秘地對著這位“大作家”說:“吳老,您是做大學問的人,您知不知道,如果一個大肚子婆娘突然死了,肚子裏的孩子是也跟著一同死了呢?還是過一段時間再死?”
  “過一段時間再死?”吳道明沒有聽懂他的意思。
  “我是說,肚子裏麵的孩子很可能不願意還未出生就死在他媽的肚子裏了,他會不會有怨氣?”朱彪解釋道。
  “那是自然的,在一定的時間和特定的環境下,嬰兒會怨天尤人,怒氣衝天,搞點事情出來的,當然這孩子必須有足夠的月份才行。”吳道明按照常理說道。
  “多少個月?”朱彪緊張地問道。
  “越大怨氣越甚,即將出生時最凶。”吳道明詫異地望著這個鄉村裏的小隊長,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絲劃過的恐懼。
  兩人默默地吃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吳道明感覺此人心中有極難啟齒之事,深埋在心,自己要不要幫他呢?
  尋思之間,抬眼細觀其麵相,額頭天庭塌陷,左串骨無角,鼻骨犯眉,堂上不壽,顴骨爭眼,子嗣不立,音濁其聲,此人實屬賤品。這樣的人家中竟會獎狀掛滿牆壁,榮譽纏身,真是怪事。
  可再一想,這種人卻是極好利用的,若能解他疑慮,必會對自己敬若仙人,死心塌地供自己驅使。最後,吳道明意下幫他釋去心結,收為己用。

  外麵天色已暗,鄉村還沒有通上電,農戶家裏點燃了小盞的菜耔油燈,山林間漆黑一片。
  “胎死腹中的嬰兒,怨氣難解,尤為怨恨其生父。”吳道明望著朱彪的臉色,先開口投石以問路。
  朱彪身子微微一顫,這一點沒能逃脫吳道明鷹隼般的目光。
  “為什麽?”朱彪迫不及待地吞下半杯酒。
  吳道明微微一笑,道:“怨其未能保護好他和母體,尤其是在其生父有能力做到的情況下而沒有去做。”
  朱彪的臉上微微變色,眉頭緊蹙,雙眸凝視,眼眶濕紅。
  “他會怎樣?”他小心翼翼地問。
  “形成鬼胎。”吳道明答道。
  “鬼胎?”朱彪身子又是一抖,顫巍巍的手抓起酒杯一飲而盡。
  吳道明看得真切,說道:“世間萬物都有破解之法,朱隊長心中若有苦悶,何不說出來聽聽,我頗識術數,或可幫你解惑。”
  半晌,朱彪似乎終於下了決心,把手掌望桌上一按,道:“好,就請吳老幫我,您是外鄉人,千萬要替我保守秘密。”
  吳道明微笑不語,側耳傾聽。
  “我曾經有一個女人,出身成分很好,在舊社會都是屬於苦大仇深的,人模樣長得也是南山鎮數一數二的,可惜丈夫是一個廢料,下麵少了兩隻蛋蛋。後來,她懷上了我的孩子,肚子漸漸大了,便引起了夫家的懷疑,對她百般淩辱拷問,打得她遍體鱗傷,斷了兩條腿,可是她始終一言不發,堅決不說出是誰的骨肉,最後實在忍受不住,就上吊死了。”朱彪說著,捏緊的拳頭青筋暴露。
  “豈有此理!這夫家豈不是草菅人命?”吳道明聽罷也不由得憤憤不平。
  “正是,可是她娘家沒人,可憐她就這樣被草草地埋在了亂葬崗裏,連副棺材都沒給用。”朱彪臉色漲得通紅。
  “可是你為什麽不出頭呢?”吳道明鄙夷地說道。
  朱彪頭埋在桌子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夫家很有勢力麽?”吳道明問他。
  朱彪點了下頭,長長地發出了一聲歎息。
  真是個賤人,吳道明心中罵道,嘴上說:“那女人死的時候,腹中胎兒多大了?”
  “八九個月了。”朱彪嗚咽道。
  “嗯,這麽說已經形成了鬼胎,他會一直尋找宿主替身的,直至七七散盡陰元。”吳道明分析道。
  “你是說,這孩子會上身,也許他還沒有死?”朱彪瞪圓了眼睛,盯著吳道明問道。
  “有可能,但是他必須在四十九日之內遇到合適的宿主。”吳道明告訴他。
  “什麽是宿主?”朱彪小心地問道。
  “孕婦。”吳道明回答道。
  朱彪突然沉默了,似乎想起了什麽……
  “那女人叫什麽名字?”吳道明問。
  “沈菜花。”朱彪喃喃道。

  是夜,清冷的殘月靜悄悄地掛在天邊。
  朱彪領著吳道明來到了荒墳崗,月色如水,山野間清涼一片。撥開蓬蒿野草,麵前就是沈菜花那孤零零的土丘,一隻黑色的烏鴉蹲在墳頭上,默默地注視著這兩個深夜到來的闖入者。
  吳道明環顧左右,心中暗自吃驚。此乃大凶之地啊!
  但覺陰風習習,靜聽仿佛有一絲如泣如訴的哀怨之聲隨風而來,不絕於耳。西方那翹起的山包怪石嶙峋,上麵寸草不生,在月光下光禿禿的,好一個“白虎銜屍”啊!
  吳道明低頭注視著那塊寫有“沈菜花”三字的石片,點了點頭,說道:“沈菜花冤屈難解,又入此凶地,實為不幸啊!氣行於地下,物生於地上,此墳頭綠草萋萋,不同於周邊植物,看來她的怨氣已漸漸消去,莫非腹中胎兒已經重生?‘白虎銜屍’,必然行之不遠。”
  “吳老,怎樣?”朱彪輕輕問道。
  吳道明微微一笑,說道:“鬼胎已度人,你還要找到他的下落麽?”
  朱彪一聽,“撲通”一聲跪倒,口中說道:“吳老,拜托你指條明路,找到我與菜花的骨肉下落,我就是給你當牛作馬都願意。”
  吳道明微微頷首,淡淡說道:“起來吧,此間荒山野嶺,如有孕婦經過也是家在附近之人,你可就近探訪,誰家孕婦四十九日之內分娩過,必是你的孩子無疑。”
  “那我與他相互能認出來麽?”朱彪不放心地問。
  “有悖於常理之事發生,即是相認。”吳道明說道。
  “吳老,您知道我的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朱彪又追問道。
  “兒子。”吳道明回答。


  第十八章 不速之客

  清晨,寒生睡夢之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父親正坐在他的床邊,默默地注視著他。
  “老爹,你怎麽啦?”寒生打了個哈欠道。
  “你有些事情瞞著我,是嗎?”父親輕聲問道。
  寒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寒生,你告訴老爹,青木蠶蟲治冰人症的方子另有來曆吧?當今世上絕對不可能有人會下這種奇方,而且我沒記錯的話,你見到荷香阿婆是我倆上次趕集的時候,回來後第二天你就出事了,之後才遇見那個什麽山人的,寒生,你從小到大,就是不會撒謊。”父親的眼光裏滿是憐愛。
  寒生心中一熱,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老爹……”寒生脫口而出。
  “噓,”父親伸出食指在嘴邊搖了搖,道,“不必說了,我知道你一定有難言之隱,否則不會對老爹都不講的,包括你醫治自己腿傷的方子和外麵的小姑娘臉上包的藥,都是一樣。寒生,老爹其實心裏是為你高興,朱家後人總算沒有愧對祖先啊。”
  “老爹!”寒生眼含淚水伏在了父親的腿上。
  “好孩子,挺起胸來,醫者之道在於德。孩子,記住,世人不論貧富,不分貴賤,治病一視同仁,你將來不必局限在這小小的山村裏,走出這裏,到外麵去,世上還有許多類似荷香和蘭兒那樣的無助的窮苦人,等著你去給他們治病。”父親也滴下了眼淚。
  “老爹,”寒生抬起頭來,“你放心,我會的,寒生立誌從今起,懸壺濟世,做一個像老爹一樣的好赤腳醫生。”
  “唉,江湖險惡啊!”父親長歎道。
  蘭兒和她娘一早就在灶間把早飯做好了,紅苕稀飯,香氣彌散。寒生看到蘭兒纏著布條,眼睛都看不見還在幫著忙活,心中熱乎乎的,這才是家的感覺啊,想起自己自幼喪母,不免又是一陣酸楚。
  自己的腿傷已經好了大半,《青囊經》真是名不虛傳,從今往後,自己怕是真的要懸壺濟世了。此刻,他體會到了治病救人的快感,也理解了當年華佗壯誌未酬的悲涼,放心吧,神醫前輩,寒生會繼續完成你的遺願,做一代赤腳神醫,浪跡江湖。
  “小兄弟,起得好早啊!”竹籬笆外站著香港風水大師吳道明,一身藍灰色西裝,還紮著條花紋領帶,一臉的笑容。
  父親走出房門,淡淡道:“吳先生一大早就到南山村有事麽?”
  吳道明哈哈一笑,走進院子裏來,手裏拎著條豬大腿。
  “我已經住到南山村裏了,以後我們暫時就是鄰居了。說實話,我是打心眼兒裏喜歡寒生這孩子,玉不琢不成器,隻要稍加點撥,他日必將有成啊。”
  “你這是……”父親指著吳道明拎著的豬腿。
  “寒生有腿傷,中醫‘以形補形’,吃些豬腿,早點養好傷。小小心意,還望笑納。”吳道明坦然道。
  這條豬大腿怕有二三十斤,朱醫生何嚐不知形補食療對寒生腿傷有益,但苦於囊中羞澀,實在無錢購買,但是此人心術不正,最好敬而遠之。
  “無功不受祿,還是請拿回去吧!”朱醫生說道。
  “何謂無功?寒生治好了阿婆而不嫌其窮,舍棄心愛的土卵而不吝其寶,此仁術醫德,從小即已顯示其懸壺濟世風範,我今日略表心意,區區豬腿,何祿之有?朱醫生行走江湖,竟也如此迂腐?”吳道明義正詞嚴道。
  朱醫生一時竟啞口無言,隻能道:“吳先生,請。”
  寒生高興地接過豬腿,畢竟這年代大家肚子裏都沒油水,能補補蘭兒她娘虛弱的身子也是好的。
  茶葉很粗糙,泡在粗瓷大碗裏顯得寒酸,吳道明微微一笑,端起便飲。
  “痛快,這種喝茶之法在嶺南絕見不到的,我們那兒習慣功夫茶,品茶聊天,談盡江湖事。朱醫生久居贛北,也應當到處走走,尤其是寒生,多一些江湖曆練,對他十分有益。”吳道明侃侃而談。
  朱醫生點點頭,心中猜測著這位吳大師此行的本意。
  “此地地處黃山一脈,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朱醫生可聞‘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之說,我看此地有形止氣蓄,化生萬物,土隨龍起之勢,朱醫生是否同意我的看法?”吳道明說道。
  “我是一個普通鄉村醫生,對這些風水之類的東西不明白,況且在我們這裏,風水術始終是一種迷信。”朱醫生應對著。
  吳道明笑笑,又喝了口茶,正欲開口,瞥見頭上包纏著布條的蘭兒,不由得一愣,略微思索,心下即已明了,口中故意問道:“咦,這小姑娘怎麽把頭都包起來了?”
  朱醫生隻得據實相告:“她得了怪病,以致相貌異變,現正在治療之中。”
  “我敢說,這丫頭原本是一個相貌端莊美麗的姑娘。”吳道明意味深長地說道。
  吳道明的一句話提醒了朱醫生,他回想起較早時,寒生曾問起過他有關“泣血症”的問題,如此說來,寒生早已知道了蘭兒的病症,並著手醫治了,這孩子倒是個熱心人,這對母女孤苦伶仃,寒生也二十出頭了,隻是不知這丫頭患病前的模樣,唉,想哪兒去了。朱醫生不由得暗自一笑。
  “朱醫生何故發笑?”吳道明不解地望著他。
  “噢,沒什麽,吳先生還沒吃早飯吧?若不嫌棄,粗茶淡飯將就吃一點?”朱醫生問道。
  “那我就不客氣啦。”那吳道明說著竟自己動手,徑自舀了碗稀飯喝起來。
  “吳先生為何住到鄉下來,這裏生活條件如此艱苦。”朱醫生問道。
  “現在是卯年戌月中,歲末已是不遠,我在此地等著看天象奇觀呢。”吳道明似乎不經意說道。
  “什麽天象奇觀?”朱醫生詫異地問道。
  “陰暈五色光。”吳道明邊喝稀飯邊說道。
  “陰暈五色光?”朱醫生心中微微一顫。
  “就是太極暈每當辰龍年初交更之時,由穴中發出五色極光,直衝鬥牛,十二年才一次,難得一見啊!”吳道明放下碗筷,抹了下嘴巴。
  吳道明眼角餘光瞥見朱醫生眉頭緊蹙,沉默不語,心中暗自竊喜,這老家夥上鉤了。
  太極暈竟會發光?自己可不曉得,祖輩傳下來的遺訓中也從來未曾提到過此事,這事是真的麽?朱醫生百思不解。
  吳道明看在眼裏,再追加了一句:“黃主任、孟主任屆時有幸一起來南山觀看這曠世奇觀呢。”
  “唔。”朱醫生心不在焉地回答著。
  話已遞出,見好就收。吳道明站起身來,說道:“這稀飯的味道真是不錯,我先行告辭了,你們不妨考慮一下我的提議,讓寒生跟著我學習易術,不久即有所成!”
  朱醫生送出門外,那吳道明揚長而去。
  這些人難道真的隻是要觀賞所謂的五色極光麽?他們的目的是要尋到太極暈,找到後又要幹什麽呢?
  朱醫生悶悶不樂。


  第十九章 鬼嬰

  夕陽西下,竹林農舍前,一個農婦坐在屋簷下正在給嬰兒喂著奶,眼望著懷中胖嘟嘟可愛的孩子,農婦心裏甜滋滋的。丈夫下地快要回來了,灶上的大鐵鍋已經煮上了米飯,一股新米的稻香彌散在空氣中。
  竹林中傳來了踩在幹竹葉上窣窣的腳步聲響,大概是丈夫回家來了。
  竹林裏走來一個人,虎背熊腰,身體壯實,這人正是朱彪,打聽了一整天,他終於找到了這裏。
  農婦有些驚奇地望著來人,這裏地處偏僻,一般極少有陌生人經過的。
  “大嫂,我想喝口水。”朱彪已經發現了農婦懷裏的嬰兒。
  農婦進屋舀來一瓢涼水,遞給了行路的客人。
  “大嫂,這孩子長得好結實啊,是個小子吧?”朱彪一邊喝水,一邊打量著嬰兒。
  聽到有人誇獎自己的孩子,農婦自是喜不待言,農村裏出生的小孩兒,父母都喜歡身體長得壯實一些。
  “多大啦?”朱彪問。
  “還沒滿月呢。”農婦回答。
  “真的是生得又大又壯實,讓我瞧瞧,你看這小臉蛋……”朱彪便說著上前細看那孩子。
  那嬰兒生得白白胖胖,濃眉大眼,烏黑的雙眸炯炯有神地望著朱彪,朱彪心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突然,那孩子“咯咯”笑了起來,笑聲尖厲並且刺耳,同時眼睛死死地盯著朱彪,眼皮眨都不眨一下,兩隻黑色的瞳孔放大了一倍有餘,把眼白擠到了眼角邊,幾乎整個眼眶裏全是烏黑色的眼仁兒……
  朱彪一驚,隨即大喜,那廣東來的吳老告訴過他,有悖於常理即是相認,這孩子如此異樣的怪笑,必定就是自己的兒子無疑。
  菜花啊,這是我們的兒子啊,他噙在眼中的淚水終於滴落了下來。
  “咦,老表,你怎麽啦?”農婦驚奇地望著朱彪。
  朱彪明白自己失態了,忙說道:“啊,我家裏三間房子,就是沒有個孩子,剛才見這娃娃生得這麽好,一時想起自己家有點難過,唉,要是他能做我的幹兒子就好啦。”
  他考慮過打昏農婦把孩子搶走,但是一來怕出人命,二來自己又沒有辦法給孩子喂奶,所以還不能來強的。
  農婦聽得朱彪的話,隻是警惕地一笑,手裏抱緊了嬰兒。
  竹林裏又傳來了腳步聲,農婦的丈夫從田裏收工回來了。
  男主人見到朱彪一愣,眼光瞟向自己的媳婦。
  “這位老表路過咱家喝水的。”農婦告訴丈夫說。
  “哦,那快請進屋吧。”男主人相讓著,山裏人都較好客。
  “不啦,這就走,我是朱彪,南山村的隊長,一打聽都知道的。”朱彪說道。
  一聽說是南山村的,男主人立刻熱情起來,說道:“原來是南山村的啊,前幾日多虧了你們那兒的朱醫生,不然恐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朱醫生好嗎?”
  原來是朱醫生來接生的,看來以後還要對他客氣點兒,畢竟那孩子是我的兒子。
  “朱醫生還可以,他家住村東頭,我就住在村北的那棵老槐樹下,三間草房。抽空時來坐坐,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小娃娃,我想認他做幹兒子,行嗎?”朱彪誠懇地說道。
  “這……”男主人吞吞吐吐。
  朱彪道:“我是生產隊長,優秀共產黨員,連續多年的五好社員,青年突擊手,還是民兵排長……”
  “這兩天我們準備全家去南山村探望朱醫生,向他表示感謝,到時候再說吧。”男主人謹慎地說道。
  朱彪一聽心中有了點譜,人家肯定是要打聽了解下自己情況的,馬上趕回去事先做些工作,尤其是請教吳老,這人學問大著哩!
  “老表怎麽稱呼?”朱彪問道。
  “我姓沈,叫我天虎就行了。”男主人報上姓名。
  “好,天虎,你們去朱醫生那兒一定要到我家來坐坐。”朱彪誠懇相邀道。
  “好吧。”沈天虎應允道。
  朱彪告辭,走出幾步後回頭望去,那嬰兒衝著他詭異地一笑。

  山裏日頭沉得快,朱彪剛剛走出竹林,天就黑了下來。前麵就是荒墳崗,“嘎嘎”,幾聲烏鴉的叫聲在墳地裏回蕩著。
  朱彪站立在那座孤零零的荒塚前,眼眶又濕潤了。
  菜花啊,我終於找到了我們的兒子,他長得又白又結實,還會對著我笑。菜花,你現在可以瞑目了,你放心,不久我就會把他帶回身邊來的,我會把他撫養成人,而且這一輩子我也不會再找婆娘了。隻有同你一起的時候,我才感覺到了真正的快樂,我不能活在沒有你相伴的日子裏,所以我要把你葬回我家,就在老槐樹下,你高興嗎?這樣,我們就可以朝夕相處,天天見麵了,還有我們的孩子。
  朱彪嘶啞著聲音發出一聲長歎……
  荒墳崗中回響起一聲輕輕的歎息,那是一種哀怨淒涼的聲音,仿佛是一個女人割舍不下的揪心歎息……
  朱彪一步三回頭,漸漸遠去了。
  “嘎……”那烏鴉還在墳頭上。
  殘月如鉤,老遠望見老槐樹下,那個大作家吳老倒背著手,靜靜地矗立在月光下。
  聽到腳步聲,吳老慢慢轉過身來,對朱彪輕輕一笑,道:“聽你腳步聲,急而不亂,氣禦足跟,如沐春風,應當是找到你的兒子了。”
  “吳老,您真的是神人啊,果然就在菜花墓地不遠的一戶人家裏,那娃兒生得還很像我呢!”朱彪興奮道。
  吳道明微笑不語。
  “吳老,我今晚就準備接菜花回家,我不想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兒,您看可以嗎?”朱彪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
  吳道明略一思索,歎道:“也好,生死相依,念你如此重情義,我就指點於你,記住,子時中開穴,用泥封住死屍口鼻,背在身後,途中無論遇到什麽情況,不可應答,明白麽?”
  “明白。”朱彪滿口答應。
  “那好,你可以去做了,在草房的右側三丈三的位置上挖新墓穴吧。”吳道明指示道。
  “那吳老您請回屋休息吧,我這就給您做飯去。”朱彪說道。
  “不必了,我今晚不想吃東西,我準備給你家來個大掃除。”吳道明冷冷一笑道。
  “大掃除?我家裏很髒嗎?”朱彪疑惑不解地問道。
  “當然。”吳道明陰沉地一笑。


  第二十章 月夜古槐

  月光清冷,那口方水塘裏倒映著一鉤殘月,老槐樹上飄落幾片枯葉,已是深秋時節了。
  吳道明慢慢繞塘而行,水平如鏡,塘邊水草中不時傳來幾聲蛙鳴。
  這朱彪麵相雖賤,那沈菜花倒是一個剛烈之女,寧死也不肯說出胎兒的父親是誰,如果換做有血性的男子漢,定會挺身而出,可惜呀!看在這小子在沈菜花死後能不忘情義而去偷屍的分上,我就替他清理下那東西,也當是為那沈菜花做點事吧!
  吳道明靜靜地等待著,抬眼望了望夜空,此刻已近亥時,這是一天之中陰氣萌發之時,他想那東西應該快要出來了。自昨天傍晚剛至此地,一眼認出了這“血盆照鏡”的格局,又見朱家紅漆大門和門上的領袖戎裝像,心中便已有數。
  “吳老,菜花的墓穴已經挖好,現在我就去接她了。”朱彪滿頭大汗地跑過來說道。
  “記住我說的話了麽?”吳道明叮囑道。
  “記住了。”朱彪應道,扛起鋤頭便走了。
  吳道明仍沿著塘邊緩緩繞圈,觀此血盆方塘陰氣極重,且塘旁一株數百年的老槐樹,方才他已經敲過,此樹中間已經朽空,其中必有相連於水塘之通道,以便那東西自塘底爬上樹頂吸收陰氣。他扭頭又望了望懸於紅漆門上的毛澤東的戎裝像,那可是罡氣盛極之物,正午之時,塘中陰氣與午時陽氣本來旗鼓相當,此時畫像中的罡氣輻射塘中,那東西必將順通道遁於古槐樹內,以避罡煞。
  此屋多虧了那幅領袖畫像,否則朱彪早已步他父母的後塵去了。
  這時,平靜的水麵上冒起了個水泡,接著,又是一連串的小水泡,連成一條直線直奔老槐樹方向而去。
  吳道明站在塘邊,默默地看著。這東西終於出動了!
  吳道明眼盯著水中移動著的水泡,嘴裏“哼”了聲,然後便沿塘邊計算著步數跟著移動,最後來到老槐樹下。
  夜深人靜,月色迷離。他把耳朵俯在樹幹上傾聽,不一會兒,他聽得樹幹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可以感覺到有東西在往上爬行。
  吳道明點了點頭,退回到水塘邊,低下頭凝視著水麵,殘月如鉤,薄雲幾片,碧水一泓。
  又過了一會兒,水中殘月倒影處,映出了一個小小的金色的腦袋,四下裏轉動著,然後伸得長長的,張開小口,對著月亮一吸一呼地吐納著。
  道明心想,你終於出來了,金頭黿。
  黿,古書中記載,“甲蟲唯黿最大,故字從元,元者大也”。此物其貌不揚,脖子四周散生著疣狀凸起物,亦稱“癩頭黿”,中原近代已近絕跡,吳道明也隻曾在浙東南的甌江邊見過一隻,算下來也有三十多年了。
  金頭黿善食陰氣,古代帝王陵寢馱碑的石像就是它。
  這東西壽命極長,可達千年以上,而且力大無窮,十步之內含陰氣噴人,殺人於無形,古時候的風水道士們若是見到金頭黿,早早就避而遠之了。
  此物竟會在這裏出現,實屬罕見,應是“血塘照鏡”格局外加老槐樹之故,也或許是奔著太極暈而來。
  吳道明冷笑幾聲,別人製服不了你,我卻可以,以我一個甲子童身的陰陽錐,傷你絕不在話下。
  心念一動,伸手自頜下拔出一根胡須,這是陽錐,隨即伸手入檔,忍痛扯下來一根陰毛,此為陰錐,然後把這兩根毛發撚到一起,吐了口吐沫,將其捋直,陰陽錐已成。
  陰陽錐是風水界中極厲害的暗器,辟邪聖物,非童子身不可為,這吳道明乃是一甲子的童子,此錐的能量自是非同小可。
  但見,他將錐托於掌心,眯起眼睛瞄準金頭黿,正欲一口氣吹出……
  殘月下,樹頂上又出現了一群小腦袋,排成一排,皆引頸對著夜空吸氣吐納,原來這金頭黿竟有孩子……
  吳道明大吃一驚,一支陰陽錐顯然是不夠了,那些小黿反撲下來也是不得了的。無奈,他隻得再次伸手入檔,忍劇痛又扯下一縷陰毛,頜下拔了十餘根胡須——眼淚幾乎都落了下來——製成了十餘支陰陽錐。
  吳道明再次瞄準吹出,月光下,十餘支黑影如利箭般射向老槐樹頂……
  隻聽得“噗噗噗”連續數聲,自老槐樹頂接連墜下一串黑影,“啪”地摔在了地上。吳道明走到近前,定睛細看。
  一隻巨大的如龜般長相的金頭黿在地上慢慢地翻過身來,背甲絳褐色,散有淡黃色斑塊,腹甲黃色,盾片上有排列基本對稱的紅色圖斑,頭則是金黃色,脖子上長滿了金色的疣,上麵釘著一支陰陽錐,沒入寸許。四肢腳趾間有蹼,一對眼睛大大的,眼瞼處似乎有淚水滾動。周圍的地上散落著七八隻小金頭黿,個個都摔得四仰八叉,每個脖子上都中了一支陰陽錐。
  那為首的大金頭黿抬起腦袋,望著吳道明,眼神中似乎帶有乞憐,一滴、兩滴淚水滲出了眼瞼。
  看來這隻金頭黿是在求饒了,陰陽錐已經封住了它的任脈,黿與龜一樣,經常將頭縮於腹甲內,日久自行打通任脈,所以“千年王八萬年龜”,壽命遠遠超過自然界其他生物。此刻陰陽錐的罡氣已阻其任脈,等於是廢了其武功,金頭黿也們就如同普通龜鱉般,無法再施力傷人了。
  唉,去吧,吳道明揮了揮手,眼瞅著金頭黿媽媽帶著小黿們蹣跚著向南山深處爬去。
  隻是損失了幾根毛而已!吳道明這樣想著,已經忘記了方才拔毛時的疼痛,慢慢地踱回到草屋內。
  他沒有留意,樹頂上的小金頭黿,有一隻落入了樹洞裏,悄悄爬回了水塘。


  第二十一章 背屍

  荒墳崗上,殘月斜照,陰風徐徐,蓬蒿颯颯。
  朱彪興致勃勃,今晚就要接回菜花的屍體,以後她會與自己終生廝守在一起,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思念時就可以坐在她身邊,聽說外國有一種水晶做成的棺材,死人躺在裏麵如同活著一般,可惜自己買不起,隻好將菜花埋在草屋旁了,唉……他又發出那長長的嘶啞歎息聲。
  估摸著子時已到,朱彪迫不及待地舉起了鐵鋤,鋤頭落地,錚錚有聲,聲音回蕩在墳地裏,在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清晰。
  不多時,已經刨出一個大土坑,估計差不多了,朱彪扔下鋤頭,蹲下身子改用雙手向外扒土,他不願意鐵鋤傷了菜花的屍身。
  一點一點地清理碎土,揀去草根,最後露出一條麻袋,麻袋口用鐵絲紮著。
  月光下,麻袋鼓鼓囊囊的,朱彪伸手摸了摸,手中的感覺是人的肉體,頓時間感到熱血往上湧,心髒“嘭嘭”跳個不停。他顫抖著手解開鐵絲,翻開袋口,一張蒼白的女人臉孔露了出來,緊閉的雙眼,長長的睫毛,微微翹起的鼻頭,毫無血色的嘴唇,脖子上還套著一圈繩索。
  “菜花啊……”見到自己夢思魂牽的女人,朱彪的相思之情如開閘的洪水般湧出。他撲上前,在屍體冰涼的臉上不停地親吻著,並忍不住失聲慟哭起來。
  “嘎……”烏鴉的叫聲打斷了朱彪的嗚咽,他抬起頭來,想起吳老的話來,可別耽誤了時辰。
  望著菜花白淨的麵皮和沉睡般的憐人模樣,朱彪實在是不忍心取來爛泥巴糊在她的臉上,心想大不了讓菜花咬我兩口,我也心甘情願。
  便沒有遵照吳老再三的叮囑要塞住屍體口鼻的要求,而是直接將其背在了自己的背上,鋤頭也沒有拾起,直接沿著來路返回。
  山間的月色慘白而迷離,背在身後的屍體冰涼沁骨,菜花的腦袋枕在朱彪的脖子上,長長的頭發垂在了他的兩頰,不時地飄起擋住他的眼睛,這時,他要吹口氣,蕩開散發著泥土味兒的發絲。
  背著心愛的女人,朱彪心中充滿了自豪和滿足感,腳下也是軟綿綿的,他願意一直就這麽不停地走下去,直到晚年。
  途中沒有遇到什麽人啊,也沒有聲音喊我應答,看來是吳老太謹慎了。
  翻過一個小山包,前麵已經可以遠遠地瞧見南山村了。一路下坡,朱彪腳下虎虎生風,幾乎就是一路小跑。
  “呼嘎、呼嘎”的聲音從腦後傳來,仿佛還有氣息吹在自己的脖頸上,朱彪心中一驚,吳老說的果然來了,不行,此刻決不能回頭和答話,反正快要到家了,一咬牙,腿上再加把力,簡直是健步如飛了。
  其實那怪聲乃是大肚子的沈菜花受到了奔跑著的朱彪後背的顛簸擠壓,胸腹腔一鬆一縮間將空氣呼出和吸入時所發。
  朱彪越跑身後的聲音越響,他已經是毛骨悚然了。
  前麵就是自家的三間草房,終於到家了,腳步一緩,頸後沈菜花一口咬下……
  “啊”的一聲慘叫,沈菜花咬住朱彪後脖頸的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入肉三分,鮮血自牙縫中滲出。
  吳道明從屋子裏轉出,冷笑道:“已經叮囑過你塞住屍體口鼻,可你還是不聽,知道厲害了吧?”
  朱彪哭喪著臉,眼淚汪汪地望著吳道明。
  “進來吧。”吳道明讓背負著沈菜花的朱彪先進草屋,然後繞著沈菜花看了一遭。
  “這女人不是自殺的,她是被人謀殺的。”吳道明正色說道。
  “你說什麽!菜花是被人害死的?”朱彪顧不得頸上的疼痛,急切問道。
  “不錯,她是被人由後麵勒死的。唉,可憐的女人。”吳道明歎道。
  “你,你怎麽知道的?”朱彪背著屍體問。
  吳道明解釋說:“你看,吊死的人繩索印痕是斜向上去的,而沈菜花脖子上的繩索淤血痕跡是直接向後的,這說明她是被人由身後套住脖子強行勒死的,難怪她的怨氣如此之大,這麽久了仍不願散去。這究竟是什麽人幹的,一屍兩命啊!”
  “孟祝祺!是他殺了菜花……”朱彪悲愴地叫喊出來。
  “孟主任?”吳道明吃了一驚。
  “就是他,沈菜花嫁給了他的那個沒有卵蛋的兒子。”朱彪怒火中燒。
  哦,是這樣,吳道明心中盤算開來。孟祝祺是南山鎮的主任,是地頭蛇,其姐夫黃乾穗是婺源縣的父母官,自己又是他們請來的,按理說是應該是一路的。可是,這些人竟然為了泄憤而謀殺一個懷了孕的女人,雖然自己與他們初次見麵就從骨骼麵相上看出其非善類,可自己卻是為財而來,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朱隊長,你挖出屍體時,有沒有做什麽或者說什麽令沈菜花熟悉難忘的一些事情?這樣會導致她尚未完全散盡的怨氣重新聚集起來,奮力咬你一口,想要告訴你什麽。”吳道明分析道。
  “我隻是親了她……”朱彪小聲支吾道。
  “唔,怪不得呢,你喚醒了她體內殘存的氣息。這女人也的確可憐,鍾情的男人臨危縮頭,有怨;肚子裏的孩子骨肉連心,有愛;被夫家無辜勒死,有恨。這怨愛恨三樣交織在一起,咬你一口也是應當的。”吳道明憤然說道。
  “怎麽才能讓菜花鬆口呢?”朱彪帶著哭腔說道。
  吳道明看了看他,歎了口氣,說道:“告訴她,你將來的打算,她若滿意,自會鬆口。”
  朱彪立即開始說了起來:“菜花,我已經將你從荒墳崗子裏接回我倆的家中了,你滿意嗎?”
  沈菜花依舊緊緊咬著朱彪不鬆口。
  “菜花,我會把我倆的兒子接回來,我們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好嗎?”朱彪又說道。
  沈菜花依然沒有鬆口。
  朱彪頭上滲出了冷汗,說道:“菜花,你要我為你報仇麽?”
  沈菜花終於一下子鬆開了口,身子軟綿綿地從朱彪背上滑落,倒在了地上。
  吳道明搖頭歎道:“果然是個剛烈的女人。”
  朱彪未及包紮頸上的傷口,便抱起沈菜花的屍身,默默地走出房門。來到挖好的新墓穴旁,將她輕輕放在土堆旁邊。想了想,重又回到草屋內,在自己的房間裏打開一隻長木櫃,拉出裏麵所有的衣服被褥等物,扛起空櫃出門來到房西,將木櫃撂入墓穴裏。
  時間緊迫,來不及準備棺材,將就著用自家的木櫃吧,這還是當年我娘的嫁妝呢,他對菜花喃喃說道。
  “不要留墳頭,以免惹來災禍。”吳道明站在房門口好心提醒。
  夜空中淡淡霧靄,月明星稀,透著沁骨的涼意。朱彪一鍁一鍁地添著土,心中悲憤難名。報仇,我怎樣才能報得了仇呢?
  埋好菜花,墓穴上麵按照吳老的意思沒有留墳頭,朱彪自己心裏也清楚,自家屋旁若是憑空多了個新墳,難免不會引起旁人的懷疑。
  插上三炷香,朱彪跪在地上,鄭重地叩了三個響頭,心中暗暗向沈菜花發誓: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但是要等我找到合適的方法。
  “你心中想要複仇?”吳道明站在身後突然說道。
  “是,請吳老幫我。”朱彪說道,表情堅決。
  吳道明沉吟片刻,然後緩緩說道:“可以。”
  “您真的願意幫我?”朱彪不相信地問道。
  “嗯,不過你要先幫助我做點事情。”吳道明說道。
  “好,吳老您有什麽吩咐,我朱彪粉身碎骨也替你辦到。”朱彪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吳道明心裏想,差不多了,這小子可以為我所用了。
  “你替我監視著朱醫生一家,尤其是朱寒生,看他們有什麽異常的動靜。”吳道明吩咐道。
  “你怎麽對他們感興趣?”朱彪不解地問道。
  “以後不許再問為什麽,知道嗎?”吳道明沉下臉來。
  “知道了。”朱彪趕緊答應。
  “這兩天,他們可能會去南山一帶轉悠,你要盯著他們父子倆,不要被這父子倆發現,然後回來向我報告。”吳道明補充道。
  “吳老請放心,這事容易辦到。”朱彪信心十足。


  第二十二章 臥龍穀

  亥時終於到了,寒生小心翼翼地解開蘭兒頭上一圈圈的布條,最後揭開了騎馬布……
  一刹那間,寒生驚呆了,麵前的姑娘竟是如此美麗:濃眉大眼,圓圓的鼻子,柔軟的鼻頭,剛毅的厚嘴唇,額頭及下顎方正,黑裏透紅的健康膚色……
  “原來你這麽漂亮啊!”寒生口中喃喃地說道。
  父親站在一旁滿意地微笑著,這姑娘不但是典型的農村美女,而且生就一副旺夫相貌。
  蘭兒接過母親遞過來的鏡子,望著鏡子裏的影像,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是我,真的是我,我終於恢複到從前的樣子啦!”蘭兒激動萬分地說著,就連聲音也變了,不再嘶啞,而如銅鍾般響亮。
  “寒生哥,我會遵守諾言,嫁你為妻。”蘭兒眼中噙淚說道。
  寒生臉一紅,手足無措地望著父親。
  朱醫生目光看向蘭兒娘,見她默許地點點頭,心下明了,於是便微笑著說道:“這都是天意啊,不過你們現在年齡還小,可以先訂婚,過兩年,寒生事業有成再結婚不遲。”
  寒生雖然有些靦腆,但是瞅著蘭兒俏麗的模樣,心中自是歡喜,紅著臉說道:“我去沏壺茶來喝。”起身到灶間燒水。

  秋夜已深,涼風習習,但草屋裏卻是春意融融,大家都沒有睡意,一麵喝著熱茶,一麵聊著天。
  “從今往後,你們就住在這裏,今冬準備些木料,明年開始蓋新房。”朱醫生說道。
  寒生心裏還想著一件事情沒有說出來,那吳楚山人是否就是蘭兒的爹,他準備第二天悄悄去一趟大鄣山臥龍穀,找到山人問個究竟。想到這兒,心中一陣激動,暫時先不告訴她娘倆,到時候給她們來一個驚喜。
  殘月已經西沉到了天邊,寒生仍舊輾轉難眠,雞叫三遍時,他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清晨,灶間彌散著一股肉香味兒,蘭兒在燉著昨日特意留下的那隻豬腳,她盼望著寒生的腿傷早日痊愈,今後這就是她的家了,自己和母親漂泊了十多年,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
  早飯後,父親準備去南山鎮一趟,蘭兒母女是外鄉人,按照規定,他必須去向政府說明情況,而且還要辦理相關的手續。
  “在家好好養傷。”父親叮囑道。
  蘭兒母女看天氣晴朗,便拆洗被褥,屋裏屋外地打掃衛生。
  寒生估摸自己此時去臥龍穀,太陽落山時能夠趕得回來,說不定還可以將吳楚山人帶回來呢,如果山人確實就是蘭兒父親的話。
  父親出門以後,寒生找了個借口,說去山腳下挖點野生黨參,路途不遠順便活動下筋骨,叫蘭兒母女放心,然後便帶著大黃狗笨笨一路出發了。

  沿著南山腳下一路東行,秋高氣爽,路邊的小草和野花上掛著露珠,空氣中彌散著泥土的芬芳。
  笨笨歡快地在前麵蹦蹦跳跳地跑著,寒生的傷腿基本上已無大礙,走起來並不怎麽吃力。
  他和笨笨都沒有留意到,在他們的身後不遠處,若隱若現地始終跟著一個身形矯健的人,正是朱彪。
  兩個時辰後,寒生已經進入了大鄣山,山勢逐漸高,樹林也更加茂密了。
  前麵應該就是臥龍穀了,寒生依稀記得穀口的那棵老樟樹,吳楚山人依依不舍地送他到樹下,也許冥冥中注定,這個曾救自己一命的學者,或許就是未來的嶽丈,而且這個嶽丈竟還會使用如此怪異的方法:由那隻老蝙蝠手裏搶奪回來“騎馬布”。寒生想著想著竟暗自笑出聲來。
  “笨笨,別到處亂跑。”寒生看見大黃狗向一邊跑去,忙將它喚回。
  他在笑什麽呢?躲在一株樹後的朱彪瞧在眼裏,心下暗自琢磨著。
  山穀中的小溪依舊是那麽清澈,偶爾還能發現幾條小魚在水裏遊動著。
  越往深處走去,樟樹林越發茂密,繞過一片林子,熟悉的草屋出現在了眼前,那間簡陋的土坯草房,屋頂鋪著茅草,屋外是山人自己開墾的一小片綠油油的菜地,屋子上炊煙嫋嫋。
  寒生站在遠處,望著那靜謐的田園景色,心內一陣激動,他可以想象得出,山人見到他時的驚訝表情。
  寒生“噓”了聲,示意笨笨不要作聲,然後躡手躡腳地朝屋子摸去。
  灶間裏,一個瘦高清臒的背影,正在灶邊忙活著,寒生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兒。寒生笑了,這吳楚山人又在燒他那拿手的山鼠幹了。
  “山人叔叔!”寒生猛地撲過去大喝一聲,冷不丁嚇得那人一驚,“咣當”一聲,碗勺一股腦兒掉到了鐵鍋裏。
  那人慢慢轉過身來,十分驚奇地看著寒生。
  這不是吳楚山人……
  寒生愣住了,此人麵色青灰,短而黑的眉毛,三角眼,白多黑少,鷹鉤鼻,頜下是一綹山羊胡。
  “你是誰?山人叔叔呢?”寒生尷尬地問道。
  “你又是誰?來我這臥龍穀幹什麽?”那鷹鼻老者反問道,陰鷙的目光盯著寒生,發出的聲音如金屬般刺耳。
  “我,我來找吳楚山人,他是住在這屋子裏的守林人。”寒生支吾著說道,他打心眼兒裏不喜歡這個人。
  老者盯著他看了半天,緩緩說道:“這裏從來就沒有一個什麽吳楚山人,你是不是來偷枇杷果的?我一直以為是那群猴子幹的呢!”
  這怎麽可能呢?這裏明明就是臥龍穀,明明就是吳楚山人的家呀,這土坯草房,這灶間,還有這老鼠幹……
  寒生漲紅了臉,分辯道:“您是不是剛來的?以前的那個守林人呢?”
  老者有點慍怒了,搶白道:“我在這裏守林已經幾十年了,你可以去林業局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蔣老二?”
  “這……您是說已經在這房子裏呆了幾十年了?”寒生完全迷糊了。
  “就是嘛,頭一次見到你這麽冒失的小娃子。”蔣老二口氣稍微緩和了些。
  寒生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自己與山人共同相處了兩天,好好的一個人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你這娃子是不是這裏有病?”蔣老二指著自己的腦袋問道。
  寒生沒有回答,轉身衝進自己曾經睡過的房間裏,一眼望見那張老式的木板床還在那裏,牆壁上粉刷著石灰水,簡單的桌椅,一切跟以前都沒有區別。
  難道我的腦袋真的摔壞了?寒生呆呆地怔在了那裏。
  “喂,你怎麽了?”蔣老二推了推寒生。
  “你知道‘雷擊騎馬布’嗎?”寒生愣愣地冒出了一句話。
  “‘騎馬布’?你是說女人下麵用的那個……”蔣老二咧開嘴笑了,露出幾顆帶著茶漬的黃牙。
  “你有獵槍嗎?”寒生又冒出一句。
  “有啊,在門後掛著呢。”蔣老二指了指門後。
  寒生的目光跟過去,那支舊的雙筒獵槍果然還靜靜地掛在那兒。
  不可能,不可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寒生跌跌撞撞地衝出門去,吳楚山人,老蝙蝠,雷擊騎馬布,山鼠幹,難道是幻覺?蘭兒,泣血症,冰人症難道都是幻覺?
  一株老樟樹的後麵,朱彪目睹了這一切。
  朱彪悄悄地退進了林子裏,吳老曾警告他不要被發現,尤其是那條大笨狗機靈得很,反正自己已經摸到了寒生的蹤跡,這就抓緊趕回去報告好了,於是他一溜煙兒奔著南山村而去。
  寒生垂頭喪氣地往回走,笨笨也無精打采地跟在後麵。溪水在腳旁汩汩地流淌著,不知名的蟲兒在草叢中不知疲倦地唱著,前麵又來到了穀口的那株老樟樹下。
  哪裏有些不對勁兒?寒生停住了腳步。
  畫,畫不見了,吳楚山人屋裏牆上掛著的那些山水畫,他記得清清楚楚的,可是剛才那白灰水粉刷過的牆壁上麵卻是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它們與山人一同都不見了!
  寒生心裏一緊,他努力回憶著上次穀中的景色,似乎的確與這次略有不同。
  就在這時,大黃狗笨笨的叫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目光隨著聲音看去,一下子便愣住了,笨笨站著的地方,也有一個穀口,竟與方才出來的地方一模一樣……
  他趕緊上前,穀口裏一條小溪潺潺流著,低頭細看,水中有著同樣的小魚在歡快地遊動著,向穀中望去,也是同樣茂密的樟樹林,一條小路蜿蜒著伸進林中。
  寒生揉了揉眼睛,難道臥龍穀有兩道山穀?上次和山人告別時,自己根本就沒有留意穀口的位置,方才的穀口是在老樟樹的左側,而這一道卻是在老樟樹的右邊。
  走錯了,肯定是自己走到另一條山穀裏去了,寒生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對著笨笨笑了笑,心想,自己真的是比笨笨還要笨。
  寒生吆喝一聲,精神抖擻地帶著笨笨重新進穀。
  沿著穀中小道一直往裏走,細看之下,這山穀與剛才走錯的那道果然有所不同,崖壁似乎更陡了些,那些樟樹散發的氣味兒也似乎更濃了。
  走了約有半個時辰,拐過了前麵鬱鬱蔥蔥的一座小山包,眼前熟悉的景致又如同一個模子般複製在麵前:簡陋的土坯草房,屋頂鋪著茅草,屋外是一小片綠油油的菜地,屋子上炊煙嫋嫋……
  寒生激動的心在“嘭嘭”直跳,他快步上前,未到屋門口便已大聲喊叫起來:“山人叔叔,寒生來看你啦!”
  門裏走出來一人,寒生一見幾乎背過氣去……
  那笑盈盈走出來的人正是蔣老二!


  第二十三章 探穀

  “你這娃子怎麽又返回來了?”蔣老二麵露詫異的表情,三角眼斜瞟著寒生道。
  寒生半晌緩過氣來:“你,你說什麽返回來?我進來的是另一個山穀呀!”
  “哼,我剛剛吃完山鼠幹,你就又轉回來了,你看看。”蔣老二伸手把飯碗遞過來,碗底還剩有半隻鼠頭沒吃完。
  奇怪,我和笨笨明明是走的右側的山穀。
  寒生二話不說,搶步走進草屋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張熟悉的木板床,簡單的桌椅,刷著白灰水的牆壁,牆壁上掛著幾幅水墨山水畫……
  這個牆壁上有山水畫!
  寒生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令人毛骨悚然,驀地,他止住笑聲,轉過臉凝視著蔣老二,平靜地說道:“吳楚山人在哪兒?”
  “我不是告訴過你,這裏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個什麽山人。”蔣老二的臉色很難看。
  寒生慢慢地蹲下身,自床底下拿出了一個玻璃瓶,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冷笑道:“這是什麽?這裏麵還殘留著我的尿液呢!”
  蔣老二的大鷹鉤鼻子不易察覺地動了動,三角眼緊緊地盯著寒生。
  寒生也以不甘示弱的目光凝視著蔣老二。
  兩人就這麽久久地對視著……

  朱彪一路疾奔,午後不久就已回到了南山村。
  聽完朱彪的匯報,吳道明沉默了老半天,才緩緩說道:“那老者的相貌你都看清了?再說出來聽聽。”
  朱彪回憶道:“這個人估摸著有六十來歲,瘦高,長著一隻大大的鷹鉤鼻,山羊胡好像是黃色的,我躲得遠,再細致就看不清楚了。”
  此人難道就是寒生背後那個神秘的高人麽?中原地大物博,民間藏龍臥虎,想這黃山一帶周邊數百公裏,山清水秀,隱匿個把高人也不足為奇。
  “你帶我去。”吳道明決定要會一會這個世外高人。
  “明天一早嗎?”朱彪問道。
  “不,現在。”吳道明思索著道。
  簡單收拾一下,兩人便向大鄣山進發了。

  吳道明雖已年至六旬,攀起山路來卻身輕如燕,這自然得益於一甲子的童子之身了。當朱彪已經大汗淋淋之時,這吳老還是心不慌、氣不喘,麵色依舊。
  “吳老,您的身子骨真是硬朗啊,我這年輕人體力跟您比都差得多啦!”朱彪氣喘籲籲地恭維道。
  吳道明微微一笑,注目眺望那利劍插雲,氣勢磅礴的大鄣山擂鼓峰,但見“旋轉頓挫起伏,猶如旌旗刀戟”,遂點頭說道:“《山海經》中稱這大鄣山為‘三天子都’,果然是王氣蔥鬱,秦分天下三十六郡,其今蘇皖浙贛之一部為‘鄣郡’,眼光的確獨到。此地不愧為中原鍾靈發脈之地。”
  “我們走吧。”吳道明吩咐道。
  前麵就是那株老樟樹所在,樹的兩側各有一個穀口,朱彪指了指左邊的穀口,說道:“我們就是從這裏進去的。”
  吳道明示意朱彪前麵帶路,兩人一前一後走入穀中。
  “嘎嘎……”驚起了兩隻碩大的烏鴉,抖動著羽毛怪叫著向山穀深處飛去。
  吳道明一麵走一麵觀察,見此穀植被茂盛,白雲出岫,溪水潺潺,成片的樟樹林鬱鬱蔥蔥,心想,隱居此世外桃源之地,必是化外之士,大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隻是感覺有點不舒服,如此靜謐去處,竟有烏鴉為伴,卻是不太祥和啊。
  前麵出現了一間土坯草房,幾畦綠油油的菜地。
  朱彪點點頭,說道:“就是這裏了。”
  吳道明拉住了前行的朱彪,麵對隱士高人,且不可唐突。
  “何方高人在此隱居,嶺南吳道明冒昧前來拜訪。”吳道明朗聲說道。
  門內轉出一個瘦高清臒之人,正是蔣老二。
  “請問,你們找誰?這裏隻有守林人。”蔣老二客客氣氣地問道。
  吳道明如炬的目光掃過蔣老二,心下暗自吃驚。
  此人身長不茅立,瘦而不鵲寒,青麵深如淵,鷹鼻高而彎,尤其是那綹黃色的山羊胡,頗為罕見。俗話說,“少年兩道眉,臨老一付須”,這人天生異相,必有過人之處,且不可小覷了。
  “哈哈,請問先生尊姓大名?”吳道明點頭致意,態度恭敬。
  “蔣老二。”那人道,其聲如破鑼般刺耳。
  吳道明心下歎道,所謂“禽無聲,獸無音”,此人竟有聲無音如獸,名字也是如此粗俗,看來得多加小心才是。
  “先生在此隱居多年了吧?”吳道明進一步試探道。
  “幾十年了。對啦,你們來穀中幹什麽?不是來偷枇杷果的吧?我還以為是那些猴子幹的呢。”蔣老二說道。
  “胡說,你看我們像是小偷嗎?”朱彪在一旁忍不住插話道。
  吳道明瞪了朱彪一眼,對著蔣老二微微一笑,又說道:“先生說笑了,請問,今天上午是否見到一個領著一條黃狗的小夥子入得穀內?”
  “沒有。”蔣老二徑直答道。
  “又是胡說,今天我明明跟著入穀看見你們說話了呢。”朱彪大聲說道。
  吳道明微笑不語,默默地看著蔣老二。
  蔣老二的三角眼冷酷地盯在了朱彪的臉上,朱彪驀地感到身上一陣寒意。
  “哈哈,我們遠道而來,先生不請我們進屋坐坐麽?”吳道明笑道。
  “請進。”蔣老二讓開身子,請他倆入內。
  進得屋來,這是一間十分簡陋的土坯草房,牆上刷著石灰水,一張木板床和桌椅,除此再無他物。
  “先生生活如此簡樸,且精神矍鑠,我看不像是一個守林人吧?”吳道明冷笑道。得進攻了,沒空跟他打哈哈。
  “那你看我像個什麽人呢?”蔣老二似乎有些不高興。
  “吳某不才,麻衣神相略有小成,我見先生麵生黃須,身聚老陰之氣,此乃守陵人之相貌啊。”吳道明微笑道。
  蔣老二一愣,隨即嘿嘿兩聲,一改粗鄙的口吻,緩緩說道:“恕老夫眼拙,您是……”
  吳道明拱手施禮,道:“嶺南吳道明。”
  “這位是……”蔣老二眼光掃向了朱彪。
  不待吳道明回答,朱彪挺起胸膛朗聲答道:“我就是南山村小隊長、民兵排長朱彪。”
  “唔,朱隊長,你既然上午來過穀裏,一定很累了,先上床睡會兒吧。”蔣老二話未落音,突然出指如風,點中朱彪腰間昏睡穴。
  朱彪剛要說不累,話未出口就已軟綿綿躺倒了。蔣老二一隻手輕鬆地提起沉甸甸的朱彪,略一使力便扔到了木板床上。
  吳道明露以讚許的目光,他知道接下來的談話將是非常重要的,朱彪的確沒有聽的必要。
  “好啦,吳先生自嶺南遠道而來臥龍穀,不知有何指教?”蔣老二正色道。
  吳道明略一沉吟,說道:“請恕吳某無禮,蔣先生之事斷不敢妄言打聽,隻是冒昧地問一句,上午入穀的寒生是我的朋友,請問他與你是什麽關係?”
  蔣老二目光逼視,冷冷答道:“並無關係。”
  “哦,那他拖著傷腿走了幾十裏山路來穀中做什麽呢?”吳道明問道。
  “可能是想來偷枇杷果的,被我發現了就趕他走了。”蔣老二回答道。
  難道此人不是寒生背後的高人?不對,此人眼光遊移不定,斷然是在撒謊,看其對朱彪下手之果斷,決非等閑之輩。
  “此去南山村隻有一條山路,我並未遇見他回去,吳某雖然愚鈍,但也知道他目前仍在穀內某個地方。”吳道明邊說邊留意提防著,這老家夥出手挺快的。
  “你朋友的事與我何幹?”蔣老二慍怒道。
  吳道明見其話不投機,便轉過話頭,說道:“適才見先生手法,使的可是達摩點穴拳?”
  “是又如何?”蔣老二出言頗為不遜。
  “你身上老陰氣太重,達摩拳禦氣點穴,你這一下子老陰氣截入任脈,弄不好的話,朱彪豈不斷了後?”吳道明柔聲說道。
  蔣老二愣了愣神兒,隨即身上驟然升起一股極陰冷的殺氣。
  吳道明哈哈大笑,說道:“好在朱彪已經有了兒子,所以我倒不在意。”
  蔣老二臉上繃緊的肌肉緩和下來,聚集起來的老陰寒氣漸漸褪去,尷尬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容。
  “吳先生講笑了,老夫還當真呢。”他訕笑著。心想來人深不可測,如果動起手來,自己未必能夠占得了上風。“嶺南吳道明”,這個名頭從來沒有聽說過,當然自己封閉在穀中已有數十年,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此番也不知這人入穀有何用意。
  吳道明心想,寒生這小子到哪裏去了呢?若此人確為寒生背後的高人,並傳給了寒生一些曠世醫術,當然不會傷害寒生。若不是呢,那寒生就有可能遭到其毒手,因為來的一路上並未遇見寒生和他家的那條大黃狗。不管怎樣,寒生十有八九仍在穀中。
  “這裏山深林密,人跡罕至,確是一處修行的好地方啊!”吳道明對蔣老二道。
  “守林人自然都是在叢林深處。”蔣老二說道。
  此人身懷武功,從剛才出手之狠,認穴之準來看,已非一般江湖好手可比,可是以這般身手竟然蝸居在這深山老林之中幾十年,實在是難以想象,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不得不在這兒,身不由己。這臥龍穀中究竟隱藏有什麽秘密,以至於一個江湖高手默默在此守候數十年?
  最關鍵的是,此人身上散發的老陰之氣從何而來?
  吳道明越想越興奮,他斷定此穀必有蹊蹺,完全值得自己一探。不過,此刻不可操之過急,需要引蛇出洞才行,至於寒生那小子的生死下落,則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想到此,吳道明拱手道:“蔣先生,此番冒昧進穀,多有打擾,既然在下的朋友已不在穀中,吳某這就告辭了。”說罷,暗運真氣,回手在朱彪膻中穴隨意一拂,解開了他封閉的穴道。吳道明其實也是做給蔣老二看的,要他有所顧忌,同時敲山震虎,傳遞出信息,嶺南高手探穀,迫使蔣老二有所動作。
  蔣老二見之心下暗自吃驚,這嶺南吳道明露的這一著蘭花拂穴手已臻爐火純青,功力遠勝於自己,此人入穀定有所圖,不可不小心防範。
  朱彪懵懵懂懂地爬起身來,嘴裏嘟囔著:“怎麽一下子睡著了?”
  吳道明與朱彪一路出穀,蔣老二止步於門前,象征性地揮了揮手。
  吳道明一路走著,一路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同時留意觀察穀中的景致。
  到了穀口的老槐樹下,吳道明示意休息片刻。
  “嘎……”老槐樹上的烏鴉又在聒噪了,令人煩躁。
  “那邊的穀口,你進去過麽?”吳道明問朱彪道。
  朱彪伸起脖子看了看,搖了搖頭道:“沒有。”
  “我們進去瞧瞧。”吳道明率先移步,向右側的那個穀口走去。


  第二十四章 守陵人

  入得穀口,裏麵的景致竟與方才的那道山穀相仿,吳道明信步沿著蜿蜒的小路前行。
  “嘎嘎……”兩隻碩大的黑烏鴉怪叫著從頭頂上掠過,朝山穀深處飛去。
  他站住了,這兩隻黑鳥似乎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起先的那兩隻。
  在民間,烏鴉是一種很不吉利的東西,人們往往會把它同墳墓和死人聯係起來,與給人帶來吉兆的喜鵲截然不同。
  樟樹林越來越密,聽得見裏麵嘰嘰喳喳的,抬頭望了望天空,太陽竟已快要落山。
  走過密林,拐過山腳,穀中豁然開朗。綠油油的菜地,旁邊有一間土坯草房,房頂升起嫋嫋炊煙,一股茅草燃燒的味道飄了過來,有著淡淡的鄉土氣息。
  竟然是一模一樣!
  “奇怪,怎麽與剛才的那個山穀一樣呢?”朱彪簡直呆愣在了那兒,嘴裏不停地嘟囔著。
  吳道明心中也是感到蹊蹺,而且剛才一路過來他都仔細瞧了,不像是有人布置了奇門障眼之法,難道真的有兩條相同的山穀?不但樟樹林相同,溪水相同,就連房子菜地都相同?
  搞不好,這間房裏也有個一模一樣的黃胡子蔣老二呢!
  “你們怎麽又回來啦?”一聲問話驟然響起,門內走出一人,果真就是蔣老二……
  “媽呀,這麽回事?”朱彪瞠目結舌,拚命地揉著眼睛。
  吳道明哈哈笑道:“我們還真是有緣啊!”邊說邊向蔣老二走過去,拱手施禮。
  “請問你們返回來又有什麽事兒?”蔣老二板著麵孔道。
  “再次見麵,難道蔣先生不請吳某進去坐坐嗎?”吳道明微微一笑道。
  “請進吧。”蔣老二讓開身子,請他倆進屋。
  土坯草屋內的擺設與先前的那所房子相同,一張木板床,簡單的桌椅,白石灰水粉刷過的牆壁,唯一不同的是牆壁上掛著幾幅水墨山水畫。
  “茂林石磴小亭邊,遙望雲山隔淡煙。卻憶舊遊何處是?翠蛟亭下看流泉。”吳道明望著牆上的一幅元末黃公望的淺墨《林壑圖》吟道。
  蔣老二默默不語。
  “蔣先生甚有雅興啊,正巧吳某也有此癖好,既然我們有緣二次相聚,不如今晚把酒,談詩論畫如何?”吳道明微笑著說道,身子未動,反手一指……
  身後“撲通”一聲,有人已然倒地。
  朱彪還未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耳邊吳老的吟詩聲餘音未了,但覺腰間一麻,身子一軟便失去了知覺。
  蔣老二一愣,不明其所以然。
  吳道明笑了笑,說道:“此人憨頭憨腦,不要讓他壞了我們的雅興。”
  蔣老二心中一凜,這個嶺南吳道明出手快過自己,功力絕對在自己之上。
  “想當年,黃公望隱居富陽廟山塢筲箕泉,踏遍富春江兩岸,寄情於山水之間,曆時六年創作了《富春山居圖》,堪稱中國淺墨山水畫之鼻祖。吳某見蔣先生這陋室之中,也保存著大癡山人的墨跡。平生感慨,歎先生隱此臥龍穀數十年,不知有何墨跡流傳於世呢?”吳道明故作感慨道。
  “老夫不喜文墨。”蔣老二囁嚅著,有些麵紅。
  “哦,這麽說這些墨寶不是你的,難道臥龍穀中還另外住有高人?”吳道明進一步追問道。
  “絕對沒有,幾十年了,老夫也時常感到寂寞啊!”蔣老二急忙回答。
  吳道明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微微一笑,又說道:“原來如此,我看這些畫不像是贗品,價值亦是不菲,蔣先生完全可以加以變賣,一生一世受用不盡,何至於在此深山中甘當守林人,寂寥一生?”
  蔣老二似乎不知如何作答,最後一跺腳,說道:“我就是喜歡這裏的恬靜與自然,個人癖好而已。”
  “唔,忘了問你,吳某頭次進穀於此屋內,並未見牆壁之上掛有任何字畫,我走以後,先生匆匆忙忙將這些畫掛出不知何故?”吳道明假裝不解道。
  “這,我沒……”蔣老二沒了話語。
  “不是你新掛上去的?哦,我明白了,這原來不是同一間草屋,對麽?”吳道明仿佛恍然大悟般。
  “不可能的……”蔣老二聲音小了許多。
  “這原本就是兩道山穀,地形與植被都很相似,修建了同式樣同材質的土坯草房,同樣的家具,菜地的蔬菜品種也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個房間牆上有畫,那一個牆上什麽都沒有。”吳道明侃侃而談。
  蔣老二徹底沒了聲音。
  “可是卻隻有一個蔣先生。”吳道明望著他說道。
  蔣老二不語,三角眼在不停地轉動著。
  “可以帶我參觀一下密道麽?”吳道明不經意地說道。
  “密道!什麽密道?”蔣老二一驚,臉上隨即流露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模樣。
  “嘿嘿,兩穀之間陡壁懸崖,若是沒有密道,你如何能夠來往自如呢?順便說一聲,那兩隻飛來飛去的烏鴉就是給你通風報信的吧?”吳道明冷笑道。
  “哈哈哈,講得實在是太好了,嶺南吳道明果然名不虛傳啊!”門外傳來擊掌聲,話語之間飄然走進一人來。
  吳道明大驚,方才自己以話語對蔣老二施壓之時,已經盡全力凝神傾聽四周的風吹草動,自己竟對此來人毫無覺察,足見其功力之深了。
  “來者何人?”吳道明急視之。
  “吳楚山人。”來人答曰。
  吳道明細觀這吳楚山人,天庭骨隆起,枕骨強、項骨平,眉骨伏犀,太陽骨有線、鼻骨有芽,顴骨雙突,已經是骨有八起,隻可惜差這最後一起,成就不了王侯之相,反而“圓而無串,半是孤僧”。
  “唉,可惜呀!”吳道明發自內心由衷地歎息道。
  “吳先生何事歎息?”吳楚山人問道,聲音清越如乘風。
  “我見先生堂堂相貌,竟是半世孤僧之命,故有此感歎。”吳道明先發製人道。
  “哦,吳先生不但精於詩詞書畫,對命理相術也是造詣非淺啊!”吳楚山人說道。
  吳道明也不自謙,反而大咧咧地瞧著山人。
  “吳先生不是想要把酒論詩品畫麽?現已近酉時,今晚何不就在穀中暫住一宿,高人至此,理當招待周到,如何?”吳楚山人邀請道。
  “如此甚好。”吳道明回道。
  “蔣老二,你去安排,記住,老鼠幹要肥些的。”山人吩咐道,看來他才是這穀中的主人。
  蔣老二朝昏睡在地上的朱彪努努嘴,說道:“此人如何處理?”
  吳楚山人笑道:“吳先生一甲子童子陽氣非同小可,讓他睡著去吧。”
  吳道明聞言自是吃驚不小,此山人竟一眼看破我童子之身,當不可小覷。
  “吳楚先生,既然談到命理相術,以吳某看來,這蔣先生青麵三綹黃須,身聚老陰之氣,乃是守陵人的相貌,不知說的對也不對?”吳道明精於言辭,出言相探道。
  “吳先生所說極是。”吳楚山人回答道。
  “你是說,蔣先生確實是守陵人?”吳道明想不到吳楚山人竟滿口承認,自己倒鬧了個措手不及。
  “不錯,他正是守陵人。”吳楚山人點頭道。
  “山人,請恕吳某無禮,吳某不明白這臥龍穀中會有什麽陵?據我所知,這一帶自古以來就無帝王陵寢啊!”吳道明由衷地說道,自己對吳楚山人的坦誠頗有好感,嘴裏也改口直接稱作山人了。
  “先生所言不假,黃山以南的這一帶並無帝王之陵寢。”吳楚山人說道。
  “既如此,守的是什麽陵呢?”吳道明不解道。
  “空陵。”吳楚山人笑道。


  第二十五章 青田之約

  “吳某愚鈍,實在是不明白。”這回吳道明真的是糊塗了。
  吳楚山人微笑道:“此刻夕陽已經落山,不如我們移步林下,月冷風清,盤膝小酌,如何?”說罷帶頭走出草屋。
  樟樹林下菜地旁,有一塊扁平的大圓石,石下正好撂著兩塊坐人的卵石。蔣老二已經擺放好了一壺酒和一盤贛北特產火烤山鼠幹,一股奇特的肉香飄散在山穀中。
  吳道明鼻子嗅了嗅,讚道:“此香直沁肺腑,想不到中原也有此美味啊。”
  “粵人善食野味,穀中無甚招待,臥龍穀中的山鼠專食各類昆蟲,都是蔣老二捕捉而來。冬食活鼠,夏食鼠幹,營養十分豐富,請不必客氣。”吳楚山人介紹說。
  吳道明伸手撕下一塊冒著熱氣的白絲絲的熟肉,塞進了嘴裏,細細品嚐著。
  “唔,果然味甜肉滑,嶺南民間有言‘吃一鼠,當三雞’,吳某真是大飽口福啊!”吳道明邊吃邊讚不絕口。
  此刻穀中林鳥歸巢,月上東山,清涼如水,吳道明一麵與吳楚山人對飲,一麵盤算著怎樣進一步打探穀中的秘密。
  吳楚山人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吳先生若有疑問,可以直言了。”
  “多謝,請問山人所說的守空陵是什麽意思?”吳道明問道。
  吳楚山人緩緩說道:“元朝末年,贛北鄱陽湖大戰,最終朱元璋打敗了陳友諒,奠定了明朝開國基礎,實際上這是一次風水上的較量,我想此事內中隱情吳先生應該有所耳聞吧?”
  “山人莫非指的是‘太極暈’戰勝‘雙鳳朝陽’?”吳道明思索道。
  “吳先生果然是見多識廣。正是此番風水較量,朱元璋占了上風,開創了有明一代,至1644年清兵入關,共計276年。而當時策劃這一場風水大戰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軍師劉伯溫。”吳楚山人說道。
  “嗯,青田劉伯溫堪稱一代堪輿宗師。”吳道明點頭稱是。
  “可是劉伯溫早已看出朱元璋此人心術不正,‘鳥盡弓藏’,自己晚年必遭其毒殺,因此就留了個心眼,保留了一處可以克製朱元璋的風水龍穴,以伺報複。”吳楚山人解釋道。
  “你說的是太極陰暈麽?”吳道明插話道。
  “不錯,正是用以克製鄱陽湖邊朱元璋母親所葬太極陽暈的太極陰暈。”吳楚山人點頭道。
  “太極陰暈就在這臥龍穀中?”吳道明血往上湧,興奮莫名。
  吳楚山人默默看在了眼裏。
  吳楚山人繼續說道:“劉伯溫派了幾名武功高強的青田家鄉子弟來此臥龍穀中,看守太極陰暈,此事極少人知道。這些青田子弟從此後就與家人斷了音訊,再也沒有回去浙東老家,青田的親人都以為他們早已陣亡,家鄉甚至都給立了衣冠塚。世事如雲煙,轉眼已經過去六百餘年了,如今守陵人的後代就隻剩下蔣老二一個人了,仍在默默無聞地保守著這個秘密。”
  吳道明沉默了,這是一個令人傷感的故事,他不由得對蔣老二有些心生敬意了。
  “難道說,就一直得那麽守下去嗎?”吳道明問道。
  “不,直到有人帶來信物的那一天為止。為了這一天的到來,青田子弟已經等了足足有六百年了。”吳楚山人歎道。
  “什麽信物?”吳道明脫口而出。
  吳楚山人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對不起,吳某唐突了。”吳道明心下埋怨自己,人家保守了數百年的秘密,豈是外人隨便就可以打聽到的。
  一片雲彩飄過來,若隱若現地遮蔽了月光,月色顯得越發撲朔迷離。
  “寒生和那條大黃狗還在穀中麽?”吳道明突然問道。
  吳楚山人默然片刻,輕輕答道:“他們還在。”
  “你就是教寒生高明醫術的那個人麽?”吳道明又問道。
  “不是。”吳楚山人明確回答道。
  吳道明抬頭望了望夜空,尋思了一會兒,說道:“好啦,時候已經不早了,此間草屋看來也沒有多餘之床,吳某這就打算告辭了,感謝山人如此盛情款待。”
  吳楚山人淡淡道:“吳先生知道了這麽多秘密,難道還想要出穀麽?”
  吳道明一驚,隨即鼻子“哼”了一聲,沉下臉來:“莫非山人還能留下我吳道明不成?”
  “不敢,隻屈留尊駕三日而已。”吳楚山人道。
  “此話怎講?”吳道明慍道。
  “三日之內,有人持信物前來穀中接頭,苦等600年就為此一天,所以事情了結之前,任何入穀可疑之人都不得離開。”吳楚山人道。
  “吳某屬於可疑之人麽?”吳道明憤然道。
  “不敢,但是你太聰明了,看破了穀內玄機,因此不得不多挽留幾日了。”山人表示了歉意。
  吳道明想了想,問道:“寒生也是同樣的情況嗎?”
  “是的。”山人回答。
  “嘿嘿,山人的好意吳某心領了,隻是山外麵還有不少事等著吳某去辦,所以恕不奉陪了。”吳道明冷笑了幾聲,暗中提氣戒備,準備出手。
  “不必費力啦,你道這山鼠味道為何如此美味,因為這裏麵給你多加了道佐料‘陀羅銷魂散’,三日劑量,睡上個三天,好好休息吧。”吳楚山人淡淡說道。
  吳道明大怒,正欲起身,眼前慢慢黑了下去,緊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吳楚山人站起身來,背負著雙手,抬眼望著夜空,長歎一聲,吟道:“山中為孤客,古道客獨行。撫琴蕭涼曲,唯有鳥獸聽。君去六百年,不見青田人。”
  蔣老二走近前來,輕聲道:“先生,此二人如何安頓?”
  吳楚山人未回身,隻是擺了擺手,吩咐道:“鎖入密室,順便解開寒生穴道。”
  蔣老二應了聲,提起吳道明返回草屋,又從地上抓起昏睡著的朱彪,繞去草屋後的一處山崖下,崖壁上有大大小小的數十個石洞。此處山體都是石灰岩,天長日久被雨水侵蝕成為喀斯特地貌,內裏無數溶洞,縱橫交錯,曲徑通幽。
  蔣老二從一個很不起眼的洞口進去,在漆黑的石廊中拐來拐去,最後來到一座石壁前。
  蔣老二放下手提的二人,然後運足氣,雙掌按在光滑的石壁上,緩緩地推轉了一扇沉重的石門,門內露出微弱的油燈光。
  蔣老二拎起吳道明和朱彪,走進門內——這是一間寬敞的石室——扔下兩人後,蔣老二走到石室的一角,那裏放著一張木板床,寒生還在昏睡著,旁邊的大黃狗笨笨也被蔣老二點了穴道躺在那裏,不同的是,笨笨盡管昏迷不醒,但卻打著響亮的呼嚕。
  遵照山人的吩咐,蔣老二認準寒生的膻中穴道,出指點下,然後轉身離去,那狗可就不去管它了,萬一醒了在山洞裏亂叫可就討厭了。
  重又關好石門,他按原路返回到草屋旁。
  “先生,辦妥了。”他恭恭敬敬地說道。
  吳楚山人點了點頭。
  “先生,我們終於要了結這六百年的夙願了嗎?”蔣老二眼眶發紅,噙著眼淚水。
  吳楚山人沒有做聲,憂鬱的眼神依舊仰望著星空,許久許久,他才說了一句話:“《屍衣經》終於要重現江湖了!”


  第二十六章 解穴

  寒生睜開了眼睛,耳邊回蕩著有人離去的腳步聲,之後是關閉石門的嘎吱聲,接下來是一片寂靜,間斷著有滴水的叮咚聲響。
  他坐了起來,眼睛慢慢地適應周遭昏暗的環境,借著石壁之上微弱搖曳的油燈光,這才看清自己原來身處在一個石室內。
  這是什麽地方?他努力回憶起,當時自己是在臥龍穀的草屋內,與那個叫蔣老二的守林人對峙著,他發現對方出手時,已經來不及躲避了,腰間一麻,以後就不知道了,失去知覺之前,耳邊仿佛聽到大黃狗笨笨的怒吼聲。看來自己是被蔣老二點中了穴道,然後給關在了這個石室裏。
  熟悉的呼嚕聲引起了他的警覺,低頭細看,原來是笨笨睡在了自己的身旁,正發出響亮的鼾聲。
  “笨笨,起來。”寒生搖晃著它。
  笨笨依舊不醒,難道它也被點了穴道?
  寒生叫不醒笨笨,於是翻身下床,開始觀察石室內的情況。此石室是天然形成的,屋頂上垂下一些石鍾乳,乳尖上滲出水滴,然後落在地麵的石筍上。不知哪兒有風吹來,油燈芯的火焰在輕微地抖動著。
  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低頭細瞧竟是兩個睡著的人,再看其麵孔,卻是認得的,一個是南山村小隊長朱彪,另一個則是那個香港來的風水大師吳道明。
  寒生挨個推動他們,都不省人事,他們一定也是被點了穴道。奇怪,他們怎麽也來到了這裏呢?
  說不定,連吳楚山人也遭到了蔣老二的毒手。
  寒生歎了口氣,不再去翻動他們,走到石壁上查看,找到了石門的所在。他試了試,用盡了吃奶的氣力,石門仍是紋絲不動。
  寒生回到了床邊,笨笨仍舊酣睡著。
  他索性躺了下來,抱著腦袋胡思亂想,一會兒是老爹,一會兒是蘭兒,最後腦海裏出現了青囊經,他回憶著一條條的醫經藥方,其中有一條是專門講述解穴之法的……

  《青囊經》上記載,世上點穴手法千奇百怪,無非是以強力封閉經絡,導致氣血阻滯,從而影響相對應的肢體及器官的功能暫時喪失。解穴之法分內外兩種,外者,重手點擊相生之對應穴位,疏通被封閉的經絡;內者,封閉其口鼻,使之不得呼吸,迫使體內元氣四處衝撞,臨瀕死時最後一瞬間爆發出的撞擊力,可衝開所有人為封閉的經絡穴道。越是內力深厚之人,衝撞力越是強烈,因而人也越發痛苦,小兒及年老體弱多病之人不可用此法。
  寒生心想,與其在這暗室裏坐以待斃,不如試上一試。
  他跳下了床,來到吳道明身旁,還是先從這老家夥開始,寒生打心眼兒裏厭惡那個朱小隊長。
  寒生一條腿彎曲,跪在吳道明的腦袋旁,兩隻手分別用力按住他的嘴和鼻子……
  不一會兒,感覺到吳道明的麵部發脹,口鼻處在翕動,進而顫抖,自己的手掌下麵熱乎乎地燙人。須臾,吳道明的身子整個地發抖,腰板向上弓起。
  寒生手臂竭盡全力壓下,最後將自己的身體也全部用力壓上去了。
  隻聽得“撲哧”一聲,隨即一股極臊臭的氣味兒撲鼻而來,吳道明的肛門括約肌被體內元氣衝開,屎尿俱下……
  寒生急忙撤回手掌,捂住自己的鼻子,說心裏話,從來沒有聞過如此惡臭的氣味兒。
  吳道明是中了“陀蘿銷魂散”昏睡的,而這銷魂散是起麻痹整條督脈之用,而點穴隻是封閉穴道一處,因此寒生使用“青囊經”上的解穴之法並非對症,可以說反而是會要了吳道明的性命。
  世上事,原本就是陰差陽錯,寒生此番誤打誤撞,竟也撞對了。那吳道明乃是六十年的童子之身,純陽之氣何等了得,在口鼻被堵住的情況下,體內元氣極度膨脹,先天之精氣躥入任督二脈,竟一舉貫通,多少江湖人士夢寐以求的水火既濟就在這一瞬間完成了!
  “哈哈哈。”一連串震耳欲聾的笑聲自吳道明口中發出,他醒了,慢慢地站立起來。

  吳道明微笑著盯住寒生,親切地說道:“好小子,真不愧為江湖上的絕頂國醫聖手,竟懂得使用如此詭異的手法,不但破解了‘陀蘿銷魂散’,而且還打通了吳某的任督二脈,我要如何感謝你才好呢?”
  寒生依舊用手捂緊鼻子,沒有說話。
  吳道明“咦”了一聲,此刻方才發覺自己的褲襠裏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鼻子一嗅,頓時麵紅耳赤。
  寒生捂著鼻子走到一邊角落裏,大口地喘著氣。
  吳道明四處掃視一周,心中已經明白了目前的境遇,包括寒生,大家都被吳楚山人關進這山中的石室之中了,看來三天之內是放不出去了。
  守陵人世代守穀至今已逾六百年,三天之內會有人持信物前來此臥龍穀,前來的是什麽人呢?手持的又是什麽信物呢?此穀太多的謎團,處處顯示著一種詭異的氣氛,吳某縱橫嶺南數十年,甚至連港督都讓自己三分,沒想到竟然栽在了臥龍穀中,實在是汗顏啊!今日多虧了寒生,自己反而因禍得福,這小子倒真是自己命中的福星呢。
  “寒生,你怎麽也被關起來啦?”吳道明走過來問道,身上的臭味兒已沒有剛才那麽濃烈。
  寒生看了他一眼,說道:“蔣老二點了我和笨笨的穴道。”
  吳道明點了點頭,又問道:“此地詭異之極,你來做什麽,你原來就認識蔣老二和吳楚山人麽?”
  “吳楚山人?你見到他了?”寒生立刻興奮起來。
  “嗯,見到了,還和他一同飲酒吃老鼠幹呢。”吳道明憤然道。
  “他知道我被關在了這裏嗎?”寒生滿懷希望地問道。
  “我猜他是知道的,因為他就是這臥龍穀的主人,蔣老二是他的屬下。”吳道明語氣十分確定。
  “他為什麽會這麽對我?我同他可是朋友啊!”寒生痛苦地扯著頭發。
  “好,寒生,振作起來,讓我們出去找他問個明白。”吳道明說罷伸手點向大黃狗,“汪”的一聲,笨笨跳了起來。
  “好笨笨。”寒生摟住了它的腦袋,笨笨也親熱地伸出柔軟的大舌頭舔來舔去。
  吳道明走到躺在地上的朱彪身邊,一腳踢去,解開了他的穴道。
  朱彪打了個哈欠,一骨碌爬了起來,莫名其妙地四處張望著:“奇怪,這兒怎麽這麽黑啊?”
  吳道明敏銳的目光一眼就發現了石壁上的痕跡,上前兩步,來到了石門的前麵。
  試了幾下,最後“嘎吱”一聲,石門應聲而開。

  石甬道內漆黑一團,吳道明返身從石壁上取下那盞微弱的油燈,甬道內有了一絲光亮,大家魚貫而入。
  前麵洞連洞,天然的石甬道也是縱橫交錯,別生支岔,究竟哪一條路才能出得去呢?吳道明頓時也沒了主意。
  “讓我帶路吧,這是每個老表迷路都懂得的方法。”朱彪搶過油燈說道。
  石灰岩洞中有著人不太感覺得到的微風,油燈上的火苗會朝向有風有新鮮空氣的方向傾斜。吳道明恍然大悟,心想這朱彪也真是應了“愚者千慮,必有一得”的俗話了。
  朱彪手舉油燈走在前麵,後麵跟著吳道明,最後是默默不語的寒生,他始終不明白吳楚山人為什麽避而不見,本來自己還想著把蘭兒母女的事情告訴他,寒生基本肯定山人就是蘭兒的生父。
  大黃狗笨笨一會兒衝到隊伍的前麵,一會兒又跑回到寒生的腳邊,蹭著他的褲腿,輕輕在喉嚨裏咕嚕幾聲。
  約摸走了半個時辰,溶洞變得越來越寬闊。
  “慢,好像有些不對頭。”吳道明喊停了興致勃勃的朱彪,大家站住了,四下裏打量著。
  這是一個長條形狀的溶洞,寬約十餘丈,長則不見盡頭。石壁上的孔隙中滲出來像血液般暗紅色的液體,連石筍也被染紅。
  吳道明伸出手指沾了少許,湊到鼻子下麵聞了聞,似乎有一種淡淡的腥氣。
  “這是什麽?”寒生在身旁問道。
  “也許是某種礦物質,被含有碳酸的水所溶解,滲出了石隙。”吳道明分析道。
  “哎呀,油不多啦!”朱彪站在一邊驚呼道。
  吳道明低頭看去,油壺內果然隻剩下一層油底子。
  “抓緊走,不然我們都會困死在這地下迷宮裏的。”吳道明手持油燈,率先向裏走去。
  “龍血……”寒生口中喃喃道。
  “你說什麽?”吳道明止住了腳步。
  “這是龍血,”寒生手指上也沾了些紅色的液體,湊在鼻下麵嗅著,“藥引子……”
  “如此說來,我們現在正處於龍脈的腹內,黃山東南而行的陰龍的腹內?”吳道明一下子來了情緒,雙目炯炯有神。
  “再不走就來不及啦。”朱彪催促道。
  “慢,你看那是什麽!”吳道明高舉油燈,一隻手指向了溶洞的頂部。
  搖曳不定的油燈光下,溶洞的頂部有好多岩梁,凸起在頂壁上,一條一條的,像極了人的肋骨。
  “天地造化啊!”吳道明感歎之極。


  第二十七章 紅眼陰蝠

  寒生抬頭望了望,驚詫道:“咦,怎麽看起來像豬肉排骨?”
  吳道明哈哈笑道:“此陰龍腹內洞如重屋,層層疊疊,龍身之上樟樹林草茂樹高,兩穀對峙如孿生,開國建府之葬地啊!”
  “吳老是說還要開國建府,豈不是反革命言論……”朱彪嚇得趕緊捂住了嘴。
  “世事循環,風水輪流轉,誰人道得明白?唯有劉基劉伯溫啊!”吳道明歎道。
  “吳老,此地如果是龍腹,那麽有沒有龍心、龍肝肺和腸子肚子呢?”朱彪問道。
  “理論上說,應該有類似的自然形成物體,不過誰也未曾見過。”吳道明回答道。
  寒生並沒有理會他們的談話,自己望著指尖上的龍血,口中自言自語道:“藥引子……”
  吳道明柔聲問寒生道:“這龍血是醫治什麽病的藥引子?”
  寒生望了吳道明一下,低下頭沉默不語。
  “中國易經的精髓之一就是‘萬物類像’,自然界創造和進化了人類和動物,世上同時也相應存在有形似或神似的自然現象,這龍腹就是其中之一。”吳道明侃侃闡述道。
  一隻碩大的白發紅眼蝙蝠突然悄無聲息地滑翔至麵前,輕輕地落在了地上,並當著笨笨的麵撒了一泡尿,笨笨傻乎乎地上前用鼻子嗅了嗅,突然喉嚨裏對其“嗚嚕”著發出了警告,但那老蝙蝠似乎並不懼怕大黃狗,反而挑釁般一跳跳地向後退去,最後退進了斜刺裏石壁上的一個不起眼的溶洞內。
  “笨笨,別亂跑。”寒生急忙叫道,可已經來不及了,笨笨已經惱怒地追進了溶洞內。
  寒生正欲衝進洞內,吳道明一把拉住了他,急切說道:“別追了,燈油已經不多了。”
  寒生瞪了他一眼,用力甩脫吳道明的手,緊跟著跑進那個洞口。
  “怎麽辦?我們要不要跟過去?”朱彪緊張地看著吳老。
  “不必了,我們先要出去,然後再相機行事。”吳道明歎了口氣道。
  吳道明和朱彪兩人依舊跟著風向,繼續前行。
  眼瞅著燈油越來越少,吳道明急了,幹脆一手持油燈,一隻手臂挾起朱彪,運足真氣,疾速向前方奔去。
  朱彪隻聽到耳邊呼呼風聲不停,閉眼間慨歎這吳老果然厲害!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油燈熄滅的時候,前方洞穴透出一絲亮光,終於到達出口了。
  “靈古洞!”朱彪被吳老撇在了地上,揉了揉眼睛,大聲叫喊起來。
  月色迷離,前麵是黑壓壓的一片毛竹林。真的來到了靈古洞口,過了竹林就是南山村前的那株老槐樹了。
  “龍口……”吳道明自言自語道。

  寒生未及多想,緊跟著笨笨衝進了那個溶洞之中,裏麵漆黑一片,唯見一對小小的紅眼睛在石甬道內不斷地向後退去,耳邊則是笨笨呼呼的喘息聲。
  此刻,寒生有些後悔進入了這個黑漆漆的石洞。現在已經沒有辦法了,隻有盯著那對紅色的圓點摸索著前行。
  又走了一段時間,其間轉來轉去的,看來穿過了許多黑暗的通道。前麵的那對紅點終於停住了,寒生累得氣喘籲籲,靠在石壁上鬆了口氣。
  耳邊仿佛聽到了什麽,他抬起頭向上望去,黑暗之中竟有數百對紅色的眼睛在注視著他……
  蝙蝠洞!寒生的腦中猛地閃過這個念頭時,脖子上已冒出絲絲冷汗,笨笨也吃驚地抬起腦袋盯著那些如同滿天星星般的紅點,鼻子裏往外噴著粗氣。
  寒生一動也不敢動,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些紅眼睛是否能夠看清他,會否攻擊他。
  突然,他想起中學常識課本裏曾經講過,蝙蝠的眼睛視力為零,是靠發出一種超聲波,並接受反射回波來辨別周圍事物的,如此說來,它們那些盯著自己的紅眼睛,還不一定會發現自己呢。想到這兒,寒生提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笨笨忍受不住寂寞,突然衝著那些紅眼睛狂吠起來。
  看來這個笨笨也真是蠢笨,這一下子暴露了目標,上麵的幾百對紅眼睛密密麻麻地同時撲下來了,黑暗中傳來笨笨憤怒的吼叫和翻滾廝打的聲音。
  寒生此刻一點也幫不上忙,如果衝出去,自己恐怕也會被那些紅眼蝙蝠咬死,如果不上去,實在又不忍心眼睜睜看著苯苯被咬死。他左右為難,呆立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黑暗中,已經傳出笨笨痛苦的哀嚎聲……
  突然,撕咬聲停止了,黑暗中那些血紅的眼睛“嗖”的一聲全部飛上了石洞頂,一動不動,安靜得出奇。
  遠處出現兩隻鵝蛋大小的紅點,須臾而至。那是一對血紅的眼睛,離地麵約有一米多高,這是一隻巨大的蝙蝠首領,紅燈籠般的眼睛散射著紅光,照得周圍數尺地麵朦朦朧朧,甚至可以視物。
  一個白色的物體躺在它的腳下,身軀在痛苦地顫抖著,寒生發現,那是笨笨,渾身上下的狗毛已經被蝙蝠們拔光,露出一身白花花的狗皮。
  笨笨向來很珍惜它的那一身金黃色的毛發,平時弄髒了一點也要立時舔得幹幹淨淨,可如今竟被拔得一根不剩,可想而知它的心情了。
  蝙蝠首領伸出右腳爪踢了踢地上的笨笨,齜出來兩排白森森的利齒,作勢就要咬下去……
  寒生一聲驚呼,那蝙蝠首領扭回頭發現了寒生,嘴裏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哨,霎時間,洞頂上的蝙蝠群蜂擁而下,徑直撲向了寒生。
  寒生大驚,急忙揮手亂舞,依本能進行著自衛。
  急切之中,寒生慌亂地由懷裏隨便拽出個物件來比劃著。耳邊突然又聽到一聲呼哨,“呼啦”一聲,蝙蝠群瞬間又返回了洞頂,一動不動地伏在岩壁上。
  蝙蝠首領兩步一跳,來到了寒生的麵前,血紅如銅鈴般的一雙眼睛緊緊地盯在了寒生的手上。未及寒生多想,那蝙蝠首領劈手一爪,硬生生地從他手裏奪去了那個物件。
  寒生回過神來,那東西正是那條“雷擊騎馬布”。
  寒生數日前以此物為藥引子,包在蘭兒的臉上,治愈了她的泣血症,後來自己隨手揣進了懷裏。此物來之不易,將來興許還用得著。
  他不曾料到,正是此物救了自己和笨笨。
  蝙蝠首領用鼻子嗅了嗅騎馬布,然後情緒激動地蹦跳起來,兩翼上的小爪將騎馬布高高舉起,嘴裏發出滿意的尖叫,洞頂上的蝙蝠們滑翔下來,圍著首領繞著圈子飛,無數的紅眼睛在黑暗中不停地旋轉,直看得寒生眼花繚亂。
  一聲呼哨,蝙蝠們又歸隊伏在了洞頂的岩壁上。
  蝙蝠首領打量著寒生,晃了晃爪中的騎馬布,似乎已經去掉了敵意。寒生緊張地盯著那對血紅瘮人的眼睛,心已涼了半截,回想起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他與吳楚山人伏擊樟樹頂上的白發老蝙蝠,搶來了“雷擊騎馬布”,結果閃電擊斃了那隻老蝙蝠,雖不是自己親手所殺,但畢竟是因他而死的。如今,自己誤入蝙蝠老巢,又被發現了手中的騎馬布,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蝙蝠首領對著寒生眨了眨眼睛,然後向後一躍,寒生不明白它的用意,依舊是站在原地未動,警惕的目光始終戒備著。
  蝙蝠首領又回來,再朝著寒生眨眨眼,重複著剛才的動作,並柔聲地打了個呼哨,紅紅的眼睛望著寒生。
  寒生似乎有些明白了它的意思,可能是讓寒生跟著它走。寒生試探著向前邁出腳步,果然,那蝙蝠首領又繼續向後退去。
  寒生心想,這家夥要引我去哪兒?嘿,不管了,反正留在這兒也是個死,自己害了白發老蝙蝠,它們如果要報複自己的話,就隨它去了。他走前幾步,借著那對紅色眸子發出的微弱紅光,輕輕地扶起了笨笨,摸在手裏,感覺到笨笨自身的皮膚還是不錯的,又柔軟又光滑。
  笨笨站了起來,像往常一樣抖了抖毛,這回毛沒有了,隻是扭動了幾下身上的肥肉。看來笨笨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傷,隻是嚇壞了而已。
  笨笨伸出熱乎乎的大舌頭,舔了舔寒生的手,搖了搖光禿禿的尾巴。
  “走吧,笨笨,我們跟著這隻大蝙蝠走。”寒生拍了拍笨笨的狗頭。
  那雙血紅的大眼睛在前麵引路,寒生和笨笨在後麵尾隨,腳底下坎坷不平,他倆跌跌撞撞地勉強跟得上。
  越走發覺石洞越發窄小,最後甚至需要匍匐爬行,笨笨倒是滿不在乎,沒有了毛,好像鑽洞更加方便了。
  又爬行了一段時間,前麵逐漸開闊起來,而且出現了綠兮兮的熒光,並伴有流水的聲音。
  這裏是一個自然形成的大石洞,石洞的地上長著些尖尖的石筍,筍尖上也在滲著紅色的液體,正中間的地上有一個巨大的橢圓形像蛋一樣的物體,綠光正是由那兒發出來的。
  綠色的熒光照得石洞裏清晰可辨,蝙蝠首領一下子躍到了石蛋上,對著寒生眨了眨眼,然後手抓著騎馬布沿原路飛走了。
  它帶我到這兒來做什麽?難道說它不是在報複我?寒生有些迷惑不解,索性沿著石蛋走了一遭,並貼近觀察著。
  這也是石灰岩被水侵蝕後形成的,成分也應該是碳酸氫鈣,寒生用手指敲了敲,裏麵發出空洞的聲音。
  這一帶屬於喀斯特地貌,地下溶洞很多,而且大都從未被探明過,寒生小時跟隨父親進去過不少的溶洞,石鍾乳和石筍比較常見,但圓形而且裏麵有空洞的石蛋就從來沒有遇見過。
  莫非是龍蛋?寒生想起吳道明講過的“萬物類像”,既然龍腹內有自然形成的石肋骨和龍血,那麽有個把龍蛋也就不足為奇了,隻要這條龍脈是個雌的,也就是陰龍。
  靠石壁的一側是一條暗河,聽聲音水的流速極快,黃山上的雨水都基本滲到了地下,然後通過暗河輸送到四麵八方,出地麵則以泉水及瀑布的形式匯集到江河中。
  看來自己和笨笨已經被困在了這石洞之中,即使父親帶人來尋找,在這龐大的地下迷宮裏,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笨笨,我們會死在這裏的。”寒生歎了口氣對著笨笨說道。
  笨笨懂事地依偎在寒生的腳邊。
  這個石蛋為什麽有綠色熒光呢?好奇心驅使寒生來到這個一人多高的石蛋前,凝神仔細觀察,笨笨無精打采地跟在身後。
  綠色的熒光發自石蛋表麵,寒生用指甲劃了劃,很硬,好像是一種石英類的螢石。
  笨笨將鼻子湊到石蛋上嗅嗅,突然低聲在喉嚨裏咆哮起來,然後後退兩步,對著石蛋一陣狂吠。
  “笨笨,別亂叫了,保存點體力吧。”寒生吆喝了兩聲。
  笨笨不理睬,仍舊對著石蛋吠叫。
  “難道這裏麵有東西?”寒生腦袋裏尋思著,否則笨笨不會叫得這樣反常。
  他想了想,四周看了看,地麵上也沒有石塊之類的東西,最後,他來到一根石筍前。據父親講,石筍生長得極慢,要靠上麵的石鍾乳一滴一滴沉澱凝聚而成,一萬年時間也隻能生長一米左右的高度。
  “咚”的一腳蹬出,“哢吧”一聲,脆石筍被寒生硬生生踹斷,他上前拾起斷掉的那截石筍尖,回到石蛋前。
  寒生高高地舉起半截石筍,用力地朝石蛋砸去,“嘭”的一聲,石蛋被砸破了一道口子,寒生眼睛貼近裂口,凝神朝裏麵望去……
  石蛋裂隙處忽然伸出許多細如蛛絲的白色長須,纏到了寒生的頭上!而且裏麵不斷地湧出更多的長須,繼續包裹起寒生,寒生拚命地撕扯著,但是根本無濟於事,很快身體上便被緊緊地纏繞了厚厚的一層,如同一個大蠶繭。
  寒生隻來得及喊叫了幾聲笨笨,便發不出聲來了。
  笨笨發覺不對,立刻撲了上來,用牙齒奮力地撕咬著寒生身上的繭絲。更多的絲須卷了上來,將笨笨也一同包裹起來。不一會兒,寒生和笨笨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大的白色繭子。
  石蛋裏麵封閉了上萬年的白陀須終於突破了束縛,遇到空氣便瘋狂地生長起來。
  寒生已經站立不住了,一歪就倒在了地上,隨即滾動著掉進了洶湧的暗河裏,順著水流而下。


  第二十八章 大白繭

  寒生在繭子裏感覺到是落在了水裏,厚厚的一層白陀須可以透氣而且防水,包裹在裏麵既柔軟又溫暖,隻是完全被束縛住了,手腳俱不能動彈。大白繭在湍急的地下暗河中隨波逐流,一路衝將下去。
  寒生迷迷糊糊的,在黑暗中也不知漂流了多久,有好幾次都睡了過去,後又被激流顛簸醒了。
  突然,繭子中的寒生感覺眼前一亮,身體忽悠一下仿佛飄浮在了空中,緊接著是巨大的下墜重力,心髒似乎猛地提了起來,數秒鍾之後,又重重地摔在了水麵上,一瞬間,寒生失去了知覺。
  這是一處瀑布,約十餘丈高,飛水如練,下麵是一處深潭,四周被翠綠的毛竹林所掩映,一座茅屋坐落於潭邊,升起嫋嫋炊煙。此時正值清晨,潭中霧氣靄靄,竹林亦是白茫茫的一片,幾隻黑色的鷯哥在潭邊飲水,唧唧喳喳地吵個不停。
  大白繭子從瀑布上墜下,落在了深潭裏,濺起了巨大的水花,鷯哥們一哄而散,遠遠地飛去了竹林深處。
  水花聲傳到了草屋裏,一個約有七八歲大,紮著兩根小辮子的小姑娘跑出門來,發現了潭水中的大白繭,立刻高興地叫喊起來:“婆婆,快來看!水裏有一條大白魚。”
  草屋門口出現了一位年長的老婆婆,慈眉善目,手持一串佛珠。
  “這哪裏是大白魚?”婆婆凝視潭中,感到奇怪。
  老婆婆走到牆邊,取來一根長竹竿,站在水潭邊的一塊青石上,慢慢地將大白繭撥了過來,然後用力地拖上了岸,小姑娘高興得直拍小手。
  “婆婆,這真的不是魚,是什麽呢?”小姑娘問。
  老婆婆伸手摸了摸,搖搖頭,說道:“好像是蠶絲一類的東西,怎麽會有這麽大的一坨?”
  此刻,寒生已經醒了,耳朵裏聽到了繭子外麵有說話聲,可是自己動不了,身體也虛弱得說不出話來。
  “嗚嗚……”笨笨這時喉嚨裏卻咕嚕起來,而且還扭動起身子。
  “婆婆,這東西會說話,還會動呢!”小姑娘興奮得漲紅了臉,拍著小手道。
  老婆婆沉吟了片刻,說道:“我回屋拿剪刀來剪開它。”說罷返回草屋裏。
  “你怎麽會動會說話呢?”小姑娘小手拍打著大白繭自語道。
  “嗚嗚……”大白繭裏發出了聲音。
  “你在跟我說話嗎?”小姑娘又拍拍大白繭。
  “汪汪。”笨笨不耐煩地吠了起來。
  小姑娘冷不丁給嚇了一跳,退後了兩步,莫名其妙地望著大白繭,不敢再出聲了。
  老婆婆取來了剪刀,說道:“萍兒,婆婆現在來剪開它好不好?”
  萍兒點點頭,躲到婆婆的身後,探出小腦袋看著。
  老婆婆手持剪刀,從一頭小心刺入,然後“哢哧”一聲剪開,劃過整個大白繭的表麵,露出裏麵笨笨灰白色的皮膚。
  “汪汪!”笨笨赤條條地裸露在婆婆和小姑娘萍兒的麵前。
  “它是狗嗎?”萍兒膽怯地小聲問。
  “看樣子是,可是怎麽沒有狗毛呢?”老婆婆詫異地望著笨笨。
  笨笨沒有理睬她們,轉過頭來“嗚嗚”叫著用牙齒撕扯裏麵一層白絲。
  裏麵還有東西?老婆婆尋思著,手持剪刀蹲下身來開始剪裏麵的一層。
  白絲完全剪開了,露出了躺在裏麵的寒生……
  老婆婆和萍兒都怔住了。
  “多謝婆婆相救。”寒生慢慢地坐了起來。
  半晌,老婆婆才緩過神來,道:“阿彌陀佛,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蠶衣裏麵?”
  寒生苦笑一下,說道:“我叫寒生,婺源南山村人,說來話長了。”
  老婆婆上前扶起寒生,說道:“小夥子,先回屋裏再說吧。”她攙扶著寒生朝草屋裏走去,笨笨跟在了後麵。
  小姑娘萍兒驚奇極了,這人怎麽能由那個大白蠶裏生出來呢?想了想,不明白,索性抱起蠶衣回屋,原來大白蠶衣很輕。
  老婆婆沏上了熱茶,端給了寒生。
  “我家住在南山村,老爹是村裏的赤腳醫生。我和笨笨在大鄣山的溶洞裏迷了路,被一個石頭蛋蛋裏麵長出來的白絲給包住了,掉在了地下暗河裏,然後就被衝到了這裏。”寒生寥寥幾句話說了事情的經過,有些奇遇說了她們也不會明白的。
  老婆婆告訴寒生,此地已是婺源的西北,快要到鄱陽湖了,自己姓王,同孫女一起生活,看寒生身體虛弱,就在這兒住幾天吧。
  寒生算了算,從大鄣山地下到此地,恐怕足有七八十裏了,沒想到自己在暗河裏漂流了這麽遠。父親,還有蘭兒,自己一天一夜沒有音訊,他們在家裏一定是等急了。
  “餓了吧,我去做點飯。”王婆婆去灶間忙活去了,屋裏還剩下萍兒和笨笨。
  “大哥哥,它叫什麽?”萍兒小手輕輕地撫摸著笨笨光滑的皮膚。
  “它叫笨笨。”寒生告訴這個天真的小女孩。
  “它怎麽不長毛呢?”萍兒好奇地問道。
  笨笨伸出熱乎乎的長舌頭,友好地舔著萍兒的小手。
  “它的毛都被蝙蝠拔光了。”寒生告訴她。
  “蝙蝠?它們為什麽要拔笨笨的毛呢?”小姑娘越發驚奇了。
  “吃飯啦。”王婆婆端進稀飯和一碟醃辣子泡菜,還特意盛了半勺放到地上給笨笨吃。
  “阿彌陀佛,這狗兒也是怪可憐的。”她喃喃說道。
  飯間,王婆婆說道:“你們遇上紅眼陰蝠了麽?”
  寒生放下碗筷,說道:“黑暗中看不見長什麽樣子,什麽是紅眼陰蝠?”
  婆婆道:“這種陰蝠從來見不得陽光的,眼睛是血紅的,喜歡藏在洞穴中,壽命極長,很邪門的。”
  “邪門?”寒生不解地問。
  “它們特別喜歡拔毛,我那老頭子活著的時候,有天晚上守陵時,就被一群紅眼陰蝠把頭發和胡須全部拔去了,回到家時,我都認不出來了。”王婆婆回憶著,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守陵?婆婆,您丈夫守的是什麽陵呀?”寒生問道。
  王婆婆感到自己說走了嘴,口中道聲“阿彌陀佛”,不肯再接著往下講下去,反而問寒生道:“寒生,你說石頭蛋蛋裏會有蠶絲出來纏住你們,這種事情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呀。”
  寒生說道:“是呀,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奇特的事兒,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當時我砸破了那個石蛋,裏麵還未瞧得清楚,就被那些絲絲給纏起來了。”
  “你看清了,那個確實是石蛋麽?”王婆婆疑惑地問道。
  “是石頭的,還發著綠色的熒光呢。”寒生回憶道。
  “綠色熒光?”婆婆思索著,隨後喃喃自語道,“難道是‘天蠶’?”
  “婆婆,您說的是‘天蠶’?”寒生聽罷心下暗自吃驚,要知道,《青囊經》中專門記載了‘天蠶’這一味藥,他一直認為指的是產自黑龍江寧安的高山湖畔柞木林中的天蠶蛾卵,一種極罕見的翠綠色野蠶。
  父親曾經說過,此蠶所吐之絲為天然翠綠色,乃是無價之寶,稱為綠色軟寶石,當年關東軍為日本昭和天皇尋天蠶絲,也隻得到一兩三錢而已。
  按照婆婆所說的意思,世上莫非還有另一種天蠶?《青囊經》上所指的可能也正是這另外一種天蠶,寒生頓時莫名地激動起來。
  婆婆望了望寒生,緩緩說道:“孩子,你在石蛋的附近有沒有見到類似血一樣的紅色液體?”
  “有啊,是從石頭裏滲出來的。”寒生回答道。
  “那就對了,那石蛋蛋就是‘天蠶’,纏在你身上的就是天蠶絲。”婆婆嚴肅地說道。
  寒生聽罷驚訝不已,半晌未說話,後來輕輕地問王婆婆道:“婆婆,您怎麽知道這麽多東西?”
  婆婆閉上了眼睛沉默不語,許久,眼角處滲出一滴眼淚。
  “阿彌陀佛,孩子,你即與天蠶相遇,必是有緣之人,我也就不再瞞你了。婆婆我是個守陵人。”王婆婆歎道。
  “守陵?”寒生疑惑道。
  “孩子,你聽說過朱元璋嗎?”婆婆問道。
  寒生點點頭。
  婆婆接下去說道:“我給你說一段六百年前的往事。朱元璋的父親叫朱五四,娶陳氏為妻,生五男兩女,最小的兒子朱重八,就是後來的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生於天曆元年九月十八。我的先祖婆婆,是朱元璋母親的貼身丫鬟,身負峨嵋派絕世武功。
  元至正二十年,朱元璋與陳友諒久戰鄱陽湖不下,軍師劉伯溫出了個主意,以黃山餘脈的一處名為‘太極暈’的萬年吉穴對抗陳友諒‘雙鳳朝陽’的祖墳,說這是開國改朝換代的速發之地。可是由於元朝末期的連年混戰,已經找不到父親朱五四的遺骨了,無奈之下,朱元璋有意無意地把情況透露給了母親陳氏,陳氏深明大義,將自己活葬於太極暈,而且為求速發,竟不要棺木,肉身直接入土。果然,不久朱元璋於鄱陽湖大敗陳友諒,以後接連戰勝張士誠、方國珍,當上了明朝的開國皇帝。
  母親下葬後,朱元璋賜金千兩,命我先祖婆婆世代守陵,到我這一輩兒,算下來已有六百餘年了。先祖婆婆有一封遺書世代相傳,其中講到了劉伯溫。當年劉伯溫自知他出的這個主意有損於朱元璋的孝子形象,朱元璋立國之後肯定會殺他滅口,因此事先做了安排。洪武八年,等朱元璋派欽差攜帶禦賜鴆酒趕到青田時,劉伯溫剛剛自行服毒身亡,停柩於家中,欽差開棺驗屍後返回金陵報告了朱元璋,從此卻了他的一塊心病。
  可劉伯溫卻是詐死,從此不知所蹤。曾有人於金陵雞鳴寺遇見過他,此時他已削發為僧。其實,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訛傳,先祖婆婆打探到了他的蹤跡,原來他竟然隱匿在了江西大鄣山中臥龍穀。”
  “臥龍穀?”寒生大吃一驚。
  “是的。先祖婆婆趕去臥龍穀,準備殺了劉伯溫,以泄其逼死主母陳氏之恨。”婆婆說道。
  “先祖婆婆殺死劉伯溫了麽?”寒生問道。
  “沒有,他倆在臥龍穀中談了一次話,先祖婆婆就回來了,從此終生再也沒有踏足過臥龍穀。至於那次會麵具體談些什麽,祖先婆婆的遺書中沒有說,隻是留下了劉伯溫的一首偈語,那是一首五言絕句。詩中曰:太極覆太極,青田未有期。天蠶重現日,屍衣伴君行。至於這首偈語的含義,我家世代守陵人曆經六百餘年,仍是參詳不透。”婆婆歎氣道。
  寒生聽罷久久沉默不語,世上事,江湖爭鬥,愛恨情仇,縱有誰又能夠說得清楚?想那吳楚山人,半生漂泊,一世孤獨,連心中至愛的女人卻也咫尺不能夠相見,甚至都不曾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受盡困苦的女兒在世。蘭兒娘也是夠可憐的,攜幼女踏遍中原,矢誌千裏尋夫,孤寡一生而無怨無悔。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寒生想著,眼角竟流下了淚水。
  婆婆吃驚地望著寒生,關切地問道:“孩子,你怎麽哭啦?”
  寒生抹去眼淚,說道:“沒什麽,婆婆,您接著說。”
  “先祖婆婆遺書中還說到了天蠶,書中道‘天蠶,球狀,硬而現綠光,內生白陀須,聞氣而長’,所以聽你說到那石蛋蛋的情況時,我就已猜到了那是天蠶。劉伯溫詩的後兩句‘天蠶重現日,屍衣伴君行’,如今,天蠶已經重現,那屍衣又是什麽呢?”婆婆說道。
  “屍衣在這兒呢!”萍兒突然跑出去,拖進那已經剪開的蠶衣說道。


  第二十九章 信物

  臥龍穀中,清晨,林間彌漫著白茫茫的一片霧氣,令人感到了深秋的涼意。
  吳楚山人負手而立,望著隱居了幾十年的山穀,長長地歎息一聲,自語道:“六百年了,今天總算要有個了結了。”
  蔣老二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急匆匆道:“先生,出事了。”
  “什麽事?”吳楚山人並未回身,隻是淡淡地說道。
  “我去給寒生送飯,發現他們都不見了,寒生、那個嶺南吳道明、姓朱的小隊長還有那條大黃狗,統統不見了。”蔣老二一口氣說道。
  吳楚山人沉吟了一下,依舊淡淡說道:“隨他們去吧,未見他們出來,有可能誤入了地下溶洞,這個嶺南吳道明實在是不簡單呢,我小看了他。算了,已經來不及去管他們了,大事要緊。”
  “是,先生。”蔣老二唯諾道。

  《屍衣經》相傳是劉基劉伯溫傾盡畢生心血所著,裏麵俱是極其詭異的辟邪之法,江湖上從未有人見過此書,聽到過此經的人也是寥寥可數。
  《屍衣經》就是今天來人所要出示的信物,臥龍穀守陵人,唯有見到此經方能移交陵地,當年劉伯溫布下此局後,從來沒有人來交接過,至今已經六百年了。
  自己心中異常渴望能夠一睹《屍衣經》,曆代守陵人曾流傳下來過幾條經上的密術,其中就有“騎馬布”避雷電一法,那天晚上自己曾經目睹過老蝙蝠在使用,確實是靈驗無比啊!
  今天就要如願以償了,山人想著,臉上露出了微笑。
  今天是農曆九月十八,朱元璋出生之日,隻有在今日夜裏陰氣最盛的亥子交更之時葬下,方可速發。前幾日那兩個入穀的勁裝打扮的中年人,盡管自稱是收山貨的,可一眼就看出是會家子,武功均是不低。兩人操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自己雖是旗人,但自幼在京城出生長大,所以一聽便知是來自京畿一帶的人,而且口氣中似乎還顯示出某種官場的威嚴。他倆臨出穀時回頭說了一句話:“九月十八,六百年青田之約”,當時自己如五雷轟頂,幾乎驚呆了。
  回想起當年,自己饑寒交迫病倒在臥龍穀口,被一個白須老者所收留,並授自己易數和獨門武功,成為一名極端秘密的守陵人,老者去世後,自己便成為臥龍穀的主人。自從那一次碰巧搭救了寒生,見此孩子意誌堅強,聰明內向,而且身懷怪異的醫術,便想收其為徒,培養其作為下一代的守陵人。
  今夜一切都將結束了。慢,萬一出了差錯呢?
  如果來人有詐,按理說來人應該是浙江青田口音才對,可他們確是講著滿口的京片子,而且帶有官腔,今夜要下葬的究竟是什麽人?要知道,葬下去後不出十年,中原必將易主!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百般謹慎才是,一旦發現有詐,自己就要引其去假龍穴下葬,六百年的期待豈可毀於己手?

  “先生,吃早飯啦,剛蒸好的老鼠幹。”草屋內傳來蔣老二的喊聲。
  “嗯。”吳楚山人滿腹心思地踱步向草屋而去。
  早飯間,吳楚山人望著蔣老二蒼老的麵孔,心中有些酸楚,唉,這個青田人的後裔,畢生都耗在了劉伯溫布下的這個風水迷局之中了。
  “老二,此事了結之後,你欲何往?”吳楚山人問道。
  “先生,老二願意追隨先生,繼續伺候您。”蔣老二由衷地說道。
  “唉,你還是去成個家吧,老了也好有個人相伴。”山人勸慰道。
  “先生還要去尋找失散了的妻子麽?”蔣老二關切地問道。
  吳楚山人不免有些黯然,許久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夕陽西下,已近黃昏,“嘎嘎”,兩隻報訊的黑烏鴉終於從山下飛來了,蔣老二揮揮手,表示知道了,烏鴉們盤旋了一圈又折返山穀口去了。
  終於來了,吳楚山人鬆了一口氣。

  山人背負著手,站在草屋前,眼盯著上山的路。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上次入穀的那兩個勁裝漢子,步履矯健,氣息平穩。身後跟著兩乘滑竿,最後麵又是兩名勁裝漢子,一行共有八人。
  草屋前,滑竿落下,前麵這乘滑竿上坐著的是一個雙目深陷、雞皮鶴發,骨瘦如柴,著灰色中山裝的老者,輕輕地走出滑竿,雙腳落地竟悄無聲息。
  山人心下自是一驚,此人功力深不可測啊!再看後一乘滑竿,上麵蜷縮著一個瘦弱的人,身上蓋著一件草綠色的軍用大衣,看不到其麵孔,似乎是一個病人。
  前麵的勁裝漢子悄聲在灰衣老者旁邊耳語了幾句,老者看了下吳楚山人,目光陰冷之極,山人頓覺心中一寒。
  灰衣老者走上前來,拱手施禮,道:“我是青田劉今墨,前來赴六百年之約,有禮了,請問先生是……”其聲陰柔而音極尖細,直刺吳楚山人耳膜。
  吳楚山人微微頷首還禮,說道:“幸會,在下吳楚山人。”
  劉今墨點點頭,冷冷說道:“太極覆太極,青田未有期。”
  山人吟道:“天蠶重現日,屍衣伴君行。請問信物何在?”
  劉今墨麵無表情地望著山人,默默地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輕輕翻開來,裏麵露出一本顏色發黃,薄薄的線裝冊子,手捧著遞過來。
  山人心中有些發熱,微微顫抖著接過來,凝神視之。
  發黃的冊子封皮上豎著手寫有三個大字:《屍衣經》,左下角有兩個小字:劉基。
  這就是六百年前劉伯溫的手跡?山人內心激動不已,他輕輕翻開第一頁……
  ……空白,再翻開第二頁,還是空白!山人連續一頁頁地翻過去,全部都是空白……
  吳楚山人大驚失色,眼睛盯住劉今墨,緩緩說道:“這是為何?”
  劉今墨嘿嘿冷笑起來,竟如金屬般刺耳,笑聲戛然停止,說道:“山人可曾見過《屍衣經》?”
  吳楚山人:“不曾。”
  劉今墨又道:“既然不曾見過,此信物有什麽問題麽?”
  吳楚山人答道:“《屍衣經》乃天下辟邪奇書,當年劉伯溫集畢生心血所著,而今卻是空白,此當何解?”
  劉今墨微微一笑。道:“先祖劉基當日詐死,瞞名連夜出走,傳下這本無字《屍衣經》,其實隻是作為日後接頭的一間信物而已,並非真的是一本經書。我青田劉家代代相傳,至今已經六百餘年,今天前來臥龍穀履約,山人若是無法證明此書非先祖之信物,就請指引前往太極陰暈,莫要耽誤了時辰。”
  一席話說得吳楚山人啞口無言,曆代守陵人均未見過《屍衣經》,確實不知道此經有字抑或無字,自己沒有任何理由拒絕該信物,可是見這青田劉今墨絕非善類,下葬的也不知是何人,身為守陵人也不便打聽,萬一弄不好或許成為天下之害,豈不有違劉伯溫的初衷?
  山人心中反複尋思,灰衣老者劉今墨則在一邊冷眼旁觀。
  半晌,吳楚山人似乎終於下了決心,抬起頭來,緩緩說道:“劉先生,請問屍首帶來了麽?”
  劉今墨伸手指了指後麵的滑竿,道:“喏,那就是。”
  吳楚山人走了過去,準備驗一下屍首,兩個勁裝漢子上前攔住。
  劉今墨咳嗽一聲,擺擺手,示意他們讓開。
  山人輕輕地掀開軍用大衣,裏麵驀地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
  這是一個瘦弱而的老人,麵色土灰,顴骨尖突,鼻頰間布滿了老年斑,青紫的嘴唇,胡須上一層白霜,全身佝僂著瑟瑟發抖。
  吳楚山人轉過身來,麵色嚴肅地說道:“他是一個活人。”
  劉今墨嘿嘿一笑:“當然是一個活人,不然如何能夠速發?當年朱元璋的母親深明大義活葬太極暈,這才有明一代,深受世人所敬仰。今天老人家已經病入膏肓,自己願效法600年前的朱母陳氏,以成就子女之大業,其情是何等的高尚。況且老人家的兒子也同意並委托我來親理此事,為了天下的蒼生百姓,這種大義滅親的善舉堪比洪武皇帝啊!山人請不必猶豫了。”
  山人聽罷簡直是目瞪口呆,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吳楚山人,臥龍穀遺訓並沒有規定不允許下葬活人吧?何況守陵人的職責也禁止幹涉履約之人的具體安排,我想,這你是知道的。”劉今墨厲聲說道。
  他知道,守陵人絕對不能打聽下葬人的身份和幹涉其具體安葬事務的,這是當年劉伯溫為防止秘密泄露招致朝廷破壞及報複而采取的預防措施,自己是絕對不能夠違反的。
  但是,憑此為謀求帝王之位而不顧人倫,活葬其父的狼子野心,將來若是真的登上大寶,又豈能憐憫於天下蒼生?單以此等人麵獸心,日後必將禍國殃民啊!
  吳楚山人長歎一聲,心道,想我曆代守陵人苦等了600年,沒想到竟等來了這麽一個大奸大惡之人,劉伯溫啊劉伯溫,你設下的這個局不但毀了你自己的一世英名,更給中原百姓帶來了一場浩劫啊。
  “天色已晚,煩請山人帶路。”劉今墨催促道。
  吳楚山人想做最後的努力,好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他說道:“我要問一問老人家,他本人是否真心實意願意這麽做。”
  劉今墨攤了攤手,不以為然地說道:“隨便。”
  山人彎下了腰,望著老人說道:“老人家,你不必說出你的名字,隻需要告訴我,這些都是你自願的嗎?”
  老人神情驚恐地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全身上下一個勁兒地發抖。
  “老人家得的是‘人體運動神經元萎縮症’,此乃世界五大絕症之一,你瞧,他已經縮成了一團,根本講不出話來。與其這樣痛苦地等死,還不如發揮餘熱,對後代做些貢獻,也體現了老一輩的無產階級革命家的高風亮節嘛!”劉今墨在吳楚山人背後介紹道。
  山人怔了怔,雖然已聽出來劉今墨的弦外之音,但是仍然是不能夠詢問的,隻得無奈地說道:“請跟我來吧!”


  第三十章 履約

  吳楚山人帶著一行人向臥龍穀深處走去。
  此刻夕陽半掩,紅霞滿天,穀中紫氣靄靄,靜謐而肅穆。
  轉過了高大的樟樹林,前麵別有一番小天地。但見一個方圓數十米的圓圓的小山包,兩側分別汩汩流淌著兩條清澈的溪水,在山包前結成兩個小潭,潭水碧綠碧綠的,水波不興。
  “就是這裏了。”吳楚山人手指著那個小山包說道。
  劉今墨站定,身形紋絲不動,低下頭去……須臾,猛地抬起頭,眯起眼睛不經意地一瞥……
  這不經意的一瞥,乃是堪輿觀氣之法的精髓所在。大凡吉穴,其氣必紫,黃氣次之,紅氣則有血光之災,白氣則為死氣,墓主家中必然喪事不斷,黑氣多詭異之事。
  諸氣正眼視之是決然看不到的,包括老風水師也是一樣,所以堪輿不傳之法就是這麽隨意一瞥,能看到什麽,跟個人功力關係不大。即使是普通人,以眼角的餘光隨意一瞥,也能夠看到一些平時正眼看不見的東西,包括一些髒東西。
  劉今墨一瞥之下竟滿眼都是紫氣,點了點頭,感歎道:“萬年吉穴啊,《葬書》曰‘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臥龍穀紫氣重重,兩水對峙,陰陽呼吸,藏風聚氣。可惜啊……”
  吳楚山人負手而立,微微笑道:“可惜什麽?”
  劉今墨嘿嘿一笑:“穴前雙池,豈不是一個‘哭’字?”
  山人心下一驚,此人確實是高深莫測,自己有意帶其來此假穴,竟然還是被瞧出紕漏,看來要小心了。
  “哈哈,”山人笑道,“此黃山一脈天池水,兩池夾龍,劉先生應當聽聞宋開封辜托長老有言,‘天池之水少人知,色澤碧綠最為奇,能盛天水蔭龍脈,真龍脈旺早凝成,兩池夾龍四時注,盈竭猶能驗盛衰’。”
  劉今墨聽罷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好吧,來人,先挖開穴口,驗太極卵。”
  兩個勁裝大漢應聲答是,自滑竿下抽出兩把鋒利的短柄軍用戰鍬,躍上山包。
  “不必驗了,太極卵已經沒有了。”吳楚山人淡淡說道。
  “你說什麽?”劉今墨的目光極為陰冷。
  “臥龍穀守陵人,每隔一個甲子,便會取出一枚太極土卵,打碎後將其中的五行蠶放生,最後一枚白色的太極金卵,已於三年前放生。這是六百年前,劉伯溫定下的守陵人必須執行的一條秘密,外人一概不知。”吳楚山人冷冷說道,這種推托說詞是山人多年前就已編造好的,用以應付像今天劉今墨這種人的。
  “為什麽?”劉今墨不容易一下子上當。
  吳楚山人道:“劉伯溫當年說道,最後一枚太極卵放生一個甲子之後,閉穀走人,青田之約已無必要。”
  劉今墨倒吸一口涼氣,說道:“青田我劉家祖訓怎麽沒提這事?”
  “那是因為劉伯溫隱居臥龍穀後再也沒有回去青田之故。”山人正色道,心中暗自發笑。
  “罷了,點穴開挖。”劉今墨厲聲吼道,音如荒郊牛鳴。
  天色已黑,月色如水,山人仰望星空,心中歎道,今天總算了結了六百年青田之約,這個劉今墨是劉基後人,滑竿中被遺棄的可憐老者不知是何人,不孝子見利而忘義,怎可將真的太極暈讓與他,如此冷血之人掌權之後豈不荼毒百姓?不過,那人竟能驅使劉今墨這等江湖義士,肯定也不是等閑之輩,單瞧那幾個勁裝大漢,身上便已看得出來有著軍人的做派,而那劉今墨口中所言“無產階級革命家”雲雲,搞不好那老者還是個人物呢!
  劉今墨縱身一躍,腳尖點地,隻聽得“嗖嗖嗖”風響,已然站立在土包之上了。
  此人功力在我之上,山人想。
  “就在這裏開穴。”劉今墨手指著山包頂向前三分之一左右的地方說道。
  “是。”那兩名漢子二話不說,即刻下鏟。
  “慢,那《屍衣經》是假的!”不遠處的一株老樟樹上有人喝道,聲音清越如磬。
  眾人急視之,月光下,隻聽得“哧哧哧”,一人迅速地從樟樹幹上溜下來,然後整理了一下衣衫,緩步走了過來。
  “吳先生!”蔣老二驚呼道。
  “嘿嘿,正是吳某,山人別來無恙?”吳道明滿麵笑容地說道。
  劉今墨的目光掃過吳道明,最後停留在吳楚山人的臉上,疑惑之色溢於言表。
  “劉先生,此非我穀中之人,據其自稱為嶺南吳道明,昨日曾擅闖臥龍穀。”吳楚山人對劉今墨解釋道。
  “莫非是香港九龍彌敦道號稱‘香江第一’的風水師吳道明?”劉今墨驚訝道。
  “正是吳某人。”吳道明微微一笑。
  這吳道明隱匿穀中,自己竟絲毫未有覺察,此事有些蹊蹺,不知道寒生怎樣了。想到這兒,山人問道:“寒生如今在哪兒?”
  吳道明略一拱手,道:“我們走散了,估計還在地底下轉悠呢,”他轉過頭來對著劉今墨接著說道,“你們的談話吳某人都已聽到了,可笑堂堂劉伯溫的後代竟然手持一本假經書來蒙人。”
  “你說什麽!”劉今墨慍怒道,身上殺氣已起,兩個勁裝大漢放下了戰鍬,伸手入懷,他們身上竟然藏有武器。
  這吳道明其實也不知道劉今墨手裏《屍衣經》的真偽,由於形勢緊迫,情急之下出口相詐,也不知有無效果。不過現在看他們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詐對了。
  昨夜淩晨,吳道明與朱彪在地下誤打誤撞衝出靈古洞口,他這才對這條黃山餘脈有了完整的印象,原來陰龍的龍口就是靈古洞。
  大自然的造化啊!黃山餘脈一陽一陰兩條龍,以前自己從來沒有進入過龍脈的山體內裏,沒想到“萬物類相”,這龍腔內竟有石肋和龍血等奇異景象,真的是大開眼界。
  想那六百年前的劉伯溫,天機算盡,竟然布下了如此精妙的一招風水迷局,可歎那些年輕的青田子弟背井離鄉甘願隱身臥龍穀中,從此與家中親人陰陽相隔,永無相見。劉伯溫啊,你自己可能也絕無算計到這一守就是六百年吧?洪武皇帝朱元璋早已經灰飛煙滅了,不用報複,努爾哈赤的鐵騎就已踏破山海關了。
  這吳楚山人絕不簡單,瀟灑風雅,機敏過人,談笑間自己竟然著了道,若不是那個怪招迭出的小神醫寒生,自己恐怕真的要昏迷三日,醒來後臥龍穀早已曲終人散了。
  這守了六百年的太極陰暈究竟在哪兒呢?什麽人手持信物要來履約呢?十餘年後中原易主,誰又將身穿龍袍呢?
  太多的迷,吳道明心中癢癢的,禁不住抓耳撓腮起來。
  “吳老,我們先回家下點麵條吧,順便……”朱彪打斷了吳道明的遐想。
  “順便什麽?”吳道明表情嚴肅地看著朱彪。
  朱彪被盯得心中有些發毛,膽怯地說道:“順便換條褲子,洗洗屁股。”
  此刻吳道明才想起自己還有一褲兜子屎。
  吳道明跟著穿過那片毛竹林,回到了南山村。
  朱彪燒火煮麵,先盛了一碗端出去放在沈菜花的新墓穴前,口中叨咕個不停。
  吳道明清洗幹淨下體,就這麽一直坐到雞鳴三遍。
  天亮了,他推醒了朱彪:“記住,昨日之事不許和任何人說起。”
  朱彪點頭應允,保證不把此事外傳。
  吳道明離開了南山村,先到了縣城,做了一些必要的準備,然後再次重返臥龍穀。
  吳道明感覺到身體明顯地起了變化,真氣充盈,走起山路來身輕如燕,他知道,這是寒生怪異的手法打通了自己的經絡造成的。
  他登上了大鄣山,然後繞道沿峭壁裂隙處慢慢攀下,避過了穀口的報信烏鴉,隱身進了樟樹林。
  當劉今墨一行人入穀時,他躲到了樹上,屏息靜氣,一字不漏地偷聽到了吳楚山人與青田劉今墨的談話。原來履約信物是一本叫做《屍衣經》的書,不料竟是一本無字經書。
  那個佝僂在滑竿上的虛弱的老者原來得的是“冰人症”,雖說是世界五大絕症之一,可是在寒生手裏卻是手到病除,當然還需要太極土卵入藥才行。說什麽效法朱元璋他媽活葬,高風亮節發揮餘熱,那混蛋兒子大義滅親,他媽的統統是屁話。
  吳楚山人帶他們前往穀深處,吳道明就在林中尾隨著,最後藏在了一株樟樹之上。
  當吳楚山人告訴劉今墨最後一枚太極卵也不複存在的時候,吳道明心中暗笑,騙誰呢?寒生手裏的那枚又是從何而來?
  勁裝漢子手握鐵鍁即將開挖時,吳道明按捺不住了,未待多想,大喝一聲,滑下樹來。
  秋夜瑟瑟風涼,月光撲朔迷離,臥龍穀中,嶺南第一風水大師與青田劉伯溫的後人就這麽對峙著,劍拔弩張。
  而吳楚山人則負手而立,默默地站在一旁靜觀。


  第三十一章 仙人洞

  寒生告別了王婆婆和萍兒,帶著那件蠶衣,離開了幽靜的瀑布峽穀,走了很遠回頭望去,依然看見小姑娘在搖著小手,就連笨笨也是不住地回頭,戀戀不舍。
  婆婆和萍兒真好,以後應當時常來探望她們,寒生心想。
  這裏走回南山村恐怕至少需要一天,能在天黑之前趕回家去就算不錯了。翻過一座長滿竹林的小山,前麵赫然出現一條土路,寒生走近前一看,地麵上還有車轍的痕跡。
  大致走了一個多時辰後,身後傳來了“突突”的聲音,一輛載貨的東方紅牌拖拉機駛近了。
  “咦,這是狗嗎?”駕駛員驚奇地望著笨笨問道,車子也停了下來。
  “它叫笨笨,當然是狗了。”寒生回答道。
  “你們去哪兒?我可以載你們一程。”年輕的駕駛員仍舊疑惑地盯著笨笨看。
  拖拉機拉了一車玉米去婺源縣城,寒生和笨笨爬了上去,約摸中午時分來到了縣城。
  此去南山村的道路就很熟了,可是回家後怎麽來跟父親和蘭兒說呢?如果說是去找蘭兒的生父吳楚山人,那她們母女倆還不急死,不行,最好是能領著山人一同回家相認,這樣父親不但不會責怪自己,還可能驚訝得合不攏嘴巴呢!
  但是,在臥龍穀中為什麽山人避而不見我呢?難道他受製於那個叫做蔣老二的守林人?
  不行,我應該先去臥龍穀搞個明白,一定要帶著吳楚山人回家,讓他們一家人團聚,為了蘭兒,再辛苦再危險也值得一試。
  寒生下定了決心,帶領著笨笨向大鄣山而去。

  寒生和笨笨先來到了婺源縣城集市上,每到中午散集之後,便會有一些返回周邊城鎮的車輛,當然也是以拖拉機居多。
  笨笨的樣子引起了集上人們的注意,寒生趕緊帶其躲到一邊,一麵打聽有沒有去大鄣山的順風車。
  “咦,你不是那個小神醫麽?”迎麵而來的白須老頭打起了招呼,寒生認出來是那個集上賣狗皮膏藥的老頭。
  寒生笑了笑,也寒暄了幾句。
  “我就是大鄣山那兒的人啊,我有順路車可以帶你走。”白須老頭熱情說道。
  寒生搭上了去大鄣山區的一輛冒著黑煙的柴油小貨車。車上,白須老頭自我介紹道姓白,人稱“白一膏”,意思是他的膏藥一貼就好使。
  “小兄弟,就叫我白一膏好了,你上次在集市上治好老婆婆怪病的事都傳開啦,也是奇了,一個小綠蟲兒就有這麽大的能耐,真是醫無止境啊。”白一膏讚歎不已。
  “白老前輩……”寒生剛剛說話就被白一膏打斷了。
  “小兄弟,可別叫前輩了,從小到大,賣了一輩子膏藥,可還是一事無成啊。”白一膏慚愧道。
  “白老前輩,您自幼就同醫藥打交道,當然是前輩啦,就憑集市上您一語道破阿婆的病症名稱,就知道您一定是個不平凡的人。”
  白一膏微笑著,似乎聽著十分受用。
  小貨車來到了大鄣山下的一個村莊不走了,寒生和笨笨向白一膏告辭。
  “臥龍穀?你要去那兒?”白一膏詫異道。
  “白老前輩,有什麽不妥麽?”寒生問道。
  “嗯,聽說那裏有些……不太幹淨。”白一膏吞吞吐吐道。
  “什麽不幹淨?”寒生問道。
  “也就是說,那穀中的陰氣太重了,非常詭異。”白一膏告訴寒生道。
  寒生其實也感覺到了穀中的氣氛異常,尤其是那個自稱蔣老二的守林人,竟會對自己下手,要知道,自己根本不會一點兒武功啊。
  但是話說回來,自己上次從山上跌落下來,摔斷了右腿,若不是吳楚山人相救,自己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而且他經曆的不幸身世,也應該是個正派的讀書人,絕不像那個香港吳大師所說的那樣,他是臥龍穀的主人,也是蔣老二的頭頭。
  如果吳楚山人在穀中,他不會不救我的,最起碼也會在蔣老二麵前講情的。
  總之,白一膏說得對,臥龍穀中處處透著詭異。

  “你一定要去臥龍穀麽?”白一膏問道。
  寒生沉吟片刻,堅定地點點頭道:“是的,我必須要去。”
  “那好吧,我知道有條捷徑。”白一膏捋著長須說道。
  “捷徑?”寒生疑惑道。
  白一膏笑了笑:“那是一條山洞,可以直接穿過山脊到達穀中,如有危險,你就從那兒再跑回來。你知道的,大鄣山有很多地下溶洞的,那裏四通八達的,一般人都會迷路的,我們村裏就曾經有小孩子迷失到裏麵,連屍首都找不見。”
  “我會不會也迷失在地下溶洞裏呢?”寒生擔心地說道。
  “你帶著狗就不怕,它會一路上撒尿留下標記,萬一走不通,也會順著原路返回的。”白一膏解釋說。
  寒生望著笨笨,笨笨的眼神極為肯定。
  白一膏領著寒生和笨笨在山間和林中穿行著,笨笨不時地跑前跑後,追逐著草叢中的小山鼠或者刺蝟之類的小動物。
  約摸走了一個時辰,他們來到了一座山崖前,撥開齊人高的蒿草,崖下露出一個石洞。
  “這就是通往臥龍穀的溶洞,名叫‘仙人洞’,據老人家說,大約六百多年前,有位仙人在洞中修真,後來大概修成正果飛升了,因此,此石洞就被人們叫做‘仙人洞’了。小時候,我和夥伴們時常進洞來玩,結果無意之間發現了這洞竟然通向臥龍穀。”白一膏解釋給寒生聽。
  白一膏執意要送寒生到臥龍穀,寒生百般推辭掉了,他不願意給這位熱心的白老前輩帶來絲毫的麻煩。
  “洞中再遇到紅眼陰蝠,把毛發隱藏好,它們拔不著也就罷手了。”白一膏見寒生態度堅決,於是從裝膏藥的帆布旅行袋中取出手電筒遞給他,並百般囑咐寒生有危險就趕緊返回。
  寒生帶領著笨笨毅然決然地邁進了仙人洞。

  撳亮了手電筒,溶洞中行走起來就方便得多了,遵循著白一膏老前輩的指示,按三大一小的溶洞穿行,就是穿過三個大洞再一個小洞,反複兩次就會到達臥龍穀中了。
  手電光下,溶洞的灰岩石壁上濕漉漉的,生長著成片成片的綠青苔,偶爾會見到幾隻壁虎,瞪著小紅眼睛茫然地望著燈光。
  這裏是第二次的兩個大洞了,還有一大一小就可以到達臥龍穀了,寒生加快了腳步,“咚咚”的回音在寂靜的地下溶洞中顯得格外響。
  燈光下,突然斜刺裏跳出一隻巨大的蝙蝠,攔在了路中央,身高足有一米多,黑褐色毛茸茸的皮,兩隻銅鈴般的血紅眼睛,脖子上掛著一條月經帶。寒生一看便樂了,這正是那隻紅眼陰蝠首領。
  望著它頭頂上的根根銀發和頜下一縷白色胡須,估計肯定有百歲以上了。
  “怎麽又是你?”寒生友好地跟它打著招呼。
  陰蝠首領柔和地呼哨一聲,眨動著眼皮,仿佛要說些什麽,示意性地向斜刺裏的一個小洞口跳躍了一下。
  “你找我有事?你想讓我跟著你去?”寒生自言自語地揣測著。
  陰蝠首領又重複了一次相同的動作,望著寒生,血紅的眼睛裏滴下淚水。
  它一定是要我去幫忙,也許是有蝙蝠生病了,我既然是一名懸壺濟世的醫生,無論人獸都應該一視同仁,寒生心中一股扶危救困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不知怎麽的,寒生仿佛與它有心靈相通般的感覺,實際上他並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正是古時候推崇的醫者慈悲心的體現,也隻有具備了這種情感的人才能夠成為一名好的醫生。
  寒生跟著紅眼陰蝠首領鑽進了側麵的小洞,笨笨緊緊地跟隨者,並不時抬起一條後腿,擠出幾滴尿來做記號。
  在迷宮般的地下甬道中行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前麵豁然開朗,岩壁上滿是血紅的小眼睛,寒生曾經來過這裏的——耳邊已經聽到了暗河洶湧的流水聲——這是蝙蝠洞。
  寒生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頭發,就連笨笨也驚恐地往寒生的胯下鑽,好在那些專門喜拔毛發的紅眼陰蝠並沒有飛下來攻擊,仍伏在岩壁上一動不動。
  陰蝠首領跳到了一個石頭台子上,手電照過去,燈光下麵有一隻同樣巨大的蝙蝠躺在石台上,腹部鼓起好大,正在痛苦地呻吟著,寒生明白了,這是一隻難產的母蝙蝠,他要為它接生……
  陰蝠首領緊張地望著寒生。
  寒生可是有些慌神了,他雖然跟隨父親看過給人接生,但是自己卻從來沒有上過手,他知道,接生需要熱水、消毒的剪刀以及其他的一些藥品,可眼下手頭什麽也沒有。
  母陰蝠的肚子一跳一跳地顫抖著,口中痛苦得吱吱直叫,淚水不停地從眼角裏流下。
  這可如何是好?寒生近前仔細地觀察,輕輕地按了按母陰蝠腫脹的腹部,母陰蝠“哼”了一聲,好像忍受著極度的痛苦。再觀察陰部,寒生發現母陰蝠的產道已經紅腫發炎,完全封閉了產道,縫隙中滲出黑色的淤血。
  需要立即進行緊急消炎,可是沒有消炎藥啊,甚至酒精碘酒之類的最簡單的東西也都沒有。得趕快想辦法,不然母蝠必死無疑。
  《青囊經》……寒生拚命回憶經上的消腫去炎症的方法,而且必須是此山洞之內能夠找得到的,可是這溶洞中除了石頭還是石頭。
  石頭?他想起來了,經上記載過以“花乳石”治療產婦五內崩損,下死胎,落胞衣,去惡血之方,那“花乳石”又稱“花蕊石”,不知道溶洞之中的石鍾乳是否就是“花乳石”?不管怎麽樣,也得試試看了,藥引子好辦,需要童子尿,自己撒點出來就行了。
  說幹就幹,寒生轉身將地麵上的石筍踹斷一截,然後舉起半截石筍敲向石壁上垂下來的石鍾乳,“砰”的一聲,打下來一小段石鍾乳。在地麵上,寒生用石筍碾砸石鍾乳,不一會兒,已經將石鍾乳砸成了齏粉,他用手掌將石粉掃到地麵上的一個凹陷坑裏,然後解開褲帶,往坑裏撒了一泡尿。
  笨笨發現了,急忙跑過來,對著凹陷處一抬後腿……
  寒生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笨笨早已擠出狗尿入坑,隨即跳到一邊看熱鬧去了。
  笨笨也應該是狗童子,寒生至今尚未發現其與村裏的母狗有什麽瓜葛,所以配出的藥應該可以用。
  寒生迅速地用手指進行攪拌,陣陣臊氣撲鼻而來,也顧不得了。攪拌均勻後,即刻全部抹在了母蝙蝠的陰部。
  手電筒的燈光漸漸弱了,電池快耗盡了,寒生關閉了開關,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
  但願此藥能夠迅速地消除炎症,《青囊經》記此方名為“花蕊石散”,功效奇特。當然,經上的方子每個都是功效非凡的。
  黑暗中,頭頂上那些無數的小紅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下麵,陰蝠首領的兩隻銅鈴般血紅的大眼睛近在咫尺,母陰蝠的呻吟聲漸漸地小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聲弱小的“吱吱”聲響了起來,緊接著就是一陣雜亂無序的“吱吱”叫聲充斥了整個空曠的溶洞。
  寒生撳亮手電,母陰蝠的身旁圍著幾十隻粉紅色肉嘟嘟的像小老鼠模樣的新生小陰蝠,眼睛都還沒有睜開……


  第三十二章 天蠶

  母陰蝠慢慢地坐了起來,血紅的眼睛裏充滿了感激之色,手電光下,寒生發現她的炎症基本上已經完全消除了。
  陰蝠首領以極輕柔的呼哨聲表示自己的喜悅心情。母陰蝠張開翼翅,抱攏起小蝠們開始喂奶。
  寒生終於鬆了一口氣,世間萬物皆有靈啊。笨笨湊到跟前盯著那些小東西,覺得十分有趣。
  陰蝠首領示意寒生跟著它走,向側麵的小洞跳躍過去,那是去石蛋的方向。鑽過小洞,沿著上次的甬道,流水聲越來越響了,他們來到了上次被白陀須纏住的洞穴——天蠶洞。
  那隻敲破的石蛋還在原處,那些白色喜歡纏人的絲絲已經不見了。陰蝠首領躍上石蛋,對著寒生直眨眼睛,寒生走了過去。
  寒生把光亮已經微弱的手電筒向裏麵照去。
  石蛋底竟然躺著一個人……
  此人渾身上下均生著長長的白毛,麵孔上也有,看不到其模樣。寒生嚇了一跳,這裏麵怎麽會有人?
  按王婆婆所稱,這個石蛋一定是天蠶了,可裏麵的人是誰,他怎麽進入到天蠶內去了呢?
  寒生百思不解,蠶內那人的頭部旁邊似乎有什麽物件,大部被白毛所遮蔽。寒生伸手,但是夠不著,看了看周圍,洞中也根本沒有樹枝棍子之類的東西。
  一聲輕呼,陰蝠首領示意寒生讓開,自己身子一縮便鑽了進去。但見它撥開白毛,翼上的兩隻小爪捧起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來,向上恭恭敬敬地遞給寒生。
  寒生一眼認出那上麵的三個字——屍衣經。
  “……天蠶重現日,屍衣伴君行。”王婆婆的話在耳邊響起。
  噢,原來屍衣是指的《屍衣經》!
  寒生一驚,難道這就是吳楚山人說過的那本早已失傳的古書?
  手電筒的光線暗下去了,寒生趕緊快速翻了幾頁,在燈光完全熄滅之前,看到了幾行字:吾浙東劉基,字伯溫,集天下辟邪之法……
  黑暗中,唯見那兩隻銅鈴般血紅的大眼睛。

  辟邪之法?這可是本奇書呢,回想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老樟樹頂的大樹杈上,那隻巨大的黑色蝙蝠威風凜凜地站在樹杈上,仰視著天空,額頭上根根銀色發絲隨風飄散,它雙爪高舉過頂一條月經帶,左右抵擋著閃電的轟擊,山人說就是來自《屍衣經》中的辟邪之術。
  原來世間真的是有很多詭異的事情呢,寒生小心地把書揣進懷裏。“天蠶重現日,屍衣伴君行”,這個石蛋天蠶已經打破重現,看來劉伯溫要我時刻隨身帶著此書,可以做好多事情呢。我現在已學會青囊之術,再加上《屍衣經》上的辟邪之術,豈不是……寒生想到此,禁不住笑出聲來。
  如此看來,天蠶之內的人定是六百年前的劉伯溫了,婆婆說他後來一直隱居臥龍穀中,無人知其後來的下落,原來竟然躲進了天蠶內而終。可是他是怎麽進到天蠶裏麵的呢?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問問山人,他是個有學問的人,可能會知道。
  如今,我得到了《屍衣經》,那劉伯溫就應該是我的恩師了,盡管中間已經相隔了六百年之久。
  寒生默默地朝著天蠶跪下,黑暗中對著劉伯溫說道:“恩師在上,請受您的徒兒江西婺源南山寒生一拜。”說罷,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唉,手電的電池已經用光了,怎麽出去呢?
  寒生和苯苯仍襲用老辦法,跟在陰蝠首領的兩隻紅眼睛後麵,在黑暗中摸索著行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穿行了無數的大小溶洞,最後前方終於露出一絲暗淡的光線,走到跟前一看,洞外已經是黃昏中的臥龍穀中了。

  臥龍穀深處,樟樹林邊,隆起的土包上,嶺南吳道明與青田劉今墨正在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殘月如鉤,淒涼的月色灑在了穀間,四下裏靜寂無聲,聽得到眾人的心跳。
  劉今墨嘿嘿冷笑,首先說道:“嶺南吳道明,此事與你何幹?”
  吳道明手中暗藏兩枚陰錐,那是剛才在樹上忍痛從褲襠裏拽下的,有備無患是他的行事準則。
  “嗬嗬,此言謬矣,劉伯溫前輩乃是一代風水宗師,向來是吳某所敬重之人,況且此六百年青田之約乃關係到當今天下蒼生的安危,若是冷血竊國之人登上龍庭,那豈不是中原一大劫難?卻也壞了劉伯溫一世英名啊。事關天下蒼生,我吳某雖然偏居南海一隅,卻也不能袖手旁觀。”吳道明一席話卻也說得義正詞嚴、擲地有聲。
  吳楚山人在一旁聽到,心下尋思著,這嶺南吳道明品行雖然亦正亦邪,但此番話卻是在理。
  劉今墨聽罷冷笑道:“吳道明,看來你的確知道得不少。實話對你說,一來我赴約持有當年約定之信物,臥龍穀不得拒絕;二來老人家的後人乃是將門虎子,中國未來之精英,將來必定造福於百姓,你在那裏包藏禍心地胡說八道,就憑這一點,就可以認定你是階級敵人,我可以代表上麵將你就地正法。”
  “精英?造福百姓?你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來,究竟是誰?”吳道明嘻嘻笑道。
  吳楚山人也是急於知道那老者的兒子是誰,有這吳道明在這裏問東問西自然是極好不過。
  “哼,欺人太甚!幹掉他!”劉今墨冷冰冰吩咐道。
  山包上的兩名勁裝大漢“嗖”地自懷中拔出手槍,有人發出一聲驚呼……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吳道明手一揚,兩道細如發絲的黑光疾射而出,直奔那兩名大漢而去。
  隻聽“哎喲”兩聲,手槍掉落在了地上。
  眾人急視之,兩名漢子持槍的手背之上各自插著一枚黑色的陰錐,入肉三分,顫抖著的陰錐尾端上還打著卷兒……

  小山包上身影晃動,劉今墨早已欺身近前,雙手上下齊抓,出手之迅速,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吳道明大驚失色,沒料到這個青田劉今墨武功如此怪異,急忙閃避,但覺胸前一涼,前襟早已被扯去兩條,皮膚上也留下了兩道血紅的指甲印。緊接著眼見月光下,滿天飛舞著的都是劉今墨那枯槁細長的大爪,吳道明那裏還有還手之力?
  大凡高手,拳掌越快,裹挾的風聲越響,這是空氣摩擦之故,可是這劉今墨如此之快的手法,竟沒有絲毫風聲。在一旁觀戰的吳楚山人心中暗暗吃驚,這簡直是違背了物理學原理嘛!
  吳道明心中懊悔低估了劉今墨的功力,看來自己已非其敵手,早知如此,幹嗎不多拔幾根陰錐,現在無論如何也是來不及了。
  吳楚山人有心幫上一把,便縱身躍上土包,隨手拾起地上的軍用戰鍬,大喝一聲:“且慢!”遂用力將鋼鍬插入圈子裏。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劉今墨的利爪抓上了鍬頭,竟將鋼製鍬頭硬生生地撓出了數道劃痕。
  劉今墨跳出圈外,冷冷地說道:“山人莫非要幫助外人麽?”
  吳道明立在了那兒,額頭冒汗,表情萬分的尷尬。
  吳楚山人淡淡道:“守陵人不會去管下葬之事,但臥龍穀也不希望見到殺戮,你們的過節,可以留到穀外去解決。”
  輕微的哼聲,山人斜眼望去,看到吳道明在忍痛拔著頜下的胡子。
  “不必了,難道此穀之中還可以留下任何活口的麽?”劉今墨尖聲笑道。
  “你說什麽?莫非你想連同守陵人也要滅口?”吳楚山人驚道。
  劉今墨的尖笑聲越發刺耳,那種高頻率的金屬摩擦聲令山人的鼓膜感到十分難受。

  “劉伯溫在青田家訓裏要我們履約後,臥龍穀中不留一個活口,以策安全,哈哈……”劉今墨笑聲未了,如鬼魅般突然出手,兩手分抓山人和吳道明。
  眼瞅著已至麵門,正待閃避之時,突然兩爪之上黑影暴漲,十道黑光疾射,山人與吳道明向後急躍,已然躲避不及……
  那是十隻指甲套,顏色與指甲無二,平時鑲在指甲之上,緊急時刻以內力驅之,乃是劉今墨的獨門歹毒暗器,令人防不勝防。
  吳楚山人和吳道明身前天突、璿璣、神藏、華蓋及膻中五大要穴已經被指甲擊中,兩人感到胸口一悶,頓時坐倒在地,吳道明手中的幾根陽錐也還未及發射。
  蔣老二大喝一聲,正待躍起相救,滑竿旁的另兩名勁裝大漢早已拔出手槍逼住了他,急得蔣老二直跺腳。
  山人沒料到劉今墨竟然有此毒招,稍有不慎而著了道,但他心裏也十分清楚,他和吳道明聯手也絕對敵不過劉今墨的,此人實在是太厲害了。
  劉今墨冷笑聲不絕於耳,滑竿中的老者渾身如篩糠般抖個不停。
  “山人,你的職責已經完成了,老夫十分感謝,領死吧。”劉今墨走上前來,舉起右掌,照著吳楚山人的天靈蓋劈下……
  “住手!”樹後突然傳出稚嫩的喝聲。
  劉今墨劈向半空裏的手掌停住了,扭頭一看,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站在樟樹下,身旁還立著一條無毛怪狗。
  “哼,來者何人?”劉今墨陰冷的目光。
  “我是南山村寒生,你是什麽人,怎麽敢在這裏隨便殺人?”寒生領著笨笨走近前來。
  哼,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並除掉,確保下葬的安全,想到這兒,劉今墨氣貫手臂,待得再近些便一掌結果了。
  “寒生,不要過來!趕緊快跑!”山人焦急萬分地道。
  “不行,我不能丟下山人叔叔。”寒生邊走邊說道。
  咦,這小子倒有些膽識,可惜你運氣不佳,休怪老夫無情,劉今墨慢慢抬起了胳膊。
  “劉今墨,你不能殺他,他能夠治好這位老人家的‘冰人症’!”吳道明在一旁喊道。
  “胡說,當今世上的絕症,豈有人能治?”劉今墨冷冷道。
  “我能治。”寒生平靜地說道。
  “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北京城裏的專家都束手無策,你想你是誰,你是華佗啊?”劉今墨嘲諷道。
  寒生心中言道,還真的讓你給說中了。
  “他是有名的贛北小神醫,已經治好了一個‘人體運動神經元萎縮症’的病人,這在整個婺源縣城都知道。”吳道明聲嘶力竭地道。
  此刻,蜷縮在滑竿裏麵的老者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神情。
  “你怎麽治?”劉今墨盯著寒生。
  “我自有辦法,不過你得把他們都放了。”寒生說道。
  做夢去吧,劉今墨冷笑著舉起了手掌。
  “劉今墨,你太卑鄙啦!神醫有辦法醫治老人家,你難道還想要下毒手不成?”吳道明看出了劉今墨的意圖,絕望地喊叫道。
  “哈哈,嶺南吳道明,我道你有多聰明,原來也是一個二百五。老人家幹嗎要治?老頭子若是有治,兒子何時才能黃袍加身?今天是九月十八,良辰吉時,老人家非要葬下去不可,這也是家屬們的意願,哈哈哈!”劉今墨發出尖利的獰笑。


  第三十三章 黃雀在後

  劉今墨手指向龍穴道:“你們兩個,快挖,一定要在亥子交更之時葬下。”
  “是。”那兩個勁裝大漢應聲答道,用力拔去手背上的陰錐毛,厭惡地甩在了地上,然後拾起了手槍入懷,操起鋼鍬奮力地挖掘起來。
  夜空中飛來了兩隻烏鴉,盤旋在頭頂,“嘎嘎”地叫著。
  劉今墨嘿嘿冷笑道:“看,連烏鴉都來給你們叫喪來了,九月十八,朱元璋生,你們死,也不委屈了你們了。”說罷蓄氣於臂,力灌手掌。
  “你叫寒生是吧,我記住了。”劉今墨一掌擊向寒生……
  寒生想躲已來不及了,刹那間,陰風撲麵,寒氣逼人。
  耳邊驀地響起了一聲呼哨,“嗚嗚”的風聲響起,霎時間滿夜空都是血紅色的眼睛,無數隻紅眼陰蝠從天而降,如同飆起了一陣狂風,撲向劉今墨,還有所有的人,除了寒生和笨笨。
  陰蝠首領胸前掛著月經帶,一馬當先淩空撲向劉今墨,憤怒的口中“吱吱”大叫著咬住了他的一撮頭發,拚力拔了去。
  劉今墨大怒,一掌劈中首領的右翅,首領翻著跟頭栽倒在地上。這一下激怒了所有的陰蝠,密密麻麻地全部都撲在劉今墨的身上,一陣撕咬後又飛升起來,繼續進攻其他人。
  笨笨於混亂之中,溜到劉今墨身邊,照準其大腿狠命就是一口,活生生地撕下一塊肉來,疼得劉今墨眼淚都掉了出來。
  寒生搶上前,抱回陰蝠首領。它傷得很重,右翼已經折斷,渾身不住地顫抖著,一雙眼睛無力地望著寒生,半邊身子都是鮮血。
  攻擊慢慢停止了,一切歸於平靜。
  月光下,劉今墨的頭發、胡子甚至眉毛都被拔得精光,光禿禿的腦袋上全是血點子,它的腳下也橫七豎八倒著十餘具陰蝠的屍體。
  除了寒生,其他人全都無一幸免,吳楚山人、吳道明、蔣老二、六名精壯大漢甚至蜷縮在滑竿裏的老者,全部被拔光了頭臉之上的所有毛發。

  紅眼陰蝠並不像吸血蝙蝠那樣嗜血如狂,傷人性命,它們隻是在意拔光人的毛發,一旦無毛可拔,它們也就失去了攻擊的意願,現在他們都已經伏在樟樹上不動了。
  “首長,挖好了。”那兩名大漢盡管頭上沒了毛發,光禿禿的,但畢竟還是訓練有素,竟不受幹擾地挖出了一座土坑。
  劉今墨手揉摸著光頭,淒涼的月光下,手掌心裏斑斑血跡,他嘴裏咬牙切齒地咒罵著,這山裏怎麽會有這麽多蹊蹺怪異的事情。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時針已經指向晚上10點50分了。
  “亥子交更之時快要到了,來,請老人家入墓,”他命令道,同時轉眼望了地下的山人和吳道明,惡狠狠說了句,“等一會兒再來收拾你們。”
  滑竿旁的兩名漢子掀開草綠色的軍大衣,拽起身子弱小的老者,徑直架上了山包。
  月光如水,淡淡地灑在坑底,墓坑不大,雖說棺材盛不下,但老人家是囫圇個的入土活埋,因此大小就已經是足夠的了。
  “老人家,人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今天您的死遠遠重於泰山,您的後人會世代銘記於心。”劉今墨鄭重地對老人說道,然後擺擺手,示意將老人放入坑內。
  老人的雙目現出絕望的眼神,身子在奮力地扭動掙紮著,但是於事無補,還是被抬下了坑底。
  人總是不願死的,盡管身患絕症也是一樣,吳楚山人想。
  “喂,劉今墨,你也太殘忍些了吧,這樣子活埋法兒,老人家會很痛苦的。”吳道明看不下眼,出聲叫道。
  劉今墨冷冷道:“你身為嶺南第一風水師,難道不知道活埋的人可以速發麽?越是在墓穴裏掙紮,體內的氣場就越能夠與龍穴相融,發得也就越快,告訴你,不出十年,中原必將易主。”
  “你們這是在殺人啊!”寒生怒不可遏。
  劉今墨鼻子裏“哼”了一下,不去理睬,吩咐道:“時辰已至,即刻埋土。”
  兩名大漢鏟土拋下……
  “都不準動!”遠處傳來了暴喝聲。
  月光下,一隊民兵手持半自動步槍包圍了這裏,為首之人沉著臉走上前來,正是婺源縣革委會主任黃乾穗,身後跟著南山鎮孟祝祺和朱彪。

  方才報信烏鴉的叫聲,其他人都未加以留意,隻有吳楚山人和吳道明心中有數。
  吳楚山人知道這是穀口有外人進來了,可是還有什麽人會在深夜入穀呢?可能是接應劉今墨的人吧,看來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吳道明聽到烏鴉叫聲,心中微微一動。

  “你們終於趕到啦。”吳道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原來,清晨他囑咐朱彪守在家裏,然後直接返回到縣城,與黃乾穗商量了分頭前往臥龍穀的行動方案。自己先行潛入臥龍穀,靜觀其變;黃乾穗去找孟祝祺和朱彪,由朱彪帶上民兵小隊,趕往臥龍穀接應。
  我倒要看看這個“青田600年之約”到底是搞什麽鬼?黃乾穗一天都在想著這事兒。

  “好哇,你們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埋活人!來人呀,給我把他們統統綁起來。”黃乾穗命令道。
  那個年代裏,不鏽鋼手銬是極罕見之物,一般的都是使用繩子,每次民兵行動,麻繩都是必備之物,而且多多益善。
  “慢,你是什麽人?”劉今墨上前一步冷冷說道。
  “呸,你們這幫反革命分子,被我捉了現行,還膽敢問我?告訴你,我就是婺源縣革命委員會主任黃乾穗。”黃乾穗講話向來幹脆。
  “哦,原來隻是一個小小的婺源縣革委會主任,可你知道我是誰麽?”劉今墨陰沉著臉道。
  “我不管你是誰,都給我捆起來!”黃乾穗喝道,對待階級敵人永遠都不要客氣。
  在二十餘支半自動步槍的脅迫下,民兵們綁起了六名勁裝大漢,吳楚山人、蔣老二和最後的劉今墨。
  “報告黃主任,這些人兜裏都有武器!”民兵們發現並繳獲了勁裝漢子們的手槍。
  “好啊,說不準還是個武裝反革命集團呢。”孟祝祺興奮地說道。
  黃乾穗也是心情愉悅,他踱步到坑邊,低下頭柔聲道:“老人家,您受苦啦,您被老區革命群眾解救啦。”盡管老人並沒有答話,但從其眼神中,已經流露出萬分感激之色。
  民兵們將老人從墓坑裏抬出,重新讓其坐進滑竿裏,那邊,朱彪早已第一時間扶起了吳道明。
  吳道明蹣跚著來到黃乾穗身邊,附耳輕輕說道:“黃主任,我懷疑那老頭很可能就是你所說的那位身患冰人症的大老板。”
  “啊!”黃乾穗大吃一驚,隨即轉驚為喜,眼睛瞄向了老人。
  “放開我們,否則你會後悔的!”劉今墨慍怒道。
  天意啊,如果真如吳道明所說,老人家就是大老板,那我豈不就是挽救了……黃乾穗想著,頓時心花怒放。
  “喂,你聽到沒有!”劉今墨怒喝著。
  “全部帶走!”黃乾穗命令道。
  此刻的他滿麵春風般,畢恭畢敬地替老人家掖好軍大衣,哪還有工夫去理睬劉今墨……

  “這不是我們婺源的小神醫麽?你怎麽也摻和到這裏麵來了,跟我們一起回縣城吧。”黃乾穗躊躇滿誌地問起了寒生,態度親切。
  寒生懷裏抱著受傷的陰蝠首領,沒有理睬他。
  “寒生能治好那個老人家。”吳道明偷偷對黃乾穗耳語道。
  黃乾穗聽罷大喜,如果自己不但挽救了大老板的性命,而且還治好了他的絕症,那將來……他貧瘠的想象力簡直就不敢相信以後發生的事兒了。
  “小寒生,我們一起走吧,以後你和你老爹就來縣醫院工作,吃商品糧,好不好?”黃乾穗的語氣更加和藹可親了。
  “不,我要留在這裏,治好蝙蝠的傷。”寒生回答。
  “寒生真是個熱心腸的好醫生啊,把蝙蝠帶回縣醫院治療不是更好嗎?這裏什麽藥品也沒有。”黃乾穗哄騙著說道。
  “我不走。”寒生態度十分堅定。
  黃乾穗見識過這孩子的強勁兒,知道來硬的會適得其反,於是吩咐孟祝祺道:“找人陪著寒生,治好蝙蝠後立即帶回城裏。另外,請他老爹也準備一下,明日起就來縣醫院上班。”
  “是,姐夫。”孟祝祺應聲道。
  孟祝祺指派朱彪留在臥龍穀中陪伴寒生,並要他照顧好寒生,如果出了問題一定拿他是問。
  黃乾穗一揮手,民兵們持槍押著俘虜們下山了,寒生突然想起了什麽,跑前兩步喊道:“山人叔叔,我找到了荷香和你的女兒……”
  起風了,風兒卷起飄零的枯葉颯颯作響,這瑟瑟秋風裏,斷斷續續地傳來吳楚山人的吟詩聲:“……天寒日暮山穀裏,中原無書歸不得。嗚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風為我從天上來……”
  寒生懷抱著虛弱的陰蝠首領,望著寂寥的夜空,冰涼的淚水從臉上淌下。
  他默默地走過樟樹林,跨過菜地,來到茅草屋裏。點燃油燈,輕輕將首領放在了床上。門外麵,餘下的陰蝠們靜靜守候著,樹上、草屋上、牆壁上和菜地裏,到處都是紅紅的眼睛。
  “寒生,餓了吧,我去做飯。”朱彪討好地說道,隨即去了灶間生火做飯。
  燈光下,寒生仔細地檢查陰蝠首領的傷口。它的右翼是被劉今墨的重手劈斷的,首領強忍著痛楚,白發蒼蒼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一雙血紅的眼睛勇敢地望著寒生。
  寒生找來掃把,開始從屋簷下和草屋頂處掃下梁上塵,把那一絲絲的灰塵集中起來,看看應該是夠了,接下來就是藥引子童子溺白了。
  寒生從床下找出自己從前用過的那個玻璃瓶,對著油燈光晃了晃,裏麵還剩有少許白色的粉末,那是自己上次治腿剩下的,但是還不夠。
  望著一聲不吭、性格堅強的陰蝠首領,寒生不忍心挨到明天再給它進行治療,他默默地向瓶子裏溺了些尿,摻和著那少許的白色粉末,放入梁上塵攪拌著。然後,他輕輕地將首領的右翼複位,再塗抹上稀溜溜攪拌好的藥,由於無法上夾板,所以也隻得這樣子了。
  首領大概感覺到了那股清涼,額頭上的冷汗不再冒了,對寒生報以感激的目光。
  寒生讓它靜靜地躺在床鋪上,拉過被子輕輕地蓋上,說道:“放心睡吧,明天早上就會沒事了。”
  灶間傳來朱彪的叫聲:“寒生,過來吃飯啦。”
  此刻,寒生才想起已經餓了一整天了。
  灶間,笨笨不好意思地望了寒生一眼,接著又低下頭去專心地啃著老鼠幹。
  朱彪遞過一隻盛滿了米飯的粗瓷大碗,上麵躺著一隻燒得紅撲撲的老鼠幹,香氣撲鼻,真的很好吃。
  “明天我們去縣城好嗎?朱醫生也要去的。”朱彪一麵吃飯一麵問道。
  寒生沒有吱聲,默默地吃著飯,今天發生的事情的確是凶險萬分,那個劉今墨實在是壞,為了速發竟然大埋活人,可惜卻是個假穴,看來是山人叔叔作弄了他們。太極陰暈在什麽地方,老爹和自己都知道的,難道真的那麽有效麽?
  那得了“冰人症”的老頭也不知是什麽人,看症狀與蘭兒娘相似,自己要不要給他治療呢?
  聽爺爺說過,當年華佗還給曹操醫過頭痛症,可那曹操是個壞人,他竟然把華佗給殺了。
  這個老頭是不是也是壞人呢?


  第三十四章 京城老人

  黃乾穗和孟祝祺帶領著民兵們押著劉今墨等人一路出穀下山,先奔南山鎮而去,東方現出魚肚白的時候,他們終於到達南山鎮革委會的大院中。
  孟祝祺命民兵將八名大漢和劉今墨、吳楚山人及蔣老二塞進一間帶有鐵欄杆的大禁閉室,並派人通知食堂立刻生火做飯,折騰了一宿,大家俱是又餓又累。
  黃乾穗單獨請那老者和吳道明坐在了接待室的沙發上休息。
  “老人家,這是今年上好的廬山漢陽峰秋茶,您嚐嚐。”黃乾穗親自沏好一壺茶,端到老者麵前。
  老者的目光裏滿懷感激。
  “請問老人家貴姓啊?”黃乾穗恭恭敬敬地問道。
  老者依舊是充滿感激的目光。
  “老人家是從哪裏來的啊?”黃乾穗更為恭敬地問道。
  老者沒有回答,眼角竟然落下一滴淚水,黃乾穗趕緊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輕輕地替老人家揩去。
  “黃主任,老人家患的是‘冰人症’,身體如冰洞般僵硬,口腔器官也基本失去了功能,所以他說不出話來。”吳道明在一旁說道。
  黃乾穗站起身來,皺著眉頭道:“這便如何是好呢?”
  吳道明前胸受襲的五大穴道經絡已經疏通,料無大礙,他移身近前,說道:“黃主任,請讓我來問問老人家好麽?”
  黃乾穗點點頭,坐下端起茶杯。
  吳道明麵對著老人,清了清喉嚨,首先發問道:“老人家,您受驚了!”
  老者還是感激的目光。
  這老家夥可別是癡呆了吧?吳道明心裏沮喪地想。
  “老人家,我問您話,若對了您就點下頭好嗎?”吳道明換了個方式提問。
  黃乾穗眼睛瞟過來,注意看著。
  “老人家,您是首長麽?”吳道明問道。
  老者點了一下頭。
  吳道明和黃乾穗的心中同時一陣激動。
  “首長,您是從京城裏來的嗎?”吳道明又問道。
  老者又點下了頭。
  黃乾穗的心髒“怦怦”直跳,眼瞅著吳道明,催促他快些問下去。
  “首長,您身患的是‘人體運動神經元萎縮症’嗎?”吳道明步步深入著。
  老者又點了下頭。
  吳道明得意的目光瞥了黃乾穗一眼。
  黃乾穗搶上前說道:“首長,您是不是被您兒子和一小撮別有用心的反革命分子所挾持到了此地?他們想要謀害您這位老一輩的無產階級革命家?這是階級鬥爭的最新動向?正在最最危急的關頭,我帶著婺源縣的革命群眾及時趕到了……”
  老人家一翻白眼,暈過去了。

  吳道明無奈地站起身來。
  黃乾穗沮喪地說道:“我們去提審劉今墨吧。”說罷,走出了接待室。
  吳道明跟著黃乾穗來到了一間辦公室。
  灰衣老者劉今墨被孟祝祺帶了進來,他仍舊被五花大綁著,此人功力太強,不得不加以提防。
  審訊開始了,劉今墨被強製坐在了一張木椅上。
  “劉今墨,你究竟是什麽人?”黃乾穗瞥了他一眼問道。
  劉今墨不屑一顧地用鼻子“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的介紹信在裏麵的襯衣口袋裏。”
  黃乾穗擺了下手,孟祝祺上前從劉今墨的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來,瞄了一眼,竟然雙手顫抖起來,哆哆嗦嗦地遞過來。
  黃乾穗有些奇怪地望了這個小舅子一眼,低下頭來看那信封,信封上印著朱紅大字:×××辦公廳。黃乾穗有些緊張,他抽出了信箋紙,原來是一封介紹信,內容如下:
  茲有我辦劉今墨同誌前往公幹,責各地黨政軍機關予以全力協助,遵從劉今墨同誌的指示辦理。
  落款處蓋著×××辦公廳的鮮紅大印。
  黃乾穗渾身發涼,冷汗滴落在介紹信上。劉今墨在一旁擺出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
  “看清楚了吧?還不給快我鬆綁?”劉今墨冷冰冰地說道。
  黃乾穗忙下令鬆綁,孟祝祺在一旁解開了繩索。
  劉今墨移步上前,一把揪住黃乾穗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你這個混蛋,破壞了組織的絕密行動任務,我要將你撤職嚴辦!”
  黃乾穗憋得漲紅了臉,好不容易才蹦出一句話:“對不起,我們配合您再去辦。”
  “太遲了,機會已失,無可挽回,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劉今墨指著黃乾穗的鼻子怒道。
  吳道明瞄了介紹信一眼,來頭不小啊,可惜不是正道,擺不到桌麵上來,亥子交更時辰早已過去,天都亮了,劉今墨錯過了下葬吉時,中原看來是易不了主啦。
  他笑了笑,說道:“劉今墨先生,請你放手,事已至此,我們應當坐下來商討一下補救的措施,我想,即使京城方麵也不會希望此事鬧得滿城風雨吧?”
  劉今墨慢慢鬆開了手,冷冷道:“如何補救?”
  吳道明嘿嘿一笑,說道:“治好首長的病,將功補過,你回去也好交差,這樣子,誰也說不出什麽來。”
  劉今墨沉吟著,首長肯定已經恨死自己了,萬一真的把病治好了,他頭一個就得收拾我,到時候,就算他兒子也保不了我的這條命。若不這樣,一來吉時已過,二來事情已經泄露,難保不會傳到京城,那麻煩就更大了,看來先要穩住這些江西老表,然後見機行事了。
  “真的能治好這絕症?”劉今墨換了副麵孔誠懇地說道。
  吳道明點點頭道:“肯定治得好,這點請您放心。”
  劉今墨頓了頓,鄭重說道:“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任何人都不準泄露出去,否則定以國法論處。記住,我們從來都沒有來過,你們也從來都沒有見過我們,明白嗎?”
  黃乾穗趕忙附和道:“這個自然,我作為婺源縣革委會主任,我以黨性擔保,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你們。”他望著劉今墨和吳道明光禿禿的腦袋,心中暗笑,要知道,一個人如果沒有了眉毛,那可是醜陋之極呢。
  “好,接下來按照我說的話去做,首先立即釋放那兩個守林人,什麽也不要說,他們自會返回臥龍穀。其次,將我帶來的人私下安排住到招待所,他們很守紀律,不會亂說亂動的,不要讓任何人接近他們。第三,立刻開始對首長進行治療,總共大概需要幾個療程?”劉今墨不愧為是來自京城的大人物,布置工作起來又快又堅決。
  黃乾穗和吳道明相對而笑,劉今墨怒道:“你們笑什麽?”
  吳道明說道:“哪裏需要幾個療程,一天就足夠了。”
  “你們開玩笑?”劉今墨慍道,簡直是天方夜譚。
  黃乾穗鄭重其事地說道:“千真萬確,贛北小神醫上次治療一個身患‘漸凍人症’的老太婆隻用了一個時辰都不到。”
  “那還等什麽?趕快開始吧。”劉今墨還是不相信,疑惑著說道。
  “祝祺呀,你親自跑一趟臥龍穀,趕緊請寒生回來給首長治病,記住,寒生那孩子倔強得很,要從救死扶傷、治病救人的角度來做思想工作,不能來硬的,否則隻會適得其反,耽誤了劉今墨同誌的大事,我可對你不客氣。”黃乾穗吩咐道。
  “是,姐夫,我一定請到寒生。”孟祝祺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吳道明說道:“寒生昨晚說過,隻要放了吳楚山人蔣老二,他就給老人家醫治,你等會兒就和他倆一起返回臥龍穀,寒生這孩子會遵守諾言的。”
  “知道了。”孟祝祺出去了。
  “現在你們去安排其他的事情,我去和首長談談治療上的安排事項。”劉今墨一個人向會議室走去。
  他走進會議室,看見了剛剛蘇醒過來的首長,提氣於臂,心下盤算著,要不要現在就幹掉他……


  第三十五章 重返臥龍穀

  “青山清水清泉,難得一方淨土啊!一生癡絕處,無夢到徽州。”在通往大鄣山臥龍穀的山道上,吳楚山人負手登高而立,感慨道。
  蔣老二默默地站立在身後,遠方目及之處,孟祝祺氣喘籲籲的矮胖身影仍在努力地跟上。
  “山人,臥龍穀我們還要繼續看守下去麽?”蔣老二怯生生地問道。
  吳楚山人沉吟道:“天下之大,蠅營狗苟,世人碌碌,物欲橫流,早已令人生厭,你我於此,月夜清風,吟詩小酌,豈不快哉?”
  “山人說的極是。”蔣老二諾道。
  “想不到青田劉家,六百年後竟出如此敗類,將此秘密出賣給京城的達官顯貴。唉,我是擔心從此以後,每年的九月十八,臥龍穀都將再無寧靜之日了!”吳楚山人歎道。
  “那我們怎麽辦?”蔣老二問道。
  “我想當年劉伯溫的本意,其實並非隻為一己私利而報複朱元璋的,而是想中原一旦出現桀紂暴君,天下百姓煎熬之時,以此太極陰暈救蒼生於苦海,可惜如今秘密泄露,小人覬覦,搞不好反而成為禍害。既如此,山人我也不必再遵守那青田之約了,為天下蒼生計,我決定毀掉太極陰暈。”吳楚山人麵現痛苦之色。
  “毀掉太極陰暈!”蔣老二大驚失色。
  “毀不得啊,太極陰暈毀不得……”身後孟祝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剛才蔣老二的驚呼聲音大了些,恰巧被其聽到。
  吳楚山人轉過身來,目光嚴厲。
  “你們找太極陰暈做什麽?”吳楚山人冷冷道。
  “這……”孟祝祺吞吞吐吐不再往下說了。
  “你不說是吧?我即刻毀去太極暈。”吳楚山人冷笑一聲。
  “我,我說,我的兒子已經不會有後了,他的蛋蛋沒了,可是姐夫的兒子是個人才啊,國之棟梁,才剛二十出頭,就已經是北京大學政治係的工農兵大學生了,而且已經有了兩年黨齡。我們想,一旦找到太極暈,就把姐夫家老爺子的屍骨移葬過來。”孟祝祺囁嚅道。
  吳楚山人冷笑道:“哦,原來你們家想當皇帝呀?”
  孟祝祺多少有些靦腆地說道:“您告訴我太極暈的地點,事成後,二位直接搬到縣城來住,我給你們批一個大宅院,落紅本,吃商品糧,組織上再給你們找兩位漂亮的中年女人成家,願意入黨也行,我做你們的介紹人。”
  “哈哈,真是‘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啊。可笑,可笑!”吳楚山人大笑道,隨即轉身,徑直奔臥龍穀而去。
  孟祝祺扭頭不解地望向蔣老二,幹笑一聲,趕忙跟上。

  臥龍穀口,老樟樹上的烏鴉見到主人回來,站在樹頂上“嘎嘎”地大叫。
  穀中霧氣沼沼,一片靜謐,拐過了樟樹林,前麵就是草屋了。
  吳楚山人一步邁進草屋內,昨夜寒生的一句話令他多年來心若止水的內心泛起了漣漪,“我找到了荷香和你的女兒”,這話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自己當時與即將成婚的荷香失散,如今算來已經數十年,也曾踏遍中原尋訪,可仍杳無音訊,早些年他就已認定可憐的荷香應該是死了,大洪水、三年饑荒,緊跟著便是文革,一個孱弱的涉世未深的女孩是難以存活下來的。
  可如今,從未出過家門的寒生竟然說……
  灶間的柴薪垛上傳出鼾聲,近前一看,卻是朱彪,一身的酒氣。跨入房內,床鋪上根本就沒有人,寒生不見了。
  孟祝祺大怒,上前一腳踹醒了朱彪。
  朱彪惺忪著雙眼,莫名其妙地呆望著孟祝祺。
  “寒生呢?”孟祝祺厲聲吼道。
  朱彪愣了愣,總算緩過神來,支支吾吾說道:“臥龍穀的酒好厲害啊!寒生,寒生在屋裏睡覺呢。”
  “胡說!哪兒有他的人影?”孟祝祺怒氣衝天道。
  吳楚山人用手拈起床鋪上的幾根灰褐色的茸毛,站立在那兒沉思著。
  孟祝祺探過頭來說道:“這不像是寒生的毛發。”
  吳楚山人沒有理睬他,心中盤算著,這是那隻老蝙蝠的毛,它身中劉今墨一重掌,應是傷得很厲害,一夜之間絕對好不了,他們去哪兒了?難道下去了溶洞,那裏麵縱橫交錯、四通八達像迷宮一樣,很容易迷失在裏麵的,那可就危險了。
  “大家分頭在穀中尋找,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吳楚山人吩咐道。
  “昨晚埋那個老頭的地方是假的龍穴吧。”孟祝祺附在山人的耳邊說道。
  “你怎麽這麽說?”山人警覺起來。
  孟祝祺嘿嘿一笑,說道:“我看了,那土坑裏沒有太極土卵。”
  吳楚山人聞言又是一驚,看來臥龍穀的秘密早晚要大白天下了,更是堅定了山人毀去太極陰暈的決心。
  眾人在穀中找了個遍,沒有發現寒生的蹤跡。
  孟祝祺向吳楚山人告辭,帶著朱彪回南山村,看一看寒生是否回家了。臨行前,孟祝祺告誡山人,請他考慮一下他今天的提議。
  山人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尋思,自己是否也應該要下山一趟?
  草屋裏升起嫋嫋炊煙,蔣老二在引火燒飯。
  “山人,老鼠幹不多了,您看我們今年冬天是不是要多抓一點?”蔣老二說道。
  “不必了,吃完飯以後,你同我抓緊時間一起下山到靈古洞去,今晚子時銷毀太極陰暈。”吳楚山人吩咐道,已經明顯有些氣喘。
  “山人,我們如何做法,還需要準備什麽嗎?”蔣老二詢問道。
  “你去老百姓家裏買一頭老母豬,另外帶上鋤頭就可以了。”山人吩咐道。
  “山人,我不明白,要老母豬幹什麽?”蔣老二不解問道。
  “毀去太極暈,挖土換土都沒有用,龍脈地氣使然,葬下去一頭老母豬,就等於葬了人一樣,此龍穴就被用掉了,以後即使再有人重新葬入,也毫無發力了,形同廢穴。”吳楚山人解釋說。
  “哦,我明白了,但是母豬的後代豈不就發了?”蔣老二推測道。
  吳楚山人表情有些痛苦地點點頭,說道:“母豬也是胎生哺乳動物,身體結構與人類相似,所以能夠與龍穴地氣相融合,當然,她的後代無法同我們人類一樣登極稱王,但是會變異得很大隻,又肥又壯,肉質也是相當的好。”
  “山人,我想好了,我以後幹脆去養豬,就要這頭老母豬的後代。”蔣老二安排著出穀後的人生計劃。
  “唉……如果青田劉伯溫泉下有知,他耗費半生心血布下的這個風水迷局,六百年後竟然被我倆換成了一頭老母豬,不知會作何感想?”吳楚山人心中一酸。
  “噗”的一聲,山人口中噴出一股熱血……
  “山人,你怎麽了?”蔣老二趕緊衝上前一把扶住了山人。
  吳楚山人又咳出些黑血,慢慢說道:“這劉今墨的功力實在是高深莫測,生平僅見。他的指甲重創我前胸足陽明胃經五大要穴,此次內傷著實不輕,我以真氣封閉穴道試著疏通任脈,竟然無用,看來不妙啊!”
  “山人,可有辦法醫治?”蔣老二帶著哭腔問道。
  山人搖了搖頭。
  “寒生,我去找寒生!他一定能夠醫治的。”蔣老二大聲叫道。


  第三十六章 《屍衣經》

  寒生照顧著陰蝠首領睡去了,望著首領脖子上掛著的騎馬布,心中一陣苦笑,世上之事真是無奇不有,辟邪物千奇百怪,誰又曉得一條農村普通婦女日常使用的月經帶竟然被蝙蝠偷了來避雷呢?萬物皆有靈啊。
  朱彪在灶間鼾聲如雷,他是喝多了山人自釀的酒。
  寒生挑亮了油燈,從懷中掏出那本《屍衣經》,湊在燈下開始觀看。
  這是手寫的書,字體清瘦飄逸,落款沒有留名,寒生猜測這就是劉伯溫的手跡。
  翻開第一頁,一行蠅頭小楷映入寒生的眼簾:
  太極覆太極,青田未有期。天蠶重現日,屍衣伴君行。
  吾,青田人劉基,字伯溫。洪武元年,太祖登基,時任禦史中丞太史令。洪武三年,受“開國翊運守正文臣資善大夫上護軍”之稱,賜封誠意伯。洪武四年,告老還鄉。洪武八年,吾料之,太祖不日將遣禦使至青田賜死,遂早三日詐死,諡“文成”。
  吾隱此臥龍穀中,盡平生所學之異術,集此世間辟邪之奇書《屍衣經》,與吾同葬天蠶之中。鬥轉星移,滄海桑田,他日若有緣人破蠶,當以此書相贈,造福蒼生。
  這行偈語及後麵的自述看來都是後加上去的,下麵才是正文,寒生饒有興致地接著往下看,書中道:
  天下邪術無外乎自然現象及人為之術,無外乎陰盛而陽衰之故,陰氣侵體,入表為之邪,入裏為之魔也。世人驅避邪魔多用陽剛之術,或禪經或道符,秘咒以請大羅。
  吾不然。世間陰邪,吾以淫穢克之,天生男女,萬物之靈,毛發精血,溺糞涕涎,眼屎耳垢,均為利器耳,無邪不摧,萬夫莫當也……
  寒生看到這兒,不由得喜不自禁,抓耳撓腮,原來人身上竟有如此之多的寶貝呀,怪不得那汙穢之極的騎馬布竟可用以抵擋雷電的轟擊,真是匪夷所思……
  接下去書中分為了男女二篇,分別敘述男人和女人身上汙穢之物的采集和辟邪之用法,尤其在講到女人的隱秘汙穢之物時,寒生竟然有身上發熱、口幹舌燥之感。
  他一下子合上書,熱氣方慢慢消退,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
  “劈劈”油燈芯跳動著,寒生重又挑亮,正欲打開書接著往下看,耳邊聽到“吱吱”的叫聲,回頭望去,陰蝠首領已經醒了,正睜著兩隻碩大的紅眼睛看著他。
  寒生近前,仔細地檢查了它的傷勢,發現已經好了許多,炎症也已消退,伸手撫摸散著零亂白發的額頭,已經不發燒了。
  “吱吱”,首領支撐著坐起來,眼睛眨動著要下地。
  “你是不是想回到洞裏去?”寒生猜測到了它的意思。
  好吧,寒生揣好《屍衣經》,在門後摘下山人掛著的手電筒,輕輕抱起首領,“噗”的一口吹熄了燈,走出房門。
  月兒彎彎,清風徐來,涼意沁膚。寒生朝著崖壁下的洞口走去,撳亮手電,鑽進了溶洞中。

  當他抱著首領回到了蝙蝠洞時,無數的陰蝠們一起“吱吱”地叫了起來,母陰蝠也從石台上起身相迎。
  寒生放下首領,望著那些出生不足一天的粉紅色肉嘟嘟的小陰蝠,心裏甜滋滋的,畢竟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接生。
  “我要走啦,以後再來看你們。”寒生對陰蝠首領夫婦說道,一邊用手勢比劃著。
  “吱吱”,首領叫來了一隻生有紅毛的中年陰蝠,並示意它去給寒生帶路。
  紅毛陰蝠眨眨眼睛,向側麵的一個洞口躍去。
  寒生走出幾步回頭望去,黑暗中首領那碩大的紅色眼睛依稀閃動著淚花。
  這不是來時的路,寒生拿手電照著洞壁,發現十分的陌生。
  不管怎麽說,陰蝠們是不會害我的,跟著走就是了。
  溶洞裏時寬時窄,不停地穿行了一個多時辰,前麵終於露出了一絲微弱的光亮,洞口到了。
  寒生走出洞口一看,心裏就樂了,原來這就是靈古洞口啊!
  “吱吱”,紅毛陰蝠打了個招呼就展開雙翼,飛進了洞裏。
  此刻東方已經現出魚肚白,天就要亮了。

  “到家了,笨笨。”寒生回頭招呼著。
  笨笨興奮得嗚嗚直叫,竟然衝進竹林裏,一路小跑,連頭也不回。唉,畢竟已經好幾天沒回它那狗窩了。寒生沒有喊住它,先回家去報個信也好,省得父親牽掛,這時候說不定蘭兒已經起來生火做飯了。
  竹林裏的烏鴉大概已經醒了,寒生聽到幾聲“嘎嘎”的聒噪。左邊不遠處,那片連綿不絕的灌木叢裏,就隱藏著劉今墨和吳道明這些外鄉人夢寐以求的太極陰暈。
  一種強烈的願望襲上心頭,他四下裏望望無人,於是量好步子,自洞口前行三丈,再左行一十五步,一頭鑽進了灌木叢中。
  天剛剛破曉,光線還很黯淡,寒生找到了那有著五色圓土環的太極暈所在,周圍綠草茵茵。
  咦,那是什麽東西?
  寒生奇怪地看見太極土環的中間土壤向上隆起個鍋蓋般大小的土包,四周還散落著一些微微隆起的小土包。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蹲在了土包旁。
  過了一會兒,見沒什麽動靜,寒生伸出手指,輕輕地將那個大包包上的土慢慢摳到兩邊去,土中露出一塊黑褐色間有黃色的“土疙瘩”,硬硬的,不知是何物。
  躊躇之間,隻見那物竟然蠕動起來。
  寒生大驚,瞪大了眼睛盯著那東西……
  碎土慢慢隆起,滑下兩邊,一隻巨大的長得如龜般的東西在地裏麵慢慢地翻身鑽了出來,背甲絳褐色,散有淡黃色斑塊,腹甲黃色,盾片上有排列基本對稱的紅色圖斑,頭則是金黃色,脖子上長滿了金色的疣,四肢腳趾間有蹼。
  這東西瞪著兩隻烏黑的圓眼睛,疑惑地望著寒生。
  可能是山上的草龜,寒生想,但是越看卻越不像,他不知道,這就是吳道明從朱彪家前麵水塘邊的老槐樹上驅趕走的那隻母金頭黿。
  就在這時,土壤裏的那些小土包裏也紛紛冒出一些小腦袋,東張西望的,原來是些小黿。
  寒生記得,上次同父親來時,並未發現這些龜類動物啊,難道是太極卵孵化的?要不怎麽憑空生出這許多東西來呢?
  寒生疑惑不解。
  這時,他突然發現這些龜類的舉止似乎有些奇怪。

  寒生看出這些草龜的脖子仿佛都很僵硬,轉動起來十分地不靈活,與自己以前見過的龜類有所不同。出自醫者的本能,寒生注意觀察它們的頸部。
  不多時,他就有了發現,那些草龜疣狀凸起的脖子上,都長著一根奇怪的毛——實際上是一白一黑兩根絞在一起的毛——毛的尾端還打著卷兒。
  真是奇怪,他邊尋思著邊以指尖彈了一下怪毛,那大草龜似乎十分懼怕,脖子一顫,扭到一旁。寒生一用力,竟生生地將那怪毛拽下來了。
  草龜的脖子立刻活動自如起來,寒生見那大龜竟然一圈圈地做起了三百六十度回旋。寒生大喜,伸手將所有小龜脖子上的怪毛全部都拽下來了,小龜們高興得立即活動起頸部來,也打著圈兒。
  手心裏托著那些黑白相間的毛,寒生感到似曾相識般,他哪裏知道,這些東西就是吳道明的童子陰陽錐,乃是十分霸道的風水暗器。
  什麽鬼毛?嗅嗅還有一絲臊氣,寒生隨手撇在了地上。
  那隻母草龜似乎對寒生十分感激,伸出堅硬的爪子在土裏麵扒著,不一會兒,就已經扒出五隻土卵,白青黑紅黃各一隻,然後用前爪推到寒生麵前,點點頭,示意他收起。
  寒生笑笑,收下土卵,揣進懷中,站起身來。
  金頭黿被解除了禁製,恢複了千年的陰功,這是吳道明萬萬沒有想到的。
  天色已大亮,寒生望了望草龜們,轉身鑽出了灌木叢。
  寒生穿過竹林,向南山村走去,遠遠地望見村東頭自家的草屋上升起了一縷嫋嫋的炊煙,那一定是蘭兒在生火做飯。一種暖洋洋、甜絲絲的感覺湧上了心頭,這是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過的感覺。
  他站在山坡上默默地望著生活了二十年的茅草屋,不禁有些熱淚盈眶了。
  這時,他看見遠處駛來了一輛吉普車,車後卷起一道塵土。吉普車停在草屋前,有幾個人跳下車,走進了院子裏。
  不一會兒,他便看見了父親被來人推搡著上了車,那車一路塵土地又沿原路駛回了。
  寒生大驚,急忙衝下山坡,朝著家中跑去。


  第三十七章 沈才華

  寒生剛進院門,笨笨就先發現了,嗚嗚地叫著。蘭兒趕緊迎出房門,身著舊藍印花布褂子,一臉的詫異,眼角閃動著淚花。
  “寒生!”她發出了一聲輕柔的驚呼。
  蘭兒娘也出現在麵前,急切道:“咦,寒生你不是在縣醫院嗎?怎麽……”
  寒生大惑不解道:“縣醫院?”
  “他們說你已經到縣醫院工作去了,縣裏來人剛剛把朱醫生也接走了。”蘭兒娘說道。
  “這幾天發生了好多事兒,我根本沒有去過縣裏,他們是騙人的。”寒生想起上次父親被關在縣裏,同樣是受到了欺騙而被挾持的。
  “他們是壞人!”蘭兒娘瞪著恐懼的眼睛說道。
  “不要緊,他們不敢把老爹怎麽樣的。”寒生安慰道,他心裏清楚,那些人這樣做,無非是想逼迫他過去給那個老頭治病。
  “大娘,您以前的名字是叫荷香吧?”寒生突然問。
  蘭兒娘一愣,隨後點點頭,疑惑道:“寒生,怎麽問起這個,是蘭兒告訴你的嗎?”
  蘭兒也驚訝地望著寒生。
  “蘭兒的爹來自京城,姓魏……”寒生接著問道。
  “是啊,孩子,你想要說什麽?”蘭兒娘不解的目光看著寒生。
  “蘭兒,我找到了你的父親。”寒生說著,鼻子一酸,眼淚幾乎掉了下來。
  沉默,霎時間,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聽得到彼此的心跳聲……
  蘭兒和她娘怔怔地望著寒生,仿佛站在她們麵前的是一個陌生人。
  “住的地方離這兒不太遠,我昨天還遇見了他。”寒生低頭默默說道。
  蘭兒她們依舊沒有說話,仿佛還沒有明白寒生所說話中的含義。
  “他是旗人,父母雙亡,是北大的老師,五七年被錯劃成右派,下放陝西關中渭河一帶。房東家有一獨生女,名字叫做荷香,梳著兩根長辮子,勤勞端莊,上門求親的天天都有,可都被荷香拒絕了。荷香喜歡的人是他,但是他覺得自己是個右派,唯恐連累了荷香。最後,他終於與荷香私訂終身,決定一輩子耕田種地,與荷香永不分離。他離開渭河去京城處理房產和辦理相關手續,準備回來後就結婚。臨別時,荷香送給他一個荷包,裏麵是荷香頭上的一縷青絲。
  當他返回時,恰遇渭南發大水,水淹潼關,村子和荷香一家人都沒有了。他發瘋似的沿途尋找,尋遍了關中,最後一病不起。一年多以後,大病初愈,心力交瘁的他隻得回了黑龍江原籍。後來,他又多次回去過關中,可那個村子早已經不存在了,再也打聽不到荷香的下落了。他隻道是荷香命苦,早已經不在人世了。從此,他發誓終身不娶,每當月圓之夜,他都會拿出荷包,思念著荷香,望著那一縷青絲黯然淚下……”寒生說著說著,已經是淚流滿麵了。
  “撲通”一聲,蘭兒娘倒下了。

  寒生扶住了蘭兒娘,將其抱回屋子裏,放在了西屋的床上。
  “我娘她怎麽了?”蘭兒啜泣道,其實她又何嚐不明白,娘苦苦撐了這數十年,早已心力交瘁,難以忍受這大悲大喜的刺激了。
  寒生伸出三指,輕輕按在了蘭兒娘左腕寸口處。
  他起先隻是幫助父親搗藥配伍,並未係統地學習過切脈診病,好在他自幼跟隨父親走東串西,耳聞目染,道理卻也大致明白。
  父親曾經說過,腕橫紋向上約一寸長的這段脈為“寸、關、尺”三部,左右手的寸、關、尺部位分屬不同的髒腑,其中右寸反映肺的情況,右關反映脾胃,右尺反映腎(命門);左寸反映心,左關反映肝,左尺反映腎與膀胱。
  此刻寒生輕輕指壓在蘭兒娘左腕的寸關皮膚之上,浮取心肺脈象,竟絲毫感覺不到,遂稍微加大力度壓至肌肉,中取也不得,全力重手按至筋骨,沉取脈象,心中暗道不好。
  以寒生目前診脈的水平,尚且分不清洪、弦、滑、澀諸脈象的分別,隻是摸著脈搏感覺萬分虛弱,仿佛蠕動般,氣血兩虛虧。他知道,蘭兒娘是承受不了丈夫仍在人世的消息的衝擊而倒下的,人的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是最容易引起內傷的,她是思悲而經年,突又喜之極致,大起大落,心肝髒器終無法承受,造成了嚴重的內傷。
  寒生拇指掐住了蘭兒娘的人中。

  一會兒後,蘭兒娘悠悠醒轉來,登時淚如泉湧,口中喃喃道:“他現在哪兒?”
  “您躺著好好休息,我這就去替你找他回來。”寒生說道,伸手拉蘭兒來到大門外。
  “寒生,我娘不要緊吧?”蘭兒淚痕猶在,楚楚可憐。
  寒生安慰道:“你娘的心病乃多年鬱結而成,心病還需心藥醫,我這就去將山人帶來。”
  “他真的是我爹?”蘭兒還是不敢相信。
  “是的,吳楚山人就是你的父親。”寒生說道。
  屋內發出響動,寒生和蘭兒趕緊跑回屋裏。
  眼前的情形令寒生見了不由得心中一陣酸楚。
  西屋,蘭兒娘坐在椅子上,正微笑著對著鏡子梳頭,把本來不多的斑白雜亂的頭發編成了兩根小辮子……
  寒生默默地退了出來,此刻心中隻有一個願望,馬上找到山人。
  東屋裏,寒生掏出懷中顏色各異的五枚土卵,隻留了一枚青色的木卵揣在身上,其餘的幾枚統統交給蘭兒,蘭兒知道這些東西十分珍貴,便小心地用包袱皮包好,拿回西屋。
  天蠶衣丟到哪兒去了呢?寒生心裏嘀咕道。
  “我走了,你好好照顧你娘吧。”寒生到灶間隨手抄起兩個紅薯麵的饅頭,告別了蘭兒,奔縣城方向而去。
  笨笨赤裸著身子躲在狗窩裏不肯出來,遠遠地望著寒生遠去的背影,嗓子裏“嗚嗚”地低鳴著。

  天陰沉沉的,好像就要下雨的樣子,空氣中飄來一股淡淡的腥味兒。
  “朱醫生在家嗎?”院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的問話聲。
  蘭兒迎出門去,院子裏站著一對中年夫婦,懷裏抱著個嬰兒,手中拎著一條豬肉和兩隻雞。
  “你們是?”蘭兒問道。
  中年男子搶先說道:“我們是來感謝朱醫生的,他救了我家婆娘和孩子,我叫沈天虎。”
  “汪汪!”笨笨從狗窩裏衝出來對著他們狂吠。
  那婦人懷中的嬰兒扭過臉來朝著笨笨裂開嘴巴詭異地一笑……
  笨笨夾著尾巴溜進了窩裏,低聲“嗚嗚”叫了兩聲,縮著身子不敢出聲了。
  “快請進屋。”蘭兒讓他們進來。
  中年夫婦和嬰兒進得屋內,坐在東屋桌前,蘭兒端上了茶水。
  “朱伯伯去了縣城,寒生也剛剛走。”蘭兒說道。
  “哦,那他們什麽時候會回來?”沈天虎問道。
  “還不知道,恐怕不會很早。”蘭兒回答。
  “你是?”沈天虎問道。
  “我……”蘭兒臉一紅,不知應該如何回答才好。
  “女娃子生得這麽好,是不是寒生的媳婦啊?”那婦人見蘭兒嬌羞靦腆,猜到個八九分。
  蘭兒見那嬰兒生得白白胖胖,烏黑的眼睛格外地大,著實可愛,便忍不住地想要抱抱。
  “他叫什麽名字?”蘭兒抱過嬰兒,一麵逗著孩子一邊問道。
  “沈才華。”婦人笑眯眯地說道。
  “這名字好響亮,將來一定很有才華,你瞧他長得多壯實啊!”蘭兒誇獎道。
  沈天虎夫婦聽到讚許後卻高興不起來,兩人的臉上都現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蘭兒詫異地望著他們。
  “我們在這兒等,一定要等到朱醫生回來。”沈天虎皺著眉頭說道。
  “孩子有什麽毛病麽?”蘭兒心中疑惑。
  “唉,說來奇怪,姑娘既然不是外人,說說也無妨。這孩子出生就長著兩排細牙,每次喂奶都會咬破他娘親的乳頭,在吃奶的同時還吸著血,嘴巴和牙齒都染紅了,所以要找朱醫生好好看看。”沈天虎說著打了個寒戰。
  蘭兒心想怎麽還有這等怪事,再看那嬰兒,此刻孩子正瞪大了眼睛對著她微笑,唇縫間看得見裏麵生著兩排白森森的細小牙齒。
  就在這時,院子外麵又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徑直來到了房門前。
  蘭兒懷抱著嬰兒迎上前去。
  進屋的兩人,一個是南山村小隊長朱彪,另一個是南山鎮革委會主任孟祝祺。
  “寒生小神醫在家嗎?”孟祝祺恭恭敬敬地問道。
  “請問你們是誰?”蘭兒問。
  孟祝祺停頓了一下,等待朱彪為自己介紹,半晌,朱彪也沒有回話。
  此刻,朱彪正瞪圓了眼睛,呆呆地望著蘭兒懷抱裏的嬰兒。
  那嬰兒見到朱彪也是睜著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瞳孔放大開來,把眼白擠到了眼角邊,小嘴巴一咧,露出兩排尖利的細牙,詭異地一笑……多麽熟悉的一笑。
  那孩子認出了朱彪。
  “菜花……”朱彪心中一熱,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寒生早上去縣城了。”蘭兒告訴他們。
  “那麽,朱醫生也去縣裏了吧?”孟祝祺接著問道。
  “是,也去了。”蘭兒回答。
  “誰知道才華的名字?”沈天虎夫婦由東屋裏走出來,見到朱彪一愣,說道,“原來是你呀,南山村小隊長。”
  朱彪恢複了鎮靜,忙道:“你們來啦,見到朱醫生了?”
  “沒有,我們在等他回來。”沈天虎說道。
  孟祝祺聽說寒生父子均已去了縣城,遂放下心來,望著沈天虎,問朱彪道:“他們是誰?”
  朱彪此刻心痛如絞,心中罵道,若不是你同你兒子害死了菜花,我都已經有後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的!
  “他們是朱醫生的病人,外村的,這個胖大小子就是他們的兒子。”朱彪淡淡地介紹道。
  “這位姑娘,你也是朱醫生的病人?”孟祝祺心中想,這女孩好標致啊,給我當兒媳婦挺不錯的,自從沈菜花死後,鎮上的姑娘們見了兒子都躲得八丈遠。
  蘭兒臉一紅,低頭未作聲。
  朱彪一心想多親近兒子,便插話道:“天虎老兄,朱醫生恐怕要晚些回來,不如你們夫婦和孩子到我家裏坐坐,反正是個等,在哪兒都一樣,順便認認我這個隊長的家門。”
  沈天虎夫婦對視一下,點點頭,對蘭兒說道:“也好,朱醫生回來後請叫我們一聲。”
  孟祝祺擺擺手,隻要寒生已經上了縣城,姐夫那兒就算有了交代。他將朱彪扯到一邊說道:“朱彪,你去辦你自己的事去吧,記住黨的保密守則,昨天的事情不得當任何人說。”
  朱彪點頭稱是,帶著沈天虎夫婦和孩子走出了朱家。
  孟祝祺想著必須抓緊趕回,畢竟大事當前,絲毫馬虎不得,他有些戀戀不舍地望了蘭兒一眼,也匆匆離去了。


  第三十八章 第二枚青木卵

  蘇醒過來的老者無力地靠在沙發上,門口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便看見劉今墨走進了會議室。一股無形的殺氣襲來,他知道,劉今墨要下手了。
  老人歎自己戎馬一生,晚年得此怪病,養了兒子又是如此不孝,相信劉今墨這個江湖術士的花言巧語,為求其所謂的速發,竟欲將自己的親生父親活葬。試問,這樣的不孝之子若是主宰了國家,無數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打下來的江山豈不就要改變了顏色?勞動人民豈不又要重受二遍苦、遭二茬罪?
  可惜自己病入膏肓,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任憑著那不肖子胡作非為。唉,此劫難逃啊!
  劉今墨麵上掛著陰笑,一步步地走近前來,慢慢地舉起了手掌……老人閉上了眼睛。
  “神醫寒生來了!”吳道明突然出現在會議室的門口說道。
  吳道明其實早已看出劉今墨此人陰險毒辣,其武功又奇高,自己若不是被寒生打通了任督二脈,恐怕是重傷了五髒,好在幾個時辰下來,自己偷偷運氣療傷,已無大礙,估計那吳楚山人傷得不輕,足陽明胃經受到重創,不死也會落得個殘疾。
  劉今墨此人是絕惹不得的,他根本無心替首長治病,這一點明眼人一看便知,盡管這樣,自古“君子不立於危牆下”,這同我又有什麽關係?我一個來自香港的風水師何必趟此渾水呢?
  但是,這劉今墨實在是可惡,出手如此狠毒,差點要了老子的命,就憑這一點,也不能讓他得意。
  正巧黃乾穗那兩個原先就認識寒生的手下在汽車站前遇見了寒生搭車,就把他帶到了鎮革委會。
  劉今墨聞言一愣,舉起的手掌也慢慢地放下,轉過身來,雙眼深處閃過一絲怨毒。
  這一點,並沒有逃過吳道明的眼睛,他心中一樂,按道,老子就要讓你不舒服。

  辦公室裏,劉今墨盯著寒生,冷冷地問道:“你確實有把握醫治首長的‘人體運動神經元萎縮症’嗎?你要知道這是世界五大絕症之一,如果出了差錯,你要承擔嚴重的後果。”
  寒生平靜地說道:“我能治,但是你們要放了我老爹和吳楚山人。”
  黃乾穗湊過來親切地說道:“小寒生啊,你父親是接去縣醫院上班工作的呀,你如果不放心,我馬上派人請他回這兒來。另外你說的吳楚山人一大早就已經放回去了,現在已經在臥龍穀中休息啦。”
  寒生疑惑地望著黃乾穗。
  “寒生,黃主任說的千真萬確,吳楚山人今天早上就已經回臥龍穀了,我可以擔保。”吳道明誠懇地說道。
  寒生想了想,趕緊治好那老人家,然後抓緊去臥龍穀,能讓他們一家人團聚,才是大事。
  “好吧,現在開始。”寒生說道。

  寒生被簇擁著進了會議室。
  他看到了那個垂死的老人,老人的眼裏流露出渴望的神情,那是一個普通人求生的欲望,淒淒慘慘戚戚。
  “給我拿一把剪刀和一個幹淨的碗來。”寒生命令道。
  黃乾穗揮揮手,立刻有人送上來一把新剪刀和一個新瓷碗。
  吳道明站在劉今墨身後,全神貫注地警惕著,他擔心劉今墨從中搗鬼,害死老頭不要緊,萬一對寒生不利,他就要出手相救了。寒生出事,太極陰暈找誰要去?尤其當他看見寒生從懷裏掏出一枚散發著新鮮泥土芬芳氣味兒的太極木卵時,就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
  寒生抄起剪刀,對老人說道:“老人家,需要您的一些毛發。”
  老人的目光是堅定和讚許的,可是老人的頭發和胡子甚至眉毛都被陰蝠們拔光了,何處去剪?
  老人大義凜然地垂下眼睛,盯住了自己的褲襠……
  寒生明白了,他是要自己剪他的陰毛。
  《青囊經》的藥引子規定必須是病人的毛發,現在的老人除了陰毛就再也無其他毛可剪了。
  懸壺濟世的醫生怎可忌諱隱私呢?寒生二話不說,伸手解開老人的褲帶,褪下褲子,露出蔫蔫的塵根,斑白的陰毛寥寥可數,隻剩有數十根,且高矮不一、參差不齊。
  寒生手持剪刀,“哢哧哢哧”數聲,將老人的陰毛全部一掃而光,然後放入碗中點燃,屋內散發出一股臊臭的氣味兒。
  須臾,陰毛全都燒成了灰。
  寒生隨即將托在手心裏的太極木卵朝地下摔去,“啪”的一聲響,木卵碎裂了,裏麵躺著一條青色的蠶蟲。
  遇到空氣,那青蠶蟲慢慢地蠕動起來,探起小腦袋東張西望。
  寒生抓起蠶蟲放到瓷碗裏,蠶蟲聞到陰毛灰燼的氣味兒,立刻爬過去大口大口地吞噬起來。不一會兒,蠶兒吃光了灰燼,便圍著碗底一個勁兒地轉著圈子,看樣子似是還未吃飽。
  沒辦法,隻有這些了,寒生抓起青蠶蟲塞進老人的嘴裏……
  老人吃力地咽下蠶蟲,在場的人全部都驚呆了,這一切是如此詭異,完全超出了人們的想象,簡直是匪夷所思。
  劉今墨冷冰冰的麵孔上沒有絲毫表情,隻是默默地等待事態的發展,他知道,中醫偏方離奇古怪,但是今天所見到的簡直就是胡鬧,這群江西老表不是入了邪教就是腦袋有毛病。
  “快看!”有人手指著老人發出了驚呼。
  眾人急視之,原本萎縮成一團的老人突然四肢張開,口吐白沫,麵部肌肉強烈地扭曲起來,隻聽得“噗噗”連響數聲,括約肌失禁,屎尿俱下,會議室裏頓時彌漫著一股腐臭味兒。
  “這是怎麽回事兒?”劉今墨大聲問道,心中一陣寬慰,好小子,把老家夥治死是最好不過的了,一來去了日後的威脅,二來抓了個替罪羊,這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寒生也有點緊張,老人的情況怎麽與蘭兒娘的不一樣呢?看來可能是藥引子不夠,無法充分發揮木蠶蟲的藥效。
  “可惜藥引子太少了。”寒生說道。
  “可有其他補救辦法?”黃乾穗急切地問道。
  寒生低頭不語,腦袋裏搜腸刮肚地思索著。
  吳道明上前道:“寒生,運動神經元的恢複與打通經絡相似,據我觀察,這木蠶根本沒有吃足藥引子,這樣恐怕會功虧一簣,你上次激發我經絡所使用的方法,我想可以在老人身上用一下,藥力加上體內自身的求生本能,或許可以彌補藥引子的不足。”
  寒生聽罷心裏迅速盤算起來,吳道明所說的強迫疏通經絡並非沒有道理,可是《青囊經》上說此法不可用於老人、孩子和體弱之人身上,看這個體虛質衰的老人,怕是承受不了。
  “咕嚕”聲響,老人體內的元氣已經開始在喉嚨裏翻滾,眼睛急切地盯著寒生……
  望著老人痛苦的眼神,寒生終下決心,猛地撲上去,用力按住老人的口鼻,老人的臉上幾乎感覺不到有溫度,如同冰塊一般冰涼。
  眾人大驚,不知道寒生這是幹什麽,要知道,不讓老人呼吸,豈不會憋死?
  “大家不要慌,這也是一種輔助療法。”吳道明趕緊解釋道。
  手掌下的老人臉色漲得通紅,腦袋仿佛也膨脹變大了,體內原本微弱的元氣在積聚著,木蠶的藥性也被激發到了極致,寒生隨時觀察著,萬一不行就得鬆手。
  劉今墨乃是一代武學奇人,見此心中也是不由得讚歎,這寒生果然是個醫學奇才,這一險招暗合高深武學的道理,逼出人體自身的能量方為武學至高無上的追求。太極蠶蟲的藥理他不知道,但他覺得寒生此人乃是十分的不簡單,小小年紀用藥已經用到極致,方法也是古怪到極致,此人的家學淵源可謂頗有來曆啊!
  就在此時,老人“噗”的一聲響屁,吳道明知道,大功告成了。
  寒生慢慢鬆開了手掌。
  此刻,老人平靜了下來,渾身上下升騰起一團白霧,臉上和衣服上均覆蓋著一層白霜,與上一次醫治蘭兒娘時的情況一致,寒生終於鬆了一口氣。
  吳道明上前輕輕拍了拍寒生的肩頭,讚許地一笑。
  老人身上的寒氣慢慢消散,會議室裏仿佛到了冬天般,氣溫驟降了幾度,黃乾穗不禁打起了哆嗦。
  劉今墨這時也已明白,天下五大絕症之一的“冰人症”如今終於在寒生的手下治好了。他不由得長歎一聲,暗道一聲,此乃天意啊!
  他轉身走出會議室,來到外麵,望著視野裏的綠水農田山郭,惆悵之情油然而生。婺源不僅是中國最美的鄉村,而且還有中國最神奇的醫術,我劉今墨今日算是見識了,正因如此,我也不得不離開了。
  他默默地走了。
  寒生,我們還會見麵的。劉今墨在心裏說道。
  會議室內,老人伸展著四肢,慢慢坐起,隨即又站立起來。他邊提著褲子,邊以銳利的目光掃視著眾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油然而生。
  “首長,我是婺源縣革命委員會主任黃乾穗,您的病全好啦,這是我們國家的福分啊!衷心歡迎您來婺源指導工作。”黃乾穗趕緊挺身說道。
  首長的目光落在了寒生身上,立刻柔和了許多,他微笑道:“寒生小同誌,你的醫術真是了不起,攻克了世界性絕症,請你跟我回京城吧,那裏可是大有用武之地啊!”
  寒生想起了華佗與曹操的故事,搖了搖頭說道:“您已經沒事了,我也該回家了。”
  首長再次勸說:“你家裏還有什麽人,可以一同進京。”
  寒生笑了笑,竟然轉身走出了會議室,眾人皆驚愕不已。
  “好,富貴不淫,威武不屈,功成身退,小小年紀,不簡單啊!黃主任,你要做一下他的思想工作,京城的條件好,待遇高,另外老一輩的革命家年齡都大了,身體嘛多少總有些毛病,我看寒生小同誌完全可以勝任這一特殊而光榮的工作的。”首長吩咐黃乾穗道。
  “請首長放心,黃乾穗保證完成任務。”黃乾穗拍著胸脯說道。
  “來人啊,給我把劉今墨抓起來。”首長臉色一變,命令道。


  第三十九章 慈悲的心

  寒生一路直奔大鄣山臥龍穀而去。
  深秋的贛北山區,層林盡染,黃葉鋪地,不時能看見小鬆鼠們懷裏抱著鬆塔穿過林間的空地,準備著過冬的食物。
  寒生急匆匆地趕路,根本沒有留意到遠遠地有人跟在了後麵。跟蹤之人身形敏捷,踏地無聲,如同幽靈一般。
  遙遙望見大鄣山時,天空中飄起了雨滴,寒生順手自路邊拔了些野草,編了頂草圈扣在頭上以避雨,一直走到黃昏時分,才來到臥龍穀口。
  “嘎嘎”,老樟樹頂上的烏鴉見到寒生便叫了起來。
  “嗖嗖”,輕微的破空聲,那兩隻烏鴉一頭栽落下來,摔在了寒生的腳下。寒生頗為奇怪,拾起烏鴉的屍體,發現它們的腦袋都已經被什麽東西擊碎了,血流一身。
  奇怪?寒生抬頭望望樹頂上,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啊。
  相距不遠處的那個跟蹤者的嘴角冷冷一笑,赫然竟是劉今墨。

  當寒生來到草屋門前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草屋內閃爍著油燈光,吳楚山人麵色蠟黃,靜靜地躺在床上,蔣老二正背轉著身子用手抹著眼淚。
  寒生見此情景大吃一驚,急忙撲上前去。
  “寒生!”蔣老二轉身發現了寒生,大喜過望。
  “山人叔叔,你怎麽啦?”寒生望著麵容憔悴的山人叫道。短短一夜之間,山人仿佛變了個人,幾乎都認不出來了。
  寒生哪裏知道,山人胸前五大要穴中了劉今墨的獨門暗器——五根指甲,如今任脈已斷,奄奄一息了。
  這劉今墨乃是當今世上武學奇才,自幼師從一個雲遊的癩頭老僧,武功極陰柔,後來得知那老僧是前清皇宮裏的一個燒火太監。1924年初冬,馮玉祥部將鹿鍾麟荷槍實彈包圍了紫禁城,驅趕走了末代皇帝溥儀,那燒火太監從此流落民間,誰都不知道,這不起眼的燒火太監竟是大內的第一高手。
  此人出宮後為了掩飾太監身份,改易女裝,雖已是中年人,但仍是眉清目秀,風姿綽約,不料想竟招來無數商賈紈絝、市井無賴的騷擾,無奈隻得暗中出手,除掉那些狂蜂浪蝶,這些無頭案件,當時震驚了京津一帶。
  後無法,幹脆裝成一癩頭僧,浪跡江湖,四海為家。晚年隱居浙江雁蕩山中,直到有一天路遇一天資聰穎的男孩子劉今墨,遂擄入深山,將畢生武學傾囊相授。
  這劉今墨極賦天分,不但盡得真傳,而且性格上也極陰柔狠辣。
  這次他隻一招便製住了吳楚山人和嶺南吳道明,其武功之高,出手之毒,由此可窺一斑。

  寒生試了下山人的脈搏,已經感覺不到了,探探鼻息也是極其微弱,這可怎麽辦?寒生急得汗珠都滴了下來。
  “什麽人?”蔣老二大喝一聲,身體箭一般躥了出去。
  寒生一愣,房門外突地傳來一聲悶哼,緊接著便聽到有人摔倒在地。寒生吃驚不小,正欲起身察看,門外悄無聲息地飄進來一個人影。
  “寒生,吳楚山人今晚必死無疑,你就別費心思了。”尖細的聲音令人耳膜極不舒服。
  寒生望見來人,吃驚道:“劉今墨!”
  劉今墨陰笑道:“想不到這麽快又見麵了吧?小神醫,你治好了老爺子,可是卻毀了我的前程。”
  “你來幹什麽?蔣老二呢?”寒生問道。
  “喏,在外麵躺著呢!”劉今墨努努嘴道。
  “你殺了他?”寒生疑惑道。
  劉今墨又是幾聲陰笑,說道:“怎麽會呢?畢竟是我們青田人的後裔,我隻是點了他的穴道。”
  “你來穀中究竟有什麽目的?”寒生質問道。
  劉今墨點了點頭,正色道:“寒生,我聽說你醫治老爺子的條件是釋放吳楚山人,這說明你同山人的關係非同一般的。另外,你手中那枚新鮮的太極土卵是從何而來的?今天我一看見它,就已經知道昨夜是被吳楚山人騙了,太極陰暈根本就不在那個破土包上,所謂太極土卵都已經孵化完全是謊話。你今天必須告訴我,作為交換條件,我幫你醫治吳楚山人。”
  寒生淡淡地說道:“山人叔叔的傷,我自會醫治。”
  劉今墨嘿嘿怪笑兩聲,愣愣說道:“如果我再補上一掌呢?”說罷舉起手掌,走到床前,作勢就欲劈下。
  “無恥!”寒生怒道,握緊了拳頭。
  劉今墨扭頭對著寒生冷笑,說道:“如何?太極陰暈的地點重要呢,還是吳楚山人的性命要緊?”
  寒生張了張嘴,一下子未能說出話來。
  劉今墨得意地盯著寒生,也不言語,看表情似是勝券在握。
  “好,我告訴你太極陰暈的位置,你得發誓不得傷害山人叔叔和蔣老二才行。”寒生心想,沒有什麽比山人叔叔和蘭兒娘一家團聚更為重要的事了。
  “哈哈,好,一言為定,我劉今墨答應你……”劉今墨大喜過望,得意忘形之中竟完全放鬆了警惕,以他的功力本來是完全可以避得開這致命一擊的……
  待劉今墨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後腰二椎間左右誌室穴受到了重擊。隨著“嘭”的一聲響,劉今墨的身子被重重地拋到了對麵的牆壁上,然後連同那幅大癡山人的村上圖一同摔落在地上。
  他半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朝擊來的方向看去:吳楚山人正坐在床上,麵色蒼白地對著他慘然一笑,隨即口一張,噴出一團血霧……
  原來當寒生剛剛進屋的時候,山人就已經料到有強敵覬覦其後了。外人進穀,報訊的烏鴉絕不可能不來報信兒的,如此,隻有一個可能,就是烏鴉已經被殺死了,而寒生不會這樣做,他也沒有這樣的功力。在寒生入穀前後定有高人入穀,既然出手殺了烏鴉,必是不懷好意,應該是尋仇來了。可是自己重傷在身,蔣老二又恐非敵手,所以自己隻有裝作知覺已失,在暗中慢慢集聚全身的能量。縱使寒生撲到床前,自己也絕不能露餡,因為他知道,那個高手就在外麵偷窺著。
  但由於任脈已斷,唯有靠督脈和奇經八脈內殘存的真氣凝聚到一隻右掌之上,等待著最佳時機才能一擊奏效,而且絕對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劉今墨上當了,他輕易出手點倒了蔣老二,對自己的奄奄一息放鬆了警惕,加之寒生同意了交換太極陰暈的條件……於是,得意忘形的劉今墨將自己的後背完全暴露給了山人。
  吳楚山人認準了劉今墨後腰第二椎骨處的誌室穴,然後竭盡全力,給予致命一擊……
  劉今墨不愧為江湖上的武學奇人,又在雁蕩山中師從清末紫禁城大內第一高手多年,當突感腰後氣場有變,體內下意識地猛地提氣護穴,雖然未及護及全部,但左誌室穴卻基本保住了,盡管如此,也還是承受不住吳楚山人耗盡全身真氣的一掌。
  他的身體被擊得飛起來,倒撞牆上,腰椎以下已經失去知覺,雙手臂也暫時麻痹了。他暗道,此次栽了,我命休矣!
  吳楚山人用盡了殘存的真氣,喉嚨一甜,噴出血霧,眼見著是不行了。
  “你……”劉今墨驚愕地望著吳楚山人,說不出話來。
  山人小口小口地喘著氣,艱難地說道:“寒生,快,快去灶間取來鐵斧,照著他的天靈蓋正中砸下去,不然等會兒他緩過來就麻煩了。”
  寒生愣住了。
  “快去呀,否則就來不及了!”山人的鼻子和嘴裏湧出大團大團的鮮紅的血泡泡。
  寒生機械地邁著步子走到灶間,拎起靠在火塘口處的一把鐵板斧,返回到屋子裏。
  劉今墨瞪著驚恐的眼神注視著一步步走近的寒生。
  寒生緩緩地舉起了鐵板斧……吳楚山人欣慰地合上了眼睛。
  “快砸呀,寒生,等一下他緩過來後可不會手軟的。”山人半晌未聽到動靜,不甘心地睜開眼睛,虛弱地催促道。
  寒生望著劉今墨的眼睛,手中的鐵斧似有千斤重。他從來沒有殺過人,自幼受父親治病救人的教誨,從來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要親手殺人,他下不了手。
  “山人叔叔,我不能殺人呀!”寒生哀求的目光望著吳楚山人,手中的板斧緩緩放下了。
  劉今墨的眼光中露出一絲喜悅的期望。
  山人歎了口氣道:“孩子,你不殺他,他就要殺你。”
  寒生重又舉起黑乎乎的板斧,口中帶著哭腔:“是天靈蓋的中間麽?”
  劉今墨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熄滅了,他知道這下完了,自己運氣衝關剛剛衝開一半,無論如何是來不及了,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回想起自己當年隻有十歲,在雁蕩山親戚家的後山玩兒,遇到了改變他一生命運的那個人,他的師傅,癩頭老僧。
  他還記得那個癩頭老僧乍一見到他時,眼睛一亮,嗬嗬笑了起來,那笑聲陰陽怪氣,嚇得他兩股戰戰,想跑都邁不動腳步。
  癩頭老僧用手輕輕一指,自己渾身就已麻木。他被夾著翻山越嶺,耳邊呼呼喚風聲像飛似的,最後來到了一個好深好深的山洞裏,一晃就是十多年。這些年裏,他學會了老僧的全部武功,兩人相依為命,就像是父子一樣,自己的親生父母卻早已淡忘。
  終於有一天,老僧病了,臨終之前告訴他,他姓梅,叫梅一影,是當年光緒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戊戌變法失敗後,光緒帝囚禁瀛台,鬱鬱而死。他被貶為燒火太監,從此後,他一直默默無聞地在紫禁城裏燒火做飯,沒有人注意過他,也沒有人知道其實他就是大內皇宮裏的第一高手。
  “你該回家了,你陪伴我的晚年,讓我不致寂寞,我很欣慰,現在,你該還給你的生父母了……”當晚,老僧就死去了。
  劉今墨憑著記憶找回自己在青田的家……

  正回憶到這兒,耳邊板斧裹挾著風聲落下。
  “噗”的一聲悶響……
  劉今墨睜開眼睛一看,鐵板斧摔在了地上,寒生默默地走到了床邊,扶起吳楚山人轉身背在後背上,然後走出了房門,經過躺在地上的劉今墨時,甩下了一句話:“請不要傷害蔣老二。”
  寒生背著山人走到灶間,拿起鍋台上蔣老二的手電筒,然後離開了草屋。
  腳步聲逐漸遠去了……
  劉今墨方才出了一頭的冷汗,就差那麽一點點,自己就命喪臥龍穀了。
  他試著運行真氣再次衝關,誌室穴一熱,第二腰椎有了知覺。劉今墨大喜,趕緊催動著真氣,沿任督二脈運行,有阻滯的地方便加大力度衝過,最後真氣終於運行一個周天……
  “嘿嘿,”劉今墨站了起來,“寒生啊寒生,你不殺我是你的事兒,我殺不殺你則要看你是否說出太極陰暈的位置,這回我看你能逃到哪兒去?”
  說罷,縱身一躍,身子飛出草屋。
  草屋外,早已不見寒生的蹤影。
  此時,小雨已經停歇了。雲層撕開道縫,皎潔的月光灑下來,臥龍穀中霧氣茫茫,一片靜謐。
  劉今墨低頭望了望躺倒在草屋外麵的蔣老二,說了句:“青田老鄉,12個時辰後穴道自解。”然後幾個縱躍向穀口而去。
  月光下,穀口外麵的山路清晰可辨,可是並無寒生和吳楚山人的蹤跡。咦,這小子怎麽會跑得這麽快?劉今墨詫異著一口氣追出去幾裏路,仍舊不見寒生他們的蹤跡。
  壞了,這小子可能根本就沒有出穀,肯定是躲藏到什麽地方去了。以吳楚山人的傷勢,是拖不了很久的。如果寒生有辦法醫治,也會馬上著手,不可能背著山人亂跑的。媽的,上當了,趕緊回穀。
  劉今墨掉頭折返臥龍穀,一路疾奔。


  第四十章 幹兒子

  寒生背著吳楚山人出了草屋後,徑直向臥龍穀峭壁走去,很快便找到了那個熟悉的洞口,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他撳亮了手電,跟著記憶中的甬道前行。
  穿過大大小小的溶洞,前麵終於看見了那些熟悉的紅眼睛。陰蝠們見有入侵者,“呼啦”一下子撲了過來,預備拔毛,而當那熟悉的超聲波反射回來時,它們感知到了來人是寒生,興奮地圍著他“吱吱”直叫。
  陰蝠首領躍到了寒生的麵前,眨動著血紅色的大眼睛。
  寒生摸了摸它的右翼,燈光下看到已經基本痊愈了,心情也略微得到了些慰藉。寒生拍拍首領,示意著向側麵的洞口而去,首領明白了,躍起帶路。
  甬道太窄的時候,寒生隻有放下山人,然後匍匐拖拉著他前行,就這樣艱難地行進著,幾乎大半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到達了天蠶洞。
  《青囊經》療傷篇中,記載著天蠶治療內傷具有奇效,無論內傷有多麽嚴重,隻要一息尚存,將傷者放入天蠶內,七日定可痊愈。
  經過了這許許多多的事情,寒生現在對《青囊經》已經確信不疑,所以他在草屋裏才有把握說自己來治療,關鍵是搶時間,現在終於在山人氣絕之前趕到了天蠶洞。
  事不宜遲,寒生奮力托起吳楚山人,從天蠶的裂縫中將其硬塞了進去,“撲通”一聲砸在了渾身白毛的劉伯溫身上。他把手電照進去,發現山人下意識地抱住了劉伯溫。
  好啦,寒生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像虛脫了般,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寒生悠悠醒轉來,睜開眼睛,黑暗中看到了那些熟悉的紅眼睛,身旁散發著一股清香的氣味兒。
  摸過手電筒一照,身邊是一大堆的新鮮水果,有山梨、枇杷果,還有一些碧綠的大山棗,都是紅眼陰蝠們送來的。
  寒生感激之極,也學著它們那樣“吱吱”叫了幾聲,陰蝠們大喜,一起“吱吱”地叫個不停。
  有了這些水果,就餓不著了,自己也可以在天蠶洞裏守候山人了。他關了手電筒,摸黑抓起一個水果就啃起來,盡管味道有些青澀,但畢竟可以果腹了。

  沈天虎夫婦抱著孩子跟著朱彪來到了老槐樹下。朱彪指著水塘旁的三間草屋說這就是他的家。
  嬰兒此刻突然不安起來,鼻子不停地輕輕翕動著,仿佛嗅到了什麽,黑黑的瞳孔不停地移動。
  一行人走到了朱漆大門前,嬰兒的眼睛瞧到了那幅領袖戎裝像,天安門城樓上,領袖身穿草綠色軍裝,戴紅袖章,神采奕奕。
  這是一張放大了的照片,還是朱彪榮膺縣模範民兵排長出席表彰大會時發的,他感到是莫大的榮譽,遂貼在了屋簷下,盡管經過了幾年的風吹日曬,領袖的神態依舊那麽慈祥。
  大凡拍照,如被攝人物的氣場足夠強,均會在相片上有所反映,但一般人都不易覺察,而世上有些人則非常敏感,如嬰兒、練氣功有成的人及被髒東西上身的某些靈媒,這些人就會感知照片上的罡氣或者陰氣。古代的帝王、今時的黨魁領袖、軍事統帥,甚至高僧老道、屠夫劊子手均有很強的氣場,麵前的這幅領袖戎裝像,罡氣尤甚。
  嬰兒沈才華此刻已經感受到了來自照片的煞氣,“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腦袋躲進了母親的懷裏,嚇得不停地發抖。
  房間裏坐下喝茶,沈天虎夫婦看到了滿牆的獎狀和榮譽證書,不由得充滿了敬意。
  “朱隊長,你真是了不起呀,在這南山鎮可算是個名人啦。”沈天虎讚歎道。
  朱彪含蓄道:“這些榮譽都是黨的培養和努力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結果。”
  沈天虎滿意地望著四周的牆壁,說道:“朱隊長,你上次說要認才華做幹兒子的事兒,我同意,有你這樣出色的幹爹是咱們才華的福分啊!”沈家婆娘也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
  “菜花……”朱彪一愣,隨即喜極,口中喃喃自語。
  沈天虎夫婦見朱彪如此喜愛才華,心中也是十分寬慰。
  “才華,快來見見幹爹。”沈天虎開口說道,並示意婆娘把兒子讓給朱彪抱。
  嬰兒被遞到朱彪的手裏,竟然立馬張開小嘴兒,破涕為笑,小小的舌頭舔了一下那兩排白森森的小牙……
  朱彪一邊抱著孩子,一邊拉開櫃門,打開一個小包裹,取出來一對玉鐲,那是當初想送沈菜花而又未及送出的。
  那些日子裏,他經常深夜前往荒墳崗,月下憑吊,發出長長的歎息,後來準備將這對玉鐲埋入墳前,當從吳道明口中得知自己有了孩子之後,就決定留下了。
  “來,我的兒子,這是爹爹給你的見麵禮。”朱彪將玉鐲塞入嬰兒的小手,那孩子竟緊緊地抓住了玉鐲。
  “第一次到家,一起吃個飯吧,我去李老二家搞點葷菜。”朱彪說著放下孩子,不料那沈才華竟然抓住朱彪不放手。
  “不必客氣了,有什麽吃什麽,我們自己動手。”沈家婆娘說著話便來到廚房拾掇起來,沈天虎也起身幫忙。
  “好吧,我帶兒子到院子裏轉轉。”朱彪抱著沈才華來到了院子裏,慢慢踱到了房西側,那裏是沈菜花的墓地。
  嬰兒沈才華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安靜極了。
  “孩子,這下麵躺著的就是你娘沈菜花,”朱彪又低下頭來對著平平的新塚說道,“菜花,我把我們的兒子帶來了,你瞧,他長得多壯實啊,以後我會經常帶他來看你的,你高興麽?”淚水模糊了朱彪的雙眼。
  他抬頭看看嬰兒,竟然發現沈才華也掉下了兩滴眼淚。

  吃飯的時候,兩杯燒酒落肚,沈天虎話多了起來。
  “他幹爹,你又不是外人,你知道嗎?才華剛出生的時候是個女孩兒……”沈天虎放下酒杯,眼睛已經喝紅了。
  “什麽?女孩兒?”朱彪吃了一驚。
  “沒有小雞雞。”沈天虎追加了一句。
  朱彪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沈天虎笑了笑,又道:“開始我們都以為是個丫頭,連朱醫生也是這樣說的。沒想到第二天就長出一個小肉球,一天比一天大,後來看出來了,那是一個小雞雞。”
  “啊?”朱彪終於緩過神兒來。
  “是啊,這事兒真的是太奇怪了,我從來沒有當別人說起過。朱隊長,你是才華的幹爹,這才告訴你的。原想私底下來問問朱醫生的,可他又不在家。”沈天虎說道。
  “我看看。”朱彪迫不及待地要拉開沈才華的褲子。
  沈家婆娘褪下沈才華的褲子,朱彪湊過頭去定睛細瞧……
  這是一個發育還沒有完全的小雞雞,陰囊還隻是在皮膚上出現的一些褶皺,咦,這是什麽?才華光潔的小屁股蛋上長著一顆紅顏色的胎記,酷似一朵梅花。
  朱彪如同遭了一記重錘,腦中一陣眩暈。那胎記,沈菜花的屁股上也有一個!
  “朱隊長,你怎麽啦?”沈天虎一臉茫然地望著癡癡的朱彪。
  “是男孩兒,沒錯。”朱彪痛苦地說道。
  “朱彪,我回來啦!”門外傳來了不太標準的普通話。
  朱彪應聲一看,嶺南吳道明正笑嗬嗬地走進門來。
  朱彪連忙起身介紹,說這是廣東來體驗生活的大作家。吳道明眼光一掃,最後落在了嬰兒沈才華的身上。
  “哦,還沒變過來?”他的一句話嚇了屋內人一跳。
  幾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吳道明的臉上。
  自從首長大病初愈,下達了追捕劉今墨的命令後,所有的人都忙開了。黃乾穗忙著給縣公安局打電話,部署各交通要道的盤查堵截,鎮革委會在孟祝祺的帶領下也召集起基幹民兵組織,隨時配合行動。吳道明則返回南山村,繼續做他自己的事,他可不願意再見到那個劉今墨,那家夥武功實在是神鬼莫測,弄不好自己的小命都不保。
  “您說什麽還沒有變過來?”沈天虎驚愕地問道。
  吳道明淡淡一笑,道:“這孩子出生時是女仔,滿月時是男仔,天地造化啊!”他瞥見朱彪在那兒給他使眼色,心中已明了,便不再說下去了。
  沈天虎越發驚愕了,連忙畢恭畢敬地問道:“吳老師,孩子真的會變嗎?”
  吳道明擺擺手,說道:“醫學上講是可以變的,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了。”
  沈天虎怏怏地坐下喝著悶酒,也不再說話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嬰兒沈才華正以極怨毒的眼光看著吳道明。
  “沈大哥,朱醫生回來啦!”院子外麵傳來蘭兒的喊聲。
  沈天虎聞言忙起身,婆娘抱好孩子,夫婦倆打了招呼便急匆匆地離去了。
  朱彪詢問的目光望著吳道明。
  吳道明坐下來,微微一笑,問道:“這就是那個孩子吧?”
  朱彪點點頭。
  吳道明緩緩說道:“沈菜花被謀殺時已有八九個月身孕,此時男孩兒的性別已定,尋找過胎的宿主時,孕婦宿主可能懷男也可能是懷女,如果懷的男胎就不存在問題,若是女胎,則必須經過一個變胎的過程。”
  “那如何變呢?”朱彪急切地問道。
  “你的孩子屬於鬼胎,凡是鬼胎必是怨氣十足,他侵入宿主腹內會吞噬原來的胎兒,改變那胎兒的內部神經係統、遺傳基因和性別,長小雞雞隻是身體外觀的改變。”吳道明解釋道。
  “他殺了原來的那個胎兒?”朱彪戰戰兢兢地說。
  “是謀殺!”吳道明糾正道。

  朱醫生被吉普車接到縣城的那所老宅子裏,有人出麵客客氣氣地接待,與上回被挾持而來所遭受的對待截然不同,可是也無人對此予以解釋,他也沒有見到黃乾穗主任。
  近午時,有人請他重新坐上了吉普車,稀裏糊塗地被送回了南山村,下車回到了家。
  蘭兒告訴他,早上寒生回來過,然後就去了縣城。
  “他這幾天去了哪裏?”朱醫生問道,心中忐忑不安。
  蘭兒搖搖頭,說道:“他沒講,隻是告訴我和娘,他找到了我的父親,他要去把他帶回來。”
  “你的父親?”朱醫生吃了一驚。
  “嗯,說是叫做‘吳楚山人’。”蘭兒說。
  吳楚山人?朱醫生想起了寒生提起過的在大鄣山中救過寒生的那個人,似乎很神秘的,等見了麵,應該要好好地聊一聊。
  朱醫生回屋歇息,蘭兒去叫沈天虎夫婦。
  沈天虎夫婦懷抱嬰兒走進院子,笨笨剛一露頭就又縮回去了,大氣兒也沒敢出。
  朱醫生看見孩子長得白白胖胖,心下自是歡喜。
  “朱醫生,您上次接生的時候,大家都看到了是個女孩兒,但是現在卻變成了男孩,您說是不是有些奇怪?”
  “不會吧,明明是個女孩呀。”朱醫生說道。
  沈家婆娘脫下沈才華的小褲子,指給朱醫生看,那裏果然長出了小雞雞,原先女孩子的特征則不見了。
  咦,那個鬼胎我已經下藥驅除了呀,難道說沒有除掉?朱醫生心中犯了嘀咕。那白虎銜屍之地,黃土新墳,莫非那沈菜花怨氣太甚,竟藥力有所不及?如果是這樣,鬼胎降生卻是有些凶險呢!
  “這孩子有什麽與常人不同之處麽?”朱醫生看著那嬰兒問道。
  沈天虎道:“沒有什麽不同的,隻是喜歡咬破他娘親的乳頭吸血。”
  “什麽?他現在就已經長牙了?”朱醫生大驚。
  就在這時,沈才華裂開了小嘴兒,露出兩排白森森的尖利的小牙,衝著朱醫生一笑……
  壞了!朱醫生心中一涼。


  第四十一章 青田往事

  夜空中雲彩散去,臥龍穀中,月色如水,樹影婆娑。
  劉今墨默默走到草屋前,出手點去,解開了蔣老二的昏睡穴。
  “起來吧,蔣老二,你是我們青田人的後裔,我不會為難你的。你大概從來沒有去過浙東南吧?在這贛北臥龍穀中蝸居一世,也真是難為你了。”劉今墨柔聲說道。
  蔣老二活動下手腳,爬起身來,站在劉今墨麵前一言不發。他知道,此人武功之高,實在是匪夷所思,自己被點倒時,甚至都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簡直如鬼魅一般。
  “你知道寒生背著吳楚山人去哪兒了麽?他倆應該還在穀中的某個地方。”劉今墨問道。
  蔣老二沉默不語。
  “好,我再問你,作為守陵人,你應該知道真正的太極暈在什麽地方吧?按照青田之約,我帶來了信物,你們就應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你難道想違約不成?”劉今墨繼續說道。
  “太極暈的位置隻有吳楚山人一個人知道,臥龍穀600年來的規定一向如此。”蔣老二說話了。
  劉今墨嘿嘿冷笑道:“這怎麽可能,萬一那個人出事兒了,豈不秘密失傳?到那時,如何向青田履約人交代?”
  蔣老二不再言語了,他知道劉今墨聰穎過人,自己言多必失。
  “告訴我,他們療傷的山洞在哪兒?”劉今墨果然機警過人,他猜測吳楚山人重傷在身,絕不可能露宿野外,此穀之中雖隻此一間草屋,但這裏卻是典型的喀斯特石灰岩地區,溶洞比比皆是,他們肯定是藏在某個山洞中。
  蔣老二何嚐不是這樣想,山人已經重傷昏迷,寒生既然背負著山人就決計不可能走遠,肯定鑽進了某個山洞,可是寒生又不熟悉這裏的洞穴情況。唉,可惜自己現在也是愛莫能助。得想個法子引開劉今墨,他想了想,說道:“好吧,你若相信我,就跟著我走,不信呢,我們就在這兒等他們好了。”說罷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望著劉今墨。
  “好,我豈有不信之理,我跟你走。”劉今墨藝高人膽大,心想,諒你蔣老二也耍不出什麽名堂來。
  蔣老二返身回屋,從抽屜裏找出備用的手電筒,然後出門向山穀深處走去,劉今墨如影隨形地緊緊跟在了後麵。月光下,雨後的穀中濕霧沼沼,溪水中偶爾傳來林蛙的鳴叫聲,尤顯得穀深林密,靜謐之極。
  兩道溪水之間,靄靄霧簾的後麵,依稀有一個大大的山洞,洞口有成串的水珠滴下,上麵的石頭也不知被哪位高人鏟平,且鐫有三個大字草書:臥龍洞。
  “就是這裏了,臥龍洞裏麵洞連著洞,縱橫交錯,跟著我,萬一走失就可能再也出不來了。”蔣老二語氣堅定地說道。
  “請前麵帶路。”劉今墨坦然道。他心中微微一笑,這蔣老二在玩小動作,方才說話的語氣暴露了他的內心,他巴不得我在地下迷失,豈會好心提醒我?
  洞中黑暗潮濕,石壁上長滿了青苔和石耳,散發出一股黴味兒。裏麵果然洞連洞,甬道橫豎參差,蔣老二頭也不回地徑直向裏走。
  哼,想玩我?劉今墨鼻子輕輕一哼,暗運內力,每經過一拐點,就將手掌往石壁上一按,那石灰岩竟硬生生被劉今墨按出掌印來!
  可想而知,這劉今墨的武功已臻化境,若幹年後,如有有人來此洞遊覽,見到這些手印,不知會憑空生出多少驚世駭俗的遐想。
  當年也是在這樣的山洞中,癩頭老僧曾對自己說。本門武功至陰之極,越到後來人就會變得越加陰柔,而且會產生極強烈的母愛,每月都有一次便血發生,屙血而且同時尿血,屆時會痛得死去活來。開始血量為寥寥數滴,其後逐月增多,從一小杯至一大碗,甚至達到半臉盆,最終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唯一的補救之法就是自宮。
  自上月開始,自己的出血量已經接近一海碗了,而且發作之時疼得滿地打滾,意識混亂,其難受程度遠勝於毒癮發作,可自己無論如何也下不了自宮的決心。
  “到了,這裏就是臥龍洞裏的龍潭。”耳邊傳來蔣老二的話音,打斷了劉今墨的思緒。
  劉今墨私下裏掃視一周,冷冷道:“你把我引到這兒來,卻並不見寒生和吳楚山人。同是青田人,何苦說謊話呢?”
  蔣老二平靜地說道:“吳楚山人為你所傷,我蔣老二雖是粗人,但山人與我同為守靈人數十年,他對我敬重有加、親如手足。劉今墨,你害我手足,我豈能幫你?”
  “那又如何?”劉今墨叉起手來,不屑一顧地看著他。
  “同為青田人,我願與你一同死在此洞之中。”蔣老二說道。
  “嘿嘿,你以為我走不出去麽?”劉今墨冷笑道。
  蔣老二盤腿坐在了龍潭邊,不發一聲。
  劉今墨劈手奪過手電筒,朝潭中照去,水潭最闊處寬約有十丈,不規則形,潭水呈碧綠的顏色,深不見底,偶爾會有一連串的泡泡升上來。
  “此地如此幽靜,我還不想這麽早就出去呢。”劉今墨索性也坐了下來。
  “青田老家是什麽樣子?”蔣老二突然問道。
  劉今墨愣了一下,說道:“唔,這麽說吧,青田位於浙東南,甌江的下遊,靠近溫州,屬麗水地區管轄。此地因城北青田山而得名,山清水秀,是魚米富庶之鄉,而且還盛產青田石,很名貴的。還有,提起劉伯溫,誰都知道是咱們青田人。”
  “唉,可惜我從來都沒有去過。”蔣老二自言自語地歎了口氣。
  劉今墨聞言臉上略有些落寞,想一想,自己大概也有十多年沒有回去了吧。

  自從師傅癩頭僧梅一影去世後,劉今墨便收拾行裝返回青田。臨行時,遵照師傅的遺命,一把火將那個山洞裏的所有物什燒了個精光,徹底抹去了他們生活過的所有痕跡。
  當年上山時自己隻有十歲,如今下山時,已經是二十來歲的大小夥子了,世人誰也不會知道,這個絲毫不起眼的年輕人,卻是身負絕頂武功的劉今墨。
  他憑著當年的記憶,一路打聽著往青田的南田村而去。
  時值1935年初春,中原時局不穩,日軍此時正忙於策劃“華北事變”,戰爭一觸即發。一路上,遇到不少北方流亡的學生以及逃難的難民,其狀甚慘。
  地處浙東南的青田老家,此刻正遭遇著一場劫難,他回來得正是時候。
  自家門前的那株老槐樹下,聚集了一群人,樹杈上吊著幾個遍體鱗傷的人,人群裏頭幾個彪形大漢正高舉皮鞭狠命地抽打著被吊之人。
  劉今墨擠入人群,認出了那吊在樹上的正是自家的親人,其中有父親、母親,還有他唯一的哥哥,衣衫破碎,血凝成痂,全都已經奄奄一息了。
  幾名手持皮鞭的惡棍、一條凶惡的狼狗,還有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那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抽著洋煙,身後站著幾名勁裝漢子。圍觀的村民們個個麻木不仁,隻是看熱鬧,更無人阻止施虐。
  “住手!”劉今墨擋在了親人前麵。
  人們都愣住了,瞅著這個不知好歹的外鄉人。自己的父母親也楞住了,他們也沒有認出這個年輕人就是自己十年前失蹤的兒子。
  “年輕人,不關你事,還是快點走吧。”吊著的父親蒼老了許多,口中滴著鮮血,好心地勸說道。
  劉今墨心頭一熱,差點脫口喊出父親來,一時間淚水滿盈,幾乎奪眶而出。
  “哪兒來的渾小子,撕了他。”椅子上的西裝中年人吩咐道。
  一名長相凶巴巴的打手一聲呼哨,那條惡犬呼地撲上來,張開血盆大口便咬,人群中一陣驚呼。
  說是遲,那是快,劉今墨認準惡犬的天靈蓋輕輕一點,那惡犬便悶聲不響地摔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已然氣絕。
  惡棍們大怒,一擁而上,皮鞭鐵棍長刀齊下。
  劉今墨山中苦練十年,從來還沒有同人真正交過手,下起手來也不知輕重,隻見他身影如同鬼魅,掌拳指如風,幾名惡棍應聲倒下,筋斷骨折,有兩個眼見著就活不成了。
  中年人吃了一驚,一擺手,兩名勁裝漢子飛身躍起,餓虎撲食般地直擊下來,半空裏劃出兩道弧線,身形矯健優美,博得人群中一片喝彩。
  但聽“撲通”兩聲響,那兩名漢子竟然徑直撲落在地上,一動不動。人們隻覺眼一花,竟未看清年輕人如何出手,而此時的喝彩聲尚未斷絕。
  劉今墨出重手點中兩人死穴,竟然不費吹灰之力,此刻他才深深感受到,原來癩頭僧所傳武功竟是如此厲害。
  就在這時,有人輕呼了一聲,劉今墨眼一瞥,那中年人已從西裝裏掏出一把手槍。
  劉今墨聽師傅描述過此種暗器的厲害,不敢怠慢,真氣驅動,一枚中指指甲如閃電般疾射而出,“啪”的一聲擊飛了那暗器……
  “快走!”中年人低喝一聲,一溜煙兒地跑了。
  劉今墨解開繩索,放下自己的親人。
  “壯士,多謝相救,可是你闖了大禍啦,先別管我們了,趕快逃走吧!”父親急匆匆地催促道。
  “我不能走。”劉今墨回答道。
  “為什麽?”父親不解地問道。
  “您還認不出來麽?我是墨兒,您十年前走失的兒子啊!”劉今墨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噴薄而出。
  父親和母親終於認出了劉今墨,一家人抱頭慟哭,哥哥也在一旁直抹眼淚。
  回到依稀記得的家中,草屋院落,灶台鐵鍋依舊。
  “父親,那些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拷打你們?”劉今墨問。
  “孩子,我們劉家有一個保存了將近600年的秘密,現在必須傳給你,你帶著這個秘密遠走高飛吧,家裏其他人不會武功,根本逃不出去的。”父親說道。
  “不怕,父親,有我在,以後不必再怕他們了。”劉今墨自信地說道。
  父親歎了口氣,說道:“等我說完這個秘密之後,你就知道非要離開不可了。元朝末期,我們青田出了個劉伯溫,就是我們劉家的先祖,後來做了明朝的開國軍師。洪武八年,先祖突然告誡家人,他不久於人世,死後停柩七日方可下葬。次日果然辭世,家人披麻戴孝悲痛不已。第三日,洪武皇上派欽差禦使賜毒酒至青田家中,見先祖故去三日,遂開棺驗屍,確認已死,回京赴命。第五日,棺中傳來敲打聲,家裏人忙開棺檢視,這才發現先祖已經醒來。
  先祖說,安徽黃山東南方向有一大鄣山,山有一穀,名‘臥龍穀’,穀中有青田子弟看守一處叫做‘太極陰暈’的萬年吉穴,得之可速發,十年左右便可開國。先祖見洪武皇帝朱元璋重民間疾苦,懲治貪官汙吏,便不想使用此龍穴了。他告誡劉家後人,日後無論其何朝何代,如遇當朝皇帝是暴君,魚肉百姓,荼毒蒼生時,便可攜帶信物前往臥龍穀,葬人於太極陰暈,十年後中原便可易主。
  接頭暗語是一首偈語:太極覆太極,青田未有期。天蠶重現日,屍衣伴君行。
  信物是先祖手書的一本《屍衣經》。
  孩子,記住了麽?”
  劉今墨點點頭,說道:“父親,孩兒記住了。”
  父親又遺憾地道:“隻可惜那信物《屍衣經》已經失傳了,聽你爺爺說大概失落於清雍正年間。”
  “父親,今天那些人拷打你們就是想要得知這個秘密?”劉今墨說道。
  “是的,孩子,爹爹要你帶著這個劉家保守了600年的秘密馬上離開青田,走得越遠越好,而且永遠也不要再回來了。”父親流淚催促道。
  劉今墨明白,他是非走不可了,這個秘密劉家能否繼續保守下去,完全依靠自己了。
  “父親,我們還是一起走。”他想做最後的努力。
  “孩子,走到天涯海角也會被人追殺的,趁他們還不知道我有你這麽一個會武功的兒子,你趕緊離開就會安全了。”父親緊緊地抓著兒子的手臂,指甲都摳進了肉裏。
  “就是這裏!給我包圍起來!”院子外麵傳來了叫喊聲,還有拉動槍栓的嘩啦聲響。

  “不好,有毒!”劉今墨下意識地猛喊出聲,隨即將手電筒照開去,此時碧綠的龍潭正從水下冒出數不清的泡泡,水麵上像開了鍋一般咕嘟起來,一股淡淡的苦味兒彌漫在空氣裏。
  蔣老二已經撲倒在地上,劉今墨屏住呼吸,一個箭步躥到他的身邊,一把抓起,飛身向後疾退,一口氣跑出十餘個相連的洞子,方才停下腳步,空氣中已經聞不到那種苦杏核味兒了。
  好險,這個蔣老二竟然誘騙自己同歸於盡,著實可惡。
  “喂,醒醒,蔣老二醒醒。”劉今墨抽打著他的臉頰。
  蔣老二已經處於意識喪失階段,隻聽得他口中斷斷續續地囁嚅道:“……龍潭,間歇……氰化毒……同歸於……盡。”
  蔣老二口中湧出一團帶有苦杏核味兒的白沫,死了。
  劉今墨縱橫江湖數十年,一生殺人無數,可這次蔣老二,臥龍穀中呆了一輩子的青田守陵人,寧肯與自己同歸於盡也不絕不肯說出太極陰暈和寒生的下落,卻第一次令自己感到了茫然。
  唉,你這又何苦呢?為了劉伯溫的青田之約,我們劉家和守陵的青田子弟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

  劉今墨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穿過了一個又一個溶洞……
  自己那天奮力殺了十數名持槍的鄉丁,可自己的父母和哥哥也都飲彈身亡,一切都是為了保持這個秘密……後來自己逃到了福建和廣東。多少年過去了,自己隱於市井之中,默默無聞地生活著,直到七、八年前的那一天……
  一個身穿草綠色軍上衣,袖帶紅衛兵袖標的青年被一群持大砍刀的人追殺,那青年已經身負重傷,渾身血跡斑斑,撲倒匍匐在他的腳下,抬起深邃的目光望著他。
  劉今墨刹那間被震撼了,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那眼神仿佛一下子洞穿了他的大半生,仿佛催眠般柔和。劉今墨不知道為什麽,反正他出手了,那十幾個持刀漢子一個不剩,瞬間全部都被他殺死了。
  “你跟我走吧。”青年人平靜地對他說。
  從此,他就始終沒有離開過那青年人的左右,那青年就是首長的兒子。
  這是什麽地方?劉今墨從過去的回憶中醒轉來,此刻才發現,他已經迷路了。


  第四十二章 綠色的螢石

  寒生躺在黑暗之中,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無聊之級,幹脆一骨碌爬起來,撳亮手電,從懷裏掏出那本《屍衣經》來翻看。
  這劉伯溫真不愧為一代易學大師,不但從陰陽五行萬物類相諸方麵對人體闡述得如此透徹,細微之處更是妙不可言。例如在《男篇》中講到陰陽錐時,就這樣解釋道,麵上胡須乃男人象征是為陽,下體陰毛不見光為陰,此二者極俱辟邪之功效,童子尤甚。三十年童身之陰陽錐可破一甲子邪物修真之功力,四十年童錐破兩百年邪功,五十年童錐破五百年邪功,一甲子童錐則破千年邪功矣。
  啊,此淫褻之物竟有如此功效,實乃耳目一新。
  正看到妙極之處,“啪”的一聲輕微響動,手電筒的燈泡燒爆了,四下裏重又陷入一片黑暗。
  唉,這下壞了,如何打發這漫漫數天的寂寞?
  “吱吱”,寒生扭頭看去,黑暗中是陰蝠首領在召喚他,紅紅的眼睛眨呀眨的示意跟它走,反正無事可做,就去看看也好。
  寒生跟著陰蝠首領鑽過了幾個溶洞和一條長長的甬道,前方竟然現出了綠色的熒光,走近才發現熒光是來自甬道盡頭的這個溶洞。寒生跟隨著進了溶洞,裏麵竟然綠瑩瑩的光可照人,細看之下,原來石壁上散落鑲嵌著些發著綠光的石頭。寒生摸了摸,感覺涼涼的,看得出它們是天然生成的,很可能在遠古地殼運動的時候就已經形成了。
  寒生知道,這螢石經過打磨之後就是夜明珠,是非常值錢的東西,而且這麽大個是極為罕見的。不過這東西對於自己倒也沒什麽太大的用處,用其來看書卻是不錯。
  流水聲來自石壁下,也是一道暗河,水流湍急,寒生跪在水邊掬起兩捧水放到嘴邊嚐了嚐,甘洌清甜,潑到臉上,人也精神了許多。
  他坐在地上,湊著熒光翻開《屍衣經》,字跡清晰可辨。寒生大喜,迫不及待地看了起來。
  陰蝠首領知趣地悄悄退出,一會兒又派來些小陰蝠送來了許多水果。
  寒生一麵如饑似渴地閱讀《屍衣經》,一麵餓了吃水果,渴了喝山泉,困了就睡,睡醒了接著看。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少天,終於將整本《屍衣經》融會貫通,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寒生站起身來,腦袋裏卻是一陣眩暈,隨即向前撲倒在石地上,《屍衣經》脫手而出,掉進湍急的暗河裏……
  幾天夜以繼日的不停閱讀,又隻是充饑些青澀的水果,寒生體力明顯不支,所以,剛一起身,便是一陣眩暈。
  “經書……”他伸手去抓,沒夠著,經書隨著激流衝走了。從此,中國古代唯一的一本辟邪奇書《屍衣經》就這樣失傳了,天下間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看見過這本奇書。
  寒生清醒過來,嚇出一身冷汗,此書墨跡經水浸泡必然毀去。可惜呀可惜,劉伯溫保存了六百年的手跡毀在了自己的手裏,他的心裏實在是痛惜不已。
  今天是第幾日了?他想起了天蠶,裏麵療傷的山人也不知怎樣了。
  寒生低頭在地上找了塊不大的鍾乳石,拿在手裏掂了掂,然後走到石壁前,往下連敲帶打著一塊綠色的螢石,別了兩下,隻撬下來一塊鵝蛋般大小發著綠光的螢石。
  寒生手裏托著螢石,走出這個溶洞,綠瑩瑩的光芒映射下,可以勉強看得見四周的景物,起碼可以充當手電光照路了。
  陰蝠首領這幾日一直陪著寒生,此刻在前麵帶路而行,約摸一個時辰左右,回到了天蠶洞。
  天蠶裏麵發出了響亮的鼾聲,寒生知道,山人的內傷已經好了。他拿著螢石,綠芒光射進天蠶裏麵,山人叔叔滿麵紅暈地抱著長滿白毛的劉伯溫遺體睡得正香……
  寒生笑了,他終於治好了山人叔叔,蘭兒的親爹,他們一家人要團聚了,《青囊經》又一次發揮了奇效。

  “山人叔叔。”寒生輕聲呼喚著。
  吳楚山人慢慢地睜開眼睛,迷茫的眼神尋找著綠芒的來源,仿佛對不準視距般。
  “山人叔叔,你終於醒啦,我扶你出來。”寒生高興地伸出手來。
  “啪”的一聲,吳楚山人的手猛地扣住寒生的手腕,如鋼鉗一般,痛得寒生“媽呀”大叫起來。
  “你是何人?是否皇上派來毒害於我?”吳楚山人語氣警惕道。
  “山人叔叔,我是寒生啊,你睡糊塗啦?”寒生大聲叫道。
  “寒生?你是都察院的人還是左丞相府的人?”吳楚山人喝問道。
  “我,我是南山村的人啊!”寒生也被這突然一問給搞糊塗了。
  “南山村?是南田吧,青田縣南田村,你是我劉家的那一房?”吳楚山人鬆了口氣,同時也鬆開了手。
  “山人叔叔,你,你是……”寒生幾乎帶著哭腔說道。
  “老夫劉基是也……”山人答道。
  寒生後退幾步,心想壞了,莫非這天蠶裏不但可以療傷,還可以保存人的生物磁場?想這劉伯溫已經死去600年,他的生物磁場竟然不散,而且在山人叔叔昏迷的時候侵入其體內,把他變了個人。
  《青囊經》上隻是說,天蠶可以療傷,並未提到原先就有人在裏麵會如何,現在出了這種事情,他們一家人又怎麽可以團聚呢?
  寒生這下可慌了神,他反反複複回憶《青囊經》,經中從未提到過出現這種情況的處理藥方。
  “太極覆太極,青田未有期。天蠶重現日,屍衣伴君行。”吳楚山人口中吟著那首偈語,縱身躍出天蠶,看那身形,確是山人以往的武功姿勢。樣子,山人叔叔除了腦子裏所想,其他的仍是吳楚山人。
  “很久沒回青田老家啦,應該回去看看啦。”吳楚山人自言自語道。
  寒生靈機一動,自己有些不解的東西可以問問劉伯溫呀,這可是天賜良機。
  “劉伯……請問軍師,自從您詐死瞞名離開青田到這裏,就一直隱身臥龍穀嗎?”寒生問道。
  “老夫知道皇上非要置我於死地,所以不便再露麵,恐傷及青田劉氏一族。”吳楚山人嘿嘿笑道。
  “有一天,朱元璋母親的貼身丫鬟入臥龍穀中與您談了一次話,都說了些什麽,以後她再也沒有來過穀中了。”寒生又問。
  “我們談及洪武皇帝雖有很多不是,但他畢竟重農工,體恤百姓,對貪官汙吏則剝皮實草,嚴懲不殆,若是易主,未必做得更好,所以也就算了,太極陰暈也就留待後世再去用吧,大概就是這樣吧。”他解釋說。
  “請問,《屍衣經》是您寫的吧?既然是信物,為何還留在天蠶內?”寒生疑問道。
  “《屍衣經》乃老夫畢生心血,豈可妄留世間?萬一為歹人所得,必將危害蒼生,因此既然隻是作為一件信物,留給他們一本假的就是了。”山人笑道。
  “我想再問問,天蠶是個什麽東西,您怎麽會藏在其中,而那天蠶殼卻是完整的呢?”寒生提出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山人哈哈大笑,說道:“此乃‘白陀須’所為,此物生於人體,在此溶洞中無晝夜、無寒暑,百年後成繭,表皮硬化如石,遇風則長,解毒聖藥啊!”
  “我想……”寒生接著再問下去。

  “你問了這麽多,究竟有何企圖?”山人變色道,在綠色熒光的照射下顯得麵目有些猙獰。
  “我最後隻問一個問題,鬼上身以後如何盡快恢複從前的記憶?”寒生爭辯著喊出最後的問題。
  “這個嘛,很簡單,找到他以前最親的人的頭發,燒成灰喝下去,三次就行了。”山人回答道。
  “您認識荷香麽?”寒生突然插話道。
  “荷香?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到過呢?”山人陷入了沉思。
  “咦,我的頭發和胡須呢?”山人驚詫道,其實是劉伯溫在自言自語。
  他已經不記得是那些紅眼陰蝠幹的了,寒生想。
  “我要出去散散步。”山人說道,隨即仿佛很熟路地徑直向前走去。寒生托著螢石,借著綠色的熒光跟隨著,劉伯溫既然藏身於此,必然對道路十分了解。
  不到半個時辰,他倆就已走出了溶洞,灰蒙蒙的天空中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這是清晨。
  山人似乎有些發愣,聽得到他的口中叨咕著:“怎麽樹林都少了呢?那是誰蓋的草房?原來的木屋呢?”
  他不知道現在已經是六百年之後了。
  走進草屋,地上躺著一個人,下半身被鮮血浸透,地上血汙一片,寒生認出來,此人是劉今墨。
  寒生非常奇怪,自己當時手下留情,並沒有傷到他呀,還有蔣老二呢,方才也沒有看見他在外麵。
  “喂,劉今墨,你怎麽啦?”寒生推搡著他。
  劉今墨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哦,是寒生啊,還有吳楚山人……我在臥龍洞中了毒,偏偏又恰巧遇上每月一次的血崩,好難受啊!”
  “蔣老二呢?”寒生問道。
  “死了,在臥龍洞裏中毒身亡。”劉今墨說道。
  “啊?不是你害的吧?”寒生吃了一驚。
  “不是,他帶我去臥龍洞找你們,想與我一同吸入毒氣同歸於盡,他的功力不夠,死了。我毒中得不深,衝出來後又迷路了,轉悠了兩天才出來,又到了大出血的日子,所以,躺在了這裏。”劉今墨似乎十分虛弱,臉上也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
  “我扶你上床。”寒生攙起劉今墨,讓他躺在了床上。
  “此乃何許人也,來我臥龍穀做甚?”山人疑惑地問道。
  劉今墨勉強擠出笑容,道:“山人老兄,連我也不認識了。”
  “山人,誰是山人?”吳楚山人皺起了眉頭。
  “你不是山人又是誰呢?”劉今墨有點討好地說。
  “老夫劉基。”山人大聲說道。
  劉今墨認為吳楚山人在生自己的氣,笑了笑也就不吭聲了。
  “你說每月一次血崩,是怎麽一回事兒?”寒生饒有興趣地問道,凡是疑難雜症,從醫之人都很留心。
  劉今墨頓了頓,說道:“說來話長,我派武功陰柔至極,練到後來必須去勢,方可登峰造極。若不自宮,則每月一次大出血,肛門與小便處同時出血不止,血量一次甚過一次,最後終因血枯而亡。京城裏的專家也看過,病理都搞不清楚,遑論治療了。”
  寒生沉吟不語。
  劉今墨知道寒生醫術奇高,單憑治愈首長的“漸凍人”絕症便見一斑,若是肯替自己醫治的話,說不定還有希望呢。但是自己的所作所為,恐怕他不會為自己醫治的。
  “可以治的。”寒生的眉頭舒展開來,說道。
  “真的?”劉今墨心中一熱。
  山人拉扯寒生的衣襟,小聲說道:“此人雖清臒但氣濁神短,必孤,不孤則夭,額門殺重,觀其眼火輪四白,神光太露,鼠耳輪飛廓反,流年不利損六親,切不可與之為伍。”
  寒生聞言憋不住一笑,說道:“軍師大人,這個人才是你青田劉家的後人呢,你就這麽埋汰你的子孫?”
  兩人的對話,劉今墨聽在耳中,越發迷糊起來,他疑惑地開口問寒生:“山人這是怎麽啦?什麽軍師?”
  “你是浙東青田劉家人?”山人詫異地問道。
  劉今墨照實說道:“我是浙江青田縣南田村劉伯溫的後人。”
  “胡說,我就是劉伯溫,我怎麽不認得你?”山人慍道。
  劉今墨用乞求的眼神望著寒生。
  寒生搖了搖頭,看來自己沒辦法說得清楚。
  “我很抱歉,寒生,是我傷了吳楚山人和嶺南吳道明,你和山人肯定記恨我,但是我還是懇求你發發慈悲,幫幫我,劉今墨今生今世感恩不盡,若有驅使,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劉今墨發誓一般說道。
  寒生自幼秉承父親醫德熏陶,心地善良,不會見死不救的,但是麵前此人是個壞人,他不但重傷吳楚山人,甚至還冷血般地要活埋那個無助的老人,到底給不給治呢?父親總說,醫生麵前的隻有病人,還有,曹操也是個壞人,華佗也還是給他醫治了。唉,難得遇上這麽好的一個病例。
  《青囊經》上有治療練功走火入魔的方子,還是試上一試吧!


  第四十三章 青絲灰

  劉今墨練的是純陰柔的武功,日子越久,功力越深,體內氣血之中陰氣越沉,重傷其陽維陽蹻兩脈,直至陽氣衰極而亡。
  《青囊經》說,“形有餘而去之,可避其害,或以人中黃為引並佛袈裟(男嬰為宜)護其陽根,逢月圓之夜施之,權宜之計耳。”寒生知道,男人陽氣產自於睾丸之中,儲於氣海,劉今墨如今陽維陽蹻兩脈俱損,睾丸形有餘,理應去之,但醫者凡有可能,應以用藥為上。
  劉今墨每月一次的血崩,乃是人體自身的調節結果,以泄血氣中的陰寒之物,隻是所泄的血量月甚一月,最終血枯而亡。
  “寒生小神醫,有什麽辦法盡管使用,我求你了。”劉今墨見寒生沉吟不響,知其有為難之處。
  寒生想,這藥引子“人中黃”的製法是在竹筒中塞入甘草末,兩端用竹、木封固,冬季投入人糞缸中,立春時取出,懸當風處陰幹,破竹取甘草末,曬幹為用。因極少有醫生用到,所以需自行炮製,即使現在製作,也要明年開春才能使用。“佛袈裟”則是胎衣,也稱“紫河車”,說白了就是嬰兒胎盤,自家裏就有,父親每次接生後都將胎衣留下,晾幹入藥,最近的一張胎衣就是沈菜花過鬼胎的那戶人家的,父親也將胎衣留下帶回家來,還是寒生幫助陰幹的呢。
  再想想,還有什麽法子?
  自古以來,因練功而損壞經脈的統稱為“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寒生口中叨咕著,突然間想到了《屍衣經》上所言,“陰氣侵體,入表為之邪,入裏為之魔也。世間陰邪,吾以淫穢克之,天生男女,萬物之靈,毛發精血,溺糞涕涎,眼屎耳垢,均為利器耳,無邪不摧,萬夫莫當也……”。
  “走火入魔”不就是陰氣侵入經脈所至麽?以淫穢克之也是可以的呀,我怎麽這麽笨呢?將《青囊經》上的醫術與《屍衣經》上的辟邪之法融會貫通起來,說不定還能開辟一條岐黃新路呢!
  那麽,“人中黃”是什麽東西不就唾手可得了麽?寒生想著,竟然不懷好意地笑出聲來了。
  “小神醫,你笑什麽?”劉今墨不解地問道。
  寒生止住了笑,說道:“聽爺爺說過,世間河豚奇毒無比,中毒之人無藥可治,唯有速飲‘人中黃’能解。”
  “人中黃?”劉今墨奇道。
  “這也正是我要給你施用的藥。”寒生忍俊不禁。
  “這藥是什麽?貴重嗎?”劉今墨急切地問道。
  “就是大便!”寒生哈哈笑了起來。
  劉今墨一愣,隨即訕笑道:“小神醫莫不是同我開玩笑?”
  寒生正色道:“這絕不是開玩笑,人中黃為引,佛袈裟入藥,可解你所受陰毒。”
  “不會是吃下去吧?”劉今墨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放心,無須內服。”寒生說道。
  草屋外傳來自言自語的歎息聲:“荷香,荷香是誰?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呢?”
  寒生走出門,見山人癡癡地念叨著。他知道,盡管天蠶保持住劉伯溫的部分生物磁場沒有散去,並且侵入了山人的大腦,但畢竟是六百年前的磁場,不可能很完全的,所以山人還保留著一些自己的模糊記憶。
  需要動用荷香的青絲荷包了,寒生想著來到了山人麵前,伸出手來說道:“你懷裏的那個荷包呢?”
  “荷包?”山人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
  “給我。”寒生伸出一隻手去山人懷裏摸。
  吳楚山人一驚,“啪”地扣住寒生的手臂一扭,寒生疼得大叫一聲,眼淚都流了下來。
  “你這朱元璋的殺手,竟敢來行刺!看我取爾命來!”說罷,舉起手掌,照著寒生麵門就要劈下。
  “山人叔叔,不要哇!”寒生大驚,山人的武功,劉伯溫的思維,這下自己可倒黴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白光疾射,山人的手掌緊貼著寒生的麵門停住了,一枚指甲刺入山人手臂內側的間使穴。
  劉今墨手捂著肚子,掙紮著出現在草屋門口。
  山人莫名其妙地望著草屋前的劉今墨,然後怒道:“竟然還有一個殺手!”
  “劉今墨,快幫我製服他,且不要傷了山人叔叔。”寒生急切之中喊道。
  但見劉今墨如魅影般悄無聲息地貼近前來,一指點中山人後脊椎旁的麻穴,山人頓時便癱倒在地。
  “你沒有傷到他吧?”寒生趕緊問道。
  劉今墨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額頭上冒出冷汗,忍著腹中劇痛喘息道:“神醫放心,人體三十六死穴,二十四麻穴我了如指掌,不會錯手的。”
  寒生心疼地看了看山人,彎腰從他懷裏掏出那隻永不離身的荷包,走進了草屋。

  寒生打開荷包,看見了蘭兒娘年輕時的那縷烏黑的青絲,心中不免一陣惆悵,真是“朝如青絲暮成雪”啊,人生苦短,轉眼間當年的少女荷香已經變成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婆了。
  他找出剪刀,剪下一縷頭發,來到灶間,伸手在鍋台上拿起一盒火柴,在碗中將頭發燒化成灰,然後倒入清水,以手指攪動,端出到了門外。
  “是你的‘人中黃’?”劉今墨問道。
  “這碗不是你的。”寒生答道,一邊來到山人身旁,捏開了山人的嘴巴,將一碗青絲灰水全部倒進了山人的口中。
  “那什麽時候給我醫治?”劉今墨小聲地問。
  “需要回到南山村,家裏麵才有佛袈裟。”寒生告訴他。
  天空中又飄下了雨滴,落到脖頸裏冰涼冰涼的。
  “好了,可以解開他的穴道回屋了。”寒生吩咐道。
  劉今墨順從地出指解開了山人的穴道,寒生攙扶著山人進了草屋,隨後又扶起劉今墨一同回到了屋裏。
  肚子裏咕咕叫了起來,寒生這才想起已經數日滴米未進了。他來到灶間,開始生火做飯,米下鍋後又跑去菜地裏拔了些青菜,還翻出來幾隻老鼠幹,放到了米飯上一蒸,葷素都齊了。
  大家都餓了數日,一頓下來將飯菜吃了個精光。
  飯後,寒生服侍著山人睡了,然後再看劉今墨的病情已有好轉,說道:“月圓之夜方可給你治療,今天不知是農曆多少?”
  “今天十四,我每次都是月圓前後大出血的,所以記得很清楚。”劉今墨回答道。
  “那好,明夜子時為你敷藥,你把褲子脫下來吧,上麵全是血汙,我去給你找條褲子穿。”寒生吩咐完便到木箱裏翻出條蔣老二的褲子來,睹物思人,免不了一陣心酸。
  劉今墨赤裸著下體蹣跚著去灶間打水清洗,但見其骨瘦肌腱,毛長逾尺,可見是練那陰柔邪門武功所致。
  “你還能走動嗎?”寒生待其換好褲子說道。
  “勉強可以。”劉今墨回答道。
  “你帶我去臥龍洞,蔣老二的遺體需要入土安葬。”寒生道。
  “是。”劉今墨緊緊腰帶,咬著牙關順從地說道。

  劉今墨按照自己的掌印走,順利地到達了臥龍洞,然後在旁邊不遠的溶洞中,找到了倒臥著的蔣老二。
  蔣老二口唇青紫,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苦杏核的味道,這是氰化物中毒的症狀。
  寒生背起屍體,依原路返回。
  他將屍體放入上次劉今墨等人挖好的假太極暈的土坑裏,默默地拾起丟棄在穴旁的軍用鋼鍬填土。
  蔣老二,一個盡職盡責的青田守陵人,一世默默無聞地隱居在臥龍穀裏,死了也是埋土荒塚,以後還會有誰再記得他呢?
  劉今墨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寒生,心中竟然產生了些許的感動,這是多少年來都不曾有過的。望著寒生,他想起了自己跟隨首長兒子的這些年裏,盡管吃香喝辣,走到哪兒都是高人一等,那些地方官員也無不想方設法地阿諛奉承,要錢給錢,要女人就送入房間。當然,經自己手也除掉了一些人,那些也不是什麽好人就是了。
  可是,眼前的寒生,一個如此善良的人,明知道自己有危險,可還是不願先下手,沒有絲毫害人之念,明知道要醫治的是可能要他命的人,可還是義無反顧,始終以善念待人。
  這次若不是首長兒子暗中指使,自己也不會動手活葬他的老爹,那雙眼睛,實在是叫人不寒而栗,令人不得不甘心為其驅使。快十年了,自己盡管武藝超群,這也是他看中自己的地方,但捫心自問,自己又何嚐快樂過?沒有一天不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的。
  自己將六百年青田之約的秘密告訴了他,沒想到他竟然會為了自己的前途,甘願要了他老爹的命。當然,他在下達命令的時候,解釋說老爺子患的是絕症,反正也活不了幾年了,與其苟延殘喘,還不如成全了他。自己不就是一條走狗麽,叫我怎麽做都隻有聽命而已。
  沒想到世間上還有寒生這樣的人,淳樸善良,毫無心計,假如介入到了自己所生活的那個世界裏,不用多久,必定遭人暗算,唉,到時候,死都不明白為何而死的。
  如有可能,自己一定要幫他,劉今墨想。
  寒生埋葬了蔣老二,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劉今墨也默默地上前鞠了躬,兩人相對無語返回了草屋。
  山人還在熟睡著,不時地發出鼾聲。
  外麵雨下得越來越大,雨點擊打在樹葉上簌簌作響,秋風蕭瑟,天氣已經涼了。

  “淒涼客舍岸維舟,明月清風古渡頭。飛雁不來雲欲暮,碧英一樹……什麽秋來著?”吳楚山人剛一醒轉便吟起詩來。
  “十分秋”,寒生大喜,他想起來,這首詩是他自懸崖摔下蘇醒後最早聽到的聲音,所以一直記得很牢。
  “咦?對,是‘十分秋’,你是誰?怎的如此麵熟?”山人坐在床上望著寒生疑惑道。
  “山人叔叔,我是寒生,他是劉今墨,你還記得嗎?”寒生提醒道。
  “老夫,老夫是劉,好像姓劉……”山人迷糊道。
  “好啦,您該吃藥啦。”寒生挺高興,山人畢竟迷糊了,說明親人的青絲確實有效。他回到灶間,不多時便捧來一碗荷香的青絲灰水。
  “我為什麽要吃藥,我病了麽?”山人懷疑地問道。
  “是的,你病了,快把這碗藥喝下去。”寒生將碗遞到山人嘴邊。
  山人這次痛快地“咕嘟”兩口喝完了,不一會兒,兩眼皮耷拉下來,重又睡了過去。
  “寒生神醫,吳楚山人是怎麽了?”劉今墨不解地問道。
  “山人神經有些錯亂,再吃上一回藥就沒事了。”寒生遮掩道。
  “寒生啊,你的醫術這麽好,有沒有考慮到外麵去發展?”劉今墨問道。
  寒生想了想,說道:“說心裏話,我還隻到過婺源縣城,當然想到外麵走走啦,隻怕父親一個人在家裏沒人照顧。”
  “外麵最好不要去,江湖險惡,你又涉世不深,到時候身不由己,十分的危險。”劉今墨誠懇地說道。
  寒生笑笑,說道:“還沒想好呢。今晚我們就一起在這床上擠擠吧,明天山人叔叔病好了我們一起去南山村。”
  “不用,我去柴房睡就可以了。”劉今墨堅持去灶間,也隻得由他去了。

  是夜,風雨如故,臥龍穀中秋意尤甚,寒生找出一床棉被給劉今墨送去,劉今墨心中更是感激。
  寒生躺在山人身邊,久久不能入睡,心想明日下山,山人與荷香見麵會是個什麽樣子呢?還有蘭兒,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父親呢。
  這一切,都是寒生促成的,想到這兒,寒生心裏就甜滋滋的。
  油燈吹滅了,屋裏一片黑暗,寒生帶著對第二天美好的憧憬進入了夢鄉。
  半夜時分,突然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來到了草屋前,“起來!起來!”幾聲厲喝驚醒了寒生,強烈的手電燈光晃得他睜不開眼睛。
  有人劃著火柴點燃了油燈,屋子裏亮了起來。
  寒生揉了揉眼睛,看清了衝進來的這一群人都端著半自動步槍,為首的那人手持一把老式的舊駁殼槍。
  “劉今墨有沒有來過這兒?快說!”說話的人長著一張馬臉,語氣很凶。
  “你說的是不是一直陪同首長得那個人?那可是京城裏來的大官呢,你們找他幹什麽?”寒生迷迷糊糊地說道。
  “廢話!上麵有令,見到劉今墨格殺勿論,此人是罪大惡極的現行反革命分子。”馬臉人邊說邊舞動著手中的駁殼槍。
  寒生清醒了,心中暗道,不管劉今墨是不是什麽反革命分子,他現在是我的病人,作為一個醫生,我就不能出賣他,即使是父親在,他也會這麽做的。
  “他沒有到這兒來過。”寒生冷靜地說道。
  “給我裏裏外外仔細地搜。”那人命令道。
  一個手持步槍的人衝進來緊張地報告說:“柴房有人睡過,被窩裏還是熱乎的。”
  馬臉人嘿嘿一聲冷笑,將駁殼槍頂在了寒生的腦門上,吼道:“說,什麽人睡在柴房?人呢?”
  “柴房裏沒人睡,那是蔣老二的地方。”寒生硬挺著說道。
  “不說?你這就是包庇反革命,是同案犯,一同槍斃。”那人恐嚇道。
  就在這時,聽到一連串的“哎喲”聲,然後就是步槍掉在地上的啪啦聲響,草屋內外的人手腕上都中了一枚指甲,刺入了肌肉裏。
  房梁之上無聲無息地飄下了一個人,正是劉今墨。
  劉今墨冷笑著取下馬臉人手中的駁殼槍,默默地將槍口對準那些目瞪口呆的人,說道:“送你們回老家吧。”說罷就要扣動扳機。
  “且慢!”寒生急忙喊道。
  劉今墨回過頭來,柔和的眼光望著寒生。
  “放他們走吧,他們也都有家人和孩子。”寒生平靜地說道。
  劉今墨將槍扔在地上,對著寒生一笑,道:“寒生,江湖險惡啊,你我的約定,我會準時赴約的。”說罷身子一縱,躥出門去,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許久,屋裏的人才回過神來,麵麵相覷。
  有人小聲說道:“放跑了要犯,我們回去怎麽交差啊。”
  馬臉人從地上拾起駁殼槍,對寒生說道:“對不起了,你是劉今墨的窩藏犯,他跑了,隻有抓你回去交差。把他們兩個都帶走。”
  “誰呀,這麽吵?”山人此刻才醒轉來,打了個哈欠道。


  第四十四章 追捕

  馬臉人疑惑地望著哈欠連連的吳楚山人,說道:“喂,你是守林人麽?”
  山人想了想,張口吟道: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寬。
  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
  思君令人老……令人老……嗯,歲月忽已晚。
  棄捐勿複道,努力加……加……加……餐飯。”
  馬臉人聽得不耐煩,罵道:“哪兒來的酸老頭子,閉嘴!”說罷,擺手命人將二人帶走。
  “讓老夫上哪兒去?老夫宿覺未了,不得打擾。”山人說罷重又閉上眼睛躺下。
  “起來!”馬臉身旁的一個瘦小漢子掉轉槍身,照著山人就是一槍托。
  山人一疼,坐起來看清來人揮手一掌,將那人扇出房門,跌到門外去了。
  “嘩啦”一聲,眾人的槍口一齊對準了山人。
  寒生趕緊側身擋在了前麵,說道:“我們會走的,你們把槍放下。”見他們沒動,便又說道,“是我治好了京城裏首長的病,你們客氣點,我就不告你們的狀。”
  馬臉人一愣,擺擺手,眾人垂下槍口。
  寒生轉臉對山人說道:“山人叔叔,我們跟他們一起走吧,縣裏有很多好吃的東西,你難道不想吃些豬肉麽?”
  山人大喜,連聲說好,趕忙下床套上了鞋子。
  馬臉等人持槍押解著寒生和山人走出房門,出得草屋,眾人皆愣住了。
  漆黑的夜幕下,滿天都是血紅血紅的眼睛瞪著他們……
  寒生見之忙喊:“不要啊!”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那數不清的紅眼陰蝠們早已俯衝而下,隻聽得一陣“吱吱”亂叫,槍支都摔落了地下。須臾,一切恢複了平靜,手電光下,光頭攢攢,他們的毛發都已被拔了個精光。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哭喪著臉,尤其是那領隊的馬臉人,光禿禿的一顆腦袋更像牲畜了。
  寒生歎了口氣,率先同山人向穀外走去。那些人垂頭喪氣地跟在了後麵。

  婺源縣城的那所深宅大院裏。
  淩晨時分,三進大院裏的中堂及正偏房全都亮著燈,首長端坐在中堂太師椅上,旁邊小心翼翼作陪的是黃乾穗和孟祝祺,兩側站著四名勁裝大漢。
  數天過去了,婺源周邊的公路哨卡始終沒有發現劉今墨的蹤跡,幾路搜尋的隊伍也都空手而回,這使得首長怒火中燒,脾氣壞透了。
  寒生跟隨著馬臉人走進了院子,早已有人先行入內通報了。
  “哎呀,小神醫來了,快快請坐。”首長滿臉喜悅地迎出門外,雙手拉住寒生的手,噓寒問暖。
  寒生坐在了首長旁邊的太師椅上,黃乾穗和孟祝祺知趣地垂手立於兩側。
  吳楚山人倒背著手,正站在屋內欣賞這牆上的字畫,黃乾穗上前兩步,正要嗬斥他,這邊首長擺擺手道:“由他去了。”
  “寒生啊,你這幾天到哪兒去了?讓我十分記掛呀,你看我始終都沒有來得及好好感謝你呢。”首長和藹可親。
  “那可以給我們燉些豬肉吃嗎?”寒生問道。
  首長哈哈大笑:“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啦,黃主任趕緊去安排,我今天要陪寒生一同吃肉,痛快!哈哈。”
  首長突然止住笑,話鋒一轉,親切地對寒生說道:“據說你和劉今墨在一起?這個人是反革命分子,是大奸大惡之人,你可別被他欺騙利用了。你知道他現在何處嗎?有政府出麵製裁,你就甭管啦!”
  寒生說道:“他病了,陰毒已經侵入陰維、陰蹻二脈,最終會因血枯而死。”
  “哼,死有餘辜!”首長恨恨道。
  “首長,寒生有一事相求,看在我替您治病的分上。”寒生說道。
  首長一聽,忙道:“你說,隻要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會幫你。”
  “我請您不要再追殺劉今墨了,我想試著給他用藥治治看,不過很難就是了。我知道,他對您犯了罪,但我想,人都是可以改正錯誤的,以後他一定不敢再做壞事了。”寒生誠懇地說道。
  首長聽罷沉思良久,然後開口說道:“寒生,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有兩個條件,你能答應的話,我就不再追究了。”
  寒生說道:“首長您說。”
  首長望著寒生,說道:“第一,劉今墨此生永不得進入京城。第二,你要同意搬到京城裏來住,家屬可以一同進京,國家會為你提供一切最好的生活福利條件,你答應嗎?”
  寒生尋思道,劉今墨此生不得進京,這條應該沒有問題,誰願意進京去送死呢?第二條,我和父親,還有蘭兒和他娘及吳楚山人一同進京,說心裏話,能到京城是以前從不敢奢望的,看看天安門,動物園,說不定還有機會見到毛主席呢?
  又想起劉今墨說的,江湖險惡,不過咱不入江湖,也就沒啥事到咱頭上。對啦,京城是山人的老家,他肯定喜歡故土重遊的。隻是不曉得父親願不願意離開南山村,他總是說外麵什麽東西都貴,都是要花錢去買來才行,不如家裏有自留地,吃菜不花錢。
  “有工資拿麽?”寒生提出了非常重要的問題。
  首長本來見寒生猶豫,沒想到竟是這個問題,遂開心大笑:“有,當然有,要多少有多少。”
  “我這兒沒有問題,但是我還要問問老爹才行。”寒生說道。
  首長道:“我馬上派人去接你老爹來這兒。”
  “不行,這樣老爹會不高興的,我得回家親口和他談。”寒生說道。
  “那就說好啦,你回去問好了馬上給我回話,如果同意,我就停止追捕劉今墨,然後帶你們全家一同進京。”首長斬釘截鐵道。

  院子裏彌漫著一股燉豬肉的香氣,寒生的肚子馬上咕嚕嚕叫了起來,多日沒吃一頓像樣的飯菜,眼下簡直是垂涎欲滴了。
  當時的年代,吃上一頓豬肉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何況是飽餐呢,寒生幾乎在那裏坐立不安了。
  大八仙桌抬了上來,數隻大海碗盛著燉肉也端了上來。首長命人拿酒來,馬上就有人拎過茅台酒來,首長說自從病了這許多年,一直滴酒未沾,今次要痛飲一番。
  吳楚山人也是開懷暢飲,與首長和黃乾穗、孟祝祺等人頻頻碰杯。寒生則悶頭吃肉,竟然幹光了兩海碗。
  首長喝多了,被人攙扶下去休息。
  黃乾穗端著酒杯笑嘻嘻地坐到了寒生的身旁,柔聲說道:“寒生啊,以後到了京城,平時在首長麵前要給我多多美言幾句哦。”
  寒生咽下最後一塊五花肉,清了清喉嚨,說道:“你讓我說什麽呢?”
  黃乾穗更加笑容可掬了:“當然是革命立場堅定,熱愛毛主席,艱苦樸素,還有作風正派等等啦。”
  “好吧,等我去了再說。”寒生打了個飽嗝。
  山人還在那兒喝著,寒生走過去說道:“山人叔叔,該吃藥啦。”馬上就要見到蘭兒娘了,得趕緊恢複清醒才是。
  山人指著酒杯道:“藥放進來,和酒一塊兒喝。”
  酒作引子是可以的,而且療效還快些。寒生想著便拿出荷包,取出頭發點著,灰燼一絲絲地落入了酒杯之中。
  山人一飲而盡,眼皮一耷拉,又要睡過去了。
  “寒生,我派車送你們回南山村。”黃乾穗說道,隨即吩咐底下人攙扶吳楚山人登上吉普車,剛一落座便發出了鼾聲。
  黃乾穗送到大門口,望著遠去的吉普車,轉臉對孟祝祺說道:“通知老吳,盡快找到太極暈,時間不多了。”


  第四十五章 盜墓賊

  這幾天來,朱醫生的心中忐忑不安,寒生去縣城已經數日沒有消息,反正是個大小夥子,沒什麽好擔心的,可能是去請那個吳楚山人耽擱了。
  讓朱醫生放心不下的是那個嬰兒,沈天虎的兒子沈才華。明明出生時是個女嬰,現在卻長出了小雞雞,未滿月的嬰兒又如何會有牙齒?這是一個吸血鬼嬰,他心裏麵有了這個疑問。
  大凡吸血鬼嬰通常要比一般的正常孩子生長得快,主要表現在牙齒和思維上,別看嬰兒很小,可是鬼點子特別多,這個沈才華這麽小就嗜血成癮,恐怕……朱醫生不敢想下去了。
  “莫非是蔭屍?”朱醫生自言自語道。
  蘭兒正在擇菜,聞言問道:“朱伯伯,蔭屍是什麽?”
  朱醫生想了想,說道:“蔭屍就是人死下葬以後,毛發和指甲還在生長,如是孕婦,胎兒也在繼續發育,總之是很不吉利的。”
  “怎麽會有這種怪事?”蘭兒十分驚奇。
  “蔭屍有兩種,分為幹蔭屍和濕蔭屍,像沙漠裏麵風化的幹屍和古埃及的木乃伊就是幹蔭屍,聽說歐洲考古隊就曾經發現過木乃伊長了指甲和毛發的。”朱醫生解釋道。
  “那麽濕蔭屍呢?”蘭兒饒有興趣的問道。
  “濕蔭屍就是外表變化不大,皮膚富有彈性,也會緩慢地生長毛發和指甲,甚至牙齒。實際上他們身上的生物磁場影響到了後代人,從地理風水上來說是非常不吉利的。”朱醫生說道。
  “蘭兒,你不怕這些東西麽?”朱醫生看著蘭兒天真無邪的模樣,有些憂心地說。
  “挺好玩的,朱伯伯您再給我說點唄。”蘭兒催促道。
  “好吧,一般來說,濕蔭屍比較恐怖,尤其是嘴巴不能張開,一旦張嘴就會出事的,迷信說法會吃掉子孫三代。”朱醫生接著道。
  “我不想聽了,有些怕人。”蘭兒端著菜簍出去了。
  朱醫生笑了笑,目送著蘭兒走出房門。
  這沈菜花會不會就是一具蔭屍呢?他想。

  黃昏,吃過晚飯,朱醫生收拾停當,準備出門。
  “朱伯伯,這麽晚了,您還要出門?”蘭兒問道。
  朱醫生笑了笑,說道:“我有件事兒去辦一下,你們到時間早點休息,不要等我。”
  “要蘭兒陪您去嗎?”蘭兒關切地詢問。
  “不必了,有笨笨陪我就可以了。”朱醫生說罷將笨笨從窩裏喊了出來,笨笨老大不情願地站在朱醫生麵前。
  “算了,你不願去就呆在窩裏吧。”朱醫生說罷,一個人撐開他那把油紙傘冒著綿綿細雨而去。
  朱醫生沿著山道一邊走一邊想,一般蔭屍的墳頭上都會有些異常,有的長出些畸形的植物,有的會生有一些怪模怪樣的甲蟲,還有的甚至會有土縫開裂。上次匆忙之間沒有仔細地觀察,今晚要好好看一看。
  如果沈菜花真的是一具濕蔭屍,而且張開口了,那麽那個吸血鬼嬰將會受到激發,沈天虎一家人就會有危險了。
  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朱醫生終於來到了荒墳崗。
  他照著手電,一步步地憑著記憶尋找著沈菜花的墳塚。
  小雨淅淅瀝瀝,雨滴落在油紙雨傘上簌簌直響,陰風徐徐,四下裏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手電光照下,前麵是一座被掘開的墓穴,旁邊倒著塊墓碑,朱醫生看過去,上麵刻著“沈菜花”三個字。
  奇怪,沈菜花的墓怎麽掘開了呢?
  朱醫生將手電光射進穴坑裏,裏麵空空蕩蕩,屍首不見了!坑裏麵斜立著一把鐵鋤,還有一條大號的舊麻袋。
  朱醫生呆呆地站立在墓前。
  “你是什麽人?深更半夜到這兒來幹什麽?”背後傳來了喝問聲。
  朱醫生回過頭去,幾道手電光照在自己的臉上,晃得睜不開眼睛,他下意識地伸手遮擋著光線。
  “我是南山村的朱醫生,你們又是誰?”朱醫生報上自己的名號,然後反問道。
  “朱醫生?我看你是盜墓賊吧,是不是忘記了帶走鐵鋤特意回來取的?”說話人的聲音尖細,很是陰柔。
  朱醫生眼睛適應了,看清不遠處立著三四個人,身穿黑色的軍用雨衣,手裏拿著半自動步槍。
  “你們是什麽人?”朱醫生又問道。
  “我們嘛,是鎮上的基幹民兵,伏擊了兩天,終於抓到了你這個盜墓賊。”那人嘿嘿說道。
  “你們弄錯了,我不是盜墓賊,我是朱醫生。”朱醫生分辯道。
  “你說你是醫生,那為什麽深更半夜冒雨跑到這荒墳崗裏來?而且還特意到沈菜花的墳前,不是取鋤頭還能幹什麽?”那人說的也不無道理。
  朱醫生心想,這事如何解釋得清楚呢?能講自己深夜冒雨前來是為了觀察蔭屍的麽?這種封建迷信的話說出去肯定要捱批鬥的。
  “哈,沒話說了吧,把這個盜墓賊押回鎮上去審訊。”那人命令道。
  幾個持槍民兵押解著朱醫生,拎著那根戰利品——鋤頭,凱旋返回南山鎮。

  南山鎮革委會的後院有幾幢小院落,那是革委會領導們的私宅。淩晨時分,朱醫生被帶進了其中的一幢。
  “蹲在那兒,不許亂動!”朱醫生被人按蹲在院子角落裏。
  一會兒,屋裏走出一個青年人,中等身材,看上去年紀不到三十歲。
  “你是哪兒的人?叫什麽名字?你把屍體弄到什麽地方去了?老實回答問題,免得皮肉受苦。”那人說道,聲音也是尖聲尖氣。
  “我是南山村的朱醫生,我沒有盜墓。”朱醫生回答道。
  “還不說老實話,找打。”旁邊的民兵踹了他一腳,朱醫生一屁股坐倒在地。
  “說,你把屍體弄到哪兒去了?”青年人接著喝問道。
  “我是朱醫生,你們可以向南山鎮孟祝祺主任打聽打聽,他知道我是什麽人。”朱醫生喊道。
  “你認識孟主任?”青年男子疑惑地說道。
  “當然認識,前幾日他還專程到我家去了的。”朱醫生說道。
  青年男子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們看著他,我去給縣裏打個電話。”說罷,轉身走回屋裏。
  朱醫生依舊蹲在牆角,秋雨濕透了他的衣衫,凍得他瑟瑟發抖。
  十分鍾後,那個青年男子走出來,對民兵擺了擺手,說道:“把朱醫生請到屋子裏來。”
  朱醫生哆嗦著身子跟著來到屋內,腳下淌了一攤水漬。
  “快快請坐,朱醫生,完全是誤會了,家父電話裏已經說了,您是德高望重的老醫生,您兒子是有名的神醫,剛才多有得罪了。”青年男子賠笑說道。
  “你父親是……”朱醫生問道。
  “家父孟祝祺。”青年男子不無自豪地說道。
  朱醫生“哦”了一聲,他對孟主任沒有什麽好感,對這個孟公子更是看不上眼,不就是沈菜花的丈夫麽?那個沒有蛋蛋的人。
  “我可以回家了吧?”朱醫生淡淡地說道。
  “不急不急,家父說,他剛剛見到了您的兒子,現在他們正在一起聊天呢。”孟公子說道。
  “寒生!這麽晚了,他在縣裏做什麽?”朱醫生驚喜地說道。
  “過一會兒,他還要同我姑父他們一起吃飯呢,飯後姑父會派車送他回南山村的,到時候經過這兒,捎著您一起回家就是。”孟公子解釋道。
  朱醫生站起來,冷冷說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是。”說罷,他竟徑自走出房門。
  孟公子無奈,隻得送出院子。
  朱醫生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四十六章 相認

  朱醫生撐著那把跟隨了他多年的油紙傘,沿著鄉間土路朝南山村走去。
  秋風瑟瑟,厚厚的雲層裂開了縫隙,一道皎潔的月光灑了下來,四下裏清涼一片。朱醫生抬頭望了望明月,自言自語道:“都過糊塗啦,今天應該是農曆十五了吧?”
  “十四,明日十五,唉……”耳邊傳來一聲極陰柔的歎息聲。
  月光下,道路中間有一瘦長之人負手而立,仰麵瞧著月亮。
  “你是誰?為何深夜獨自在此歎息?”朱醫生問道。
  那人緩緩轉過身來,說道:“迷途之人不知歸路,借問南山村如何去得?”
  朱醫生詫異道:“深夜去南山村,莫非是求醫?”
  “正是。”那人道。
  “什麽人生病了,我就是醫生。”朱醫生問道。
  “我的病一般人治不了,不必多問。”那人冷冷道。
  朱醫生感到此人有些奇怪,但他以前也遇到過許多慢性病人性情變異的情形,於是和顏悅色道:“不知你要去南山村找什麽人來醫治你的病呢?”
  “南山村,寒生。”那人道。
  “寒生!”朱醫生嚇了一跳,看來兒子名聲在外呢,他苦笑了一聲。
  “你笑什麽?”那人說道,言語中裹挾著一股陰森森的味道。
  “那是我兒子。”朱醫生答道。
  “寒生是你兒子?”那人疑惑說道。
  “對啦,我是南山村朱醫生,寒生是我的兒子。”朱醫生解釋說。
  “哎呀,原來是小神醫的父親,失敬失敬,我是您兒子的病人,我叫劉今墨,寒生神醫約我十五來南山村治病。”劉今墨誠惶誠恐道。
  “哦,既然如此,跟我一同回去南山村吧。”朱醫生熱情相邀。
  於是,兩人沿山路奔南山村而來。
  剛剛行至村東草屋前,劉今墨突然止住腳步,掩身上前,低聲道:“且慢!有埋伏。”
  朱醫生聽了聽,除了風聲,雨聲,整個村子裏一片靜寂,連犬吠之聲都聽不見。
  就在此時,月光下,一條白光悄無聲息地撲了過來……

  劉今墨伸出食指,正欲催動真氣射出指甲,忽聞那道白光口中“嗚嗚”叫喚著,並搖起了尾巴。
  “笨笨。”朱醫生叫了一聲,隨即笑了起來。
  劉今墨此時看清原來是條無毛大狗,雪練似的一身白肉。
  “它是寒生的狗,叫笨笨。”朱醫生道。

  回到草屋內,點起了油燈,蘭兒過來見過禮,愣愣地望著劉今墨,奇怪這人怎麽連頭發、胡子眉毛都不生呢。她看見二人衣衫濕透,便趕緊去灶間熱了些飯菜和一壺酒端上來。
  劉今墨也是饑腸轆轆,遂不客氣地與朱醫生對飲起來,身子也熱乎了。
  “劉先生,你在什麽地方遇到寒生的?”朱醫生問道。
  “臥龍穀。”劉今墨道。
  “他這些天也不知搞些什麽,連個麵都不露。”朱醫生皺皺眉頭,不滿地說道。
  劉今墨悶頭飲酒,未作言語。
  “劉先生得的是什麽病?”朱醫生問道。
  劉今墨想了想,道:“寒生說是陰毒侵入陽維陽蹻兩脈,引發每月一次的血崩,若不自宮,則血枯而亡,算是走火入魔的一種吧!”
  朱醫生聞言吃了一驚,自己都不明白劉今墨所說的症狀是什麽,這小小的寒生真是奇了,可別是信口胡謅吧?想我朱家乃青囊世家,行醫正道,最後可別出來個江湖術士。不過,見其醫治蘭兒娘的“冰人”絕症和蘭兒的“泣血”怪病,盡管招數詭異,但是確實是有奇效,總之,這小子要走正道啊!

  村裏已聞雞鳴,東方現出魚肚白,有汽車馬達聲由遠而近,不一會兒,院子裏傳來了腳步聲。
  “寒生!”蘭兒發出驚喜的喊聲。
  “老爹,我回來了。”寒生風塵仆仆地走進屋來,身後有兩名身背半自動步槍的漢子,其中一名漢子身上背著一個熟睡的年長者,那人也是光頭光臉,沒有毛發胡須,同劉今墨一般,正是吳楚山人。
  漢子將山人放到床鋪上,然後告辭離去,汽車聲又漸漸遠去了。
  “你來啦,”寒生同劉今墨打了個招呼,轉身指著熟睡的老者對父親說道,“老爹,他就是吳楚山人,蘭兒的生父。”
  門開了,蘭兒攙扶著她娘蹣跚著走了進來。
  屋子裏的人都沒有再說話,大家默默無語。
  蘭兒娘紮著兩根斑白的小辮子,顫抖著來到了床前,仔細地端詳著吳楚山人……
  許久,許久,她伸出幹枯的手掌,輕輕地摸了摸山人的額頭、鼻子和嘴巴,自己的臉頰驀地飛起了兩朵紅暈。
  “是他……是他……我的魏大哥。”淚水如泉湧般滾滾而下。
  “他就是我的爹爹?怎麽不生頭發和胡須呢?”蘭兒呆呆地盯著吳楚山人看,回頭又望了下劉今墨。
  寒生趕緊解釋說:“他們原來都是長有頭發和胡須的,後來都被那些蝙蝠們給拔了。”
  劉今墨聞言也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尷尬地對蘭兒笑了笑。
  蘭兒問道:“我爹怎麽一直沉睡不醒呢?”
  寒生道:“我給他服了藥,再過一陣就該蘇醒了。”
  蘭兒娘緊緊地拉住山人的手,再也不願分開。
  寒生見狀,對劉今墨說道:“麻煩你把山人抱過西屋去吧。”
  劉今墨應道,隨即輕輕抱起了山人,跟隨著蘭兒娘倆去了西屋,輕輕地放在床上,然後悄悄退出。
  “老爹,這些天……”寒生說道。
  “不急,孩子,這位劉先生是請你治病的?”朱醫生謹慎地打斷寒生的話,問道。
  寒生點點頭,對劉今墨說道:“今天晚上子時開始醫治,另外首長提出了兩條,若能滿足,便不再追究你的事兒了。”
  “哪兩條?”劉今墨平靜地問道。
  寒生說:“第一條,要你此生永不踏進京城一步。”
  劉今墨點點頭道:“這容易,不去就是了。”
  “這第二條麽,”寒生望了望父親,說道,“就是要我們全家人都到京城裏工作和居住。”
  劉今墨聞言急道:“不可,江湖險惡,這京城裏又是藏龍臥虎、魚龍混雜之地,一旦踏足進去,就會身不由己,危機四伏啊!想你寒生生性淳樸,毫無戒心,哪裏懂得官場裏的勾心鬥角和爾虞我詐,千萬不要陷進去。”
  朱醫生以讚許的目光瞥了下劉今墨。
  寒生眼睛望著父親。
  朱醫生頓了頓,說道:“寒生啊,劉先生講的也不無道理,自古以來,京城裏都是達官貴人較力的地方,如果不心狠手辣的話,是很難在那裏頭生存的。孩子,你絕非是貪圖富貴之人,一日三餐有個溫飽就可以了,何苦涉足那種地方呢?”
  “老爹,我隻是想,若是不同意的話,首長還會派人繼續追殺劉今墨,恐怕他病還未治愈,就已經死了。我如果同意,實際上就是救了他一命,老爹常說,醫者醫人,目的在於救人,別的就不管那麽多了,不是麽?”寒生誠懇地說著。
  劉今墨在一邊聽這一席話,心中早已是感激涕零,熱淚盈眶,自己以前隻是官場之中的一件工具,始終生活在一種沒有任何人情溫暖,沒有任何正義道德的麻木狀態下,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如今,他被深深地打動了……
  寒生,一個孩子,竟然有如此的胸懷。他不會絲毫武功,手無縛雞之力,可是卻甘願為救一個曾經敵對的人,一個曾經差點一掌殺死他的人而身犯險地。淚水終於止不住,從劉今墨的臉上流淌下來。
  此刻,劉今墨的心中對寒生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感,一種強烈的母愛……
  朱醫生想了想,說道:“此事不妨從長計議,沒有這麽急吧?”
  寒生回答道:“也就這一兩天就要回複。”
  朱醫生道:“劉先生,你是否可以對我講一講你的來曆,以及為什麽會遭首長追殺?這樣我們就好想法子了,當然,不方便的話,你也可以不說。”
  劉今墨看了看寒生,此刻還有什麽話不能說呢,於是他便從自幼和癩頭僧躲在雁蕩山學藝開始,十年後下山返回青田老家,父母和哥哥慘遭逼殺,自己浪跡閩粵沿海一帶,後來遇到首長的兒子,追隨至今。青田六百年之約如何起源,自己如何奉命活葬老爺子入太極暈以求速發及臥龍穀中遇到寒生,治愈了首長,首長下令追殺雲雲。
  “哦,原來劉先生乃是劉伯溫之後,失敬失敬。如此說來,你的病是練獨門武功所致,這可能與你師父是宮中太監,武功偏陰柔一路有關,若是一直練下去,人的整個性情都會改變,說話的聲音、動作甚至思維都在朝女性化的方麵發展。寒生,此種怪症有治麽?”朱醫生說道。
  “可以治。”寒生答道。
  “你準備用什麽藥來治?”朱醫生好奇道。
  “佛袈裟,至於藥引子麽,有點那個……”寒生吞吞吐吐有點說不出口。
  朱醫生笑了笑,心想不說也罷,這渾小子上次用過月經帶,這次說不定又搞出些什麽埋汰的新花樣。
  “是‘人中黃’。”劉今墨大聲說道。
  朱醫生皺了皺眉,說道:“‘人中黃’需冬製春用,咱們家沒有現成的呀。”
  寒生憋不住笑出聲來:“要新鮮的。”
  劉今墨也陪著樂了。
  “孩子,劉先生乃劉基的後人,那劉伯溫是我們朱家列祖向來敬重之人,如今他的後人有難,我們要幫他。方才我聽明白了,首長要追殺他隻不過是私人恩怨,跟反革命分子更搭不上界,你若有辦法,抓緊先治好他的病,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說。”朱醫生正色道。
  “孩兒知道啦!”寒生應允道。
  “多謝你們一家人相救。”劉今墨衷心說道。
  就在這時,門被突然推開了,蘭兒興奮地衝進來說道:“我父親醒啦!”
  大家趕過去,站在門口,都愣住了。
  吳楚山人眼噙著淚花,雙手緊握著一把梳子,正在為蘭兒娘編那兩根記憶中的辮子……


  第四十七章 鬼嬰

  清晨,吳道明打了個哈欠,正欲起身,聽到院子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朱彪匆匆地走了進來。
  “吳老,寒生回來了,還有吳楚山人。”朱彪悄聲說道,他被吳道明指派監視朱醫生家已經幾天了。
  “好啊,我也要去湊湊熱鬧了。”吳道明說道。
  吳道明洗漱後,先去了趟村北頭李老二家,見剛剛殺完豬,正欲送鎮集上去賣,吳道明也不講價,掏錢就買下了整個一頭豬,然後吩咐李老二送到朱醫生家。
  李老二自是歡喜異常,忙用竹扁擔挑起整頭豬,沉甸甸約有二三百斤,跟在了吳道明的身後,晃晃悠悠來到了朱家。

  “哈哈,聽說寒生回家了,朱醫生,吳某今天送給寒生一口大肥豬,略表臥龍穀中援手相救之心意。”吳道明拱手施禮。
  朱醫生愣了一下,心想寒生這些天裏做的事情還真不少呢,猶豫了一下,李老二已經放下豬肉回去了。
  吳道明一眼瞥見屋子裏的劉今墨,吃了一驚,說道:“劉今墨,你怎麽會在這裏?上麵可是在通緝你呢。”
  劉今墨淡淡一笑道:“嶺南吳道明,上次出手重了,還望見諒。”
  吳道明臉上微微一紅,一眼瞥見寒生進來,忙把話鋒一轉,招呼道:“寒生,吳某特來看你來啦。”
  寒生見到吳道明,態度較以前好多了,說道:“上次多虧你提醒,不然那個老頭怕是醫不活了。”
  吳道明微笑著問道:“怎麽樣,寒生,我來看看咱們還有沒有師徒緣分了,還是跟我回香港去吧,包你三年成名,富甲天下。”
  寒生笑了笑,沒有答話。
  就在這時,一個人滿頭大汗的衝進門來,麵色漲得通紅,“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朱醫生一看,原來是沈天虎,忙將其攙扶起來,問道:“天虎,出什麽事了?”
  沈天虎環顧四周,氣喘籲籲的說道:“不好啦,朱醫生,我家出事了。”
  朱醫生急問:“究竟是怎麽回事兒?你說清楚點。”
  “我兒子……才華他……”沈天虎語無倫次的喃喃道。
  “快說呀。”朱醫生急了。
  “早上起來發現他在……雞窩裏,所有的雞,公雞、母雞,還有小雞,都死了,牠們的血都被才華吸幹了……”沈天虎瞪著驚恐的眼睛說道。
  吳道明心中暗暗點頭,這鬼嬰終於現形了,鬼嬰的出現幾率是非常之低的,甚至比香港六合彩頭獎還要低上千萬倍,因為要求一係列的條件具備,而且恰巧時間吻合。
  沈菜花婚後,發現丈夫無蛋,形如太監,做為一個閨中少婦又豈能心甘一世。朱彪身強體健,又是單身未婚,兩人機緣巧合,或許是天意,相遇一如幹柴烈火般,乃人性也。夫家是南山鎮的主人,算是地頭蛇了,他倆隻能偷偷摸摸的,決不敢暴露。但還是被發現了,因為沈菜花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這在一九七五年的江西農村裏,可是丟臉麵的大事了。
  這沈菜花也真算是個剛烈女子,任憑夫家嚴刑拷打,硬是不肯說出奸夫是誰,最後孩子八九個月大了,實在拖不下去了,竟然勒斃了沈菜花,一屍兩命。可憐的是沈菜花,一直到最後也沒有盼到朱彪的出現,這個麵相俗極的賤人竟是個縮頭烏龜負心漢。當絞索套到沈菜花的脖子上的時候,她方才明白她所摯愛並為其犧牲原來是多麽的不值,一股死不瞑目的怨氣緊緊包裹和保護住了胎兒,使那胎兒不至於在沈菜花正常分娩之日前夭折,盡管母體已經被深埋在了土中,這也虧得葬入了人煙罕至的荒墳崗“白虎銜屍”十煞陰地之故。右山包白虎本來就大凶,而且已經張口,堪輿學上有“白虎莫開口,開口必銜屍”之說,此凶煞之地阻擋了其他邪氣侵入和毀壞沈菜花的屍體和胎兒。
  恰巧農婦沈天虎的婆娘懷孕八九個月時途經此地,並坐在了沈菜花的墳墓旁邊休息,所有的條件全部都吻合了,沈菜花的至陰胎氣甚至不避陽氣盛極的正午,從土壤裂隙中冒出,自沈天虎婆娘的褲管裏鑽進了下體來到腹中,鬼胎終於過胎了。
  沈天虎婆娘懷的是女胎,沈菜花的則是男胎,於是那鬼胎開始侵入和吞噬原先胎兒的神經係統和生殖係統,進行性別轉換,到目前為止尚未全部完成。
  這個鬼嬰嗜血成性,竟然一夜之間吸幹那麽多隻雞,將來之前途必不可限量,真是一隻百年難得的吸血嬰啊。
  自己一定要相助鬼嬰一臂之力,萬萬不能讓朱醫生這些俗人們毀了這百年難遇的鬼嬰,吳道明想。
  吳道明心意已決,開口對大家說道:“吳某還有些私事需要處理,就不叨擾了,告辭。”他拱了拱手出門而去。

  朱醫生拎出來藥箱,背在了身上,對沈天虎說道:“走吧,我同你去看看。”
  沈天虎爬起身來,驚恐之色漸漸散去。
  劉今墨站了出來,毛遂自薦道:“朱醫生,我隨您同去,有什麽事兒也好有個照應。”
  朱醫生推辭不掉,隻得應允。
  “寒生,在家裏好好照顧蘭兒一家人。”父親臨出門時叮囑寒生道。
  朱醫生和劉今墨跟同沈天虎一路匆匆走了。
  寒生心中有些犯嘀咕,那晚,接生時他也是在場的,並且注意到那滿臉是血的嬰兒曾經對著他詭異的一笑,自己當時並沒有太過留意,這件事也就慢慢淡忘了。現在回想起來,那孩子咧開小嘴時,他仿佛看見了口中長著白森森的兩排小牙,是啊,剛剛出生的嬰兒怎麽會笑呢,怎麽會長有牙齒呢,而且吸了這麽多雞的血,真是古怪,莫非真的是如父親所說的鬼嬰?
  唉,無稽之談,寒生笑了笑,走過西屋去探望山人一家了。

  沈天虎精神上仿佛有些崩潰,走起路來跌跌撞撞,劉今墨抓住了他的一條臂膀,這樣才順當了一點。
  不到一個時辰,他們途經路過那處荒墳崗。
  咦,朱醫生視線之中,沈菜花那被掘開的墓穴周圍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土狗,足有數千隻之多。
  大家停下了腳步,驚訝的望著那些忙忙碌碌的土狗,它們在幹什麽呢?
  土狗,學名“螻蛄”,也叫蝲蝲蛄,生著複眼,善於倒退著行走,可入藥。朱醫生走到穴坑邊上朝坑內望去,發現它們正在搬運土粒,好像在掩埋什麽物體。
  “那是什麽?”朱醫生手指著坑內露出一角的東西說道。
  沈天虎縱身躍下坑底,伸手用力拉出那物體,原來是一條舊麻袋。朱醫生注目細看,發現麻袋上有些幹涸了的血跡和白色的汙跡。
  就在這時,土狗開始蜂擁而上的朝沈天虎的身上爬去,褐麻麻的速度極快,同時以三角形的開掘式前足撕扯嗜咬沈天虎的皮肉,沈天虎大聲嚎叫起來,眼瞅著渾身上下已經看不見他的本來麵目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劉今墨悄無聲息的淩空而起,半空中探出手一抓,將其憑空拎了起來,飄出兩丈開外,投到草地上,然後劈手奪過麻袋,順手甩入墓坑內。
  土狗們紛紛從沈天虎的身上爬下來,一古腦兒的撲向麻袋,重新掩埋起來。
  再看沈天虎,早已衣無整縷,被瘋狂的土狗們的鋸齒前足切割得渾身冒血,體無完膚了。
  朱醫生趕緊上前,打開藥箱,開始為沈天虎清理傷口,消毒和包紮。
  這些土狗好像個頭比普通的要大近一倍,而且眼睛都是血紅的,鋸齒足也鋒利許多,它們為什麽會死命的攻擊沈天虎呢?
  “那條麻袋上的血跡和白色汙漬或許是墓主人的,感覺到陰氣很重,不知是什麽人的?”劉今墨說道。
  朱醫生歎息道:“那是沈菜花的墓。”
  “這麽說,那條麻袋與這個叫沈菜花的人有關,這麽多的天螻會被其陰氣吸引,此人確實不簡單呢。”劉今墨說道。
  是啊,說不定是蔭屍呢,朱醫生忐忑不安的想。
  朱醫生處理完沈天虎的傷,站起身來道:“我們走吧,出了那竹林就到了。”
  劉今墨攙扶著沈天虎,三人穿過那片毛竹林,來到了沈天虎家的草房前。
  院門外站著沈家婆娘,表情呆滯,眼光癡癡的望著院子的一角。
  院子的角落裏是雞窩,由竹子搭蓋而成,頂上鋪著茅草。窩裏橫七豎八的躺著一些死雞,脖頸上都被咬開了一個傷口,雞毛上麵斑斑血跡。
  沈才華渾身赤裸著坐在雞窩裏,白嫩的皮膚上已經被鮮血染紅,他聽見了腳步聲,緩緩地轉過頭來,黑黑的瞳孔,幾乎見不到眼白,紅瑕瑕的小嘴,衝著朱醫生他們詭異的一笑,露出了兩排血紅的牙齒……
  朱醫生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寒氣,這已是鬼胎無疑了。
  “朱醫生,怎麽辦啊?”沈天虎忍痛央求道。
  朱醫生沉吟道:“待我想想用什麽藥來鎮靜他,我們先把他弄出來。”
  “我先試試抱他出來。”沈天虎慢慢踱過去,輕輕將手伸進了雞窩裏……
  “嘶……”沈才華猛地一晃腦袋,張開嘴巴,照著伸過來的手指就是一口,同時還發出恐嚇的嘶嘶聲。
  沈天虎趕緊收回手,差一點就被咬中。
  劉今墨對朱醫生說道:“要我把他點倒麽?”
  朱醫生點點頭,提醒道:“孩子太小,出手要輕。”
  劉今墨點點頭,貼近雞籠,出指照著嬰兒腰間的昏睡穴輕輕一點,無聲無息如閃電一般迅速。
  沈才華張開小口探頭欲咬,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渾身一麻,便昏睡過去了。


  第四十八章 無名老尼

  劉今墨輕輕地將沈才華從雞籠裏抱了出來,大家一同到了屋裏。
  朱醫生吩咐沈家婆娘馬上搞些熱水來,那婆娘一溜煙兒地去了。
  朱醫生問道:“劉先生,他能睡多久?”
  劉今墨道:“我以最輕的手法浮點,一個時辰後自會醒來,若您需要,要他即刻醒來也行。”
  朱醫生擺擺手道:“讓他睡吧,我要考慮一下如何治療。”
  熱水端來了,朱醫生試了試水溫,然後開始清洗嬰兒身上的血汙。
  沈才華閉著雙目沉睡著,朱醫生一點點地洗去血汙,其實這孩子長得還是蠻不錯的。洗到下身,望著小家夥圓鼓鼓的肚子,朱醫生暗歎,他喝了多少雞血啊!
  沈才華的小雞雞比數日前長大了不少,睾丸也長出來了,皺巴巴的,像枚小核桃。
  沈天虎戰戰兢兢地在一旁問道:“這孩子以後會不會吸人血?”
  朱醫生沉吟半晌,鄭重地說道:“天虎,有些事情我不能瞞你,因為那樣做會有危險的。我想,此事是因你家婆娘懷孕後去過荒墳崗而起的,那座沈菜花的新墳坐落於‘白虎銜屍’之地,此乃犯了風水上的大忌。另外,這沈菜花生前定是受到了極大的委屈,如是自殺身亡,也是怨氣未解,乃至陰氣護住胎兒,導致死後一段時間之內胎氣不散。
  你婆娘又偏偏懷有八九個月的女嬰,身體氣血兩虛,表裏極易感受風寒陰氣,經過沈菜花的墓穴時,受到了沈菜花極陰胎氣的侵入,導致過胎,所以出生之時久產不下,後來我使用了驅陰邪之藥,原以為可以去除了,沒想到竟沒有奏效,才有今日之局麵,唉……”
  朱醫生不曉得,當初他下的藥隻是中醫概念上的驅邪之藥,若對付像沈菜花這樣怨氣極重的過胎是沒有用處的,所以當時才久產不下。
  後來,寒生偷偷把藥給換掉了,代之以《青囊經》上驅鬼胎的方子,土狗為藥,半天河水為引,本可以一舉驅除沈菜花的過胎,隻可惜半天河不純,水中含有蚊子的幼蟲——孑孓,破了藥引子的作用。最後孩子倒是產下了,可是那鬼胎卻沒有除掉,反而更加厲害了,這是寒生當初也沒料想到的。
  “那可如何是好?”沈天虎和他的婆娘麵麵相覷,心都涼了。
  “辦法總是有的。”門外有人哈哈笑道。
  屋內眾人急視之,隻見吳道明笑容可掬地走進門來,身後跟著朱彪。
  “你們怎麽來了?”朱醫生奇怪地問道。
  吳道明微笑道:“孩子的幹爹聽說後不放心,就趕過來探視嘍。”
  朱彪焦急之色溢於言表,忙問道:“孩子怎麽樣了?”
  朱醫生說道:“我們正在想辦法。”
  吳道明說道:“此嬰懷孕後期受陰氣所侵襲,現已成形,非一般藥物可以驅除。”
  朱醫生見其說得有道理,便詢問道:“吳先生可有解決的辦法?”

  吳道明哈哈一笑,說道:“吳某在嶺南數十年,並非浪得虛名,自然是有法子啦!”
  沈天虎急道:“既然吳先生有辦法,就快請說出來呀。”
  吳道明不疾不徐道:“宋元以來,古徽州一帶的官宦世家流行修建寺庵道觀,並委托僧人道士代為祭祀祖先,實際上這些寺庵道觀就是變相的宗族家廟。
  其中,婺源有名的黃孟兩族在明代洪武年間就曾建了兩觀六寺,祭祀祖先,世承香火,奉祀不絕。目前這些寺觀大多在破四舊的時候清除掉了,但卻還保留了一座小庵,名叫‘無名庵’。這無名庵之所以能夠保留下來,是因為無名庵的庵主,一個沒有名字的老尼。
  此老尼深居簡出,從不在人麵前露出真實麵孔,以至於婺源一帶知道她的人寥寥可數,而且認識她的人也從不向外說起。正所謂真人不露相,老尼有一項特殊的能力,就是驅鬼,無論是心魔也好,鬼上身也罷,都是手到擒來,省城甚至京城都有慕名前來找她驅鬼治病的。”
  朱醫生搖了搖頭,疑惑道:“我卻從未聽說過,吳先生遠自嶺南而來,怎麽會知道得如此清楚?”
  “香港有人專程來婺源找過她。”吳道明說道。
  沈天虎問朱醫生:“朱醫生,吳先生說的是真的麽?真的無藥可治?”
  朱醫生麵色慚愧,說道:“我到目前還沒有想到十分對症的方子。”
  “吳老,麻煩您帶我馬上就去找那個老尼吧。”沈天虎抓住吳道明的衣袖懇求道。
  “不麻煩,那我們立刻就動身?”吳道明試探道。
  “馬上!”沈天虎道,眼睛瞥了下朱醫生。
  “天虎,我理解你的心情,去試試吧。”朱醫生同情地說道。
  “穴道一個時辰後自解。”劉今墨冷冷地對沈天虎道。
  吳道明拱手告辭,沈天虎抱著昏睡的沈才華,匆匆跟在了身後,朱彪也打了個招呼尾隨而去。
  “唉,我們也走吧。”朱醫生長歎一聲,收拾好藥箱,招呼劉今墨離開沈家。
  回南山村的路上,朱醫生一直默默不語。

  吳道明一路帶著他們朝西南而行,中午時分在婺源縣城附近吃了點飯,然後直奔文公山而來。沈天虎身上有傷,一路上沈才華都由幹爹朱彪來抱著。

  期間,時辰已到,沈才華的穴道自解,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朱彪,對他詭異地一笑,然後閉上眼睛,又假裝睡去了。
  文公山,又名“九老芙蓉山”,東距婺源縣城六十裏,因山腰葬有朱熹祖墓,故名文公山。此地遍生闊葉樹,林木蔥翠,南宋紹興二十年(1150)春,朱熹首次回故鄉掃墓時,親手栽植二十四棵杉樹,寓意“二十四孝”,曆經八百多年風雨,仍然屹立在那兒,已是古木參天。
  山下有一個溪水環抱的小山村,村後一片老樟樹林,虯枝如傘,古韻猶存。無名庵就坐落於這林間。但見三進院落,青磚布瓦,飛簷馬頭牆,青石台明,也是典型徽派建築。
  吳道明走上前去叩門,不一會兒,有一老年女尼開了門,問明來意,側身讓進門內。
  院子裏青磚鋪地,十分整潔,花壇裏還種了些不知名的草藥。一行人被讓進客廳堂屋,老尼泡上花茶,空氣中彌散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老尼道:“庵主在後院庵堂打坐,請一位施主隨老尼前往見庵主。”
  吳道明吩咐朱彪和沈天虎等候,起身隨老尼穿過堂屋向裏而去。
  庵堂內光線暗淡,有檀香之氣繚繞,一白發老尼跌坐蒲團之上,兩眼微閉,正在冥想。
  “施主何事登門?”白發老尼眼皮未抬,吐字清晰。
  吳道明微微一笑,道:“嶺南吳道明來見故人。”
  白發老尼一驚,睜開眼睛望著吳道明,許久,方開口道:“是啊,自上次庵中一別,已經快十年了吧。”
  “十年了,無名師太。”吳道明回答道。
  “十年前與你同來的那位董公子後來沒有再犯過病吧?”無名師太問道。
  吳道明說:“十年來再也未犯,他現在已是有名的船東老板了。”
  “如此甚好,此次吳先生何事前來?”師太說道,同時示意那老年尼姑退下。
  吳道明清了清喉嚨,鄭重其事地說道:“吳某敢問師太,你在這庵中有多少年了?”
  “五十年而已。”無名師太答道。
  “這五十年間,可曾見到過真正的吸血鬼嬰?”吳道明問道。
  師太猶豫了下,答道:“數十年間,老尼所破解的都是一些平常的髒東西,真正的吸血鬼嬰並未見到過。”
  吳道明嘿嘿笑道:“他就在外麵。”
  無名師太吃了一驚,疑道:“真是鬼嬰?”
  “昨天夜裏,他還吸光了十來隻雞的血,而且你想想,他還沒有滿月呢,這可是百年難得一遇啊!”吳道明興奮地說道。
  師太平靜地說道:“吳先生,你是什麽意思?”
  吳道明嘿嘿笑道:“我想師太明白我的意思。”
  無名師太銳利的目光望著吳道明,沒有作聲。
  “師太,人生一世,得此奇遇,怎可暴殄天物?我的意思是,師太與吳某二人共同培育此鬼嬰,如發現有外在幹擾,你我合力除去,使其健康愉快地成長,如何?當然,我們會時刻防止鬼嬰傷害人類的。”吳道明說道。
  師太沉吟片刻,道:“老尼要見了他麵再說。”
  吳道明說道:“好,就請師太法眼過目。”他心中清楚,世上無人可以抗拒這千載難逢之誘惑的,何況老尼既然身為比丘尼,何故而不落發?必是觀念不俗同於世間僧人的。
  無名師太站起身來,與吳道明出了庵堂,來到了會客的堂屋,沈天虎和朱彪一看趕緊起身見禮。
  師太一雙隼目緊緊地盯在了朱彪懷裏的嬰兒臉上。
  沈才華緩緩地睜開眼睛,目不轉睛地望著白發老尼,黑黑的瞳孔在調焦放大,把眼白擠到眼角邊,咧開小嘴詭異地一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小牙……
  “太惹人喜愛了。”師太笑眯眯地伸出手指刮了刮嬰兒粉紅色的小臉蛋,口中不住地讚歎道。
  冷不防,沈才華突然一口咬下,眾人大驚失色。
  師太不慌不忙將兩根手指一撐,沈才華的兩排牙齒被頂住了,咬不下來,眾人鬆了一口氣。
  師太朝嬰兒口中瞥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抽回了手指。
  沈才華以怨毒的眼神望著白發老尼。
  “吳先生,請隨我來。”師太轉身而行,吳道明緊跟在後麵返回到了庵房內。
  “好吧,要老尼做什麽?”師太以平靜的語調道。
  “請師太出手除去幹擾。”吳道明說道。
  “那人是誰?”師太問道。
  “青田劉今墨。”吳道明淡淡道。


  第四十九章 人中黃

  朱醫生悶悶不樂地同劉今墨返回了南山村。
  老遠就聞到了草屋中飄出的濃鬱的煮肉香氣,院子裏,笨笨叼著一根大大的骨頭,見到朱醫生回來,眼皮都不抬了。
  屋子裏,寒生和蘭兒在高高興興地切割著豬肉。西屋的門關著,吳楚山人跟荷香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兒和訴不盡的衷腸。
  朱醫生悶頭進了東屋。
  寒生拉住劉今墨,問道:“我父親怎麽了?治療不順利麽?”
  劉今墨悄聲說道:“那嬰兒好像中了邪,坐在雞窩裏喝了好多的雞血,朱醫生一時之間想不出很好的解決辦法,那個吳道明就帶沈家孩子去婺源,找一個無名老尼驅魔去了,朱醫生可能心裏有些放不下。”
  哦,原來如此,寒生聞言遂放下心來,這又有何難?《屍衣經》中驅邪的法子多的是呢。
  “那孩子好可愛呢。”蘭兒在一旁說道。
  “寒生,你來一下。”西屋裏傳來吳楚山人的召喚聲。
  寒生擦了擦手,推門進了西屋。
  山人叔叔和蘭兒娘滿麵笑容地看著他。
  “寒生,你喜歡蘭兒麽?”山人問道。
  寒生臉一紅,輕輕地點了點頭。
  “你願意娶她麽?”山人又問。
  寒生心裏咚咚直跳,臉顯得更紅了,但還是大聲地說道:“我願意娶蘭兒!”
  吳楚山人微笑道:“孩子,難為你了,如果沒有你,我們一家人如何能團聚?我們一家人都是你救的,實在無法表達感激之情,但願我們能夠永遠生活在一起。隻是不知你父親的意見如何?我們一家乃是落難之人,難以啟齒,不如你去問問吧。”
  寒生紅著臉說道:“山人叔叔,當初若不是你在山崖下救了我的命,我哪能活到現在?我應感激你才對。我這就去問父親。”
  寒生來到東屋,見父親正在與劉今墨說話。
  “老爹,我想娶蘭兒。”他紅著臉說道。
  父親一愣,馬上明白過來,臉上露出了笑容,說道:“孩子啊,蘭兒是個好姑娘,你同她可謂是患難之交,我相信,她將來對你一定會好的。”
  “那你同意啦?”寒生心花怒放。
  父親微微一笑,說道:“當然同意。但是你現在隻有二十歲,年齡還小,可以先把婚事定了,以後再成親。況且,是否去京城一事還未商定,前麵還有很多難以預料的事情呢。”
  “老爹願意跟我們一同去京城嗎?”寒生問道。
  “怕是一腳踏入了龍潭虎穴啊!”父親憂心忡忡地說道。

  晚餐十分的豐盛,燉的豬肉直接用大盆端了上來,寒生專門去李老二家打來了燒酒,每人麵前的杯子都斟滿了。
  朱醫生高興地舉杯說道:“今天咱們家雙喜臨門,蘭兒全家失散了近二十年,今天終於團聚了;再有就是,寒生同蘭兒今天訂婚,這也算是訂婚喜酒了。”
  朱醫生與吳楚山人頻頻碰杯,寒生同蘭兒心中俱是喜滋滋的。劉今墨因為今晚要治病,故聽從寒生的要求,滴酒未沾。
  一直熱鬧到亥時末,大家才回屋休息。
  子時,寒生開始動手為劉今墨治病,他倆來到院子外麵的野地裏。此刻,月色如水,霧氣靄靄,劉今墨心中微微有些緊張。
  “你是童子嗎?”寒生問。
  劉今墨回想起在京城的那些日子,難過地搖了搖頭。
  “那好吧,用我的。”寒生說道。
  寒生來到一棵樹下,在地上鋪了幾張舊報紙,然後解下褲帶蹲在了報紙上。不一會兒,隨著兩聲屁響,“人中黃”屙了出來,寒生低頭看看,發覺不夠,於是再一用力,腹中存貨悉數而出。
  劉今墨幾乎要嘔,俗話說,吃得越香,屙得越臭,真是一點也不假。
  擦完屁股,係好腰帶,寒生開始配藥。
  家裏以前的“佛袈裟”都已經焙成粉末,直接就可以配伍入藥了。《青囊經》上要求的是用整個胞衣,恰好上次沈才華的胞衣剛剛陰幹,還未及焙粉,剛剛適用。
  寒生將胞衣鋪在地上,然後拿一根小木棍將熱乎乎的“人中黃”攫到了胞衣上……
  “脫下你的褲子。”寒生吩咐道。
  劉今墨順從地脫下長褲和褲衩,露出下體。月光下,他的陰部長滿了尺多長濃密的灰白色陰毛。
  “你看,這長毛就是陰氣侵入陽蹻脈的結果,若不及時醫治,它還會長得更長。”寒生解釋道。
  劉今墨連連點頭,佩服得五體投地。
  “接下來,你自己將塗滿了人中黃的佛袈裟包裹在你的睾丸,也就是蛋蛋上。”寒生吩咐道。
  “這……”劉今墨一聽幾乎暈過去。
  寒生正色道:“越是人體埋汰汙穢之物,其療效越高。”
  劉今墨回想起了寒生治療“冰人”絕症的詭異手法,一咬牙,一手托起胞衣,一手分開陰毛,“啪”的一下將尚有餘溫的人中黃全部糊到了下陰處……
  寒生迅速用繃帶將劉今墨的陰部纏上,連同臀部一起包好,然後滿意地說道:“滿十二個時辰,就可以拆線了。”
  劉今墨哭笑不得,但願這童子人中黃能夠將每月一次的血崩徹底治愈。
  寒生忽略了,那是鬼胎的“佛袈裟”。

  回到草房東屋,劉今墨堅持要在柴房裏睡,寒生執拗不過,也隻能由他去了。
  劉今墨仰麵躺在柴垛上,一時間無法入睡。
  寒生的療法的確是有些惡心,但若是能治愈自己多年的頑疾,即使再惡心點又有何懼?盡管話是這樣說,但是一想到人中黃現在就緊貼在自己胯部,他還是有些要吐的感覺。
  胯部在微微發熱,睾丸處感覺到一股溫暖純和之氣緩慢地上升,一絲絲地鑽入了氣海之中,他知道,這是人中黃和佛袈裟的藥力在發揮作用了。
  劉今墨在十分愜意的感覺中進入夢鄉。夢中,他懷抱著嬰兒,那嬰兒非常可愛,粉嘟嘟的小臉蛋,又白又光滑的小屁股。他將嬰兒扳轉身來,原來是個男孩兒,長著一個小雞雞。嬰兒張開了小嘴兒,他將自己結實的胸部湊了過去,嬰兒一口咬住他前胸乳頭部位,感覺胸部一熱,仔細一看,嬰兒的嘴是鮮紅的,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原來他在吸食自己的血……
  夢中,劉今墨以強烈而溫柔的母愛對待那嬰兒,實際上,他並不知道,鬼胎的佛袈裟中的某種物質正在侵入他的體內。
  寒生依照《青囊經》上的方子,融會貫通了《屍衣經》的辟邪原理,童子人中黃借助佛袈裟為藥引,正在驅除劉今墨多年來存於陽維和陽蹻脈中的陰毒,但是由於藥引子佛袈裟用的是鬼嬰沈才華的胞衣,驅除陰毒的同時,也帶入了沈才華的怨毒胎氣。
  劉今墨,一代武學奇才,陰差陽錯地開始對一個吸血鬼嬰滋生了一種慈母般的愛憐,如同鬼嬰是他懷胎十月而分娩的一樣。

  劉今墨醒了,在夢中就被驚醒了,他那強烈的母愛嗅到了沈才華的氣味兒……他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一閃,那人身上帶有嬰兒的氣息。
  他身子躍起,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飄出草屋。
  村東頭,土路之上,地上放著一個籃子,劉今墨心中一熱,頓時淚水盈眶。
  皎潔的月光下,那籃子裏坐著一個嬰兒,正是沈才華。嬰兒看見劉今墨,眼睛突然睜大,黑色的瞳孔也隨之放大,然後伸出兩隻胖胖的小手,口中竟然發出來類似“媽媽”的聲音。
  劉今墨撲上前去,準備去抱那籃子裏的嬰兒。
  “且慢,青田劉今墨麽?”忽聽有人說道,其聲綿軟,陰柔至極。
  月光下,土路上,赫然站著一位白發老尼。


  第五十章 較量

  一株大樹背後的陰影裏,站著身著黑衣的吳道明,腳下則躺著已經被點了昏睡穴的朱彪和沈天虎。
  “你是何人?”劉今墨止住了腳步,疑惑地問道。
  “無名庵無名老尼。”那白發老尼道。
  劉今墨鼻子冷冷地“哼”了聲,說道:“老尼既已剃度,何以留發?”
  老尼陰聲笑道:“所以謂‘無名老尼’。”
  “師太引劉某來此,所謂何事?”劉今墨說著,愛憐的目光瞅了下嬰兒,這自然逃不過無名師太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哦,青田劉今墨竟然也會喜歡小孩子的麽?”師太冷冷道。
  劉今墨心中一暖,愛意融融,口中竟然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
  白發老尼疑惑地望著劉今墨。
  劉今墨接著說道:“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可愛的小嘴兒在懷裏拱來拱去,吸吮著自己的奶水,你不明白那種感受是多麽的愉悅啊……”他邊說邊朝沈才華走去。
  “慢,”白發老尼喝止住劉今墨,“青田劉今墨,知道你是個人物,怎的還裝瘋賣傻來戲耍老尼?廢話少說,看招!”
  話未落音,無名師太身影一晃,欺身上前,軟綿綿地劈出一掌,好像有氣無力般。
  劉今墨大驚,他一眼認出此乃民國年間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無影陰掌”,當年師父梅一影曾演示過這種掌法,並告訴他,日後行走江湖時,但凡遇到有人用此掌法,且要小心為上。
  “無影陰掌。”劉今墨脫口而出,身子一縱,急忙避開。
  “青田劉今墨,果然見識不凡,老尼已有數十年未露麵江湖,竟然一出手還是被認出來。”白發老尼說著,雙掌齊發,連身子也是軟綿綿地靠將過來。
  師父當年說,無影陰掌感覺不到絲毫掌風,真氣全由陰脈發出,掌力所及的數尺範圍之內都可中招,一經中招,則陰氣侵入奇經八脈,最是陰毒不過。當年曾問師父如遇此掌當何以破之,師父道可用指甲暗器而破。
  劉今墨向後一躍,淩空一指,一道暗光直奔白發老尼前胸膻中要穴而去,老尼大怒,喝道:“無恥!”隨即輕拍一掌,那枚指甲偏失準頭,擦著衣袂而過。
  劉今墨一指未中,隨即右手一伸,餘下的四枚指甲疾射,兩枚奔老尼左右乳,另兩枚竟朝著老尼腹下而去。
  白發老尼縱橫江湖數十年,哪裏受過如此羞辱,頓時大喝一聲,絲絲白發直立如琴弦般,但聽得“嘣嘣嘣”聲響,早已有數十根白發為真氣所催斷,如同數十根白色長箭,鋪天蓋地射向劉今墨。
  劉今墨大驚失色,急忙躍起後撤,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已有十餘根白發絲射中了他的小腹和襠部,他感到下半身一麻,跌落在了地上。
  那四枚指甲,被長發絲掃落三枚,剩下的一枚射中了老尼的右乳期門穴,右半邊身子已然麻痹,動彈不得。
  “哈哈,好你個青田劉今墨,竟敢羞辱我,老尼今日就讓你拿命來祭!”白發老尼左邊身子一晃,欺身上前,左掌舉起,軟綿綿地照著劉今墨頂門劈下……
  劉今墨坐在地上,已無還手之力,眼看著就要斃命於白發老尼的“無影陰掌”之下。
  路邊大樹的陰影下,吳道明露出了微笑。
  正在此刻,路中間的籃子裏,那嬰兒竟然從籃子裏躍了出來,口中喊著“媽媽”,撲向白發老尼的後背,張開小嘴,一口咬住了老尼的後脖頸……
  白發老尼大吃一驚,半空裏將劈向劉今墨的左掌本能地拍向頸後。
  “不可!”大樹下的吳道明急喊道,並將早已暗藏於掌心的一枚陰錐發出,那是他準備在危急時刻相助無名師太用的,因胡須已經被臥龍穀中的紅眼陰蝠拔光了,所以隻能使用陰椎了。
  陰錐破空而至,刺入了老尼的左腕……

  白發老尼的左手垂下,怒目直視從樹下現身的吳道明。
  “吳道明?是你。”劉今墨吃了一驚,頓時明白了這一切原來都是吳道明在背後操縱的。
  “當然是我,”吳道明嘿嘿一笑,轉而對師太道,“師太萬不可傷了鬼嬰,否則豈不前功盡棄?”
  師太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厭惡地盯著左手腕上的陰錐,錐尾還打著個卷兒。
  吳道明伸出雙手來抱鬼嬰沈才華下來,誰知那嬰兒咬緊了死活不鬆口,齒間還滲出了鮮血。吳道明沒有辦法,隻得出手朝沈才華的腰間昏睡穴一點,鬼嬰才鬆開小嘴睡了過去。
  劉今墨看著吳道明竟然對孩子出手,頓時心疼萬分,開口喝道:“吳道明,你竟忍心對孩子出手?”
  吳道明心下不免有些疑惑,這個心毒手狠的劉今墨怎麽也可憐起孩子來了?不管怎樣,留著他畢竟是個禍害,對鬼嬰的成長不利,況且以劉今墨的武功,此時不殺就再無機會了,想到這兒,殺心已起。
  “劉今墨,你壞事做絕,政府也在追殺你,與其被政府抓到槍斃,不如現在我就送你上路吧!”吳道明運氣於臂,準備一掌結果了他。
  “你們在幹什麽?深更半夜的在這裏吵鬧?”路上走來幾個人,正是寒生、吳楚山人和朱醫生。
  山村裏夜深人靜,這一番打鬥驚醒了草屋內的人。
  “咦,劉今墨你怎麽啦?吳道明也在,還有沈才華。”寒生詫異地望著眼前的情景,尤其看到旁邊還有一位白發老尼。
  此刻,吳道明神情尷尬得不得了。
  “哦,是這樣,我們從文公山回來,無名師太有意想與劉今墨切磋一下武功,他們都屬於陰柔一路的,最後卻是勝負未分,反而驚擾了幾位的清夢,實在是不好意思了。”吳道明隨機應變地搪塞著。
  朱醫生道:“這位師太就是婺源善驅魔的那位高人吧?”
  吳道明說道:“正是,我來介紹一下,無名師太,這位是南山村的朱醫生。”
  朱醫生拱手施禮,說道:“師太,幸會。”
  無名師太略一頷首。
  “唉,兩位似乎傷得不輕啊!”吳楚山人近前道。
  劉今墨坐在地上道:“無名師太的‘無影陰掌’天下無雙,這銀絲暗器也端的是厲害得緊,在下佩服佩服!”
  “青田劉今墨也名不虛傳,竟能以指甲為暗器,也算得上是武林一絕了,隻是出手過於輕浮罷了。”無名師太回敬道。
  吳道明見好就收,哈哈一笑,說道:“今天到此為止,兩位如有意,日後再找機會比試。山人老兄,你就帶劉今墨回屋去療傷吧,吳某負責照顧師太,如何?”
  吳楚山人點頭道:“如此甚好。”
  “孩子……”劉今墨心中酸楚。
  吳道明接過話茬道:“孩子你們都放心好了,師太自會為他驅邪,沈天虎和朱彪都在那邊樹後歇息,改日再見啦。”
  朱醫生向師太告辭,吳楚山人挾起劉今墨折返朱醫生家。
  “其實這孩子的病蠻好治的。”寒生看著吳道明手中的鬼嬰說道。
  “不必了,師太都已經來了,沒問題的。”吳道明對寒生笑笑。
  寒生說道:“如需要我,就說一聲。”說罷也走了。
  無名師太問吳道明:“我需要一處療傷的地方。”
  “就在村北,朱彪家。”吳道明說著來到大樹下,出指點醒了朱彪和沈天虎,要他們抱著孩子,自己則背起了無名師太。
  “把你那東西拔掉。”師太說。


  第五十一章 療傷

  村北朱彪家的三間草屋內。
  無名師太躺在床上,對吳道明說道:“這青田劉今墨的獨門暗器果然厲害,令人防不勝防,老尼右期門穴遭重創,整條足厥陰肝經都已經麻痹了,此乃肝經最上麵的第一要穴,主水濕之氣要衝,恐怕要抓緊時間打通。”
  吳道明沉吟著,他知道,期門穴位於乳頭下方,第六根肋骨處,若自己助師太打通,勢必要手掌緊貼其乳,師太乃化外之人,自己豈可輕浮?
  正在猶豫不決之時,聽聞師太歎道:“江湖兒女,受創療傷亦屬平常事,何故婆婆媽媽的呢?動手吧!”
  見師太無嗔,吳道明不再猶豫,一掌按在了她的右乳處,頓感觸手如綿,極富彈性。吳道明乃是一個甲子的童身,從未接觸過女人,如此已經心如撞鹿,兩頰發熱,春意融融了。
  “你在幹什麽?”師太滿麵羞怯地問道。
  “哦,吳某正在運氣。”吳道明一驚,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已經按捺多時未動,臉一紅,隨即輸入真氣。
  期門穴,期者,約會也,門者,出入門戶也,天之中部的水濕之氣由此門進入肝經。此穴不陰不陽,無冷無熱,為肝經募穴,募者本意為期待,故曰期門。
  吳道明的童子真氣原就不弱,又被寒生打通了任督二脈,先天之氣充盈,且源源不斷地輸入師太期門穴內。師太暗中稱奇,想不到這嶺南吳道明先天真氣將如此溫暖純和,她並不知曉,這乃是一甲子的童身所致。
  “吳老,我先去做飯。”朱彪小聲說道。
  吳道明點點頭,朱彪去灶間忙乎去了。
  沈天虎懷裏抱著嬰兒也打起了瞌睡。
  將近半個時辰的樣子,師太感覺足厥陰肝經脈已經完全打通,但她並沒有說出,而是繼續讓那手掌按壓在右乳上。
  吳道明也希望此傷療得久些,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既新鮮又刺激。
  “吃飯啦。”朱彪在耳邊喊道。
  “不餓。”吳道明神情恍惚地回答道。
  後來時間也確實太久了,吳道明和師太都不好意思起來,於是結束了本次療傷。

  吃完飯後,天已經放亮了。
  沈天虎焦急地問道:“師太,什麽時候開始驅魔啊?”
  吳道明說道:“別急,師太自有主意,現在師太先要到外麵看看環境。”
  吳道明同師太走過池塘,來到了老槐樹下。
  “這兒的陰氣好重呢。”師太皺皺鼻子說道。
  “是啊,這池塘方正,衝煞大門,夕陽倒影入屋,是為血盆照鏡,主大凶。好在大門之上,懸掛著一幅主席的戎裝像,罡氣壓住了陰煞。”吳道明說道。
  “吳先生,鬼嬰一事,你想怎樣辦?”師太銳利的目光望著吳道明。
  吳道明想了想,說道:“要想法子將孩子留在朱彪這裏,這樣便於控製,師太,你看呢?”
  師太微微一笑,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我們都願意將鬼嬰撫養大,就必須讓其脫離他的父母。”
  早晨的空氣格外清爽,遠處的竹林裏籠罩著一片白霧,鳥兒在林內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隻需十天,脫離他父母十天,滿月後十天是鬼嬰成長最關鍵的時刻。”吳道明說道。
  師太沉默不語。
  回到草屋,沈天虎急忙迎上前,說道:“孩子醒了。”
  嬰兒沈才華正坐在床上同朱彪玩耍,不時“咯咯”地笑幾聲。
  無名師太對沈天虎說道:“鬼胎附體,你這孩子是我平生見到的最嚴重的一個,因此驅魔需時十天,此期限之內,嬰兒父母需要避開於十裏之外,你的家距此地多遠?”
  沈天虎答道:“十裏之外。”
  “如此,你暫且回家,十日內嚴禁進入十裏之限範圍,以免被鬼嬰探測到,老尼驅魔將前功盡棄,明白麽?”師太解釋道。
  “我懂了,十日後我再來領才華,多謝師太。”沈天虎來到兒子麵前,摸摸他的小臉蛋,心裏一酸,扭頭衝出房門離去。
  朱彪得知沈才華可以和自己相處一段日子,頓時心花怒放,一把抱起沈才華,出門到房西側的沈菜花的墓前嘮叨去了。
  “吳先生,此地夜陰晝陽,罡煞之氣對鬼胎發育怕是不利吧?”師太用手指了指大門外的領袖畫像說道。
  吳道明笑了笑,說道:“師太所言極是,吳某千裏迢迢自嶺南而來,師太可知所謂何事?”
  “為此鬼嬰。”師太道。
  “不,乃是為太極陰暈而來。”吳道明微笑道。
  無名師太吃了一驚,道:“太極陰暈?古來多少堪輿家夢寐以求的萬年吉穴?”
  “正是。就在黃山支脈一路下來的某個地方,吳某已經打探了一個多月,可還是沒有找到。”吳道明說道。
  師太不以為然地說道:“以你吳先生,嶺南第一風水師的才智,竟然會找不到那龍穴?”
  吳道明搖了搖頭,歎道:“師太有所不知,此太極陰暈的形成地點與以往的風水理論全然不同,吳某試遍了古往今來幾乎所有的尋龍覓穴之法,竟絲毫不得要領,也沒有尋到絲毫線索。”
  “這麽說,就沒有人知道了?”師太沉吟道。
  “不,正因為有人知道而不肯透露,所以才令人氣惱。”吳道明說道。
  師太驚訝地問道:“誰知道?”
  吳道明對師太講了臥龍穀的秘密,吳楚山人為守六百年的青田之約,隱居穀中數十年之久,他是太極陰暈的守陵人。還有,就是寒生,也可能知道,因為他的手中出現了兩枚太極卵,太極卵產自太極暈中,而且數量不會多。
  “你有什麽辦法逼迫他們說出來嗎?”師太問道。
  吳道明又搖了搖頭,道:“現在已不再需要他們了。”
  “為什麽?”師太詫異地問道。
  “因為我們有了鬼嬰,他會帶我們去找到太極陰暈的。”吳道明鬆了一口氣。
  師太聞言方才明白了吳道明的計謀,心想,此人真是內藏心機,捉摸不透啊。
  “老尼能做些什麽呢?”師太淡淡說道。
  “還是請師太跟隨吳某左右,以吳某的粗淺武功,隻和吳楚山人相仿,遇到劉今墨那樣的絕世高手,就隻能請師太出手了。”吳道明解釋道。
  “老尼為什麽要幫你?”師太冷冷道。
  吳道明說道:“太極陰暈中有金木水火土五色土卵,不下數十枚,全部歸師太所有,將會成為無名庵的鎮庵之寶。”
  師太沉吟片刻,緩緩說道:“那你吳先生呢?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我要那穴。”吳道明詭異的一笑。


  第五十二章 傷愈

  劉今墨的傷勢較重,無名師太的白色發絲堅韌之極,根根入肉三分,布滿在他的腹部和下身處。朱醫生小心地剪開劉今墨的褲子,露出創口,一股酸臭之氣迎麵撲來,那是寒生的“人中黃”的特殊氣味兒。
  “那白發老尼的發絲陰氣太重,已經侵入了劉今墨的奇經八脈,好在他的內功也是走的陰柔一路。奇怪,看起來似乎已經吸收了一些,也許是寒生用藥的緣故。”吳楚山人探視著創口說道。
  朱醫生手拿著剪刀,問寒生道:“寒生,你上的藥何時可以拆除?”
  “今晚子時。”寒生道。
  朱醫生朝窗外瞥了一眼,天色已亮,遂起身道:“讓他睡吧,今晚再看。”
  眾人離開東屋,來到灶間,蘭兒已經做好了早飯。
  早飯後,蘭兒在拾掇碗筷,院子裏走來了一行人,為首的正是南山鎮革委會主任孟祝祺。
  朱醫生聞聲迎出來,道:“孟主任,這麽早有事麽?”
  孟祝祺哈哈一笑,近前低聲道:“朱醫生,喜事來了哦,京城裏的首長要我們前來看看,搬家進京都有些什麽困難,組織上全力給予解決,寒生呢?”說罷,眼睛朝屋裏瞟去。
  寒生走了出來,蘭兒站在他身後。
  “寒生啊,首長要聽你的回話,怎麽樣,決定好了吧?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孟祝祺讚歎道。
  寒生眼睛望著父親。
  朱醫生沉吟了下,說道:“寒生年齡太小,又從未見過大世麵,到京城去恐怕會給首長添麻煩的,還是呆在南山比較好些。”
  “哎,朱醫生太謙虛啦,你可能還不知道吧,現在寒生名氣大著呢。進京城,這可是咱們南山鎮的榮譽啊,況且你也是可以一起陪同去的嘛,就近方便照顧。”孟祝祺勸慰道。
  朱醫生問道:“首長究竟要寒生進京去做什麽工作?”
  孟祝祺愣了下,說道:“當然是當醫生治病啦,而且待遇很高,以後日子可就好過了。”
  朱醫生淡淡一笑,說道:“既然是治病,在哪裏還不都是一樣,京城裏醫院多,中西醫的專家也多,咱們這農村裏缺醫少藥的,留在這裏為農民群眾治病,也一樣能為革命作貢獻,不是麽?”
  “噓,”孟祝祺故作神秘地說道,“那可不一樣,京城裏的那些人可都是大人物,他們出生入死,打下來了紅色江山。但是人嘛,總是要生病的,有些還是絕症,京城裏治不了,這才請寒生去的。朱醫生,你想想,那些老人家的病治好了,又可以繼續為黨和國家事務操心了,就能保證我們的江山永遠都不改變顏色,這貢獻有多大啊,又豈是區區幾個農民所能比擬的?”
  朱醫生頓了頓,鄭重其事地對孟祝祺說道:“京城裏那些大醫院和專家們都治不好的病,一個小小的寒生有什麽把握就可以治得好?上次治愈了首長的病,隻是碰巧而已,到時候真的治壞了或者治死了那些大人物,那還不闖了大禍?就像古代的皇帝貼黃榜召天下民間醫生進宮看病,萬一哪個把皇帝治死了,那他還能活著出來嗎?到時候,孟主任,您不也同樣有責任麽?”
  孟祝祺嘿嘿地笑了,不以為然道:“這是首長點名要這樣辦的,與我可扯不上關係,我隻是執行命令而已。”
  寒生道:“我不去,那‘冰人症’隻是碰巧治好了,而且中間差一點就出事了,我現在想起來還後怕呢。”
  “那你自己去和首長說去,還有,劉今墨還在吧,一同帶走,到時候,你若不肯,劉今墨也就活不成了。”孟祝祺擺起了官腔。
  這一下倒是難倒了寒生,雖說劉今墨此人亦正亦邪,但接觸這幾天下來,感覺他也並不是很壞的人,而且現在重傷在身,到縣裏肯定是必死無疑,也可以說,他是因自己而死的,這可如何是好。
  朱醫生也是為難,答不答應寒生進京,已經不是自家的事了,而是牽涉到劉今墨的生死問題了。
  “孟主任,麻煩您向上麵反映一下,再給我們幾天時間考慮一下,因為昨天,寒生才剛剛訂婚。”朱醫生無奈找出點理由。
  “哦,寒生訂婚了?恭喜呀,女孩子是哪家的呀?”孟主任似有不信。
  朱醫生拉過蘭兒來,說道:“就是蘭兒姑娘,蘭兒,來,見過孟主任。”
  孟祝祺吃了一驚,口中卻道:“原來是你啊,不錯,蘭兒姑娘比第一次見到時更加漂亮了,咱們南山鎮可再也挑不出第二個啦。”說得蘭兒臉頰上緋紅,羞怯地躲到寒生身後去了。
  這麽乖巧俊俏的姑娘,怎麽會嫁給一個農民呢?應該做我的兒媳婦才是,哼,總有辦法的,孟祝祺想。
  “好吧,今天就看在蘭兒姑娘的麵上,再寬限一天,明天我再來,可是要等到你們的確切答複,走。”孟主任臨走時對蘭兒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然後帶著手底下的那些人揚長而去。

  “不要管我了,今晚子時後,我就離開這裏,這樣他們就不能要挾寒生了。”劉今墨聽完朱醫生講述孟祝祺來的情況後說道。
  “你能去哪兒呢?”朱醫生關切道。
  “天下之大,豈無我劉今墨容身之處,浪跡江湖,了此一生,總好過替那些人當爪牙,違心去做事要舒心得多。”劉今墨說道。
  朱醫生沉吟半晌,說道:“今晚拆去繃帶視身體狀況再定吧!”
  其他人出去了,東屋裏隻剩下劉今墨與寒生了。
  “寒生,你雖然醫術高明,但卻不會絲毫武功,江湖險惡,人心叵測,我擔心你遲早會吃虧的。”劉今墨望著寒生,心裏卻是割舍不下。
  寒生說道:“你放心好了,我也不去惹誰,別人何必與我過不去呢?我立誌懸壺濟世一生,無論何人,隻要是我能夠醫治的,寒生都會一視同仁。”
  劉今墨關切說道:“世上有許多大奸大惡之人,為一己私利甚至會恩將仇報。”
  寒生道:“若是治病還要分辨好壞人,那可麻煩死了,有些人時好時壞、亦正亦邪,我總不能一會兒給治,一會兒又斷藥,有違醫德。索性不去想它了,來的病人,哪管是曹操,我也同樣給治!”就像華佗,他心裏說。
  劉今墨聽罷沉默不語,此刻心中慢慢誕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在寒生等所有人都察覺不到的情形下,自己隱身於寒生的周圍,一旦發現寒生有難,便偷偷出手相助,以自己的畢生所學,暗中保護寒生。
  當然,還有沈才華,那個嬰兒,自己雖然不能每天與他耳鬢廝磨,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但是也可以暗中保護他,使其免受生活困苦和他人的欺負。
  想到這裏,劉今墨精神一振,他感到生活終於有了目標,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一整天,劉今墨都在暗中運氣,配合療傷。他將白發老尼發絲中蘊含的陰氣逐步由奇經八脈中聚攏,然後導入氣海,與自己的陰氣融為一體。傍晚時分,終於消融掉了所有老尼的陰氣,暗器創傷已基本治愈。
  他大喝一聲,將刺入體內的發絲全部震出。
  現在,就等午夜子時了。

  今夜是農曆十六既望日,圓圓的月亮懸掛在夜幕中,清涼如水,南山村沉浸在一片白茫茫撲朔迷離的月色裏。
  “到時辰了。”朱醫生說道,與吳楚山人和劉今墨一同隨寒生出了門,來到了院外的空曠野地裏,那裏有一個小水塘,水很清很涼。
  朱醫生手持剪刀,正欲上前剪開劉今墨胯間的繃帶。
  “不必了,你們且退後兩步。”劉今墨說道。
  眾人依言各自退到圈外,但聽一聲暴喝,“嗤”的一聲響,劉今墨身上的繃帶、衣衫褲子,包括佛袈裟人中黃等均被真氣震碎,外加一些灰色彎曲的長毛均紛紛散落在了地上,因為劉今墨發出的是陰氣,所以聲音並不十分響亮。
  皎潔的月光下,劉今墨赤裸裸、威風凜凜地站在了野地中,自頭頂、顏麵直至腳下,雪練似的一身白肉,毛發皆無。
  寒生驚奇地看見劉今墨跨下的那些長毛現在都不翼而飛了,看來他的陰毒已經徹底驅除淨了。
  “寒生兄弟,大恩不言謝,劉今墨日後必當相報,告辭了。”劉今墨發自肺腑地說道,同時對寒生一抱拳,幾欲先走。
  “衣服!”寒生喊道。
  劉今墨聞言發覺自己乃是一絲不掛,一時間尷尬不已。
  “劉先生稍待片刻。”朱醫生趕緊返回屋內,找出幾件舊衣衫,重又來到劉今墨身旁,遞給他換上了。
  “隻有這些了,請自保重。”朱醫生手掌之中是一些零碎紙幣,約有十多塊錢。
  劉今墨本就是江湖人士,也不推辭,收下盤纏,向大家拱手施禮,然後身影連晃,悄無聲息地走了。
  “唉,此人也是江湖性情中人啊。”吳楚山人歎道。
  朱醫生也是同感,說道:“如此一來,明日我們就回絕了孟主任吧。”
  寒生若有所思微閉雙眼,看似悶悶不樂。
  朱醫生看在眼裏,勸慰道:“孩子,每一個病人痊愈後離開時,當醫生的總會感到少了點什麽,慢慢習慣也就好啦!”
  寒生點點頭。
  吳楚山人拍拍寒生的肩膀,道:“寒生,蔣老二是你埋葬的?”
  “是的,他吸了臥龍洞裏的氰化毒氣死的,我把他葬在了山穀深處那個假太極暈裏了。”寒生回答。
  吳楚山人點頭道:“那也是處百年吉穴,隻是蔣老二並無子女後人,我想明日去祭掃一下,你想陪我去麽?”
  “好,我去。”寒生應允道。


  第五十三章 陰蝠蒙難

  次日,雞叫三遍,蘭兒已經起身做早飯了。
  吃過早飯,吳楚山人和寒生收拾了些上次用剩下的香燭和紙錢,帶了隻手電筒——寒生特意看了看,是新換的電池。拾掇停當後,兩人啟程前往臥龍穀,朱醫生留下來應付孟主任。
  “我們從靈古洞進去。”吳楚山人告訴寒生。
  穿過那片鬱鬱蔥蔥的毛竹林,他倆來到了靈古洞口。
  吳楚山人停下身來,駐耳聽了聽,然後壓低聲音問道:“寒生,你知道‘太極陰暈’的所在,是麽?”
  寒生點了點頭,說道:“是老爹告訴我的,我家祖輩傳下來的。”
  “嗯,治荷香就是使用暈裏的太極卵吧?”山人又問道。
  “是,用的是太極木卵。”寒生回答。
  “好啦,以後輕易不要再來這兒,以免為壞人所乘。我一直在考慮毀掉太極陰暈,以絕後患,你願意嗎?”吳楚山人征求寒生的意見。
  寒生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山人叔叔你說咋辦就咋辦,不過那些土卵我想都拿出來,那是可以治病的。”
  “好吧,我們先進洞吧。”吳楚山人率先走入洞中。
  光線越來越暗,走不多遠就要撳亮手電筒了。洞內潮氣很大,聽得到石鍾乳上滴水下落的聲音。
  “山人叔叔,我上次來過這裏麵,山體內為什麽也長著肋骨一樣的東西呢,而且還有紅色的液體,難道說,龍脈非得構造得像龍麽?”寒生回想起上次見到的龍骨龍血說道。
  山人想了想,說道:“這是不一定的,易經中說‘萬物類相’,有的隻不過是形似而已,有的則是神似,不一而論。你說的龍骨,隻是地殼運動時推擠岩石而形成的類似搓衣板形狀的山體岩石,至於龍血,大概是山體裏麵有一些紅顏色的礦物質,長年累月被水所侵蝕和溶解,所以岩石滲出的水呈現紅色。總之,古人很早就觀察到了這些現象,但是不明白其地質學上的構造以及化學變化,故而產生了一係列的聯想並加以神話了。”
  寒生想了想,又問:“太極暈如此神奇,竟然影響到了朝廷的更替變化,這又如何解釋呢?”
  山人笑了笑,說道:“這正是大自然神秘的地方,所謂‘天人合一’,人的命運與大自然休戚相關。到目前為止,人類還是無法解釋一些與個人命運緊密相關的自然現象,即使像我這樣一個大學老師,也還是一無所知。”
  “我也是。”寒生說道。
  一路之上,寒生時刻留心看著,不過還是沒有發現他的那些紅眼陰蝠朋友們。
  兩個時辰之後,他倆終於走出洞口,來到了臥龍穀中。
  穀中霧氣靄靄,一丈開外就什麽都看不見了,老樟樹林、茅草屋和菜地都已掩於白茫茫的一片霧氣之中了。
  “山人叔叔,為什麽會有兩條一模一樣的臥龍穀呢?”寒生提出許久以來一直讓他困惑的話題。
  吳楚山人笑了笑,說道:“這兩條相同的山穀純粹是自然形成的,山體是石灰岩,兩穀之間有溶洞相連,數分鍾即可通達。不知是哪一代的守靈前輩想出了這麽個主意,將兩穀中的草房和菜地都建造和開墾得一模一樣,甚至樹林都經過了砍伐和改造,非久居之人,一般分辨不出,所以連你都搞錯過。再加上報訊的烏鴉提前通知,使人迷惑不解,我想當年前輩的目的也無非是魚目混珠、掩人耳目。”
  “哦,原來是這樣,那個老前輩倒是很幽默呢。”寒生笑道。
  他倆向草屋走去,剛剛來到草屋前,地上一片黑乎乎的物體引起了寒生和山人的注意。
  寒生近前一看,大吃一驚,熱血貫頂,渾身發抖。
  地上躺著的都是紅眼陰蝠的屍體……
  許久,寒生慢慢蹲下身去,抓起一隻紅眼陰蝠查看,那陰蝠的口中緊緊地咬著幾根毛發,是人類的頭發。
  “它們身上都沒有傷,看來是中毒而死。”吳楚山人查看了一圈回來說道。
  寒生連續翻看了好幾隻陰蝠屍體,發現它們的口中都咬著一些毛發,而且那些毛發長短、粗細和顏色都有些區別,看來是屬於一批人的。
  “它們是我的朋友。”寒生流下了眼淚。
  吳楚山人默默地站在寒生的身邊,他知道這些蝙蝠同寒生的感情很好,自己的頭發和胡須也是那次被一起拔光的,陰蝠們分不清敵友,他不怪它們。
  “是什麽人幹的?竟會如此狠毒。”寒生自言自語道。
  山人也是詫異,這乃是一批人幹的,他們為什麽要趕盡殺絕這些蝙蝠呢?而且這些人隨身帶有毒氣,究竟是些什麽人?自己隱居於此快二十年了,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類情況。
  “吱吱”,熟悉而微弱的叫聲從白霧的深處傳來……
  寒生一個機靈,急忙起身朝傳來叫聲的方向跑去。
  一株老樟樹下,陰蝠首領斜靠在樹下,腦袋耷拉在一邊,紅紅的眼睛半閉著,眼角掛著淚珠……它感知到了寒生的到來,並艱難地呼喚著,聲音越來越微弱,那塊騎馬布依舊係在它的脖子上……

  “是誰傷害了你們?”寒生淚流滿麵地說道。
  陰蝠首領吃力地睜開眼睛,碩大的紅眼睛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隻聽它輕聲“吱吱”,然後將尖嘴努向了山崖邊。
  寒生明白了,說道:“你是要回山洞,回家看陰蝠媽媽還有小陰蝠?”他把手臂指向山洞的方向。
  首領點點頭,乞求的眼神。
  寒生毅然決然地抱起陰蝠首領,走到吳楚山人麵前,語氣堅定地說道:“山人叔叔,我要送它去見它的孩子們最後一麵。”
  吳楚山人點點頭,把手電筒遞到寒生手中,並道:“去吧,孩子,蝙蝠如此靈氣,有情有義遠超過人類,我祭奠完蔣老二以後,就在草屋內等你。”
  寒生告別山人,抱著首領,走進了崖壁下的山洞。
  寒生走過幾次,道路已基本熟悉,因此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來到了蝙蝠洞。
  以前洞內如滿天星辰般的紅眼睛都不見了,洞中顯得格外的蕭條和寂寥。那個大大的石台上,一雙驚恐的大紅眼睛望著他,那是陰蝠媽媽。
  寒生走上前,手電筒照過去,看見陰蝠媽媽緊張地展開雙翼護住那十餘隻驚慌失措的陰蝠寶寶……
  “別怕,是我,寒生。”寒生努力地安撫著它們,並將懷中的首領輕輕地放在了石台上。
  陰蝠媽媽先是吃了一驚,仿佛不敢相信,隨即“吱”的一聲悲鳴,撲到了首領的身上。
  首領吃力地抬起頭來,看看陰蝠媽媽,然後努力地打量和尋找著那些陰蝠寶寶們。小小的粉紅色的陰蝠寶寶們似乎明白了眼前的境況,紛紛爬上了首領的身體上,以微弱稚嫩的叫聲呼喚著。
  寒生發現,陰蝠首領夫婦眼睛裏噙著眼淚,默默地相互以頭部摩挲著,仿佛難以割舍,不願生離死別的模樣……
  寒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把臉扭到了一邊。
  試問人世間,又有幾人能夠像陰蝠夫婦這樣有情有義?這樣不離不棄?
  寒生震撼了,不能讓它們就這樣生離死別,不能讓它們就這樣骨肉分離……他不是沒想過救陰蝠首領,隻是《青囊經》上找不到一條為蝙蝠解毒的方子。
  天蠶……對了,天蠶可以!無論怎樣嚴重,隻要一息尚存,天蠶都能夠救得活,在天蠶裏麵,人與動物應該沒有分別的。
  寒生心意已決,伸手拍拍陰蝠媽媽,打著手勢告訴它,自己要帶首領去天蠶內療傷。
  幾次手勢之後,陰蝠媽媽似乎終於明白了寒生的意思,使勁地點著頭,淚水盈眶。
  寒生抱起陰蝠首領,陰蝠媽媽也在努力用雙翼抱起數隻小陰蝠,但是陰蝠寶寶又滑下去了,寒生明白,它們也要一同去。
  寒生想了想,放下首領,脫下自己的褲子,兩隻褲腿上打個結,然後將陰蝠寶寶們一隻隻抓了進去,最後一手提起褲腰,一手抱起首領向天蠶洞而去,陰蝠媽媽則緊緊地跟在了後麵。
  途中幾經波折,之後終於找到了天蠶洞。
  陰蝠首領情況殆危,寒生摸了摸,它的心髒極為微弱,幾乎已經感覺不出來了。事不宜遲,寒生趕緊雙手托起陰蝠首領來到了天蠶前,踮起腳輕輕地將它放入了天蠶內。
  寒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轉回身將那些可愛的陰蝠寶寶們一隻隻地放了出來。
  陰蝠媽媽感激地望著寒生。
  青囊醫經,懸壺濟世,天下蒼生,何分人獸?寒生隱約意識到了,他已經肩負的是一個怎樣的使命,他的人生也將會為此付出怎樣的代價。


  第五十四章 尋暈

  孟祝祺自從離開了南山村朱醫生家以後,蘭兒姑娘的俏麗身影始終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這才是中國典型的美女嘛,自己兒子孟紅兵一定會中意的。
  回到南山鎮的家中,兒子孟紅兵迎了上來,說道:“爸爸,建國回來了。”
  黃建國是黃乾穗的獨生子,就讀於北京大學政治係,不但一表人才,而且多才多藝,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北大工農兵學員文藝匯報演出中,還飾演過《紅色娘子軍》中的洪常青。
  唉,自己的孩子就不行了,自幼淘氣爬樹,摔破了兩個蛋蛋,眼瞧著要斷後,自己趕緊再生兩個吧,卻又都是丫頭,老天不長眼啊!兒子原來的名字叫做孟凡,小名叫蛋蛋,名字太不吉利了,遂改名為孟紅兵,是做毛主席的紅衛兵的意思。
  總之,現在孟黃兩家的希望就寄托在了政治上比較成熟的黃建國身上了。
  “小兵啊,我在南山村朱醫生家裏看到個姑娘不錯,我想要是給你來當老婆,你準會滿意。”孟祝祺迫不及待地說道。
  “南山村?農村裏還會有什麽像模像樣的?”孟紅兵不屑一顧地說道。
  “不,你可沒見到,那女孩生得濃眉大眼,額頭又大又飽滿,圓圓的鼻子剛毅的嘴唇,皮膚黑裏透紅,健康之極。”孟祝祺讚歎道。
  “她真的有這麽漂亮麽?”孟紅兵一聽就動心了。
  “那當然了,你自己去看好了,不過先不要表現出來,她昨天剛和寒生訂了婚,得動些腦筋才行。”孟祝祺說道。
  孟紅兵望著頭臉光禿禿的父親說道:“爸爸,我和建國要出去辦點事,我先走啦!”
  “你們去哪兒?”孟祝祺問道。
  “回頭再告訴你。”孟紅兵頭也不回地走了。
  孟紅兵來到街上,一輛舊解放卡車停在路邊,車上有七八名年輕的基幹民兵,都拿著半自動步槍。
  他跳進駕駛室,旁邊坐著的年輕書生模樣的人正是黃建國。
  “東西都準備齊了麽?”黃建國問道。
  孟紅兵回答道:“按照你的計劃都備齊了。”
  黃建國微笑道:“好,目標臥龍穀,出發。”

  大鄣山下,公路到頭了,其餘隻能步行,大家都下了車,由上次來過的一個民兵領路,排成一隊向臥龍穀前行。
  一個多時辰後,隊伍來到了臥龍穀口的老樟樹下。
  黃建國開始布置任務,他瞥了一眼眾人,說道:“這次行動的任務有兩個,主要是尋找風水上叫做‘太極暈’的所在,它肯定是在穀中的某個地方,特點呢就是有白青黑紅黃五色土壤,發現後先不要碰,要向我和孟紅兵同誌立即報告。其次呢,是臥龍穀中有一些蝙蝠,善於拔人類的頭發,我父親黃主任和孟紅兵同誌的父親孟主任也都中了那些畜生的道。你們不要笑,這次我們是有備而來的,現在,大家就把藥水塗到頭發上麵,切記不要搞到嘴裏麵。”他把從父親那裏聽來的有關太極暈和蝙蝠的情況簡單地向大家作了介紹。
  孟紅兵吩咐一個民兵拿出來一個搪瓷臉盆,先倒進去些六六六粉,然後再將劇毒的滴滴涕藥水倒入盆中,攪拌成漿狀。孟紅兵拿出一把刷子,開始在每個人的頭發上都刷了一層藥漿,最後,他和黃建國也都相互塗上了藥漿。
  “出發!”黃建國吩咐道。
  這一隊人馬在臥龍穀中裏裏外外一直搜索到黃昏,依舊沒有頭緒,眼瞅著天快黑了,無奈隻有收隊。
  “砰”的一聲槍響,在山穀中回蕩著,樟樹林中已經棲息的鳥兒又被槍聲驚起,聒噪聲一片。
  一個民兵手提著一隻中彈的蝙蝠屍體走了過來,這是一隻黃昏出來覓食的紅眼陰蝠,不幸被擊中身亡。
  “對,就是這種紅眼睛的蝙蝠,拔起毛來才快呢!”帶路的那個民兵恨恨地說道,他上次來過穀中了,現在頭上仍是光禿禿的。
  “同誌們,我們要消滅那些蝙蝠,為黃主任、孟主任及其他革命群眾報仇,你們說好不好?”黃建國鼓動著大家。
  “好!”民兵們異口同聲叫道。
  話未落音,無數隻紅眼陰蝠密密麻麻地從天而降,裹挾著呼呼的風聲直向他們撲來,口中發出憤怒的“吱吱”聲。
  民兵們嚇傻了眼,此刻說什麽也沒有用了,他們隻能扔掉槍支,揮舞著雙手又拍又打,或者抱住腦袋蹲到地上。有兩個較聰明些的,急忙朝草屋裏跑去,結果還未至門前,腦袋上的毛發就已經被拔光了。
  一隻體型無比巨大的陰蝠如猛虎一樣撲向了黃建國,黃建國驚奇地看見,那蝙蝠的頸上還係著一塊布……
  戰鬥迅速結束,所有人腦袋上的毛發統統被拔光,可是那些蝙蝠們的飛翔姿勢也開始搖擺起來,隨後“撲通撲通”接二連三地從空中摔落下來。
  滿頭血點的黃建國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當這些人離開後,地上躺滿了中毒而死的紅眼陰蝠的屍體,陰蝠首領也中了毒,它永遠也不會理解,作為一種動物,它們是敵不過人類的。

  黃建國和孟紅兵回到了南山鎮。
  孟祝祺放下酒杯,驚奇地望著走進來的二人,手指著他倆光禿禿的腦袋,張口嘿嘿尖聲笑了起來。
  “你們也去了臥龍穀?”孟祝祺又自斟了一杯說道。
  孟紅兵沮喪之極,氣惱地說道:“媽的,太極陰暈沒找著,毛倒給那些畜生拔光了,倒黴。”
  黃建國淡淡說道:“不,我們還是有收獲的,首先,我們消滅了那些蝙蝠,為父親和舅舅報了仇。其次,最起碼我們證實了一點,就是太極陰暈根本就不在臥龍穀中,所有平坦一點的土地,我們都翻遍了。”
  孟祝祺聽罷沉思片刻,說道:“建國的想法有點意思,自從我們知道了青田600年之約以後,目光都集中在了臥龍穀中,一直都認為太極陰暈就是在那裏,否則吳楚山人他們守在那兒幹什麽?看來,我們要改變一下思路了。”
  孟紅兵二人進去洗了洗,然後出來坐下一起喝酒。燈下,三個人都是光頭,連眉毛也是一根不剩。
  “舅舅,那太極陰暈真有那麽神奇?”黃建國端起酒杯問道。
  “這個是肯定的,嶺南吳道明可是南方的第一風水師啊,姐夫和我都很相信他。”孟祝祺說道。
  黃建國將酒一飲而盡,默默不語。
  “建國啊,你是咱們黃孟兩家的希望,好好把政治學好,多了解一些為官之道,十年之後嘛,嘿嘿。”孟祝祺不再繼續往下說了。
  “那我呢?”孟紅兵有些不太高興了。
  孟祝祺道:“有你建國哥在,你還擔心什麽?”
  他倆是同年生,雖然建國隻年長兩個多月,可是卻成熟很多。
  “爸爸,那建國爺爺什麽時候走啊?”孟紅兵小聲嘟囔道。
  “不要胡說,沒大沒小的,”孟祝祺瞪了兒子一眼,然後又說道,“我前幾天去看過一次老爺子,精神還可以,再挺個一年半載的沒問題。”
  孟祝祺見兒子一個勁兒地悶頭喝酒,就開口問道:“沈菜花的屍體還沒有找到?有沒有什麽線索?”
  孟紅兵搖搖頭,咬牙切齒道:“沒有,一定是那個奸夫偷走了那臭婆娘。”
  是啊,別人要一具屍體幹嗎,可是那奸夫究竟是誰呢?真的抓到他,看我不剝了它的皮才怪,孟祝祺想。


  第五十五章 鬼嬰噬黿

  床上,朱彪正在逗鬼嬰玩,無名師太和吳道明站在一邊看。那小小的沈才華雖未滿月,但是竟能在床上躍來躍去,“嗖”地一下騰起便撲到了朱彪的身上,隻是以腳來行走還是不會。
  吳道明使了個眼色,同師太來到了院子裏。
  “師太,我想是時候開始訓練鬼嬰了。”吳道明說道。
  師太望著吳道明,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黃山太極暈分為陽暈和陰暈,陽暈已於六百年前為朱元璋所用,陰暈已經默默地在這荒山中沉睡了幾個世紀,是該出現的時候了。凡太極,必是陰陽交融,水火既濟,天下之道,均是以柔克剛,陰暈克製陽暈,其理亦是如此,想當年劉伯溫也作如是想。”吳道明不愧為嶺南第一風水師,說起話來頭頭是道。
  “嗯,那又怎樣?”師太應了聲。
  吳道明接著說:“陰暈內含五色土,孕五行土卵,可以說穴內五行之氣場極為渾厚,即使是身患絕症,立身於穴中,埋土至胸前膻中穴處,十二個時辰必可打通任督和奇經八脈,所以說,太極暈是治病療傷奇佳之所。當然,埋土過頂,氣絕身亡,其後人得氣也會一發不可收拾,就如同朱元璋,數年後便可開國,黃袍加身,貴為一國之君了。”
  “老尼也曾有所耳聞。”師太道。
  “鬼嬰體內奇經八脈全部乃陰氣,這是因為陽氣過不得胎之故,其實他也在下意識地尋求五行平和而又源源不絕的渾厚氣場之所在,當然,最佳的就是太極暈了。”吳道明解釋道。

  “所以,你想放出鬼嬰,找尋太極暈?”師太道。
  “正是,但以目前鬼嬰的感知範圍,隻有區區方圓幾十米而已,實在是太小了,我們不可能抱著他翻山越嶺漫無目標地去尋找。”吳道明說道。
  “那你想怎麽辦?”師太饒有興趣地問道。
  吳道明微微一笑,說道:“這就要借助師太了,以你的純陰處子陰氣,助沈才華一臂之力,讓他盡快增強感知的範圍,爭取數天之內,可以達到方圓千米。”
  “你要我輸純陰之氣給他?”師太問道。
  “完全正確。”吳道明微笑著。

  無名師太對朱彪說即刻開始為沈才華驅魔,吳道明吩咐其去購置些齋菜回來,朱彪高興地去了。
  師太與沈才華相對而坐,真氣運行一周,眼見著她的根根白發逐漸直立起來,然後漸漸地向鬼嬰圍攏了過來,沈才華呆呆地不知所措。
  師太繼續催動真氣,那些如同鋼針般的白色發絲同時刺入鬼嬰的周身穴道之中……沈才華痛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師太將自身體內的純陰之氣源源不斷地輸入鬼嬰的奇經八脈之中。無名師太自幼出家為尼,乃是處子之身,其陰氣至純,與鬼嬰經脈中的陰氣很快便融合為一體。但是鬼嬰畢竟尚小,一時之間吸納了如此多的真氣也是難以承受的。
  “好了,今天暫且到此為止。”吳道明感覺差不多了,隨即發話道。
  師太停止了催動,那些發絲漸漸地退出沈才華的周身穴道,滑落下來。
  鬼嬰沈才華沉沉地睡去了。
  “多謝師太援手。”吳道明說道。
  師太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是啊,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如此輕易地答應了吳道明,也許是今早他曾為自己療過傷?那種心跳的感覺真好,甜絲絲的若隱若無,暖洋洋地鑽進了心裏麵,就好像是飄在雲裏霧裏似的,這是以前從未體驗過的,想著想著,師太突然感到臉上有些發燒。
  “你怎麽了,不舒服是麽?”吳道明關切地問道,一雙明亮的眼睛注視著她。
  師太此刻突然幻想那手再貼近自己一次該有多好。
  “善哉善哉。”她口裏卻如此說道。
  吳道明露出一絲愛憐的眼光,說道:“再有一兩天就差不多了。”

  整個白天,沈才華都一直熟睡著,體內真氣充盈,小臉蛋紅撲撲的,甚是可愛。
  夜深了,師太安排在西屋,朱彪抱著孩子同吳道明睡在東屋。
  是夜,月朗星稀,山野間甚是寂靜,毛竹林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遠山深處偶爾傳來幾聲梟啼。
  子時剛過,鬼嬰悄悄地探起頭來,黑黑的瞳孔向四處打量一番,然後往上一躥躍到床下,隻見他輕輕地蹦到門邊,躡手躡腳地拉開門,一躍而出……

  夜色朦朧,池塘裏一泓碧水倒映著一輪明月,波紋不興,晶瑩皎潔。
  鬼嬰光著屁股站在塘邊,好奇地望望天上的明月,再低頭看看水中的倒影,甚是感到迷惑不解。
  這時,一連串小水泡冒了上來,平靜的水麵泛起了細細的漣漪,月亮破碎了,閃著銀光。
  鬼嬰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麵看。
  一個黑色的小腦袋鑽出了水麵,張著小嘴兒呼吸著,鬼嬰更加好奇了,伸出小手想去撈,可是夠不著。
  水中的小東西看見了岸邊的鬼嬰,一點也不害怕,依舊對著月亮一呼一吸著。
  鬼嬰大怒,身子一躍,縱身跳下池塘。隨著“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他的一雙小手已經緊緊揪住了那東西的脖子。
  正是隻被遺棄的小金頭黿。
  落水聲驚醒了吳道明和無名師太,兩人隨即跳出房門,閃至水塘邊,定睛細看。
  水麵上翻騰起浪花,白色裸體的鬼嬰和黑色的金頭黿正扭打在一起,一會兒是白色的在上麵,一會是黑色的翻上來,看不出來哪一個占了上風。
  說時遲,那時快,吳道明腳尖點地,身子一縱,幾乎是平平飛起,掠過池塘,手臂暴漲,一把自水中摟起鬼嬰飄至池塘的對岸上。
  “好功夫!”師太由衷讚道。
  吳道明放下鬼嬰,微微一笑,低頭看去……
  赤身裸體的鬼嬰正抱著金頭黿的腦袋,兩排尖利的牙齒深深地咬進了小黿的脖子,鮮血自齒縫中滲出……
  他在吸食金頭黿的血!
  師太吃了一驚,忙上前欲將他們分開。
  吳道明伸手阻止,示意先不要動,看看接下來的情況再說。
  過了一會兒,鬼嬰吸幹了小金頭黿的血,將其丟棄在一邊,嘴裏打了個飽嗝。
  吳道明轉過頭來,滿意地對無名師太說道:“這金頭黿乃是上古靈龜,其血陰氣極重,我想沈才華也許不需再等兩三天,明日或許就可以工作了。”
  師太瞅著沈才華還在舔著他的小嘴巴,想想剛才吸血的那股凶狠勁兒,真是令人不寒而栗,這小家夥若是長大了,肯定是個人物。
  “才華,我們該回去了。”吳道明一把抱起鬼嬰,向屋內走去。
  師太長歎一聲,怏怏地返回自己屋裏。


  第五十六章 挾持

  清晨,吉普車的馬達聲再次在村口響起。
  朱醫生站到了院子裏,等著來人的出現。
  “朱醫生,應該考慮好了吧?今天可是最後的期限。”隨著說話聲音的臨近,院門口出現了三個光頭,正是孟祝祺和兒子孟紅兵以及黃建國。
  朱醫生表情冷淡地說道:“孟主任,我們已經考慮好了,決定還是不進京了。”
  “哦,不請我們進屋麽?”孟祝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居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氣惱。
  朱醫生隻得讓他們進屋裏來坐。
  “這不是蘭兒姑娘麽?在做家務?真是個勤快的姑娘。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兒子孟紅兵,紅色的紅,衛兵的兵,就是做毛主席的紅衛兵的意思。”孟祝祺邁進中間的堂屋,看見蘭兒,忙不迭地介紹起來。
  孟紅兵瞪大眼睛,呆呆地望著蘭兒,南山鎮竟有如此俊俏的姑娘?你看她生的是濃眉大眼,又圓又軟的鼻子,性感的嘴,剛毅的下巴,黑裏透紅的皮膚……
  “喂。”孟祝祺捅了一下失態的兒子。
  孟紅兵一下子緩過神兒來,忙不迭地說道:“蘭兒姑娘,你的名字真好聽,我是紅你是蘭,真是有緣啊!”
  “請屋裏坐。”朱醫生厭惡地皺皺眉頭,不情願地說道。
  孟祝祺邁進東屋,目光一掃,發現不見了劉今墨,心下明白,鼻子裏哼了一聲。
  黃建國也隨著進了屋,隻有孟紅兵不肯進來,仍嬉皮笑臉地要跟蘭兒說話,蘭兒一扭頭開門進了東屋,並隨手關上了門。
  無奈,孟紅兵也隻好訕笑著來到了東屋。
  “我們決定不去京城。”朱醫生又一次堅決地說道。
  孟祝祺把臉拉了下來,嘿嘿冷笑了兩聲,慢條斯理地說道:“寒生呢?我要親自問他,你把他叫出來吧。”
  “寒生一大早就上山采藥去了。”朱醫生告訴他。
  “是麽?那劉今墨呢?不會也去采藥了吧?”孟祝祺陰陽怪氣地問道。
  “他走了。”朱醫生淡淡說道。
  “走了?去哪兒了,如果他畏罪潛逃。朱醫生,我想你是知道的,你們家可是犯了反革命包庇罪,判個二十年有期徒刑還是輕的。”孟祝祺惡狠狠地說道。
  朱醫生正色道:“我是個醫生,劉今墨是我的病人,他的病我治不了,他就自己去尋找醫術好的醫生去了,究竟他會去哪兒找,我也不知道。”
  “哼,狡辯。我告訴你,你們既然不願意站在革命的這一邊,那麽就是站在了反革命的那一邊了,寒生也是逃脫不了幹係的。”孟祝祺冷冰冰道。
  朱醫生一聽要牽涉到寒生,頓時就急了:“這事跟寒生一點關係都沒有,他還隻是個孩子,一切事情由我一個人承擔。”
  孟祝祺嘿嘿陰笑道:“反革命分子還分大小麽?真是可笑之極。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寒生到底去不去京城?”
  這一下朱醫生猶豫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果得罪了上麵,自己坐牢倒無所謂,可是寒生還隻是個孩子,這會耽誤他一生的啊!
  “我要親自去見一下首長,問清楚再作決定。”朱醫生鄭重地說道。
  孟祝祺沉吟片刻,心想路不能一下全堵死,萬一寒生真的進京了,將來在首長麵前說起話兒來,自己和姐夫的仕途可就懸咯!
  於是,孟祝祺迅速換上笑臉,改口道:“好,那我就帶你去縣裏見首長。不過麽,蘭兒姑娘和她娘都是外地來的,如果沒有當地革委會的證明,我們組織上還是要進行審查的,所以也請她娘倆到鎮上住幾天,等組織上的審查結論,至於吃住等生活問題,組織上會妥善解決的。”
  朱醫生吃了一驚,但他根本想不到所謂組織上審查雲雲,其實是孟祝祺假公濟私,當時的年代,對外來人的審查也確是嚴格,若沒有介紹信證明之類的東西,則很容易歸類於政治身份不清楚,必須進行審查的。
  無奈之下,朱醫生隻好給寒生和吳楚山人留下一張紙條,說明去向和原委,然後,便和蘭兒娘倆擠進了吉普車,向鎮上駛去。
  車到南山鎮革委會大院,蘭兒娘倆下了車。孟祝祺吩咐兒子孟紅兵和黃建國負責安排好她們的吃住,自己則與朱醫生直奔婺源縣城而去。
  蘭兒娘倆都是沒有見過大世麵的人,懵懵懂懂地被安排住進了孟祝祺家的客房。娘倆一間房,房內有一張大雙人床,被褥看上去也挺幹淨。
  “蘭兒姑娘,你們先住下,組織上一定會盡快審查並得出結論的,有什麽需要盡管對我說,我就住在後院。”孟紅兵親切地說著,然後先出去了。
  黃建國拉他來到後院主人房間內,說道:“你是不是真心看上人家了?”
  “那還用說,這麽好看的女人南山鎮還找不出第二個來呢,可比沈菜花那個臭婆娘強多了。”孟紅兵美滋滋地說道。
  黃建國搖了搖頭:“我喜歡的可不是這種鄉村類型的女人,我中意城裏那些身材苗條的、白皮膚、雙眼皮高鼻梁、瓜子臉型的姑娘,而且政治上嗅覺敏銳,覺悟高,曆史清白,祖宗三代出身必須是貧下中農或工人階級。”
  “你說的城裏那些女人有什麽好,渾身盡是骨頭,好像吃不飽似的,我就是喜歡屁股有肉的女人。”孟紅兵一本正經地說道。
  黃建國無可奈何地也笑了。
  “我現在就去為蘭兒安排些好吃的東西,女人啊,隻要吃得好,她就會戀上你不肯走了,和貓一個樣。”孟紅兵說罷興致勃勃地走出屋去。

  吉普車駛進婺源縣城,停在了那所深宅大院門前。
  朱醫生被帶到了中庭會客室,孟祝祺進去裏麵先行通報。
  不一會兒,屏風後麵轉出來黃乾穗和一位戴著一頂草綠軍帽的和藹老者,看得出來,他的頭發、胡須和眉毛也都沒有了。
  “你就是寒生的父親?感謝你為國家培養了一個又紅又專的人才啊!”老人伸出雙臂,緊緊地握住朱醫生的手,親切地說道。
  朱醫生淡淡一笑,說道:“首長過獎了,我那寒生隻是碰巧罷了,其實別的他還什麽都不懂呢。”
  首長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朱醫生,你太謙虛啦!怎麽,我聽說劉今墨跑了?”
  朱醫生回答:“劉今墨身上經絡之中陰毒發作,恐怕時日不長,我身為醫生卻無能為力,他見如此便自行走了。”
  黃乾穗在一旁把臉一沉,說道:“劉今墨乃是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分子,你把他就這麽放走了,可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朱醫生道:“我隻是一名醫生,劉今墨是我的病人,如果我有什麽錯誤,由我一人承擔就是,跟寒生沒有任何關係!”
  首長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寒生還是個孩子嘛,不必求全責備了。朱醫生,我看你就先與我一同進京吧。寒生想通了,願意為國家出力的時候,自然也會隨著來的。就這樣決定了,吃完中飯後出發。”
  有人過來領著朱醫生先下去歇息了。
  “首長……”黃乾穗說道。
  首長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黃主任,寒生目前既然不願意進京,也不好勉強,他畢竟醫治好了我的病嘛。我們第一步先請朱醫生進京,寒生過段時間不會不來的,總之,你們還要繼續做好寒生的思想工作,一定要耐心細致。”
  “是,請首長放心!”黃乾穗保證道。
  “另外,”首長走了兩步又轉回身命令道,“發現劉今墨,就地正法。”
  “是。”黃乾穗應聲答道。
  中午過後,首長一行人帶著朱醫生乘車離開了婺源縣,奔京城而去。
  黃乾穗和孟祝祺一直送至縣界。


  第五十七章 審查

  孟紅兵雙手捧著一疊半新的衣服笑容可掬地走進了客房。
  “蘭兒姑娘,你瞧你的衣服都一大堆補丁了,快把這些好衣裳換上。”孟紅兵說道。
  蘭兒一扭頭,答道:“我的衣服雖然舊了,但是還很幹淨,我不換。”
  孟紅兵放下衣服,對蘭兒說道:“組織上馬上就要開始進行審查了,換不換衣服也體現了對組織審查的態度,你不想添麻煩吧?”
  蘭兒愣住了,她沒想到組織上對著裝也是有要求的,她不知如何是好,猶豫地站在那裏。
  “對嘛,給組織上留下一個好印象,審查也容易通過些,你是不好意思吧?好,我先出去,一會兒審查就要開始了。”孟紅兵走了出去,那些衣物都是沈菜花的。
  “娘,要不要換呢?”蘭兒問道。
  蘭兒娘也是沒見過世麵的人,此刻巴不得早點審查通過可以回家,於是說道:“那就換上吧,千萬別惹麻煩。”
  蘭兒從中挑了一套藍印花的上衣,套在了身上。
  有人敲門,進來說組織上先對蘭兒進行審查,請她跟著去審查室。
  拐過走廊不遠,就來到了審查室門前,那人敲敲門,說道:“蘭兒已經帶到了。”隨即推開門,讓蘭兒進去。
  蘭兒走進屋裏,看到裏麵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靠牆還有一張床。
  桌子後麵負手立著一人,正是孟紅兵。
  “你……”蘭兒疑惑地說道。
  “對,組織上讓我來對你的出身以及家庭背景、政治態度和目前情況進行細致的審查,希望你如實回答。”孟紅兵麵色嚴肅地說道。
  “坐下吧。”他見蘭兒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便指了指椅子。蘭兒坐下了。
  “名字?”孟紅兵問道,一麵在紙上寫著。
  “蘭兒。”蘭兒回答。
  “家庭出身?”
  “貧農。”
  “本人成分?”
  “未婚妻。”蘭兒不知道應當如何回答,憋了半天才說出這麽個詞來。
  孟紅兵心想,這姑娘太可愛了,簡直什麽都不懂,太純了,於是他就順著話題問下去。
  “是處女嗎?”他說道。
  “什麽?”蘭兒的臉霎時漲得緋紅,呆住了。
  孟紅兵望著蘭兒的窘迫模樣,心裏麵感到了莫大的滿足,但他還需要進一步的發泄。
  “你不知道什麽是處女嗎?這一點我可以解釋給你聽,女人的身體下麵有……”孟紅兵津津有味地開始講起了女性身體構造。
  “不要說下去了,我是!”蘭兒急了,聲音裏帶著哭腔。
  孟紅兵一愣,感到意猶未盡。
  “哦,那很好嘛,你肯定?”他體會到了一種貓捉老鼠般的快感。
  這時,門開了,黃建國走了進來,麵色十分不悅。
  “紅兵,不要胡鬧了。”他來到孟紅兵身邊壓低聲音斥責道。
  “建國哥……”孟紅兵想要分辨。
  黃建國轉身對蘭兒說道:“你先回去吧,今天審查到此為止。”
  蘭兒如釋重負地跑回了母親身邊。

  “縣裏我爸爸來電話了,首長已經返回京城,同時還帶走了朱醫生。”黃建國說道。
  “帶走朱醫生是什麽意思?”孟紅兵問道。
  “人質唄,這還用問。”黃建國回答道。
  “嘿,你是不知道,剛才審查蘭兒的感覺別提多美妙了,就像起初沈菜花來的時候那樣,可惜被你打斷了,今晚我要再接著審,你可別再來壞人家的好事了。”孟紅兵慍怒道。
  “行啦,我不管就是了,別搞過頭了,我要返回去縣城,爸爸有事找我。”黃建國笑著說道。
  “那你就快走吧。”孟紅兵巴不得他快點走。
  晚餐十分的豐盛,除了肉之外,還有清蒸甲魚,甚至還有數隻碗口大的膏蟹,殼子紅亮紅亮的,煞是饞人。
  蘭兒娘倆局促地坐在桌邊,尤其是蘭兒,低著頭,臉頰通紅,心中越發忐忑不安。
  孟紅兵豪邁地抓起兩隻大螃蟹,放到蘭兒娘倆麵前,爽朗地說道:“這是組織上請你們吃的,看,這是長江公蟹,裏麵都是蟹膏,白嫩可口,蘭兒快嚐嚐,這在你們陝西是見不到的。我就吃這隻母的,你看她這腿有多結實,肚子裏好多的蟹子哦。”他一用力,掰開了蟹殼,露出裏麵金紅色的蟹黃,湊到嘴前一吮,吸入口中,然後不停地吧嗒著嘴,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
  蘭兒娘倆趕緊扒拉幾口米飯,就說吃飽了,那些山珍海味碰也沒碰。
  “蘭兒,今晚組織上還要對你進行審查。”孟紅兵嘿嘿說道,將一杯酒一飲而盡。
  蘭兒臉嚇得慘白,忙拉著母親匆匆跑回了客房,身後傳來孟紅兵的淫笑聲。
  孟紅兵不厭其煩地蟹黃蟹膏統統吮進口中,哼著江西小調,大快朵頤。

  房間內,蘭兒對母親說,那個姓孟的不是個好東西,還是想辦法逃走吧。母親到門口探頭瞧了瞧,發現走廊裏有人把守著,她們已經被困住了。
  孟紅兵自斟自飲,悠然自得,想著今晚如何下手,突然腹中骨碌碌地了起來,連忙捂著肚子朝走廊盡頭的茅廁跑去。來是螃蟹吃多了,他想。
  進了茅廁,正欲蹲下之時,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自屋頂的透氣天窗飄下,一指戳在了他的後頸上……
  孟紅兵一聲響屁,括約肌失禁,屎尿俱下,昏倒在地。
  那黑影輕聲說道:“我說過今生今世都要保護寒生,當然也包括他的女人。”
  說罷,縱身一躍,飛身上那扇窗口,消失在黑暗中。

  孟祝祺得到兒子重病的消息時,孟紅兵已經被送往婺源縣人民醫院搶救了,他和黃乾穗父子匆匆趕到了人民醫院的手術室外。
  黃乾穗指示院方必須盡一切力量進行搶救。
  手術搶救一直到淩晨時分,外科主任由手術室裏走出來,遺憾地告訴家屬,病人的頸椎已經摔斷了,性命是保住了,但已經是高位截癱,頸部以下全部失去了知覺,換言之,病人隻能在床上躺著度過一生了。最後,醫生還說,平地摔倒造成頸椎斷裂的情況十分少見,一般都是從樓梯上滾落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人們都在努力地安慰著孟祝祺,黃乾穗也在不住地歎息。
  黃建國心下犯疑,今天上午還是好好的,怎麽晚上就突然摔斷了脖子呢?他隱約感覺到事情有點蹊蹺,於是決定私下進行調查。
  他將醫生悄悄地拉到一邊,問道:“平地摔斷頸椎確實不容易,如果是後頸部遭到人為的打擊呢?”
  “那應該會出現皮下淤血的情況,可是我們並沒有發現條狀或者片狀的皮下淤血,因此排除了這種可能性。”醫生解釋道。
  “謝謝。”黃建國轉身離開。
  “等等,隻是有一點令人費解,就是後頸部有一個小小的圓形淤血點,也說不清是如何形成的,但肯定是毛細血管破裂引起的。”醫生叫住了黃建國,告訴他這個情況。
  “我明白了,謝謝醫生,如還發現有什麽其他情況,請盡快告訴我,我叫黃建國,黃乾穗主任是我的父親。”黃建國叮囑醫生道。
  “好的。”醫生說道,然後走進了手術室。
  黃建國走到長凳子邊,坐到傷心欲絕的孟祝祺身旁,安慰了幾句,然後說道:“舅舅,我想問問紅兵曾經與什麽人結過仇麽?”
  孟祝祺茫然地搖搖頭,半晌才吞吞吐吐說道:“沈菜花有一個奸夫,還懷了孽種,可一直不知道這人是誰,前些日子竟然還把沈菜花的屍首從墳墓裏盜走了。”
  黃建國沉思了片刻,又問道:“南山鎮本地年輕人或中年人裏麵有誰會武功?是真正的武功,不是那些花拳繡腿樣子貨。”
  孟祝祺知道自己的這個外甥頭腦十分靈光,他既然這樣問必然有其道理,於是想了想,說道:“誰有真正的武功就不清楚了,一般出身好又會兩下子的都當上了各村的民兵,他們也許知道,像南山村的民兵排長朱彪就會點拳腳。”
  “朱彪?”黃建國感到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香港來的風水大師吳道明現在就住在他的家裏。”孟祝祺說道。
  “天亮以後,我就去南山村。”黃建國說道。


  第五十八章 蔭屍螻蛄

  清晨,吳道明睜開了眼睛。扭頭望過去,朱彪摟著沈才華睡得正香,鬼嬰紅撲撲的小臉蛋像兩隻紅蘋果,十分招人喜愛。
  吳道明走出房門,來到了院子裏,深深地呼吸幾口,清新的空氣沁人肺腑,可比香港強多了。
  “吳先生起得好早啊!”身後傳來無名師太的問候。
  吳道明轉過身來,發現師太早已梳洗完了,似乎還刻意打扮了一下,竟有些風韻猶存。
  “師太,以後叫我道明好了。”吳道明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如此說。
  師太臉頰微微一紅,說道:“還是稱呼你為道兄吧。”
  “好,道兄這個說法最貼切不過了,今天我們可以著手覓龍點穴了。”吳道明說道。
  朱彪揉著眼睛從屋裏走出來,打著哈欠道:“你們起得好早啊,我去做飯。”說罷轉身回屋生火。
  “讓我們看看鬼嬰的能量怎麽樣了。”吳道明和師太來到了東屋內。
  鬼嬰依舊在熟睡著。
  吳道明伸出手掌,掌心處輕輕按在鬼嬰頭頂的百會穴上,輸入督脈少許純陽之氣,想試一試嬰兒的陰氣反彈程度,不料掌心一涼,瞬間竟遭陰氣反噬。吳道明趕緊撤回手掌,心中兀自吃驚不已。
  “此嬰經師太昨日輸入純陰之氣,再加上昨夜吸食金頭黿之血,功力大增啊!早飯後就可以帶他上山了。”吳道明滿意地說道。
  “朱彪在家嗎?”草屋外有人說話,聲音純和。
  朱彪應聲走出草屋,見是一禿頂無須,相貌端正,文質彬彬的青年人。
  “我就是朱彪,你是找我麽?”朱彪疑惑地問道。
  青年人目光清澈,從上到下打量了朱彪一遍,開口說道:“你認識沈菜花麽?”
  朱彪一下子懵了神兒,脫口而出:“當然認識。”
  青年微微一笑,緊跟著加上一句:“相識多久了?”
  “一年多了,”朱彪說完才意識到點什麽,忙說,“你是誰?問我這些幹嗎?”
  “我是婺源縣黃乾穗主任的兒子黃建國,可以進去談嗎?”黃建國說罷,一腳跨進門檻。繼而聽到東屋有動靜,於是也不等朱彪發話,直接推門而入。
  屋內一老者一老尼,床上還睡著一個嬰兒。
  黃建國打量一下老者,說道:“敢問您可是嶺南吳道明?”
  “正是吳某,你是……”吳道明問道。
  “黃乾穗是我父親。”黃建國語氣平靜地答道。
  吳道明微微一笑,說道:“哦,原來是黃主任的公子,是在京城裏讀書的吧?”
  黃建國點點頭,說道:“聽父親講吳先生不僅是香港著名的風水大師,而且在武學上也頗有造詣,讓我多向您請教。”
  吳道明說道:“你父親太抬舉了,請坐。”
  黃建國坐在了椅子上,極誠懇地說道:“吳先生,請教您,一個人的後頸部出現一枚圓形的淤血點,可以人為地造成嗎?”
  “可以,重手點穴會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吳道明回答。
  “您還沒吃早飯吧?要是不嫌棄就一起吃吧,我再去給您炒兩隻蛋。”朱彪一聽是黃乾穗的公子,馬上笑容可掬起來。
  兩隻蛋?哼,問題就出在這兩隻蛋蛋上,他與沈菜花已認識一年多,沈菜花懷孕九個多月,嗯,這個朱彪會不會就是那個奸夫呢?如是,他就有現成的謀殺動機,接下來要搞清楚的就是他會不會點穴。
  “昨天晚上,南山鎮孟主任的兒子孟紅兵頸椎斷裂,已經高位截癱了。”黃建國說道,並觀察著屋內每一個人的反應。
  朱彪一愣,臉上閃過一絲欣慰的表情,緊跟著說道:“那他不就成了個廢人?”語氣中含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意思。
  那個白發尼姑恍若不聞,似乎沒有絲毫興趣。
  吳道明聽罷吃了一驚,忙問道:“是小兵麽,怎麽發生的?哦,對了,剛才黃公子問起淤血點的事情,莫非是遭人暗算?”
  “我懷疑是,就像吳先生所說,遭人重手點穴,點斷了頸椎,導致頸部以下癱瘓。”黃建國說道。
  吳道明沉吟道:“頸椎一共有七節,若傷第四節以上部位,則大腦受損,傷第五節就會如你所說的高位截癱了,想來是第五椎著人重手點擊所致。嗯,此人必是道中之高手。”
  黃建國清澈的眼睛望向朱彪道:“孟紅兵之妻沈菜花生前有一情夫……而且還懷了個孩子。”
  朱彪麵色煞白,臉上肌肉顫抖著,二話沒說,轉身出了房門。
  他的心裏一定有鬼,黃建國尋思著,眼光跟隨著朱彪的背影。
  吳道明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知道黃建國盯上了朱彪。嗯,得幫朱彪擺脫懷疑,否則對自己的計劃不利。
  “一指點斷第五頸椎,出手之重,認穴之準,絕非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以吳某看,整個南山鎮恐怕無人有此功力。”吳道明慢悠悠說道。
  “依您看,什麽樣的人才能夠做到呢?”黃建國說道。
  吳道明想了想,說道:“如此高明的點穴手法,沒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是難以做到的,像我和師太,也隻是勉強能夠達到而已。對了,你是說,事情發生在昨天晚上?”
  “是的。”黃建國回答道。
  “可惜當時我不在場,我和師太及朱彪都在這屋裏為這個嬰兒治病,否則,說不定就能夠抓住凶手。”吳道明話中點明朱彪不在行凶的現場,沒有作案的時間,而且他也沒有這樣的能力。
  黃建國心中仍舊是疑慮重重,吳道明的一番話並沒有打消他對朱彪的懷疑。為什麽在提到沈菜花的時候朱彪的表情會異樣呢?

  朱彪煮好了早飯,還特意為黃建國煮了兩隻雞蛋,吳道明則與師太一同吃著齋。黃建國一看見那兩隻熱乎乎的蛋,就聯想到孟紅兵褲襠裏缺少的東西,所有發生的一切都與那兩隻蛋蛋有關。
  蛋蛋是罪惡之源,他想。
  黃建國信步走出房門,沿著水塘邊散步,古老的大槐樹倒映水中,潭平如鏡。朝陽初升,大門上的領袖戎裝像微笑著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裏。
  草房西側地麵上似乎有什麽異常,他的目光停住了。
  一大群黃褐色的東西在地麵上不停遊動著,他走過去細瞧,原來是數不清的土狗在土中的小小隧洞裏爬進爬出,也不理睬他踩在洞口旁的那雙黃軍用球鞋。
  他蹲下身來,默默地觀察,感到十分好奇,大城市很難見到這種情景的。小時候,在田間地頭經常可以抓到土狗,把它合在掌心裏,可以感覺到那兩隻齒形前足不停地向兩邊抓撓,手心裏癢癢的。
  好奇心又起,他伸手捉住了一隻大個的放在手心裏,合上掌,想再次體會童年時的感覺。
  突然掌心一下劇烈的疼痛,忙張開一瞧,掌心上已經劃破兩道細細的口子,紅色的血痕赫赫在目。這時,他才發現這土狗與小時候玩過的不一樣,那兩隻齒形前足不是鈍的,而是像刀鋸般鋒利無比。他用兩根手指指尖捏住那兩片鋸齒,這樣,土狗就動不了了。
  “你在這兒幹什麽?”身後傳來朱彪的嗬斥聲。
  黃建國站起來,回過頭去,朱彪懷中抱著嬰兒,正站立在那兒,虎視眈眈地望著自己。
  奇怪,方才他還對自己畢恭畢敬的,怎麽轉眼就大聲叱責起自己來了呢?
  他看到了朱彪遊離不定的眼神兒,在自己的身上和地上之間來回掃視。他一定有什麽事兒瞞著,黃建國想。

  他向屋裏走去,並沒有看到朱彪懷中的嬰兒沈才華以怨毒的眼睛在盯著他,並伸出了舌頭舔著嘴唇……

  無名師太檢視了黃建國手上的傷口,再看了一下他捉住的那隻土狗,心中暗暗吃驚。
  “這不是一般的土狗,而是蔭屍螻蛄。”師太說道。
  “什麽是蔭屍螻蛄?”黃建國問道。
  師太解釋說:“人死後若是變成了蔭屍,則會吸引來一種極特別的甲蟲,就是蔭屍螻蛄。它們專吸蔭屍之氣,並保護蔭屍,它們在哪裏出現,一般地底下都會有一具蔭屍的。”
  “師太,你是說那地底下有具屍體?”黃建國一下子警覺起來,忘記了手掌傷口的痛楚。
  “是具蔭屍。”師太道。
  “陰屍,是女的麽?”黃建國追問道。
  “不是陰屍,是蔭屍,男女都有可能成為蔭屍的。”師太回答道。
  “什麽是蔭屍?”黃建國想進一步搞清楚。
  師太緩緩說道:“人死下葬了以後,在特定的條件下,屍身一直不腐,而且毛發和指甲還在繼續生長著,長達數十年甚至百年以上,這就是蔭屍。蔭屍是非常不吉利的,容易禍害人,尤其是張口蔭屍,俗話說‘蔭屍張口吃三代’,先從自己的後代吃起。”
  “蔭屍會吃人?”黃建國嚇了一跳。
  吳道明在一邊笑了笑,插話說道:“並不是說真的吃人,而是吃盡了風水,後代不是疾病纏身,過早夭折,就是祖業敗落,一窮二白。”
  黃建國的身後,朱彪早已是冷汗淋漓,麵如土灰了。
  黃建國扭頭瞥了一眼朱彪,心中有了數。
  吳道明看在眼裏,微微一笑,道:“以吳某推斷,這具蔭屍起碼也有上百年了,也許就是朱彪的哪一輩兒的先人,墳頭都沒有了。”
  黃建國清澈的目光望著吳道明:“吳先生怎能如此肯定?”
  吳道明哈哈一笑,說道:“朱彪家道中落,父親哥哥均過早死於非命,家裏也是一貧如洗,甚至連老婆都討不到,這些正應該是蔭屍壞了風水所致。”
  黃建國心下盤算著,這朱彪嫌疑最大,吳道明處處為朱彪開脫,而且他又身懷武功,此人也不得不防。俗話說“打草驚蛇”,待我再刺激他們一下,好“引蛇出洞”。
  “師太,這些保護蔭屍的‘蔭屍螻蛄’,我想噴上敵敵畏的話,應該足以殺死它們了。”黃建國感到這個老尼姑應該沒有參與其中,否則不會提到地底下埋有“蔭屍”的。
  師太點點頭,說道:“其實隻要抓住了蔭屍螻蛄王,也就是它們的首領,那些螻蛄也就乖乖聽話了。”
  看著黃建國疑惑的樣子,師太又接著解釋道:“每一具蔭屍的身邊,都會生活著一個蔭屍螻蛄家族,家族的首領就是螻蛄王,殺死了螻蛄王,那些蔭屍螻蛄就樹倒猢猻散了。”
  黃建國麵對著朱彪,一本正經地說道:“我這就回去請示孟主任,搞來些殺蟲劑,替你消滅蔭屍螻蛄,然後火化蔭屍。以後,你的日子就會蒸蒸日上,好過起來了。”
  朱彪一下子傻眼了。


  第五十九章 笨笨

  天蠶溶洞內,冰涼的石頭地上,寒生也不知睡了多久,後來竟感覺到越來越暖和了。
  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黑暗中,一雙銅鈴般大小,血紅的眼睛正在溫柔地看著他……
  寒生吃了一驚,忙抓起手電一照,陰蝠首領巨大的雙翼展開蓋在他的身上,正發出“吱吱”的熟悉叫聲。寒生一把抱住了陰蝠首領,熱淚流出了眼眶。
  “你好啦?”寒生喃喃道。
  “吱吱吱”,一連串的叫聲,寒生扭頭一看,陰蝠媽媽和那一堆小陰蝠都圍在了他的身邊,陰蝠寶寶們爭先恐後地往自己的身上爬,寒生瞥見陰蝠夫婦的眼角裏滿是淚水。
  “你好了,我也該走了,山人叔叔還在穀中等我呢。”寒生輕聲說道。
  “吱吱”,陰蝠首領似乎戀戀不舍地叫著。
  “我一定得走了,也不知道過去了幾天了。可惜你們的族人都被那些壞人給殺害了,以後見到壞人要躲得遠點,也不要再拔毛了。”寒生勸慰了幾句,站起身來。
  “吱吱”,陰蝠夫婦和所有的小陰蝠寶寶們一起叫著,寒生最後對它們說了句:“我有時間還來看你們。”說罷轉身離去了。
  寒生從懸崖下麵的石洞裏鑽出來,才發現已是黃昏時分,他急匆匆地向草屋走去。
  草屋門前的那些陰蝠屍體已經不見了,菜園的邊上矗立起了一座新墳,墳丘的前麵插著一塊木牌,上麵有人寫上了幾個大字:臥龍穀陰蝠之墓。
  “臥龍穀內獨不眠,問君何事轉淒然?故鄉今夜思千裏,鬢霜明朝又一年。”草屋內傳來吳楚山人的吟詩聲。
  “山人叔叔。”寒生叫了一聲,三步並兩步,跑進了草屋。
  “寒生,你回來了,已經十幾個時辰了。”山人負手站立在窗前道。
  寒生“哦”了一聲,原來陰蝠首領一個晝夜就已經痊愈了,看來動物要比人複原得快多了。
  “山人叔叔,你安葬了那些陰蝠麽?”寒生問道。
  吳楚山人點點頭,說道:“它們是你的朋友,而且還幫助過你。對了,蝙蝠首領怎麽樣了?”
  寒生說道:“它已經完全好了。”
  “我們回去吧,我一直擔心那個孟主任沒那麽容易對付的。”吳楚山人憂心忡忡道。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須臾,月上東山,清涼如水,寒生與吳楚山人連夜下山,直奔南山村而去。
  亥時末,他倆終於趕回到了南山村。
  月光下,村東路口中間,蹲著一隻白色的無毛怪狗。
  “笨笨。”寒生喊了一聲,笨笨口裏“嗚嗚”地叫著撲了上來,之後一直不停地低鳴著。
  三間草屋裏黑黑的,什麽動靜也沒有。吳楚山人有些奇怪,緊走兩步推開房門,草屋內空無一人。
  寒生點燃油燈,發現東屋的桌上擺著一張紙條,是父親潦草的筆跡。
  寒生把紙條湊到油燈旁,見那上麵寫著:寒生,我跟著孟主任去縣裏找首長麵談,蘭兒娘倆到鎮上接受政審,你若是回來得早,就去鎮上接她們。
  落款是昨天的早上。
  吳楚山人沉吟道:“那是我們走後不久發生的事,我看事出蹊蹺,如果要對我們一家外鄉人政治審查,也要找我才對呀,怎麽急急忙忙把她娘倆弄去了呢?”
  寒生也感到有些不對頭,於是說道:“山人叔叔,我們要去鎮裏一趟,就現在。”
  “好,把字條帶上。”山人心中有些不安。
  “笨笨,你留下看家。”寒生吩咐笨笨道。
  笨笨口裏“嗚嗚”叫著,十分的不樂意。
  寒生沒有理睬它,與山人急匆匆地向南山鎮趕去。
  月色融融,寒生兩人抄近路,走的是山間小道,路邊草叢中不時有蟋蟀鳴叫著,此起彼伏,遠山樹林隱匿在黑暗裏,耳邊隻聽得見自己沙沙的腳步聲。在他倆身後十餘丈開外,有一個白色的身影悄悄地跟在了後麵。
  半夜時分,兩人來到了南山鎮。鎮上人家燈火已熄,街上見不到一個人影。
  “她們能在哪兒呢?要不要先去派出所?”寒生問道。
  吳楚山人突然將手指頭放在唇上,示意不要作聲,然後猛然轉過身來。
  月光下,街上蹲著一條白色的無毛怪狗,正是笨笨。
  寒生又好氣又好笑,走過去踢了它一腳。
  笨笨口中依舊“嗚嗚”地叫著,然後向街的一角跑去,並不時地回著頭,嘴裏小聲地低鳴著。
  寒生笑了,對山人說道:“笨笨或許能夠嗅到她們的氣味兒。”
  吳楚山人點點頭,兩人跟隨著笨笨一路尋去。

  笨笨就像一條白色的幽靈,東嗅嗅西嗅嗅,從街上來到了鎮革委會大院,從院牆邊上的一條通道向裏跑去,最後停在了一座庭院的大門前。
  寒生和吳楚山人來到近前,笨笨正在用前爪撓們,口裏麵還在“嗚嗚”地叫著。
  寒生正欲上前拍門,吳楚山人伸手示意先不要敲門,輕聲說道:“你和笨笨等著我,我先去打探一番。”
  山人打量了一下院牆,約有兩米左右高,稍一運氣,縱身一躍,左手輕輕一按牆頭,身子已然飄過院牆,輕輕地落在了院內。
  庭院是兩進的徽式建築,園內種有花草樹木,並有回廊相連,看來這是一大戶人家,荷香娘倆是到鎮上來接受政審的,怎麽會在這裏呢?笨笨的嗅覺可靠麽?山人尋思著。
  回廊盡頭的一個房間裏傳來了輕微的啜泣聲,吳楚山人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屏息靜聽。是女人的聲音,似乎像是蘭兒。
  “是蘭兒麽?”吳楚山人輕聲說道。
  屋裏的啜泣聲停止了,一片沉靜。
  “是蘭兒麽?我是爹爹。”吳楚山人再次說道。
  “是爹爹。”屋內傳來下地的聲音。
  “爹爹,我和娘被鎖在屋裏了,出不去。”蘭兒的聲音很焦急。
  吳楚山人定睛細看,雙開的木門扇上扣著一把掛鎖。
  山人大怒,雙手拉住鐵門扣,運氣於臂,猛一用力,硬生生地將門扣從門上拽了下來。
  門開了,蘭兒撲到山人的懷裏,肩膀一動就要慟哭,山人連忙製止,小聲說道:“走,我們回家。”
  吳楚山人帶蘭兒娘倆悄悄潛到圍牆下,先一手夾緊蘭兒,縱身翻上牆頭,那邊寒生接住放下,山人再次抱緊荷香,縱身飛下。
  大家匆匆忙忙出了南山鎮,走在回家的山間小道上,笨笨興高采烈地跑在了最前麵。
  途中,蘭兒述說了昨天早上從家中被帶到南山鎮的經過,朱醫生直接和孟主任去了縣城,那個孟主任的兒子孟紅兵如何不懷好意,以及突然摔倒被急救車送去了縣城醫院。今天中午聽到人說,孟紅兵已經從頸部以下癱瘓了,真的是惡有惡報。後來那些人沒有了主意,就把她們先關起來了。
  “那是頸椎斷掉了,怎麽會摔一跤就摔斷了頸椎呢?”吳楚山人有些不解。
  “山人叔叔,我明早要去縣城找老爹。”寒生說道。
  “好,我與你同去。”山人道。
  “不用了,您在家照顧嬸娘和蘭兒吧,我自己去就行了。”寒生說道。
  吳楚山人沉吟著,他心中莫名地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第六十章 沈菜花

  黃建國嘿嘿笑著走出了朱彪的家門。
  朱彪緊張恐慌的眼睛望著吳道明,掌心裏濕乎乎的,抱著嬰兒的雙手在不住地顫抖著。
  無名師太疑惑地看了看朱彪和吳道明,緩緩說道:“你們知道那下麵的蔭屍?”
  朱彪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額頭上也滲出了冷汗。
  吳道明點點頭,開口說道:“師太,你說得不錯,這下麵確實埋著一具屍體,是具女屍,也就是鬼嬰的母親沈菜花,她是被人謀殺的。沈菜花當時已經懷孕九個多月了,被夫家勒死的時候,一口氣上不來,心有不甘,怨氣難散,護住了胎兒,按常理推斷,一個月之內,如遇有緣之人,便可過胎。
  她被夫家塞入一條麻袋中,草草地埋在了荒墳崗中一個叫做‘白虎銜屍’的十煞之地,也正因如此,煞極的陰氣保護了那胎兒,使之能在屍體的腹中繼續發育,並形成鬼嬰。一日,沈天虎的婆娘經過墳前休息,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鬼嬰抓住了這次良機,胎氣鑽入那婆娘的子宮,將原來的胎兒絞殺吞噬。原來的胎兒是個女嬰,於是鬼嬰抓緊改變性別,他必須在出生後一個月內完成,否則將變成畸形雙性人,從現在看,他做得很不錯。”
  “哦,原來他就是沈才華。”師太瞥了一眼朱彪懷裏的鬼嬰。
  吳道明接著說道:“是的,沈才華的親母親應該是沈菜花,沈天虎的婆娘無非是代孕而已。”
  無名師太長歎一聲道:“唉,冤孽啊,那孩子的生父是誰?”
  吳道明微微一笑,說道:“就是他,朱彪。”
  無名師太鼻子“哼”了一聲,蔑視地瞅了朱彪一眼。
  吳道明淡淡一笑,說道:“師太有所不知,這沈菜花的丈夫本身是個閹人,騙娶了沈菜花過門,卻又不能行夫妻之實,想那沈菜花青春年少,怎能甘心守一輩子活寡呢?後來遇到了單身的朱彪,幹柴烈火,兩人自然就好上了。”
  師太臉一紅,小聲道:“那她可以先離婚嘛!”
  “夫家有權有勢,堪稱地方一霸,這沈菜花一弱女子怎敢首先提出離婚?而且夫家決不容許她泄露出去丈夫乃是閹人一事,何況女人因為性的問題要離婚,在這鄉村裏會被指責為淫蕩,將一世在人麵前抬不起頭來。”吳道明解釋道。

  “阿彌陀佛,那沈菜花的命運也是夠可憐的了。”師太口誦佛號道。

  吳道明點點頭,接著說下去:“苦命的沈菜花懷上了朱彪的孩子,心中忐忑不安,不久,果然被夫家發現,遭到了嚴刑拷問,逼她說出奸夫是誰。好一個貞烈的女人,寧死也不肯說出那個男人的姓名,她知道,隻要她一吐口,她深愛著的那個男人就凶多吉少了。最後,她為這份愛情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被夫家勒死了。”
  師太的眼圈紅了。
  那邊,朱彪咧開大嘴號啕大哭起來。
  師太用手背揩拭著眼角的淚水,問道:“後來呢?”
  吳道明說道:“朱彪得知沈菜花的死訊,找到了她的墳墓,每夜前去憑吊,風雨不誤,這事感動了吳某,於是教他夜半盜墓,偷回了沈菜花的屍體,悄悄地安葬在了房子的西側,不留墳頭和墓碑,這樣他倆就可以永遠相伴了。”
  “這實在是太感人了!”師太的聲音有些嗚咽。
  吳道明歎道:“可惜還是被他們盯上了,這個黃建國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物。”
  “那個狠心的夫家原來就是南山鎮孟家啊!”師太恨恨說道。
  “是啊,現在他們懷疑地下的蔭屍就是沈菜花,朱彪就是那個奸夫,肯定不會罷休的,這一兩天就會派人來了。”吳道明沉吟道。
  朱彪哭喪著臉,央求吳道明:“吳老,請你幫幫我啊!”
  吳道明瞥了師太一眼,然後挺起胸膛,一臉正氣地說道:“朱彪,沈菜花被孟家嚴刑拷打逼供,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你竟然為了自身安危,而不敢替心愛的人挺身而出,你愧為堂堂七尺男兒啊!”
  無名師太敬佩的目光望向了嶺南吳道明。
  朱彪突然伸出一隻手,開始抽打起自己的臉來,口中不停地念叨著:“是我該死,是我膽小怕事,但是看在我兒子的份……”口涎都從嘴巴裏飛濺出來了。
  就在這時,朱彪懷裏伸出來一隻小手,抓住了朱彪揮動著的手腕,朱彪的手臂竟然一點也動彈不得。
  眾人吃驚地看見,那是鬼嬰沈才華的小手。
  師太與吳道明麵麵相覷,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吳道明心道,好一個鬼嬰,這才是剛剛露出了冰山的一角,真是曠古奇才啊!
  師太心裏尋思道,如此下去,還不知是禍是福。
  朱彪激動得不停地在沈才華的小臉蛋上親個不停。
  鬼嬰的瞳孔不斷地放大縮小,調整著焦距,齜出兩排小牙,惡狠狠地衝著吳道明和師太,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咆哮聲。
  吳道明興奮莫名,嘴裏說道:“放心,看在孩子的分上,吳某一定會盡力相助的。”
  師太望了一眼吳道明,說道:“那我們怎麽辦?”
  吳道明想了想,緩緩說道:“師太確定沈菜花已經成了蔭屍麽?”
  “已經出現了如此眾多的蔭屍螻蛄,地下的沈菜花必是蔭屍無疑!”師太沉吟道。
  吳道明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們還擔心什麽呢?”

  吳道明說出了他的計劃,先引出蔭屍螻蛄王,將其藏起來,不讓黃建國等人輕易擒賊擒王。蔭屍螻蛄們會感知到首領不但活著而且就在附近,便會勇往直前與那些人廝殺,直至戰鬥到最後一隻。
  “如果他們噴灑敵敵畏呢?”朱彪來了興趣,但又不放心地問道。
  吳道明說道:“目前農業上廣泛使用的如敵敵畏等都是有機磷殺蟲劑,不是神經性毒素和血液性毒素那樣迅速麻痹神經和器官,而是一種全方位的中毒,十分鍾之內,蔭屍螻蛄尚有活動攻擊能力,這就足夠了。再者,吳某也會在一旁相助蔭屍螻蛄一臂之力的。”
  師太不解地問道:“道兄如何相助?”
  吳道明微微一笑:“到時便知。”
  師太又道:“道兄,你有什麽辦法引出螻蛄王?”
  吳道明伸手指了指朱彪懷中的鬼嬰沈才華,說道:“蔭屍之子,身上必定有和沈菜花相同的氣味兒或部分相同的生物磁場,蔭屍螻蛄王感覺到後,以為又出現了一具蔭屍,一定會從地底下鑽出來打探的,到時還不是手到擒來?”
  朱彪抱緊了沈才華,嬰兒如此細嫩的皮膚,若是被那些螻蛄們的鋒利前足劃傷,可不得了,他想。
  吳道明看出朱彪的擔心來,安慰道:“朱彪,這一點你放心,孩子定會毫發無損的,否則就不是鬼嬰了。”
  朱彪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據我推測,這黃建國怕我們移屍,一定會很快地帶人返回來的,此地前往南山鎮,也隻有半個時辰的車程,來回路程加上準備的時間,中午之前必到。”吳道明分析說。
  師太內心深處,對吳道明是越來越佩服了,此人不但有內涵有深度,而且是絕頂的聰明機智,尤其是他所說,男人就應該在心愛的女人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挺身而出的那句話,說得師太身上熱血沸騰,這樣的男人世間真的是少之又少了。更令師太激動不已的是,那天晚上療傷的時候,道兄那隻滾燙的手曾有力地壓在自己的胸前……
  “師太,你怎麽了,哪兒不舒服?”吳道明看見師太手捂著自己的前胸,臉色緋紅,關切地問道。
  這吳道明乃是六十年的童子,對兒女私情自是懵懵懂懂,不甚了了。
  師太嗔了吳道明一眼,那也是師太平生第一次對異性心動的一瞥,眼光中包含了多少徹夜常伴青燈古佛時的哀怨,內含了癡情少女多少載的夢幻情殤……
  吳道明縱使再愚魯笨拙,心靈也是感受到了強烈的震撼,胸口一熱,喉嚨一甜,童子元氣幾乎要衝出來了……


  第六十一章 人蛄大戰

  旭日東升,天空晴朗,盡管時節已近晚秋,陽光照在人身上仍覺得暖洋洋的,十分的愜意。
  吳道明懷抱嬰兒,來到了草房西側沈菜花的墓穴前,師太和朱彪跟在了後麵。
  那一小片土地上有兩個小洞穴口,一進一出,那些蔭屍螻蛄們忙忙碌碌,好像是在準備著過冬的食物。
  吳道明說道:“沈菜花啊,吳某念你和朱彪有情有義,所以設法將你移至此地,陰陽相鄰,以了朱彪相思悔恨之苦,不料還是被你夫家追蹤而至。今天,他們想掘墳搶屍,吳某豈能坐視不理?今借你護身蔭屍螻蛄一用,替你出口惡氣。”
  說罷,吳道明將手中的沈才華輕輕地放在了地上,讓他坐在了蔭屍螻蛄的穴口處。
  那鬼嬰見到蔭屍螻蛄一點也不害怕,伸出胖胖的小手隨意拈起一隻,放在手中把玩,其他的蔭屍螻蛄都停了下來,靜靜地望著嬰兒。
  這時,隻見所有在地麵上的螻蛄們都閃開了一條通道,須臾,穴口處伸出一隻碩大的螻蛄頭,兩片巨大的齒形前足呈金屬光澤。其頜下竟然還生著一縷白須,鐵甲般閃亮的頭後部長著厚厚的盾板,兩片複眼上疊生著兩隻大大的單眼,疑惑地盯著鬼嬰看。
  沈才華也發現了這隻碩大的螻蛄,好奇地望著它,興奮地看著蔭屍螻蛄王緩慢地從穴口中爬出來,身子足有好幾寸長。
  說時遲,那時快,吳道明輕舒猿臂,閃電般的雙指夾住了螻蛄王的頭部盾甲,把它拎離了地麵,另一隻手迅速地扯出一條黑色的電工膠布,一圈圈地將蔭屍螻蛄王纏了起來,包成了一個大粽子。
  地麵上的蔭屍螻蛄呆愣了片刻,一齊扇動著發育不完全的發音鏡,發出憤怒的鳴叫。
  吳道明亦是不敢怠慢,隨手一送,將蔭屍螻蛄王扔進了兩米開外的草叢裏,然後自己身子向後一躍,跳到了圈外。
  其餘的蔭屍螻蛄全部緊靠著鬼嬰圍成了一圈,鋸齒前足對外,警惕地保護起了鬼嬰沈才華。
  吳道明滿意地微笑著,師太和朱彪都驚訝得合不攏嘴。
  就在此刻,村中響起了汽車馬達的轟鳴聲。
  來的正是鎮上的那輛舊解放貨車,車一停穩,從貨廂上就跳下來七八個光頭無須的基幹民兵,手中抓著鋤頭和鐵鍬,其中有兩個身上還背著農藥噴霧器,這些人的毛發都是上次闖入臥龍穀中被紅眼陰蝠拔掉的。
  駕駛室的門打開了,黃建國下了車,隻見他躊躇滿誌地揮了下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直奔村北頭朱彪家而來。
  朱彪家門口,黃建國一眼瞥見了吳道明、師太和朱彪站立在草屋西側,奇怪的是那嬰兒坐在了地上。
  民兵們圍了上去。
  黃建國清了清喉嚨,說道:“朱彪,孟主任命我們前來清理害人的蔭屍,那些蔭屍螻蛄也是害蟲,我們先要噴灑敵敵畏,殺死它們,請先把孩子抱走。”
  朱彪身上微微發抖,眼睛瞥了下吳道明。
  吳道明上前兩步,伸出雙臂,迅速地從半空裏將鬼嬰撈起,後退至圈外。
  “你們都走開,我們現在要開始工作了,先噴殺蟲劑。”黃建國命令道。
  吳道明等人退到了院子中央,默默地等待著一場人蟲大廝殺。
  蔭屍螻蛄們好像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發出了緊張的鳴叫聲,如同吹響了戰鬥的號角,刹那間,從洞穴中蜂擁而出無數的蔭屍螻蛄。
  黃建國嘿嘿一笑,揮手斬下,高聲喝道:“開始!”
  兩名民兵壓下背攜式噴霧器的手柄,淡黃色的霧狀敵敵畏迎頭罩向了蔭屍螻蛄們,其餘的民兵手持鋤頭鐵鍬湧上來,準備圍殲。
  蔭屍螻蛄成片地倒下了,吳道明大驚失色,這樣的結局可完全出乎他的預料,想不到內地產的殺蟲劑毒性如此之強,眼瞅著螻蛄們就要徹底慘敗了。
  師太也吃驚不小,眼睛瞟向吳道明,想問其情況,卻看見道兄把手伸進了自己的褲襠,師太不由得臉一紅……
  吳道明忍痛拔下兩根陰椎,運氣甩出去,隨著“嗤嗤”兩聲輕微的破空聲響,噴藥的兩名基幹民兵緊握噴槍的手腕處被深深地刺入了兩隻陰椎,手垂下,噴槍拿捏不住,掉在了地上。
  蔭屍螻蛄有了喘息之機,舉著兩片鋒利的鋸齒前足源源不斷地從穴口中湧出,撲向民兵們,爬滿了他們的全身,瘋狂地切割他們的肉體,衣衫被鋸成了碎片,零零落落灑下來,所有的民兵,包括黃建國,都無一幸免,全部變成了赤裸裸的,皮肉上也劃滿了數不清的血道道。
  那兩個噴藥民兵的手腕處,蔭屍螻蛄緊貼皮膚鋸斷了陰椎,打著卷的椎尾隨風飄落,皮下仍留著半截錐頭。
  “阿彌陀佛。”師太背過身去,口誦佛號。
  朱彪早就看傻了眼,一邊跺著腳,一邊咬牙切齒地反複叫喊著:“殺,殺,殺。”
  吳道明微笑著觀戰,他懷裏抱著的沈才華見到了那麽多的全身赤裸並且流淌著鮮紅血液的人,瞳孔急速地擴張著,鼻子嗅啊嗅的,口中喘著粗氣,露出尖利的牙齒,小舌頭不時地伸出來舔著嘴唇。
  黃建國連蹦帶跳,一麵往下拍打著蔭屍螻蛄,一麵聲嘶力竭地喊道:“撤,快撤!”同時縱身一躍,跳進了池塘裏。
  那些皮膚被切割而痛得吱哇亂叫的裸體民兵們,也都奔至池塘邊,紛紛躍下。“撲通通”,一時水花四濺。
  落在最後麵的是那個噴藥的年輕漢子,渾身染紅,散發著淡淡的血腥氣。
  此人跑向池塘,剛巧途徑吳道明身邊。
  吳道明一個不留神兒,沈才華“嗖”地躥了出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脖子,張開小牙就是一口咬下。
  “啊!”那人大叫一聲,仰麵摔倒在地上,沈才華光著小屁股死命地咬住不鬆口,小肚子一起一伏地在吸著血……
  吳道明大驚,出了人命可不是玩兒的,趕緊上前兩步,往下拽鬼嬰,無奈沈才華死不鬆口,哪裏能移動分毫。
  吳道明狠下心來,出手一指,點在了沈才華的腰間昏睡穴上。沈才華這才慢慢地鬆開染紅了的牙齒,閉上眼睛,美美地睡了過去。
  吳道明趕忙查看那人頸部的傷口,還好,並沒有咬到頸動脈,隻是毛細血管在滲血,一會兒就會自行凝固的。
  師太仍在背著身子,不停地念著佛號,她不敢麵對那些裸體的青年男人,尤其是吳道明還在旁邊。
  吳道明抱著鬼嬰來到草叢邊,伸手抓起蔭屍螻蛄王,替它鬆了綁,放在了地穴的洞口處。
  蔭屍螻蛄王一抖背上的翼翅,發出響亮的鳴叫聲。分散開來的螻蛄們又重新聚攏起來,跟隨著首領依次鑽入了洞中。
  戰鬥結束了,地上散落著成片的被毒死的蔭屍螻蛄屍體,還有一些鋤頭鐵鍬和背攜式噴霧器,地上殘留著被切割和撕扯成碎片的破布條。
  黃建國一行人從池塘裏赤條條地光身爬上了岸,然後向村裏停著的汽車裸奔而去,不一會兒,傳來了馬達的轟鳴聲,他們走了。
  吳道明抱著沈才華和師太回到了草屋內,朱彪開始打掃戰場。他將鋤頭鐵鍬等物歸攏到一處,那些人肯定會派人來取回的,然後找來掃帚將蔭屍螻蛄的屍體全部掃入了草叢裏。
  吳道明望著懷中熟睡的嬰兒,臉上浮起了笑容。
  “道兄,你在笑什麽?”師太疑惑地問道。
  吳道明微微一笑道:“他開始喝生人血了。”


  第六十二章 辟邪膏藥

  清晨,寒生出發去縣城。
  吳楚山人告誡寒生要處處小心,他感覺到此事多有蹊蹺。
  寒生先到了南山鎮,然後搭車去縣城,約莫十點鍾左右就已經到了婺源城內。他憑著記憶,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所深宅大院。
  寒生推開半掩著的大門,有人上前詢問來意。
  寒生說要找黃乾穗主任,對方告知黃主任上班未歸,有事可去縣革委會。寒生隻得退了出來,坐在了大門外的石階上等著。
  秋日的陽光暖洋洋的,曬在人身上昏昏欲睡,寒生沒多久就打起盹兒來。
  “咦,這不是寒生麽?”有人說話道。
  寒生睜開了眼睛,看清麵前的人是孟祝祺,數日未見,這孟主任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帶著頂帽子,被陰蝠拔光的毛發,還沒有長出來,說話的聲音也有氣無力。
  “我父親呢?”寒生問。
  “進屋裏再說吧。”孟祝祺引著寒生走進院內。
  客廳裏坐下後,孟祝祺告訴寒生,朱醫生已經同首長一同進京了。
  寒生大吃一驚,父親是絕不可能自願進京,一定是被挾持的,山人叔叔說得對,這件事情確實多有蹊蹺。
  “我父親走時都說了什麽?”寒生平靜地問道。
  孟祝祺道:“他說讓你去京城找他。”
  他是在胡說,寒生心道。
  “到京城如何才能找見他?”寒生依舊十分平靜。
  “首長讓黃乾穗主任陪著你一同去。”孟祝祺回答道。
  這就對了,他們是拿父親來要挾我,逼我進京,怎麽這些當官的做事都如此卑鄙呢?更何況我還救過他的命。
  “寒生,我想求你一件事。”孟祝祺的語氣十分的謙卑和柔弱。
  寒生定睛看著他,沒有作聲。
  “我兒子,他高位截癱了,頸部往下都癱瘓了,如果你有辦法,我們全家都感激不盡。”孟祝祺蒼老的臉上,目光遲鈍,語氣中滿是絕望的哀求。
  寒生想起蘭兒告訴他的那些話,那個孟紅兵不是個好東西,竟敢用話侮辱蘭兒,自己就是能治也不給那壞人治。
  寒生扭過臉去,沒搭這個茬。
  孟祝祺已經得知,昨天夜裏有高人潛入他家,扯斷了門扣,並翻牆劫走了蘭兒母女。
  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一意孤行,連“心急吃不得熱豆腐”的淺顯道理都不懂。
  另外,據黃建國分析,小兵的頸椎也有可能是點穴高手所為,他懷疑與沈菜花的奸夫有關,並已經著手調查了。
  可是他卻不這麽看,為什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蘭兒一來就出了事呢?如其所說,傷兒子的是個高手,那翻牆斷鎖劫人的也是個高手,這兩件事難道隻是巧合?如果兩個高手是同一個人呢?
  那麽,吳楚山人的嫌疑最大。

  “可以治。”寒生說道。
  “什麽!你說能治?”孟祝祺如同雷擊一般,渾身顫抖起來。
  “不錯,而且連蛋蛋都可以長出新的來。”寒生平靜地說道。
  孟祝祺仿佛看見了大慈大悲的救命菩薩,此刻覺得寒生腦後閃爍著金色的光環。仕途也好,蘭兒也罷,什麽都已經不重要了。
  “撲通”一聲,孟祝祺跪下了。
  “寒生神醫,請你發發慈悲,救救我那苦命的兒子。”孟祝祺竟然老淚橫流。
  “但是,有一個條件。”寒生說道。
  “行,一百個都行。”孟祝祺忙不迭地說道。
  寒生道:“放我爹回來,以後永遠不再幹擾我們的生活。”
  孟祝祺咬了咬牙關,說道:“好,我和姐夫一定做到。”
  寒生微微一笑:“老爹回來,第二天我就給治。”
  說罷,寒生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孟祝祺一屁股歪倒在了地上,爬了兩下沒能起得來,顫抖著抓起茶幾上的電話機,撥通了縣革委會辦公室,要姐夫趕緊回家。

  寒生來到了大街上,邊走邊尋思著。
  爹爹說得對,世上真正缺醫少藥的是民間,曆朝曆代當官的都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又有幾個真正來關心民間疾苦呢?自己機緣巧合,得到了《青囊經》和《屍衣經》,就應該為那些真正需要他的貧苦百姓治病,青衣解囊,懸壺濟世。從今往後,自己也要像華佗那樣,不能隻顧著自己的南山村小家,而是要浪跡江湖,替天下百姓治病,並且要積累驗方成集,傳於後世。想到此,寒生頓覺渾身精神一振,好似天降大任於斯人般,挺胸抬頭,眼光向前望去,卻是來到了集市之上。
  寒生漫無目的信步前行,身旁是中草藥攤子,有葛根、黃芪、丹參等草藥,發出一股熟悉的鄉土氣息。
  “小兄弟,是你啊,還認得白一膏麽?”身旁一白須老者一把拉住了寒生的胳膊。
  寒生一瞧也樂了,這是賣狗皮膏藥的老頭,前不久曾帶他去過大鄣山的仙人洞,並告訴寒生走洞中捷徑到臥龍穀。
  “白老前輩,原來是你啊,上次的手電筒還沒還給你呢。”寒生遇見故人,格外高興。
  “快來坐下聊聊。”白一膏搬來小板凳,讓寒生坐了下來。
  “生意還好嗎?”寒生笑問道。
  “怪了,本來以前一天也賣不了三五貼,最近卻來了個大訂單,一要就是幾百貼,不過要按照買家的藥方配,我今天就是來送貨的,完事了正準備回去,恰巧遇上了小兄弟。”白一膏說道。
  “這倒是新奇,我可以看看藥方麽?”寒生好奇心上來,想看看究竟是什麽方子這麽搶手。
  白一膏知道這位小兄弟別看年紀輕輕,卻是高人,忙從懷中掏出一張方子來,恭敬地遞到寒生的手裏。
  寒生看著紙上的字,臉色突然變得異常凝重起來。
  “這不是治病的藥方。”寒生說道。
  “不是治病的方子,那是什麽?”白一膏詫異地問。
  寒生指著方子上的字跡說道:“這是辟邪之用的,你看這幾位藥,朱砂、掃帚灰、拖鞋底的塵土,還有黑狗尾巴毛,藥引子卻是童子尿,而且指定的是三歲以內的,這些都是辟邪必備之物。”
  白一膏疑惑地說道:“那是辟什麽邪呢?”
  寒生思索道:“可能是人死了以後屍變之類的吧,是什麽人要的呢?”
  白一膏吞吞吐吐說道:“是景德鎮地區一家火葬場的人。”
  “哦,原來如此,看來那邊有事情發生。”寒生沉吟道。
  “小兄弟,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訂貨的那個人穿的有點像道士,不過看他的麵色很難看,眉心處發烏,眼神也是溜來溜去的,不會是鬼附體了吧?難道說,朗朗乾坤真的有此等怪事麽?”白一膏心有餘悸般說道。
  “那人走了麽?”寒生問道。
  “拿了貨塞進一隻大旅行袋就急急忙忙地去汽車站了,怎麽?”白一膏問道。
  寒生說:“那方子不管用的,那人走了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白一膏回答道。
  寒生說道:“我反正要去汽車站乘車回南山鎮,先告辭了,如果能碰上那個人,就幫他一把。”寒生問清了那人的相貌,然後告別白一膏,奔汽車站而去。

  婺源縣汽車站,人頭攢動,熙熙攘攘。
  寒生一眼就發現了那人,他斜靠在站前的一棵大槐樹下,身旁擺著一隻大號的黃色帆布旅行袋,前衣襟扯開著,露著雞皮樣的胸口,正撕開了一貼狗皮膏藥往自己的心口處粘貼著。
  寒生走了過去,站在了他的麵前。
  這人約有五十來歲,黑瘦露骨,身穿老式的灰色對襟上衣,黑褲布鞋。麵上果如白一膏所說的那樣,眉心處有一團黑暈,似乎重病在身,口唇青紫,不停地大口吸氣,牙齒也是黃黑色。
  “你不舒服是麽?”寒生望著他開口問道。
  那人抬起眼皮,看見麵前站著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農村模樣的小青年,也沒放在眼裏,隻是用鼻子哼了一下,就不再搭理了。
  寒生笑笑,說道:“你那膏藥不管用的,能散一般的中邪,卻起不到真正的驅鬼辟邪作用。”
  那人聞言大吃一驚,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寒生,口中道:“你,你說什麽?”
  寒生蹲下身來,對他友善地一笑,說道:“朱砂乃鎮驚之物,掃帚灰、鞋底塵、黑狗毛隻不過是民間常用驅邪之物,三歲童子尿雖純,但陽氣孱弱,如此辟邪之法,在鄉村間驅驅黃皮子大仙或許可行,可要對付屍變就毫無作用了。”
  那人驚得嘴都合不攏了。


  第六十三章 一清師傅

  “你是茅山下來的吧?”那人瞪大了眼睛說道。
  茅山?寒生想起戲文裏有說到茅山道士,那個學穿牆法術的差點把腦袋都撞破了,想到這兒,寒生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你一定是江西龍虎山下來的。”那人見寒生麵上發笑,忙更正道。
  寒生搖了搖頭,說道:“你那裏發生了什麽事?可以告訴我嗎,興許可以幫你出出主意。”
  那人沮喪地說道:“我叫一清,以前是小青山青雲觀的一個道士,後來政府把觀給封了,我被安排在一家火葬場裏做燒爐工。最近,我們那裏出了怪事情,大約十多天前的一個雷雨夜晚,我當值夜班。換班以後,我先查看工作日誌,當天夜裏隻有一具自殺的無名女屍需要火化,應當算是清閑的一夜了。
  我弄了瓶燒酒,一條鹵牛鞭,這可是愜意的一晚啊,你別笑話我,燒死人的工作都憑著燒酒來壯膽呢,反正我也沒有家室,光棍一個,工資都吃到肚子裏麵去了。火葬場車間內就我一個人,屋外麵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嘩嘩地下著,這時候,飲著辣口的燒酒,品嚐著牛鞭的美味,還有一具女屍相伴,你想,人生能得幾何?”一清回憶著,還舔了舔嘴唇。
  寒生驚異地望著一清,心想如此恐怖的場景竟然被他描述得那麽美妙和諧。不過也難怪,燒死人的工作幹久了誰都會心理變異的。
  一清接著說道:“我當時想,美酒佳肴有了,隻是不知道那具無名女屍是不是個姑娘,長得怎麽樣。於是我走到爐門口的屍體傳輸帶前,掀開了白布單來看……那可真的是一個美女啊,我平生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麽美貌的女人,她像睡著了一樣,睫毛好長,白嫩的皮膚就像是水豆腐一般,高挺的鼻子,緊閉的小嘴兒,身上散發著一股好聞的香水味兒。尤其是那兩隻大奶子,鼓鼓的,快要脹破了衣服,我忍不住摸了一把,還有彈性呢。
  我扯下了白布單,把她抱到了桌子旁,讓她斜靠在我對麵的椅子上,接著我又用火柴棍撐起她的兩張眼皮,露出兩隻大眼睛看著我……太美妙了,他媽的,想起以前當道士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我一麵喝酒一麵端詳著麵前的美女,心想,人來世上走一遭,不就是短短幾十年麽,又有什麽事兒想不開的呢?我不理解,一點也不理解,何苦要自殺呢,酒也喝不到了,牛鞭也吃不著了,那多吃虧呀。
  我都喝了大半瓶了,一想到把這瓶酒幹完,就要把這姑娘推進火爐裏去了,心中一酸,眼淚都下來了。
  我瞧著手裏的小半截牛鞭,咬了一口,在口中輕輕的咀嚼著……如此美味的東西,讓她也嚐嚐吧。我把手裏剩下的牛鞭遞到那姑娘的口邊……
  她張開小嘴兒,吃下去了。”
  “你說什麽?這女屍能吃東西?”寒生驚愕道。
  “是的,她吃掉了那截牛鞭,當時我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往後一倒就不省人事了。”一清心有餘悸地說道。
  “後來呢?”寒生既緊張又興奮。
  “什麽後來?”一清眨了眨眼睛問道。
  “當然是說那女屍啦?”寒生問道。
  “沒了,不見了,上早班的工人把我推醒了,屍體輸送帶上沒有,爐子裏也沒有,白布單子在地上,桌子上還整整齊齊地擺著兩根火柴棍。”一清說道。
  “奇怪,”寒生沉思著說道,“按理說,屍變隻有十八種,詐屍、毛屍、僵屍、走屍、草屍、皮屍、汗屍、血屍、鬥屍、玉屍、肉屍、醒屍、石屍、綿屍、甲屍、木屍、菜屍和蔭屍,我猜測這具女屍很可能就是肉屍。”
  “你怎麽知道?”一清聽著這一連串的屍變名稱,驚得目瞪口呆。
  寒生笑了笑,沒有作答,《屍衣經》上的東西可是不能隨便說出去的。
  一清接著敘述道:“接班的工人都認為我喝醉了,扶我躺到值班室床上休息。這件事情我不敢說出去,隨便亂動女屍,如果被領導知道的話,輕則處分,重的要開除呢。我抓緊補填了工作日誌,這件事就算糊過去了。第二天,還是我的夜班,我心裏十分害怕,翻看了日誌,今晚有具男屍要燒,活不多,還是喝酒壯膽吧。誰知道,才喝了二兩不到,就眼皮發緊,也許是精神太緊張了,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夜冷不丁地醒了,媽的,可嚇死我了。”
  “怎麽了?那女屍來了?”寒生追問道。
  一清搖搖頭,說道:“我從桌子上抬起頭,一眼望見一個男人坐在了我的對麵,瞪著我看,兩隻眼皮都撐著火柴棍……”
  寒生嚇了一跳,緊張地問道:“是那具男屍麽?”
  “是那具男屍,身上還披著白布單子。”一清的身子不住地戰栗著。
  “接下來怎樣了?”寒生越發感興趣了。
  一清哆哆嗦嗦地說道:“我一把抱起他,衝到了爐子邊,把他丟了進去,噴上柴油就點著了。”
  “燒了?”寒生問道。
  “燒了。”一清回答。

  “第三天夜晚,是一個死於車禍的老太太,半邊臉被軋沒了,她把剩下的一隻眼的眼皮也撐上了火柴棍,眼睛裏布滿了紅色的血絲,可怕至極。”一清戰戰兢兢地敘述道。
  “奇怪,怎麽會一下子出來這麽多的肉屍呢?”寒生自言自語道。
  “第四天夜裏,是一個被遺棄的死嬰,很小,在野外被老鼠之類的小動物吃掉了眼睛,我放心了,沒有了眼睛看他怎麽撐眼皮。”一清苦笑了一下。
  寒生搖了搖頭,插話道:“越小越凶。”
  “他用了半盒火柴棍,把小嘴巴撐得大大的,口中隻有半截舌頭,就圍著白布單坐在了我的懷裏……”一清說道。
  寒生感到一股寒意襲來,這真是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詢問道:“以後每天夜晚都是這樣的麽?”
  一清道:“隻有我值夜班時才有。”
  寒生說道:“你加工了這麽多的狗皮膏藥,就是準備貼到自己身上?”
  “不是,”一清望了望寒生,說道,“自己有一兩張就夠了,其他的準備上夜班時,貼到那些屍體身上。我以前在青雲觀修行的時候,學過這些道家辟邪之法。”
  寒生笑了笑,問道:“試過了麽?”
  “沒有,明天晚上又要輪到我值夜班了,準備用這些膏藥來對付那些屍體。”一清說道。
  寒生沉吟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我看你的這些狗皮膏藥是對付不了那些肉屍的,不如這樣,你跟我回家去,我替你配上兩副藥,是專門用於對付肉屍的。”
  一清麵露喜色道:“那當然好了,本來我就沒有多少把握,有高人相助正是求之不得。”
  “那好,我們走吧。”寒生攙起地上的一清,幫他提著帆布旅行袋,一同坐上了駛往南山鎮的公共汽車。
  約莫黃昏時分,他倆走進了南山村,回到了村東頭的家中。
  蘭兒正在做著晚飯,見到寒生十分高興,喊道:“爹爹,寒生回來啦。”
  吳楚山人從屋裏出來,一眼看見寒生身旁的一清,不由得一凜,此人陰氣纏身,相貌豬眼狗鼻羊口,唇色黑皺,上唇薄下唇反,雞胸狗肚,崎彎無屁股,臀薄尖削露,賤相十足。
  山人心道,寒生怎麽把這種人帶回家來了?自己早上產生的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第六十四章 三屎還魂腸

  寒生介紹說:“這位是景德鎮火葬場的一清師傅,他那兒出了件怪事情。”
  他們進到了東屋,坐定後,寒生把一清夜班遇到肉屍的情況詳細地述說了一遍。
  吳楚山人銳利的目光緊緊地盯了一清片刻,然後緩緩說道:“你以前得過癔病或是中過邪麽?”
  一清搖頭道:“沒有。”
  “我看你印堂發黑,邪氣入骨,也許是多年與屍體打交道所致,你所說的屍變,的確有點蹊蹺,我也是頭一回聽說這麽匪夷所思的現象。按照常理,屍變的所作所為也應該是有跡可尋的,可是他們為什麽會撐起眼皮與你對視,而又沒有傷害你?這一點似乎不通。”吳楚山人分析道。
  “吃飯啦。”蘭兒推門進來道。
  吳楚山人起身道:“我們吃過飯以後再合計吧,蘭兒母女膽子小,就不要當著她倆的麵提起此事。”
  上次吳道明送來的豬肉一下子吃不完,已經被蘭兒醃了起來,今天切了一條蒸上,鹹香撲鼻。
  那一清師傅也不客氣,一個人幾乎吃掉了全部的鹹肉,外加三碗米飯,蘭兒和母親驚訝得麵麵相覷。
  吳楚山人望著一清進食的賤相,直搖頭。
  寒生扒拉兩口飯,然後起身去準備配製辟邪的藥物。
  山人在院裏拉住了寒生,輕聲道:“寒生,此人心術不正,你相信他說的話麽?”
  寒生道:“關於肉屍的事情,我還是相信的,因為他訂了那麽多的辟邪膏藥,不像是無中生有在騙人。”
  “好吧,但是你有把握對付那些離奇古怪的肉屍麽?”山人關切地問道。
  寒生說道:“肉屍貪食,又很愛清潔,我準備去李老二家找一條豬大腸,作為藥引子,再搞一些汙穢的東西塞進去蒸熟,肉屍食用後便會中毒身亡。”
  “好吧,我相信你。另外,你找到朱醫生了麽?”吳楚山人問道。
  寒生搖了搖頭,說道:“他被首長挾持到京城去了,我已經同孟祝祺談了個交易,放回我爹和永不再打擾我們,我就醫治他的兒子。”
  山人歎了一聲,讓寒生去了。
  寒生跑到李老二家,發現今天的豬肉都已經賣完,連案板也洗刷幹淨了。
  寒生沮喪道:“李伯,我想買一根豬大腸,看來隻有等明天了。”
  李老二一笑,說道:“寒生啊,還有一條有病灶的豬腸子,賣不出去,你要是能用,我就送給你。”
  “當然能用,快給我吧。”寒生說道。反正是給肉屍吃的,他想。
  李老二到後麵翻出一條上麵帶有出血點的豬大腸,看來今天賣的是隻病豬。
  “有豬屎嗎?給我點。”寒生說道。

  寒生盛了一包豬屎,拎著一條豬大腸回到了家。
  吳楚山人和一清都不知道寒生要這麽惡心的豬屎幹什麽,寒生笑了笑,解釋道:“對付肉屍需要用三屎,就是耳屎、眼屎和鼻屎,但是這三屎數量都不會很多,所以需要一些充填物才行,作為藥引子的豬大腸原本就是裝豬屎的,因此不會犯衝相克,充填物用豬屎最是合適不過。”
  吳楚山人心中好笑,這寒生也不知道從哪兒學到了這些離奇古怪的方子,但願能起作用。
  “一清師傅,請把你的耳屎、眼屎和鼻屎都摳出來給我。”寒生說道。
  “我哪兒會有這麽肮髒的東西?我每天都要清潔好多遍呢。”一清委屈地說道。
  寒生湊近一清的麵龐仔細觀察,然後拿出一根火柴棍在他的耳朵裏摳了半天,果然一丁點耳屎也沒有,幹淨得很。再看眼睛和鼻子,仍舊是非常清潔。
  這怎麽辦呢?寒生犯了難。
  “就用我們的吧。”吳楚山人自告奮勇地說道,稍一使勁兒,小指甲就已經自耳朵裏摳出一大塊黃黃的耳屎。
  “唉,也隻有將就著用了,從本質上來說,還是當事人的三屎藥用價值高些,我也……”寒生話未落音,竟從自己鼻腔裏硬生生地剜下一塊幹鼻屎來。
  最後,吳楚山人和寒生兩人費了好大勁兒,才湊夠了這三個品種,合計耳屎八塊,鼻屎五條,眼屎兩粒。
  寒生把笨笨的飯碗拿了過來,倒進豬屎用手攪拌,然後小心地將耳屎、眼屎和鼻屎放入碗中,調成了糊狀,一點一點地塞入豬大腸內,最後用線繩紮緊,肉屍的克星——“三屎斷魂腸”的第一道工序終於完成了。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笨笨見到自己的飯碗給搞成這樣子,撅著嘴站在一邊生氣,寒生勸慰道:“狗不就是吃屎的麽,哪兒來的講究?”
  接下來到哪兒煮呢?蘭兒堅決反對在飯鍋裏蒸煮“三屎斷魂腸”。無奈,寒生隻有在院子裏架起三塊石頭,找來一個破瓦罐,放上水和腸子,下麵生起火來。
  不一會兒,水煮沸了,腸子漸漸地鼓脹起來,寒生找出一根針,不停地在充盈的腸子上紮孔放氣,不然會因氣體的膨脹而炸裂的,空氣中充滿了一股豬屎的臊臭氣味兒。
  水快幹了的時候,腸子也煮好了,寒生將其撈起晾在繩子上。
  “好啦,一清師傅,明天你就可以使用這‘三屎斷魂腸’來對付肉屍了,隻要肉屍吃上一口,那就必死無疑。”寒生的語氣十分肯定。
  吳楚山人有些疑慮地問道:“寒生,你是想讓一清住下來?”
  “當然,這麽晚了,他道又不熟,明天一早再走吧。”寒生愉快地說道。

  回到東屋,窗前並排擺著兩張床,寒生指著左邊父親的那張說道:“一清師傅,你就睡我老爹的床鋪吧。”
  一清道謝後走到床邊,用手指捏起被子聞了聞,連忙扔下道:“哎呀,好重的汗味兒。”
  寒生聞言,麵色有些尷尬地說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家裏沒有多餘的新被褥。”
  一清坦然道:“不要緊,我就和衣躺在床上,不用蓋被子了。”說罷,動手撤去床單和枕頭。
  “秋天的夜裏會很冷的,別著涼了。”寒生關切道。
  “不要緊的。”一清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和衣往床上一躺。
  寒生感到有些索然,於是走出房門,來到了院子裏。
  秋夜,一輪明月,滿天繁星,寒生抬頭眺望著橫過天際的那道銀河。
  老爹,你現在還好嗎?寒生真的很想你啊!
  “在掛念爹爹麽……”身後傳來蘭兒溫柔的聲音。
  寒生心裏一熱,回轉身來,月光下,蘭兒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哦,蘭兒,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寒生從懷裏掏出那塊綠瑩瑩的石頭來。
  蘭兒托在手掌心裏,小石頭閃爍著綠色的熒光,晶瑩剔透。
  “喜歡麽?”寒生柔聲說,心裏麵甜絲絲的。
  “太喜歡了,這是綠寶石麽?”蘭兒晃動著手掌心的綠芒輕輕問道。
  “嗯。”寒生應道,他想起了陰蝠首領夫婦和它們的寶寶,偌大的一個家族,除了喜歡拔毛外並沒有傷害過人類,可是卻被人們殘忍地屠殺殆盡,隻剩下首領一家孤零零的幾口了。
  “唉……”寒生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不知何時,蘭兒輕輕地靠在了寒生的肩頭,清涼的月色下,他們就這麽無言地相互依偎著,許久許久……
  吳楚山人默默地走出來,似乎想對寒生說些什麽,見此情景,也就沒有打擾他們,又靜靜地回屋了。
  夜深了,月色寂寥,秋涼如水,笨笨已經在狗窩裏打起了呼嚕,蘭兒的身子有點發顫,寒生關切地送她回了房間。
  寒生回到院子裏,發現那豬大腸已經涼透,便隨手取了下來,萬一被烏鴉鬆鼠之類的咬破就不好用了。他躡手躡腳地進了東屋,把大腸掛在了床頭處,然後輕輕地脫掉衣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那邊,一清已經和衣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
  世間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自己作為一名懸壺濟世的醫生,不因其短而嫌,不因其長而媚,傲傲風骨方得青囊之髓,父親又何嚐不是這樣呢?
  想著想著,寒生終於眼皮一合,睡過去了。
  月色朦朧,透過窗欞灑在了床鋪上,一清驀地睜開了眼睛,猥瑣的臉上現出了笑容……


  第六十五章 肉屍

  一清繼續咧著嘴笑著,嘴角越咧越大,臉上皮膚的顏色漸漸變淡了,竟然越來越細膩,同時原本骨瘦而幹癟的前胸慢慢地膨脹起來,出現了雙峰。不一會兒,原本豬眼狗鼻羊口均不見了,代之以黛眉大眼高鼻小口,甚至連臀部也豐滿起來,躺在床上的赫然是一位清麗至極的女子……
  她盈盈起身,環顧一下左右,然後移步至寒生的床前,借著清冷的月光,仔細地端詳著熟睡中的寒生。
  良久,她輕啟朱唇,幽幽歎道:“江繞黃陵春廟閑,嬌鶯獨語關關,滿庭重疊綠苔斑。陰雲無事,四散自歸山。簫鼓聲稀香燼冷,月娥斂盡彎環,風流皆道勝人間。須知狂客,判死為紅顏。”
  悵然之間,竟然流下兩滴眼淚,落在寒生的臉上。
  寒生驟然間驚醒過來,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位清麗脫俗的美女。月光下,那美女哀怨可人,吐氣如蘭,令人頓生憐意。
  寒生慢慢坐了起來,瞥了一眼一清師傅的床鋪,已是空空如也,再瞧這女子雖風姿綽約,穿著卻是一清的衣服。
  “你是肉屍?”寒生明白了,斜著眼睛瞄了一眼掛在床頭的豬大腸。
  一個多月以來,他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因此並不感到十分害怕。
  那女子幽幽道:“小女子明月,自幼在文公山無名庵出家為尼,原想青燈古佛長伴一生,不料一年前遇到了一個書生,竟然情竇初開,終日裏茶飯不思,有意還俗與其纏綿一生。那書生也是信誓旦旦,要我等他修完學業,約定兩年後相見。明月長夜難眠,相思日苦,最後終被師傅發覺,罰明月麵壁懺悔一年。半月前,書生家中私送月餅一盒與我,明月心喜,當晚吃下,不料卻毒發身亡。師傅察覺到我房間內的動靜不對,便施法驅毒救我,可是回天乏術,明月便成了一具肉屍。如今隻能隱身於他人的軀殼內,每逢深夜時分,方可現身一個時辰,出來吃點東西。”
  明月說著,眼睛不住地瞟向床頭掛著的豬大腸。
  寒生見之忙說道:“明月,那東西不好吃,是喂狗的,髒死了。你告訴我,其他的肉屍是怎麽一回事兒?”
  明月歎了口氣,說道:“我每天隻有這一個時辰才有自己的思維,那些肉屍都是假的,是我現身後故意擺設,嚇唬一清的。”
  “為什麽?”寒生不解地問道。
  “期望他害怕後,能找到一位真正的高人前來。”明月說道。
  “找高人前來做什麽?”寒生仍舊不明白。
  明月那清澈如水的眼睛望著寒生,緩緩說道:“請他幫我變回到正常人。”
  “這如何能變回來呢?”寒生問道。
  “我也不知道,肉屍既然有思維,夜裏還能現身一定的時間,我猜這世上一定會有辦法的。”明月說道。
  寒生這人生性善良,樂於助人,可是自己對肉屍所知甚少,隻是《屍衣經》中記載了一些有關屍變的十八種名稱和各自的習性,以及如何消滅它們的竅門,但卻沒有提及幫助它們恢複自身的法子。
  看來,若是要幫助明月,自己就必須多多了解肉屍的特點才行,也許可以從中找到相應的解決辦法。
  這一點,山人叔叔可能會知道多一些。
  寒生穿衣起身,來到了西屋的門口,輕輕地叫了聲:“山人叔叔。”他知道,以山人叔叔的武功造詣,睡覺應該是很警覺的。
  果然,門開了,吳楚山人披衣走了出來。
  “出事了?寒生。”吳楚山人警覺地問道。
  “跟我來。”寒生引山人進了東屋。
  吳楚山人見到一位如此清麗的美女坐在寒生的床上,不由得大吃一驚,他疑惑地看看那女人,又瞧瞧寒生。
  “山人叔叔,她就是火葬場裏的那具肉屍。”寒生把明月的不幸遭遇詳細地對吳楚山人敘述了一遍,但是並未留意到掛在床頭的那條豬大腸已經不見了。
  “哦,原來是這樣,”吳楚山人沉吟道,“以前,我在臥龍穀中,夜裏閑來無事之時,師傅曾經講過江湖上屍變的事,這是古來有之的,但是在正史典籍中極少提及。肉屍是諸多屍變中比較善良的一種,一般不會像蔭屍那樣去主動危害人。記得師傅說過,所謂屍變,乃是人處於生死之間的過渡期時,也就是佛教中所稱作的‘中陰身’的階段,受到了某種外力的作用,共有十八種外力,導致十八種屍變。例如無月的夜裏,陰性的貓恰巧在這一時間跳躍過屍體的心髒部位,就會導致詐屍,民間有許多這方麵的實例。還有一些隻是在特定的區域內出現,比如說走屍,就隻在湘西一帶出現,那是用源於苗家的一種草藥,塗於中陰身的屍體口鼻處,便可在夜間繼續如常人般行走,不能夠說話和思維,但是能乖乖地聽從趕屍人的指揮。至於肉屍,連師傅也所知有限,因此我也說不上來。”
  寒生大失所望,連山人叔叔都不知道,看來要深入了解肉屍的情況,就更加難了。
  吳楚山人沉思道:“有一個人也許知道。”
  “誰?”寒生馬上來了興趣。
  “嶺南吳道明。”山人說道。
  “撲通”一聲響,明月一頭栽倒在地上。
  寒生大驚,忙同吳楚山人一道將明月抬到了床上,借著月光細瞧,但見明月昏迷不醒,口中發出一股豬大腸的臊臭氣味兒。
  寒生此刻才發現,床頭上掛著的“三屎斷魂腸”不見了。
  唉,肉屍貪吃,果真一點不假,結果要了自己的命……寒生長歎一聲。
  “沒有辦法了,這‘三屎斷魂腸’是專門剿滅肉屍的,隻需一口就斷魂,看來她吃下去了一整條,真是夠可憐的,生前被人毒死,成了肉屍又被我的毒腸所害,都怪我不小心啊!”寒生自責不已。
  吳楚山人安慰寒生道:“寒生,你也別再自責了,總之這世上冤屈的事實在是太多了,肉屍死了,看來一清的身體也就要恢複原形了,沒事的話,天亮就叫他早點回去吧。”
  寒生點點頭,重又躺回到床上,吳楚山人也回房休息去了。
  寒生翻來覆去睡不著,總之是自己害了明月,還有,罪魁禍首就是那個書生家,自己雖然不清楚他們為什麽這樣做,但是下手也確實是太狠了。
  迷迷糊糊之間,他記起了《青囊經》上倒是有一方解鬼毒的法子,當時自己還想過,哪裏會有鬼來找自己解毒的呢,也許是華佗為使該經更加全麵些,隨意寫上去的吧,所以當時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現在倒突然記起來了。
  這就需要使用那把青色的陰陽尺了。
  經上說,陰沉木聚鬼氣,解鬼毒,陰陽尺可量度中陰身生死,以尺入其口中,觀屍氣,丁、旺、義、官、興、財得解,害、苦、死、失不可解。
  寒生想到此,立即起身,出門來到院子裏,走到狗窩,笨笨睡眼惺忪地望著他,不滿意地在喉嚨裏發出幾聲咕嚕。
  “寒生,有事麽?”西屋傳來吳楚山人的問話聲。
  “沒事的,我來瞧瞧笨笨,山人叔叔你睡吧。”寒生壓低聲音道。
  他從狗窩內棚的茅草中取出紫檀木匣,抽出木蓋,借著月光查看一下,《青囊經》完好無損,一點也沒有受潮。他取出那把陰陽尺,重新關好木蓋,將木匣放回原處,然後悄悄地回到東屋。
  寒生走到明月身旁,見她還是一具清麗的肉屍,還未變回醜陋的一清師傅模樣。但願來得及,他想。
  寒生扒開明月的小嘴,把陰陽尺放在褲子上蹭蹭幹淨,然後小心翼翼地插進了她的口中……

  寒生注意看著陰陽尺,就像醫生觀察體溫計一樣。不一會兒,他發現青色的尺子上出現了一道白線,邊緣模糊,自口中升起……那就是屍氣,陰沉木上凝聚的鬼氣。
  白色的屍氣緩慢上升,飄飄忽忽地停在了“死”位格上,寒生的心一下子涼了,“死”即意為退丁、失財、離鄉和死別,看來明月已經無救了。
  須臾,那屍氣竟然動了動,又向上升了一格,寒生急視之,是“興”位格,意為添丁、興旺、貴子和登科。
  寒生心中不禁一喜,經上解釋道,鬼即中陰身,中毒與人不同,人中毒傷及五髒六腑及經絡,中陰身中毒則傷氣,即魄,而這把陰沉木陰陽尺可聚魄,魄聚則毒解。
  明月被書生家下毒,處在中陰身之時(生死過渡期)為無名庵她的師傅所救,但不得法,變異成了肉屍。肉屍誤食寒生的“三屎斷魂腸”,本應即刻死亡,但是三屎不純,都不是當事人一清身上的,因此藥力有所不及,終有了一線生機,現在依《青囊經》之法,陰陽尺聚魄,解了三屎劇毒,明月重又恢複了肉屍,一個健康的肉屍。
  這一點,寒生終於想明白了,接下來,明月將繼續回到一清的軀殼裏去,每天夜裏會有一個時辰可以出來。可是要想徹底救到明月,首先要使她回到中陰身狀態,之後以《青囊經》上解人毒之法為明月救治,才得以最後成功。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吳道明。”他想。
  “我怎麽啦?這是什麽?”明月悠悠醒轉,拽出口中的陰陽尺說道。
  寒生大喜,《青囊經》當真是厲害啊!當名醫生還是蠻不錯的,不但救人高興,救鬼也是這麽的開心。
  寒生接過陰陽尺,偷偷地瞄了一眼明月前胸高聳的雙峰,說道:“明月,你剛才吃了那根豬大腸中毒了,現在沒事了,一個時辰馬上要到,我明天再去尋找醫治你的辦法,記住,我叫寒生,這裏是南山鎮南山村,明天夜裏我們再談。對了,那書生叫什麽名字,家住何方?”
  明月正欲開口,卻說不出話來,隻見其臉上的皮膚突然變得黑皺起來,那優美並帶有弧線的雙峰一下子塌陷幹癟下去,眼前慢慢呈現出來的依舊是豬眼狗鼻羊口的一清師傅……
  “我的嘴裏怎麽臭烘烘的?”一清警惕地問道。


  第六十六章 破身之旅

  朱彪上床時的心情格外愉快,白天狠狠地收拾了黃建國那幫子人,整得他們體無完膚,铩羽而歸,於是心滿意足地哼著興國小調進入了夢鄉,他希望今晚能夠和菜花在夢中相見,告訴她所發生的一切。
  夜半子時,吳道明悄悄地來到了朱彪的床前,掀開被子,瞅準朱彪腰間的昏睡穴,就是一指——朱彪悶哼一聲昏睡過去,然後輕輕地替他蓋上被子。
  “這下子可以睡上十二個時辰了。”吳道明滿意地說道。
  鬼嬰沈才華躺在床上,黑黑的瞳孔,怨毒的眼神兒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吳道明一把抱起沈才華,說道:“好孩子,我們該開始工作了。”說罷順手拿過一小塊毛毯裹住孩子,出門來到對麵房間,輕輕說道:“師太,我們該出發了。”
  師太應了一聲,片刻,裝束停當,開門出來。
  是夜,明月高懸,天地間清朗朗一片,四野寂靜,昆蟲們都已經沉睡,聽不到一絲鳴叫。
  他倆沿著小路悄悄出村,來到野外的山坡上。
  師太道:“道兄,鬼嬰如何探尋太極暈的所在呢?”
  吳道明說道:“現在是子時,十二個時辰之中陰氣最盛的時候,鬼嬰體內又積聚了太多的陰氣,因此他的奇經八脈陰氣充盈腫脹,會感覺到很不舒服。太極暈,無論陰陽暈五行俱平和,陰陽製衡,鬼嬰會本能地向那裏而去,以化解陰氣帶來的不適,所以,我們隻要朝他喜歡的方向而去,就可以找到太極暈了。”
  師太點點頭,說道:“道兄,你估計現在鬼嬰的探測範圍有多少了?”
  “千米方圓應該沒有問題。”吳道明回答道。
  吳道明抱著鬼嬰朝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走十步,一麵觀察著鬼嬰的反應。
  “西南方。”吳道明微笑著說道。
  月光下,吳道明抱著孩子在前,無名師太在後,一路直奔西南方而去,那正是靈古洞口的方向,真正的太極陰暈之所在。
  一條黑影悄無聲息地遠遠跟在了後麵。
  穿過那片竹林,前麵就是靈古洞口了。
  吳道明停下來,依舊沿用老方法,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來試探鬼嬰的反應。
  月光下,鬼嬰沈才華黑色的瞳孔忽大忽小地調著焦距,小嘴微微咧開,露出了一絲詭異的微笑。
  沈才華張開兩隻小手,作勢要撲向靈古洞內的樣子。
  “奇怪,難道太極陰暈在靈古洞內?這又如何吸取天地之精華呢?”吳道明搖頭感到困惑不解。
  師太說道:“莫非此洞內別有洞天也說不定。數百年來,江湖上有多少人尋它不著,可能都是限製於你的這種想法,或許別開蹊徑,真的就柳暗花明了。”
  吳道明點頭稱是,說道:“師太所言極是,也許這正是他人所思不及之處。好,我們進洞。”吳道明說著竟從衣袋裏掏出一支微型手電筒,看外形不似中國貨。
  進得洞來,溫度好像暖和了許多,洞外早已是深秋,夜晚寒涼,自是不好比的。
  他們沿著溶洞內的甬道穿行,腳步聲在洞壁上發出一連串的回音。
  身後一直若即若現的那個黑衣人猶豫了一下,彎腰脫下了鞋子拎在手裏,然後光著腳丫繼續跟蹤,竟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根據鬼嬰的反應,他們一直朝山腹的深處走去,吳道明與朱彪上次從臥龍穀中逃出來就是走的這條路線。
  可是鬼嬰沈才華所指引的路線在山腹中間就拐彎了,而且一直斜著向下而去。吳道明感覺越行越熱,外衣已經穿不住了,隻得拎在了手裏麵。就連沈才華也是渾身汗滋滋的,吳道明索性把小毛毯也拿在了手裏。
  吳道明感覺不大對勁兒了,這明明是越發深入地下了,太極暈的生成條件與此簡直是南轅北轍嘛,他停下了腳步。
  “師太,我感覺有問題,這鬼嬰是不是搞錯了?”吳道明抹去額頭上的汗水說道。
  師太此刻也是汗水淋漓,但是她的夾層尼袍內隻穿了一件布肚兜,無法脫下外衣。
  “道兄,你聽,那是什麽聲音?”師太一麵屏住呼吸豎耳靜聽,一麵輕輕說道。
  吳道明注意聽了聽,有一種接連不斷的“咕嘟嘟”的音傳來。
  “好像是水在沸騰的聲音。”他說。
  “既然已經到了這裏,不妨我們過去看看。”師太道,說著便率先向前行去,吳道明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拐過一個溶洞,沸騰之聲越來越響,來到近前,他們看到了一個數丈見方的天然大溫泉,這已經是甬道的盡頭了。
  手電光下,溫泉水不停地在翻滾沸騰著,冒著大泡,發出“咕嘟嘟”的聲響,白色的水蒸氣彌漫在溶洞中。
  “我們上這小子的當了,這裏根本就沒有太極暈。”吳道明沮喪地說道。
  鬼嬰發出“咯咯”的笑聲,咧著小嘴兒,露出兩排尖利的小牙。
  “別笑了!都是你害的,讓我們白跑一趟。”吳道明慍怒道。
  沈才華依舊笑個不停,淚水都笑出來了。
  吳道明假裝發怒,雙手舉起鬼嬰,作勢要往沸騰的熱水中扔下去:“你再不住口我就把你丟下去。”
  師太曉得道兄隻是在嚇唬那孩子,所以也就微笑著未作聲。
  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光腳黑衣人卻急了,來不及開口,右手臂急速地揮出,五道白光閃電般地疾射而出,分別飛向吳道明和無名師太……
  那吳道明武功本來就不弱,而無名師太更是中原一代武學宗師,按理說是不容易遭到暗算的,但是他倆壓根兒就沒有想到這地下深處會有人對他們出手發射暗器,沸騰的水泡噪音也掩蓋了暗器的破空聲,何況這發暗器之人又是武功奇高的劉今墨。
  師太覺得身後氣流有異,身體右閃急速側移,躲開了兩枚指甲,第三枚指甲卻射中了她後背左肩胛的曲垣穴,但覺左背一麻,半邊身子登時便不能動了。
  吳道明正以雙手舉著鬼嬰,身後空檔大開,根本未及反應,左肩井穴與尾骨處各中一枚指甲,高舉的手臂慢慢垂下,但見眼前身影晃動,手中一空,嬰兒已被奪去。
  “媽媽。”沈才華喊道。
  劉今墨緊緊地抱住了光著身子的沈才華,不停地在孩子的臉頰上親吻著。
  吳道明可真是吃驚不小,先是驚訝劉今墨竟然會在地下溶洞出現,然後更加吃驚的是鬼嬰喊其媽媽,而劉今墨好像已經自認為其母了……想什麽都已經沒有用了,他覺得身子一軟,頹然地坐到了地上。
  師太默默地看著劉今墨,她知道自己的武功與其在伯仲之間,現在自己曲垣穴受到重創,半邊身子麻痹,此刻劉今墨若是出手,自己實無還手之力。
  劉今墨根本就沒有正眼看他們,隻是歡喜地抱著孩子一路親吻著走遠了。
  無名師太與吳道明麵麵相覷,都愣在了那兒。
  許久,吳道明才回過神兒來,關切地問道:“師太,你哪兒受傷了?不要緊麽?”
  師太見道兄中了兩枚指甲,看樣子受傷重過自己,自顧尚且不暇,卻首先關心自己的傷勢,心中不由得一熱。
  “不要緊,老尼的左邊小腸經曲垣穴被閉,隻是半邊身子麻木而已,道兄傷勢如何?”師太道。
  吳道明笑了笑,說道:“左邊肩井穴道阻滯,胳膊抬不起來,尾骨處也中了一枚暗器,下身酥軟,那裏並沒有穴道,也許打偏了。”
  師太單腳移過來吳道明的身旁,說道:“我來幫你拔出暗器。”
  吳道明點點頭。
  師太探出右手拇食二指,捏住肩井穴的那枚指甲後端,用力拽出那枚指甲,扔在了地上。
  “還有一枚。”師太說道。
  吳道明臉一紅,有點不好意思,慢慢撅起屁股。
  師太正色道:“你我都是武林中人,怎的如此扭扭捏捏?”
  吳道明自覺慚愧,順從地將臀部移過來,原來那枚指甲正好刺在了肛門的一側。師太揪住指甲,也把它撥了出來。
  暗器刺中穴道,主要是起封閉經絡的作用,並非拔出來就沒事了,還需以真氣疏通經絡方可以複原。
  “多謝師太,我來幫你取出暗器。”吳道明感激道,待欲起身,無奈下體仍是酥麻,站不起來。
  師太左邊身子毫無知覺,竟也無法蹲下。
  “師太,你躺下來。”吳道明出主意道。
  師太臉一紅,順從地將右膝蓋一彎,就勢躺在了吳道明的大腿上了……
  兩人均是一凜,誰都沒有動彈……良久,吳道明輕輕伸出右手摸索到了師太的後背處。
  曲垣穴位於肩胛部的上窩內側端,在肩胛上緣,斜方肌和肩上肌中央,此處有頸橫動、靜脈降支,深層為肩胛上動、靜脈肌支,另有第二胸神經後支外側副神經,十分敏感。當吳道明的手接觸到這一部位時,師太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顫。
  曲,隱秘也。垣,矮牆也。曲垣意指小腸經經氣中的脾土氣血在此沉降,其運行至本穴時脾土氣血堆積如丘,如矮牆之狀,故名曲垣。
  師太頭部枕在了道兄的大腿上,聞著那種異樣的氣味,心中產生了一股緩緩流動的暖流,渾身上下軟綿綿的,這是她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感覺。
  吳道明此刻也是心醉神迷,他感覺到師太口中的熱氣噴在自己的大腿上,麻麻的、酥酥的、癢癢的,比起上次掌按師太前胸的感覺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手慢慢地撫摸著師太的後背,已經忘記了是去拔暗器的。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吳道明想起這句詩來,他記不得是從哪兒看到這句話的,但此刻,他的心情就是如此。
  六十年啊,他不曾有過和一個女子這樣肌膚貼近過,他的師傅當年曾經說過,上乘的風水大師一定要保持童子之身,這樣才能觀定陰陽,體察自然界五行的微弱變化,獨門陰錐暗器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
  但是,此刻那一切似乎都不那麽重要了。
  師太何嚐不是如此?想自己自幼出家,相伴青燈古佛數十載,從未正眼瞧過異性,自詡視天下男人為無物,甚至連自己心愛的徒兒明月,因其竟鍾情於一書生,便罰其麵壁一年,最終卻是悲劇一場。
  原來……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感覺竟然是如此的不可思議,如此的美妙,如此的說不出口……
  手電筒的電力耗盡了,光線慢慢地黯淡下去。


  第六十七章 黃村

  婺源縣城內的那所深宅大院內。
  “姐夫,我求求你了,想想辦法把那老醫生從京城裏弄回來,你外甥就得救了,而且寒生還說,不但能治好他的癱瘓,而且還能長出新的蛋蛋來,我孟祝祺就有後了,求求姐夫啦。”孟祝祺帶著哭腔對黃乾穗說道。
  黃乾穗拍拍小舅子的肩膀,說道:“你放心,為了小兵的身體,這個忙姐夫能不幫麽?京城方麵,我自會活動,你就不要多想了。另外,建國發現了沈菜花屍體和那奸夫的線索。你道那奸夫是誰?就是南山村的小隊長、民兵排長朱彪。”
  孟祝祺先是短暫的驚訝,繼而憤怒,然後咬牙切齒地說道:“原來是他!這個狗娘養的,他坑了我一家,我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黃乾穗微微一笑道:“哎,不要衝動嘛,找個機會弄他個現行反革命,斃了不就完事了。”
  “對,這事兒我去辦。”孟祝祺恨恨地說道。
  黃乾穗又一次拍拍小舅子的肩膀,微笑道:“你回頭去和建國商量一下,沈菜花的屍體要盡快挖出來,送來縣城火化掉,消滅痕跡,以絕後患。建國這次在南山村還受了些傷,那沈菜花的新墳地還真他媽有點邪氣,哪兒來那麽多會咬人的土狗子?另外,那個吳道明似乎同朱彪的關係有些不大正常,好像他還幫了朱彪,我們請他來是尋找太極暈的,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你去好好查查,這家夥若是背叛了我們,就給他安上個美特或者蔣特身份抓起來,那個朱彪不就是現成的裏通外國的罪名了麽?到春節前的嚴打統一行動時一塊兒槍斃。”
  “好,那我走啦,小兵的事兒……”孟祝祺不放心地說道。
  “我會處理的。”黃乾穗陰笑道。
  孟祝祺走了,黃乾穗望著他的背影冷笑了幾聲。
  “爸爸,沈菜花確實是舅舅和小兵勒死的麽?”內室裏轉出來黃建國,穿著一身肥大的草綠軍裝,光頭上帶著軍帽,沒有領章帽徽,臉上還塗著藥水。
  “是。”黃乾穗應了聲。
  “爸爸事先同意他們這麽做?這可是謀殺啊!”黃建國說道。
  黃乾穗鼻子裏“哼”了一聲,臉色也陰沉下來。
  黃建國見父親臉色不好,於是也不說什麽,便向門外走去。
  “你去哪兒?”黃乾穗問道。
  黃建國止住腳步,說道:“明月失蹤半個月了,我再去無名庵打聽一下有沒有她的消息。”
  “建國,眼下國家正處於動蕩時刻,時局變化不定,你怎麽還兒女情長的?你要把精力放在學習上,時時關注京城政局的風向,你是咱們黃家的希望啊。過幾天我就同你一起上京,把你向首長推薦,你哪兒都不許去,我已經找來了有關首長的經曆、思想言論以及政治觀點方麵的資料,你要讀懂吃透,這樣與首長見麵的時候,才能與他的思想保持一致,他也才會重用你,明白嗎?”黃乾穗嚴厲地說道。
  黃建國極不情願地回轉身來,走回內室繼續研究那些枯燥的資料去了。
  黃乾穗自言自語道:“爸爸要做的就是找到太極暈,助你一臂之力。”

  下午,秋風陣陣,天涼氣爽,在通往文公山的公路上,一輛吉普車疾駛而去,身後留下一片塵土。
  黃乾穗靠在吉普車的坐椅上,一路顛簸,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黃村,那是自己的老家,就在文公山下,村北山腳下坐落著一個廟庵,就是無名庵了。去年仲秋,建國從京城放假回來,在黃村老家一住就是一個多月,不願回到縣城,後來才知道,他竟然同無名庵裏的一個尼姑好上了,這簡直是大逆不道,自己當時暴跳如雷,恨不能把那廟給拆了。這個建國脾氣也強,好言相勸和威逼打罵都沒有用,直到開學他倆才分手,而且還私訂了終身。
  自己不能眼看著經年設定的計劃功虧一簣,絕不能讓這個小尼姑毀了兒子的宏偉前程。於是自己抓緊實施未來大計,請來了香港第一風水師嶺南吳道明,前來尋找太極陰暈;另外,殺掉小尼姑,絕了建國的念頭。就在半月前,給那庵裏送去了一盒月餅,毒死了那個懷春的小尼姑,並偷出屍體丟到了兩百裏外的景德鎮荒郊,也許會喂了野狗。這也隻能怨她自己了,誰讓她不好好拜佛念經,反而去愛一個她最不能愛的人呢?自古以來,凡成就大業者都必須辣手除去那些危害其建功立業的障礙,等建國黃袍加身之時,他自會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要奮鬥,就會有犧牲,領袖都這麽說,自己又有什麽錯呢?
  吉普車停在了黃村一戶三間紅磚大瓦房前,這是村裏唯一的磚瓦房,這還是自己當上了縣革委會主任以後,鎮下麵悄悄給辦的。
  “老爹,乾穗來看您老人家啦。”黃乾穗笑容可掬地來到了老人的床前。
  黃乾穗的父親是一個不苟言笑的老頭,此刻正瞪著一雙白內障的眼睛望著聲音的來向。
  “是千歲來啦。”老人囁嚅道。
  千歲是小名,自幼老爹就一直這麽叫著,自己小的時候不知道千歲的含義,後來大了才明白,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社稷重臣,相當於總理呢!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真的萌發了那麽一種想法,如果有朝一日,兒子披上了龍袍,自己不就真的成了千歲?
  “我在同你說話呢,怎麽不理我?”老頭發火了。
  “千歲在聽著呢。”黃乾穗賠著笑臉說道。
  “你說給我找一塊風水好的墳地,找到了嗎?”老人喝問道。
  “老爹,馬上就要找到了,幹嗎那麽急呢,千歲可舍不得您走啊。”黃乾穗的語氣顯得格外的誠懇,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
  老人接著厲聲道:“你說過風水比文公墓還要好?”
  “好一百倍。”黃乾穗回答道,這點他說的倒是心裏話。

  老人叮囑道:“千歲啊,等我死後,按咱們這兒規矩要停屍三天,然後起出你娘的骨頭,放到老爹的棺材裏,我要你娘和老爹葬在一起,聽懂了嗎?”
  “放心吧,千歲會按照您老人家的意願辦的。”黃乾穗答應道,同時示意鎮裏安排在老爹身邊服侍的工作人員到外麵去。
  “老爹,您這幾天感覺怎麽樣?”他問。
  “唉,最多再挨上個半年吧,可惜我見不到建國成親的日子了。”老人發出長長的歎息。
  黃乾穗不語。
  “千歲啊,建國喜歡的那個無名庵裏的小姑娘找到了沒有?你可要下力氣去幫著打聽啊。”老人問道。
  “唔,還沒有消息,不過千歲會一直派人找的,您老就別操這份心啦。”黃乾穗說道。
  “這是什麽話?建國喜歡的姑娘我能不關心麽?雖然老爹的眼睛看不見,但我能感覺到那姑娘很不錯的,不但說話的聲音好聽,而且還會念詩給我聽呢。”老人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微笑。
  黃乾穗打斷了老爹的話,說道:“我今天來是想和您老人家商量一件事兒,請老爹搬到城裏我那兒去住。”
  老頭道:“我在這兒都活了一輩子了,到城裏幹什麽去?哪天明月那孩子回來了,還會來陪我聊天呢。”
  黃乾穗皺皺眉頭,想了想突然說道:“您孫子受傷了,您也不願意多和他多相處一段時間麽?”
  “什麽!建國受傷了?哪兒受傷了,重不重?你怎麽不早說?”老人慍怒了。
  黃乾穗道:“渾身上下都有傷,還一直念叨您呢。”
  “好,我同你上縣城。”老人急道。
  黃乾穗鬆了一口氣,老爹住到城裏自己家的深宅裏,將來實行計劃時,可以避人耳目,做起事來就方便得多了。
  黃乾穗喊來外麵的工作人員,將老爹攙扶著抬到了汽車上,然後讓他們回鎮裏回報一聲。鎖好了門,吉普車駛離了黃村,奔婺源縣城方向絕塵而去。
  車上,老人睜著白內障的雙目,回頭望著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黃村,說道:“千歲啊,過些日子我再回來,死也要死在家裏。”
  那可由不得你了,黃乾穗心裏想。


  第六十八章 醫豬

  清晨,茅草屋的煙囪裏升起了嫋嫋炊煙,勤快的蘭兒一大早就起來生火做飯了。
  寒生睡眼惺忪地爬起來,今天他要去找嶺南吳道明,請教有關肉屍的一些情況。
  他吩咐蘭兒,一清師傅醒來後,叫他先不要走,等自己回來後有事情要談。
  蘭兒應允了,寒生便急匆匆地朝村北頭的朱彪家而去。
  老槐樹下,一泓碧水池塘,朱漆大門上,領袖戎裝像依舊默默地揮著手。
  “朱隊長……”寒生喊了兩聲,見無人應答,猶豫了下後,上前推門。
  門是虛掩著的,應聲而開,他走進了屋子裏。
  朱彪蓋著被子仍在昏睡著,寒生又叫了幾聲,朱彪沒有任何反應。寒生有些奇怪,遂上前推了推,發覺有些不對勁了。
  寒生抓出朱彪的手,兩指切在手腕上。
  健康人的脈象應該是一次呼吸跳動四次,寸關尺三部有脈,脈不浮不沉,和緩有力。朱彪本身正值壯年,何故脈象如此沉而弦呢?
  沉脈輕按不得,重按乃得,有力者為裏實,無力者為裏虛。邪鬱於裏,氣血阻滯陽氣不暢,脈沉有力為裏實;髒腑虛弱,陽虛氣陷,脈氣鼓動無力,則脈沉無力。
  弦脈端直而長,挺然指下,如按琴弦。氣機不利,肝失疏泄,脈道拘急而致使氣機輸轉不利,出現弦脈。
  這朱彪脈沉裏實帶弦,必是經絡阻滯,可是究竟是哪條經絡受阻,寒生卻摸不出來了,如果父親在場,也許可能會搞明白的。再探朱彪的呼吸,卻是十分的正常,怪了,不是被點了穴道了吧?
  寒生突然想到了點穴,當時在臥龍穀中自己也曾被蔣老二點了昏睡穴,朱彪會不會也被點了昏睡穴呢?呼吸沒有問題,臉色也正常,惟脈沉實而弦,應屬被外力封閉了某個穴道,不過自己並不會解穴。
  《青囊經》上隻有一種解穴之法,自己在臥龍穀裏的溶洞中曾經對吳道明試用過一次,結果搞出來一大堆屎尿。
  要不要再用上一次?寒生拿不定主意。
  朱彪被人暗算,肯定是有什麽原因的,吳道明原本也是應該住在這裏的,此刻人不在而門虛掩,搞不好是出事了。管他呢,還是再用上一次吧。
  想到這兒,寒生縱身上床,手掌按住朱彪的口鼻,不讓他呼吸。朱彪渾身扭動著,漲紅了臉,體內的元氣左衝右突,寒生都快按不住了,於是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
  “撲哧”一聲,朱彪的括約肌失禁,大小便一起噴出,臭氣充斥了整個房間。
  寒生鬆了一口氣,撒開手掌跳下床來,朱彪深深地喘了幾口氣,幽幽醒轉過來。
  “哪兒來的臭氣?”朱彪疑惑地望著寒生道。
  “你屙床上了。”寒生告訴他。
  朱彪伸手進褲襠一抓,果然胯下黏稠之極,再看手上已是黃糊糊的一片……
  “我來找嶺南吳道明。”寒生以手捂著鼻子說道,沒有告訴朱彪剛才為其解穴之事。
  “咦,他不在麽?”朱彪定了定神兒,叫了起來,“孩子也不見了,快看看那屋的師太在不在?”
  寒生趕緊退出門來,到對麵的房間看了一眼,回來告訴朱彪說沒有人。
  朱彪坐在床上犯迷糊了,他們去了哪兒呢?
  寒生搖了搖頭,走出了朱家。

  返回到家中,蘭兒已經將早飯端到了桌子上,吳楚山人和一清師傅已經起來了。
  “山人叔叔,吳道明沒有找到,昨晚,肉屍的毒後來讓我解了,是不是讓一清師傅留下來幾天,我再想想法子。”寒生小聲對吳楚山人說道。
  山人點點頭。
  寒生走到一清身邊,說道:“一清師傅,你能在這兒多待幾天嗎?我再想想別的法子。”
  一清沉思片刻,說道:“我可以到鎮上打電話回去,請幾天假。”
  早飯後,一清便前去鎮上打電話,並爭取中午之前趕回來。
  吳楚山人吃飯時就一直沉默不語,此刻他拉住寒生,說道:“你知道村裏誰家裏賣老母豬嗎?”
  寒生想了想,說道:“一般人家都不會賣,要留著開春生小豬,幹嗎?”
  山人嚴肅地說道:“當年劉伯溫布下的太極陰暈這個風水迷局,到今天已無大用,而且風聲走漏,我擔心會有心術不正之人加以利用,對天下蒼生未必是好事,總之,自古以來,凡改朝換代,吃苦受難的總是老百姓。”
  寒生點點頭,山人叔叔說得不錯。
  “將老母豬葬進去,毀掉太極陰暈。”吳楚山人終下決心道。
  寒生隨即到村裏走了一遭,跑回來問吳楚山人:“有一頭得了重病馬上就要死的老母豬,瘦得要命,不知道行不行?”
  吳楚山人答道:“沒問題,即使死豬也是可以用的。”
  寒生和吳楚山人來到那戶農家,看到了那頭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老母豬。老母豬仿佛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眼角竟然落下兩滴淚來。
  寒生見之,竟起了惻隱之心,口中不由得歎息起來。
  “山人叔叔,我看這豬興許醫得好。”他期望的目光望著山人說道。
  吳楚山人看了眼寒生,心中歎道,這孩子心地如此善良,將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上可如何立足啊!可嘴裏仍是說道:“寒生啊,那你就試試給醫治一下吧,我們到哪兒去找頭死豬也是可以的。”
  那農戶老頭插嘴道:“寒生,你能治好這頭豬麽?”
  寒生說道:“我試試看。韓老伯,你看它戰栗發抖應該是有燒,皮膚內裏發藍,是不是得了豬瘟?”
  那老頭說道:“已經死了一頭了,應該是傳染病吧。”
  “韓老伯,你馬上去抓兩隻癩蛤蟆剁碎,拌上四錢伏龍肝,以鹵水調成糊狀給它灌下去,死馬當成活馬醫吧。”寒生說道。
  韓老伯疑惑地問道:“癩蛤蟆好抓,做豆腐的鹵水也要得到,可是什麽是‘伏龍肝’啊?”
  寒生解釋道:“‘伏龍肝’就是你家鍋灶裏正對著鍋底的黃土。”
  “有,有,我這就去弄。對了,我昨天剛剛埋掉了一頭死老母豬,如果你們有用,就去把它挖出來。”
  寒生看看吳楚山人,山人點點頭。

  寒生在韓老伯家的菜園子裏,手持鐵鋤奮力地掘著土,不一會兒,死老母豬的屍體裸露出來,這是昨天剛剛埋下去的,還沒有開始腐爛,母豬的皮膚呈藍色,正是豬瘟的病症。
  寒生找來一條麻袋,將這一百多斤的瘦母豬裝了進去。
  韓老伯回來了,要來了一碗鹵水,手中拎著兩隻蟾蜍。
  鹵水又名鹽膽水,這是煮鹽初熟時,槽中瀝下來的一種黑色濃汁,味鹹苦,有大毒不能吃,但可以用它來做豆腐的凝固劑。
  韓老伯猶豫道:“這東西能行嗎?當年楊白勞可就是喝鹵水死的呀。”
  寒生笑笑說道:“鹵水能治人的頸瘺,也就是頸部淋巴結核,豬瘟病是由病毒引起的,全身淋巴腫脹。立秋後的大蟾蜍,消炎去腹水疳積,尤其是它的眉間白汁,乃蟾酥,解毒甚速。藥引子伏龍肝,千燒萬煆黃土,五行居中,深入腑髒。韓老伯,死馬當成活馬醫吧,兩個時辰後自有分曉。”
  韓老伯點點頭,自去灶間配藥。
  吳楚山人心中暗道,寒生這孩子倒真的是塊學醫的好材料呢。
  韓老伯在自家案板上將兩隻秋後大蟾蜍用刀剁碎,之後連血帶肉糜統統盛入一隻大海碗中,從火塘灶裏正對著鐵鍋底的地方,摳刮出來少許堅硬的黃土麵來,這就是所謂的伏龍肝了。
  寒生見已足四錢,便倒入碗中,加進適量鹵水攪拌呈糊狀。
  “好啦,現在可以給老母豬灌下去了。”寒生說道。
  那頭奄奄一息的老母豬已經無法開口進食,吳楚山人輕輕掰開母豬嘴巴,寒生順利地將大碗中的藥糊一股腦兒地倒進了母豬口腔裏。
  “注意觀察兩個時辰。”寒生叮囑韓老伯道。
  老母豬感激的目光望著寒生,寒生衝它微微一笑,世間的動物也是有感情的,他想。
  “我們走吧。”吳楚山人說罷,一隻手輕輕拎起那鼓鼓囊囊足有一百多斤的麻袋。
  韓老伯驚訝地望著他們的背影。
  寒生先跑回家,帶好了鋤頭鐵鍁,與山人一起奔靈古洞方向而去。
  那片毛竹林中,照常有幾隻黑烏鴉站在竹枝上,不懷好意地望著寒生他倆,冷不丁地發出兩聲聒噪,唬他們一下。
  靈古洞前,吳楚山人放下手中的麻袋,四下裏張望。
  秋風習習,候鳥南歸,天空傳來聲聲雁鳴。
  吳楚山人觸景生情,長歎一聲,吟道: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蒙。
  我東曰歸,我心西悲,自我不見,於今何年?”
  吟罷,拎起麻袋,徑自向太極陰暈而去……


  第六十九章 太極陰暈

  撥開灌木叢,圓形約丈把方圓的太極陰暈出現在了麵前。
  六百年了,所有的風水迷局都是為了這一小塊土壤,多少代青田子弟的青春耗費在了這裏,江湖上又有多少英雄豪傑為此而折腰,可如今,竟然要成全一頭老母豬……哈哈哈,吳楚山人悲憤至極,忍不住仰天長笑起來,笑聲在山穀中回蕩,許久許久……
  咦,那是什麽東西,五色土環中隆起一群小凸包。
  吳楚山人吃驚地走近前去細瞧,發現那些小凸起還在動,這是暈中突然隆起一個大土包,土壤裂開,一個碩大的龜頭伸了出來,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吳楚山人。
  什麽東西,竟然占據了太極陰暈?山人疑惑地探出手臂想將那龜頭的後頸部掐住,不料那龜頭竟然轉動自如,掉轉頭部張口一噓,山人未及提防,一時疏忽,手指頭感覺到一燙,隨即一股熱氣自右手指手少陰心經的少衝穴而上,闖少府,越神門直達少海,整個一條右下臂瞬間麻痹,山人大驚失色……人的手上經絡起處共有六條,即心經、心包經、大腸經、小腸經、肺經和三焦經,惟有心經至為緊要。
  這龜頭所噓之氣至陰,所謂寒極則燙,此氣進入手臂後令人感覺如同炙熱火燒般,其實乃是至陰之氣。
  吳楚山人急出左指,重手點閉青靈與極泉二穴,阻止陰氣上行,並後躍丈許。
  寒生也撥開灌木叢走了進來,一眼望見太極暈中冒出來的金頭黿媽媽,臉上泛起了笑容。
  “小心!那龜奇毒無比!”吳楚山人喝止寒生近前。
  不料寒生卻走進太極陰暈內,蹲在那巨龜的身旁,金頭黿媽媽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著寒生的手背,它認出了寒生是它們全家的救命恩人,因為寒生上次替它和黿寶寶們拔去了封住血脈的陰陽錐。
  “我認識它們的。”寒生說道。
  山人沮喪地笑了笑,這孩子總是讓人出乎意料。
  這時候,鑽在土裏麵的金頭黿寶寶們也都露出頭來,圍住了寒生,伸出龜頭在寒生的手上蹭來蹭去,好不親熱。
  山人靜了靜,說道:“寒生,得想個辦法讓這些有毒的龜離開太極陰暈,否則沒有辦法葬下老母豬。”
  寒生看著小黿們歡快的樣子,看來它們已經把太極陰暈當成了自己的家了。
  “山人叔叔,太極陰暈一定要毀掉麽?”寒生有些於心不忍。
  “太極陰暈一定要毀掉!”吳楚山人悲愴而嚴厲地說道。
  “誰也不準毀掉太極陰暈……”身後有人冷冷道。
  吳楚山人和寒生都是萬分的驚愕,急忙轉身瞧去。
  兩個衣衫襤褸,滿身汗漬衣冠不整的男女手拉著手站在他們的麵前,正是嶺南吳道明和無名師太……
  “你們這是?”吳楚山人驚訝得目瞪口呆。
  師太羞怯地瞥了吳道明一眼,吳道明溫柔地示意她不必害怕,然後清了清喉嚨,朗聲說道:“我與師太已結秦晉之好,日後定當請二位喝喜酒。但是,太極陰暈乃天造地設之精華,是我中華民族之瑰寶,我吳道明絕不讚同毀去這一世所罕見的風水文化遺產,請吳楚山人三思。”
  “你們結婚了?”寒生驚奇地問道。
  “江湖兒女,無須那些繁文縟節,一句承諾,便可白頭偕老。”吳道明侃侃道來。
  寒生望望師太的滿頭白發,再看看吳道明被陰蝠拔光的頭頂,心裏麵憋不住想笑。
  吳楚山人冷笑道:“吳先生所言差矣,當年劉伯溫布下太極陰暈這一風水迷局,原本是想報複朱元璋的,後來領悟到,大明天下已定,重起戰亂隻能是讓天下蒼生塗炭,百姓流離失所,所以按下未動。如今中國天下早已篤定多年,若是重起刀兵,於天下蒼生何益?吳先生與師太耆年相伴,難道不想過太平安穩的日子麽?”
  山人自忖右臂已傷,動不得真氣,本來自己與那嶺南吳道明武功相仿,眼下自然不是對手,更何況還有一位無名老尼,武功深不可測,瞧他們的親熱勁兒,必定夫唱婦隨,自己和寒生根本不堪一擊,因此隻能曉之以理,但願吳道明理窮而退。
  吳道明與師太深陷地下溶洞深處,兩人均中了劉今墨的獨門暗器,傷及經絡,暫時無法相互療傷。正是這無助的境地,激發出了兩人壓抑多年的人性,一個是六十年的真童子,一個守身如玉數十年的老尼姑,又都是江湖兒女,於是,在熱氣騰騰的泉水旁,幾十年的被壓抑的人性終於如同火山一般暴發了……許久,許久,黑暗中聽到吳道明喃喃說道:放心吧,師太,我吳道明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
  由於有了愛,兩人頓時滋生出了無盡的勇氣,他倆相互攙扶著,摸著黑憑著記憶慢慢地向來路折返,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到了光亮,他倆激動得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這時候,他們聽到了靈古洞外吳楚山人那蒼涼悲憤的笑聲,他倆趕緊上前,不曾想,眼前出現的竟然就是夢寐以求的太極陰暈。
  吳道明心中尋思著,權衡一下雙方的實力,寒生不會武功,吳楚山人功力與自己不相伯仲,自己這方麵,原本穩操勝券,但是師太與自己都已傷及經絡,真氣受製,看來一旦動起手來,肯定討不到便宜。
  “山人先生,其實你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吳某浪跡江湖數十年,豈能不明白?太極陰暈絕不能讓那些心術不正的野心家們占了去,那將是中華民族的一場浩劫,我們江湖中人理應同心協力來保護好它,我想山人也是會讚同這一點的吧?”吳道明侃侃而談。
  吳楚山人點點頭。
  吳道明接著說道:“吳某地理堪輿方麵雖算不上宗師,但也是中原屈指可數的人物,依吳某之見,山人大可不必毀去太極陰暈,而我們又有可行的方法保護住它,豈不是好事麽?”
  “此話怎講?”吳楚山人警惕道。
  “山人可知太極陰暈最快發需幾日?”吳道明問山人道。
  吳楚山人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吳道明微微一笑,道:“活葬速發,需五日,死後屍身葬需五十日,骨殖葬五百日。”
  “為什麽?”寒生在一旁聽得來了興趣。
  吳道明解釋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龍脈地氣,與活葬之人五行小周天生物磁場相通,維持該人五天不死,五行各需十二個時辰融合。屍身周天已閉,所以融合須費時十倍的時間,骨殖更為困難,耗時五百天。”
  寒生插嘴問道:“那骨灰呢?”
  吳道明正色道:“骨灰則一點用處也沒有。”
  吳楚山人說道:“請吳先生明言。”
  吳道明見多識廣,隨機應變極快,城府亦是極深,他看了一眼師太,目光柔情似水,喃喃細語道:“我可以投資在靈古洞口建一座殿宇,太極陰暈之上立一尊佛像,院子內蓋上東西廂房數間,我和師太住西廂房,山人夫婦住東廂房,我們平日裏共同看守太極陰暈,任何人想要用穴,最快非五日不發,這期間是決計瞞不過我們的。閑時間,你我談詩論畫,切磋武功,豈不快哉?屆時,如果山人仍認為需要毀掉太極陰暈,吳某絕不阻攔,如何?”
  吳楚山人沉吟不語,首先自己不是他二人的對手,萬一衝突起來,自己和寒生被滅口,太極陰暈的秘密就被吳道明和師太獨占了。還有,吳道明的提議也是頗吸引人的,自己與荷香也不能久居朱醫生家中,自己無錢起房,若是在此處有住處,離蘭兒和寒生相距不遠,卻也不錯。
  想到此,吳楚山人便道:“吳先生此話當真?”
  吳道明信誓旦旦保證道:“吳某發誓。”
  “那好,一言為定。”吳楚山人道。
  “我有一個條件。”寒生突然道。
  “什麽條件?”吳道明奇怪地望著寒生。
  “肉屍,什麽是肉屍,把你知道的都要告訴我。”寒生說道。


  第七十章 青囊怪醫

  “肉屍?你也知道肉屍?”吳道明詫異道。
  寒生微笑不語。
  吳道明歎了口氣,說道:“肉屍究竟起源在哪兒,大概沒有人知道了,然而在民間流傳則已經很久了,漢代的大風水師京房的書中就曾提到過,吳某六十年來,也隻是在抗戰時期的湘西山區見過一具,是個女的。
  寒生,你知道人要死的時候,呼吸停止,身體內髒器官慢慢衰竭時,這將死未死之際的彌留狀態叫什麽?”
  “是中陰身嗎?”寒生回答道。
  “正是,這是佛教的說法。”吳道明望了一眼無名師太。
  師太澀澀一笑,說道:“佛門《俱舍論》說中陰身有五個名字,分別是:意生身、求生、食香、中有、起。《大毗婆娑論》曰,人死之後七七日間為中陰。”
  吳道明接過來說道:“因此民間都有在人死後七七日內設齋供養做布施的風俗,此時,人的器官先從心髒停跳開始,之後是肺、肝、脾、腎、胰腺、胃等逐漸壞死,最後是子宮,可維係一個月左右,此時胎兒還有存活的。當然,墓穴的風水不好或者停屍在常溫下,腐爛得就很快了。
  此階段,如果由於死者積怨難消,再加上親友或是仇敵的幹擾以及采用藥物操控,就會使中陰身發生變異。唔,大概有十八種變異吧,肉屍就是其中的一種。”
  “肉屍都有什麽特點呢?”寒生問道。
  “肉屍存活期為四十九天,深夜亥子時,此刻陰氣最盛,可出來活動一個時辰左右,吃些東西,有思維和情感,時辰一過,便要回到宿主的體內了。”吳道明接著解釋道。
  寒生想了想,問道:“肉屍能夠回複到原先的正常人狀態嗎?”
  吳道明搖了搖頭,回答道:“恐怕不能……”他看到寒生失望的樣子,想了想又支吾著,“不過……”
  “不過什麽?”寒生仿佛看到了一線生機。
  “當年,我見到過的那具女肉屍倒是活了,恢複正常了,而且後來還生了孩子。”吳道明回憶道。
  寒生一聽來了精神,說道:“這說明還是有可能回複的,不知是用的什麽方法?”
  吳道明笑了笑:“那個湘西老叟也不知在不在了,算下來,他如果還活著的話,也應該要有一百多歲了。”
  “湘西老叟?”寒生問道。
  吳楚山人接過話頭:“湘西天門山老叟?”
  “就是他,此人風水術奇高,自成一路,脾氣孤傲,據說當年蔣介石三請而不去,我還是跟隨著師傅才見到了他一麵。”吳道明說道。
  “我想要去找找他。”寒生喃喃說道。
  吳道明說道:“湘西天門山,古時稱雲夢山,湘西老叟發須全白,紅光滿麵,長居天門山上鬼穀洞內,快四十年了,當時就已經七十多歲,現在八成已經不在了。”
  “山人叔叔,我們回去吧,我想收拾一下去找湘西老叟。”寒生說道。
  吳楚山人猶豫著,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吳道明。
  吳道明看在了眼裏,微微一笑,說道:“山人莫非還不放心麽?今有無名庵無名師太作證,吳某絕不擅自動此穴一根手指頭。”
  無名師太鄭重道:“老尼作證。”
  吳楚山人此時被封閉的青靈與極泉二穴處,陰氣上攻衝關,再不想法救治恐有大礙。想到此,吳楚山人微微頷首道:“既然師太都已作證,我自然相信了。好,就此告辭!”說罷,一隻手拉過寒生,兩人穿過竹林朝村裏走去。
  師太見兩人走遠,臉一紅,羞澀地說道:“道兄方才所說可是真心?”
  吳道明嘿嘿一笑道:“你瞧,金頭黿在此看守太極陰暈,常人近前不得,我們回去療好傷再做打算不遲。”
  師太扭動了一下身軀道:“我說的是蓋房子的事兒。”
  吳道明的目光盯著師太,堅定地說道:“我是真心的。”
  太極陰暈處傳來“嘎哧”的聲音,他倆定睛一看,金頭黿們已經開始瘋狂地吞噬著死老母豬的肉體,連骨頭都咬碎了。

  吳道明和師太回到了南山村朱彪家。
  朱彪依舊坐在床上,屋子裏充斥著一股臊臭氣味。
  “才華呢?”見到吳道明和師太回來,也沒有注意他倆的異樣,隻是忙不迭地問道。
  師太噤了噤鼻子,吳道明說道:“我們中了劉今墨的暗算,孩子被他搶跑了,不過,你放心,我們療好傷就去找孩子回來。”
  朱彪茫然地爬起身,走進灶間打水清洗去了。
  他的穴道怎麽解了?吳道明有些糊塗了。

  回到家中,蘭兒母女正在晾洗被褥,一清師傅還沒有回來。
  山人直接進了東屋,對寒生說道:“寒生,我右手少陰心經被那龜噴出的至陰寒氣所傷,先熱後涼,已經麻痹,你看可有解法?我自己先運氣抵擋一陣。”說罷脫鞋盤腿於床上,調動體內陽氣至心經,抗衡靈龜陰氣。
  寒生聞言急忙觀看山人的右臂,觸之冰涼,血脈已是不通,時間一長,恐怕血管會壞死,那樣可就麻煩了。
  寒生麵色沉重地對山人道:“此陰氣不同於人的陰脈之氣,單靠體內陽氣恐驅除不掉,除非身俱童子純陽,方有得一拚。不過你放心,我有辦法的。”
  寒生一溜煙兒似的跑到了野地裏,找到了一株向陽的野桃樹,撇下吸收陽光最多的那根樹枝,又跑回到屋裏,把桃樹枝削成八根木針,筷子般粗,長約五、六寸,撂在一邊待用,再找來幾張棉紙,分三、五層包裹襯於山人手臂上,將木針蘸麻油點著,即刻吹熄,分別刺入山人右手臂手少陰心經的九個穴道的上八個,順序先從腋窩處的首穴極泉開始,依次為青靈、少海、靈道、通裏、陰郤、神門、少府,最後空著手指尖的末穴少衝。
  吳楚山人感到一股熱力自八穴道直接滲入手少陰心經脈,涼氣在一絲絲地向指尖退去。其間,哪一穴熱力不足,山人告知寒生,寒生便重新蘸麻油重燃後再刺。涼氣自少衝穴逐漸排出體外,山人感覺手臂自上而下慢慢緩和過來。
  蘭兒母女也都是焦急萬分地站在一邊守著,誰也不敢言語。一個時辰之後,陰氣已基本除盡,山人運行真氣至手少陰心經,循環一個周天,經脈已無大礙。
  “可以了。”吳楚山人跳下床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寒生,多謝你了,假以時日,你一定能成為江湖一代怪醫的。”山人笑道。
  “爹爹,什麽怪醫?難聽死了。”蘭兒撅嘴嗔道。
  山人哈哈笑道:“寒生給人治病,出手之脫俗,用藥之怪異,堪稱一代怪醫,我覺得這個稱呼名符其實啊!”
  青囊怪醫,嗯,這個名字不錯,寒生想。

  笨笨在院子裏吠了起來,寒生出門一看,原來是一清回來了。一清告訴寒生,單位的假已經請好了,總共有十天。
  “我想請你隨我去找一位高人,他也許能夠幫得了我們,明天出發。”寒生征求一清的意見。
  一清表示說沒有問題,而且路費及沿途吃用都包在他身上了。
  黃昏時,吳楚山人拉寒生走出院門,來到了野地裏,他有話對寒生說。
  “寒生,你從來沒有出過遠門,這次遠赴湘西,需要有些心理準備才是。”山人說道。
  寒生神色凝重:“山人叔叔,您有什麽叮囑的話就請說吧。”
  吳楚山人道:“寒生,你心地太過善良,容易相信人,可以說是不諳世故,這個世界上心術不正的壞人比比皆是,防不勝防,總之,出門在外,害人之心你是沒有的,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寒生笑笑,說道:“山人叔叔,我一身清白,身無分文,別人害我也沒有用啊。”
  吳楚山人歎了口氣,道:“湘西自古多詭異怪異之事,有些東西不可不知,主要是‘湘西三邪’。第一邪,湘西趕屍,夜裏走路要十分留意了,那趕屍的法師走在前麵,身後跟著一排中陰身的屍體,以草繩相連,每隔六七米一具,據說,法師懷裏都有一隻黑貓,此貓尤其碰不得,而且即使遇見,也不要正眼對視那隻貓。”
  寒生奇道:“天下竟有這等離奇的事?”
  山人又道:“第二邪,放蠱,蠱是一種苗人養的毒蟲,種類繁多,害人於無形,記住一點,凡是農家清潔得異常,一塵不染,甚至梁上連蛛絲都沒有的,就是養蠱人家,吃飯時先吃上兩瓣大蒜,遇蠱則吐。”
  寒生聽得有些目瞪口呆,父親從來都沒有跟他說過這些。
  “第三邪,落花洞女,據說是部落中有一些未婚的女子,能將樹葉哭下來,然後到山洞裏數天不吃不喝,回來後也不飲不吃,幾天後就死去。部落人們認為她是去和樹神、井神結婚了,人死後理應是辦喪禮的,而她的家人給她們不但不辦喪禮,還要辦婚事。”吳楚山人說道。
  寒生奇怪道:“為什麽會這樣呢?”
  吳楚山人搖搖頭,說道:“其實最神秘的就是這第三邪了,有些事情我也不甚了了,但是我始終懷疑她們就是……”
  “就是什麽?”寒生問道。
  “肉屍。”山人道。

  月上東山,空曠的野地裏,吳楚山人和寒生交談了小半夜,直到月懸中天。寒生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告訴他這麽多的社會經驗以及灌輸了這麽多的江湖知識,寒生自覺受益匪淺,從今往後,他凡事都得多留個心眼兒了。
  回到房內,寒生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寒生,你還沒睡麽?”明月甜甜的話語傳來耳邊。亥時末,肉屍出來了。
  寒生坐起身來,明月也端坐在了對麵。
  月光下,明月麵龐俏麗,雙峰高聳,身上散發著一種古仕女般的恬靜美。
  寒生說道:“明天我要帶你去湘西天門山鬼穀洞,找一下湘西老叟,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明月淺淺一笑,輕聲道:“但憑寒生大哥做主,小女子自半月前變身後,夜裏出來的時間一日少似一日,並略帶疲倦,不知何故。”
  寒生知道,七七四十九天後,明月將會香銷玉殞,自己所剩時間已經不多,但他不想告訴她這些,口中隻是說道:“明月,肚子餓了麽?”
  明月咯咯笑道:“還想給我吃那豬大腸麽?一股臭味,現在感覺嘴裏還是怪怪的,這兩天一點食欲也沒有了。”
  “對了,上次沒有來得及問清,與你相好的那個書生是誰?”寒生突然想起來,問道。
  “他叫黃建國,是在京城裏讀書的大學生,老家就在黃村,離無名庵不遠。”明月幽幽道。
  黃建國?黃乾穗的兒子!
  寒生聞言吃了一驚。
  “寒生大哥認得他麽?”明月看到寒生的表情有異,疑問道。
  寒生微微一笑,說道:“隻知道黃建國是婺源縣黃乾穗主任的兒子,人並未見過。”不知怎的,寒生心中似乎有一絲酸酸的感覺。
  “難道是黃乾穗送給你的毒月餅?他想殺死你?”寒生想不到政府的高官竟會做這種事。
  “不,是黃建國的爺爺,那個雙目失明的老人家送我的。”明月說道。
  “一個雙目失明的老人如何在月餅裏下毒呢?”寒生不解道。
  明月清澈如水的眼睛望著寒生,語氣堅定地說道:“絕不會是那老人家下的毒,他對我很好,不會害我的,當然也不會是建國,他說過兩年後一定會回來娶我的。”
  那就是黃乾穗了,他為什麽要殺死兒子的對象呢?聽說那黃公子將來會留在京城做官,難道說是為了前程?怕娶了一個尼姑在政治身份上影響仕途?即便如此,也不能殺人啊。看來山人叔叔說得不錯,江湖上的確是險惡之極。

  天剛蒙蒙亮,蘭兒就生起火來了,寒生要出遠門了。
  她是一個農村裏長大的女孩,跟著多病的母親到處顛簸流離,討過飯,睡過街頭,撿過垃圾箱,遭盡世人白眼,如今在寒生這裏,就如同生活在了天堂裏一樣。
  寒生要走了,據說很遙遠,也很危險,她不會像城裏的女孩子那樣表達自己的感情,隻會每天早早的起來生火做飯,找出寒生的衣服洗淨晾幹疊好,在心裏頭默默想著他,每當這時,蘭兒的心頭都是甜蜜蜜的。
  火塘映紅了她的臉龐,眼角處有兩粒晶瑩的淚珠。
  寒生推門出來,默默地在她的身旁蹲下,天亮就要啟程了,心裏仿佛有許多話,可是卻不知如何開口,他想安慰下蘭兒,卻隻是一個勁地往灶坑裏填著柴草。
  他倆就這麽默默地望著火塘,熊熊的火苗,鼻子裏一股淡淡的炊煙氣息,心中各自濃濃的情意,一切都在不言中。
  早飯時,蘭兒沒有一起吃,在一邊默默地收拾著寒生的行裝,幾件換洗的衣服,一塊洗臉的肥皂,兩條毛巾,一條擦臉,一條揩腳,一把青色的尺子,最後,她把寒生送她的那塊綠瑩瑩的寶石也放了進去,這樣,寒生無論走到什麽地方,看見那塊石頭,就會想起她來的。
  天氣陰沉沉的,仿佛要下雨,大家的心情也都有些沉重,似乎預示著此去湘西將會艱險重重。
  笨笨一直蹲在一旁悶悶不樂地望著寒生,牠好像也明白小主人將出遠門,要有一段時間不在了。
  “寒生,記住我說的話,不關自己的事兒,盡可能避開得遠遠的,找不到湘西老叟就盡快回來,有時候天意如此,人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吳楚山人叮囑道。
  寒生點點頭,順便請山人隨時打探父親的情況。
  走遠了,回頭望去,山人和蘭兒母女還有笨笨依舊在路口默默地站立著,淚水湧出了寒生的眼眶。
  深秋,南山上的樹葉已經紅了,半空裏鴻雁排成人字形向南飛去,寒生心中默默地說道,這才僅僅是開始。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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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囊屍衣》第二部 作者:魯班尺 (出喝酒提供)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473158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20:15:48

《青囊屍衣》第三部 作者:魯班尺 (出喝酒提供)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475347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20:17:49

《青囊屍衣》第四部 作者:魯班尺 (出喝酒提供)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484864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20:20:03

《青囊屍衣》 作者:魯班尺 (出喝酒提供)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26274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20:24:21

《青囊屍衣》 作者:魯班尺 (出喝酒提供)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375017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20:26:15

《青囊屍衣》 作者:魯班尺 (出喝酒提供) -畫眉深淺- 給 畫眉深淺 發送悄悄話 畫眉深淺 的博客首頁 (327090 bytes) () 11/16/2009 postreply 20:27:02

回複:好看,多謝! -new2reply- 給 new2reply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7/2009 postreply 08:56:29

from tianya? read it in tianya before. -examwaiver- 給 examwaiver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7/2009 postreply 13:14:54

這篇其實有點搞,特別是老蝙蝠那段 -出喝酒- 給 出喝酒 發送悄悄話 出喝酒 的博客首頁 (84 bytes) () 11/17/2009 postreply 15:29:45

我建議不要看,越到後麵越變態惡心,王媽媽的裹腳又臭又長 -dljyou- 給 dljyou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8/2009 postreply 09:43:58

同感 -greenlane- 給 greenlane 發送悄悄話 greenlane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8/2009 postreply 12:55:44

謝謝提醒!看樣子是恐怖的,俺跳過了... -尕尕- 給 尕尕 發送悄悄話 尕尕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9/2009 postreply 14:2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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