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惜春長怕花開早
子萱沒提帶月兒出去的事。從那天以後一直沒有提過。而且似乎那天以後他反
倒更多的希望月兒就呆在家裏。
那天以後,子萱還起了一個變化,就是每當他想起月兒時,心裏勾畫的畫麵也
變了。
子萱是一個好幻想的人,小時候他就愛把自己希望發生的事情,象電影一樣在
腦子裏排演。在他聽說月兒之後,他就老是設想著在自己的幫助下月兒怎麽變得朝
氣蓬勃,怎麽和自己、健雲、同學、朋友們一起參加到有意義的活動中去。可是現
在,每當他想到月兒時,月兒總是隻和一個人在一起,那就是——他自己。
漸漸的子萱開始對沈家大宅那沉腐的氣息也沒了那麽多的厭倦,好像自己也融
入了進去。既然新世界似乎還遙遠,子萱也就隨遇而安的品味起舊世界的精致來。
子萱本不喜歡古玩字畫,覺得它們空洞,隻是些技巧的玩弄,不象西方現代藝
術有著激動人心的主題和催人奮進的激情。但是現在,他也開始喜歡把玩起月兒屋
裏的古董玩器來。
子萱以前隻愛看電影和文明戲,可是健雲從小就是戲迷,回了北平更是如魚得
水,沈家上下本來就是閑人多,老太太愛叫個堂會。健雲還覺得不過癮,還常拉著
子萱上戲園子。子萱開始聽不懂,多聽了兩次漸漸品出了味道來,也上了癮。在戲
園子裏走動多了,難免要遇上菱仙。每次見麵子萱都覺得很尷尬,但菱仙卻不在意,
每次下了戲都下來到子萱他們座上坐坐,一來二去大家倒真的熟識了起來。
不知不覺學校放假了,家裏來信讓子萱回去,子萱推說頭一年功課忙,想利用
假期多溫習一下功課,就沒有回去。可子萱把大多數的時間都耗在了戲園子和月兒
屋裏。
這天吃過中午飯,子萱回屋坐了坐,覺得無聊,拿了本書翻翻,也看不進去。
想一想,又起身往月兒屋去了。
月兒不睡午覺,是怕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著。這會兒正坐在榻邊上繡著一條
手帕。見子萱來了,他吩咐小娥上了茶,然後說:“出去吧,不叫你們,就都別進
來。”小娥答應著,退了出去,又吩咐其他丫環別吵了小姐和秦少爺,完了就回自
己住的廂房去了。
屋裏,子萱半靠在月兒榻上,手裏把玩著他最喜歡的一隻羊脂玉雕小象,這塊
玉玉色潔白,質地溫潤,小象綣身半臥,整個成半球狀,握在手中十分伏貼,而又
清涼潤澤,正好帶去了暑氣。
子萱手裏摩挲著玉象,眼睛看著月兒,月兒半低著頭,還仔細的繡著手帕。子
萱看著個側臉,那臉上的沒有什麽表情,隻是靜靜的,似乎沒有注意身邊的自己,
又象是和自己太熟悉了根本不用注意。
子萱有些癡癡的想也許這就是“廝守”吧。
可是這樣靜靜的呆久了,子萱又覺得有些膩煩,就說:“誒,你跟我說說話呀。
我是客人。哪興不理人的。”
月兒回頭看了他一眼:“客人總該客氣些呀,那有你這樣的,來了就往人家床
上躺。”
“怎麽嫌我臭男人髒啊?”
月兒白了他一眼,轉過臉去,又不理他了。
“唉,我都跟你說了,不要成天拈針弄線的,你怎麽還繡呀。”子萱沒話找話
說。
“誰叫我笨呢,除了做點兒針線,我還能做什麽?”月兒的語氣中有些負氣的
味道。
子萱聽了,半撐起身子把臉往月兒跟前湊了湊“要不以後沒事兒,我教你學新
學裏的課程吧。”
“真的?”月兒聽說,停下了手裏的針線。
“那還有假,先教你算數、物理、化學,過一陣子再教你外文。不過我的音樂
一直不好,誒,對了我可以教你體育嘛。園子裏有那麽大的空地,我教你打籃球。
我可是學校校隊的中鋒。”
月兒饒有興味的看著他,等他說完才說:“要死啊!奶奶知道了不罵才怪呢!
再說了,現在你自己都不好好讀書,還教我呢!”
子萱嚷了起來:“誰說我不好好讀書?簡直胡說八道,我可是出了名的好學生!”
“嗯!就是天天到戲園子裏上課!”
“健雲說的是不是?你聽他胡說!他是看你和我好,氣不過,有意挑撥我們。
你自己說說:我和他,誰看戲看得多?就說今天,我都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他呢,
又不知道是長安還是吉祥去了。”
“那你跟家裏說,不回家是為了多溫溫課,怎麽天天泡在這兒,也不回房看書
去?”
子萱坐直了身子:“沈大小姐,你不就是嫌我天天來煩你嘛?那好,以後我再
也不進這個門了,我就在我的小陋室裏,兩耳不聞窗外事,隻讀我的書,這樣總行
了吧?”
月兒嘴角隱隱含著笑意,又低下頭一麵繡起手裏的活兒,一麵說:“秦少爺要
發奮讀書,我們隻有全力支持,秦少爺要不來這兒,我也不敢隨便去請,打攪了您
的前程,我可擔當不起。”
子萱一咬牙,似乎要說些什麽,又似乎起身要走,可突然整個表情又緩和下來,
變成了無可奈何的樣子,身子一軟,又躺下了,自怨自艾的說:“哎,算了,人家
以為我們賴皮,我們就賴皮吧,誰叫人家見不著我一樣過得好好的,我要看不見人
家就茶不思飯不想的。”
月兒還是沒抬頭,語氣中半有些笑意半有些悵然的說:“你少胡說啊。這些玩
笑不能亂開的,要傳出去,以後嫂子知道了,看不天天罰你頂燈。”
“嫂子是什麽東西?”子萱壞壞的問。
“就是你以後娶的媳婦兒呀!”
“那我要躲過這一劫,隻有不娶別人,就娶你了!”子萱說著壞壞的笑了起來。
笑了一半,月兒那邊卻沒反映,子萱奇怪地停住了,仔細看月兒。月兒沒有惱,也
沒說話,停了針,楞楞的看著地麵。
過了一會兒,月兒抬起頭,把針插在繡麵上,順手把繃子放在了小幾上,歎了
口氣,平靜的說:“說來真好笑,我這一輩子都學了些嫁人用的本事,可卻是永遠
派不上用場的。
這兩年,妹妹和身邊的丫環們也都大了,私下裏,也開始悄悄拿婚嫁的事相互
開玩笑。可是我知道,這玩笑開在我身上和開在別人身上是不一樣的。“
子萱呆呆的看著月兒,不知說什麽好。
一時間,他衝動地想對月兒說:“有我在,你一切都不用擔心。”
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自己憑什麽給月兒保證。自己又能保證月兒些什麽
呢?
想來想去他好象怎麽也想不出月兒以後能怎麽樣。以前還想過替月兒尋一條前
途,而最近卻似乎把自己的前途都忘了。
這時子萱突然發現月兒似乎有種消磨人意誌的力量。和他在一起,自己好象都
忘了還有明天,忘了還有外麵的世界,心裏想得都是他,都是這一刻的寧靜與祥和。
幾乎就希望這簡單的相對永遠不要結束。
可是光這樣相對又有些什麽結果呢?
子萱覺得心裏邊有點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他極力壓止著那點苗頭。有些無力
的說:“月兒,你還是應該走出去,外麵的世界好大,你不應該把自己禁錮在這個
牢籠裏。好多女孩子都走出了家門,何況你呢?”
子萱不知道是自己覺得還是真的,月兒的眼光有些黯然了下來,他心裏疑惑是
不是自己的話讓月兒失望了。
月兒輕輕的說了一句:“我走出去,又能幹什麽呢?”
聽了這話,子萱突然感到一陣絕望,他第一次細細的思量起,月兒真的走出了
這深宅大院又能怎樣。在這裏月兒雖然沒有自由,但畢竟周圍的人都關愛他,嗬護
他,如果真把他放到了外麵那個複雜、甚至危險的環境中,他能保護自己嗎?
也許因為月兒的人生之路一開始就走錯了,可是就這樣走到今天,已經無法回
頭了。自己能給月兒的也許隻是些虛幻的希望,永遠不能兌現成現實。他不知道自
己一廂情願的對月兒好下去,到底是幫助了他還是傷害了他。
但突然的,他心裏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如果不是讓月兒孤單的麵對這個世界,
而是自己和他一起去麵對呢?如果自己永遠和他在一起,保護他,關愛他——可是
又有什麽能把自己和月兒永遠的聯係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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