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春深似海

回答: 回複:回複:回複:回複:春深似海烏蘭2009-03-29 07:12:42

第二十二章 易水蕭蕭西風冷

從調查科出來時,已經是夜裏十點了。外麵下起了小雨。子萱拉了拉衣領,沒
有理會在麵前慢下來的出租車,就拐進了一條弄堂裏。

進入調查科機要處已經一年的時間。子萱一直在努力的工作著,可是局勢一天
比一天更緊張。黨中央遷往中央蘇區以後。上海的黨組織繼續受到破壞,留滬主持
工作的最後幾位黨的高層領導幾個月前也離開了上海。但他們沒有撤往江西,而是
取道日本人占領的滿洲,前往莫斯科。

留在上海的黨組織,人員匱乏,資金短缺,隨著第五次反圍剿的節節失利,與
中央的聯係越來越困難。悲觀主義的情緒在一些人中間悄悄的蔓延著。而另有一些
人,本來就是機會主義的亡命之徒。他們受到秘密工作驚險刺激的吸引,同時組織
上給予秘密工作大筆的經費也是促使他們參加進來的一個因素。另外,未來建立新
政權之後,獲取巨大權力的夢想也激勵著他們。但是當革命勝利的希望變得渺茫之
時,他開始為自己做起了其它打算。組織的破壞刺激了叛變象流行病一樣的蔓延,
而叛變進一步加劇了組織被破壞的程度,一種惡性循環使黨組織瀕臨崩潰的邊緣。

調查科是國民黨為了打擊共產黨組織而專門成立的特務組織。組織上之所以一
直重點滲透這裏就是為了隨時獲取國民黨可能實施的破壞行動的消息,並予以防範。

今天,子萱截獲了一份國民黨行動計劃,此刻正準備送出。

已經晚上八點的時候,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人進入了調查科上海局所在的大
樓裏。並且立刻被領進了局長鄭瑞達的辦公室,一個小時之後才離開。隨後,整棟
樓裏忙碌了起來,顯然要有行動。當一份機密文件被交給機要處時,子萱發現那是
上海地下黨三十多個領導同誌的名單和住址。子萱不動聲色的多複製了一份。文件
交給處長之後,他借故離開了調查科。

由於相應的準備,大搜捕要到明天早晨才開始,今天夜裏還有時間讓大家轉移。

子萱七彎八拐地鑽了幾條弄堂之後,才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跳了上去。

午夜。

霞飛路,一套公寓內,石維向彭林匯報了子萱送出來的消息。

彭林冷靜的聽完石維的講述,伸出手來緊緊握住石維的手:“辛苦了。回去以
後,你也立刻轉移到後備隱蔽點。組織上感謝你。也感謝那位戰鬥在敵人心髒裏的
同誌。他叫……”

“秦子萱。打入了調查科機要處。”

也許由於過分緊張,或是還有些興奮——覺得自己為事業立了一大功。石維並
沒有發覺自己犯下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按照組織原則,不應該不經過組織程序向一
個同誌提起另一個他不認識的同誌,即使是對自己的上級也不行。

石維懷著一種贏得一次大勝利的心情離開彭林的公寓。因為名單上沒有他的名
字,他認為對自己的危脅還不是迫在眉睫,所以決定回到家裏準備一下再轉移。

石維不知道,他走後,一直緊閉著的內室的門開了。走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來。她叫曹枚。三年前,為了便於掩護,組織上讓她與彭林假扮夫妻。在朝夕相處
中,他們已經假戲成真了。

這時,彭林對她說:“打電話給鄭瑞達,讓他務必在石維離開現在住處前抓住
他。”

“還有那個秦子萱。”

“不。他,我還留著有其他用處。”

地下組織的逐漸縮小,和戰場上的節節敗退。彭林已經對事業失去了信心。同
時被捕的陰影時刻威脅著他。他已經考慮很久自己的出路問題了。

終於,一個星期以前他讓曹枚開始接觸調查科。他知道調查科裏有地下黨員,
但由於是關鍵崗位,這個人隻和他的聯絡員單線聯係,知道他真實身份的隻有這個
聯絡員石維和組織上層的領導。雖然石維是自己的直接下級,但他也隻向自己匯報
那邊傳來的情報內容,並不向自己提起那個人是誰。然而這也給彭林帶來了一個方
便——這個人也不認識曹枚。

今天在他讓曹枚送出的名單中,他故意讓曹枚把石維剔了出來,不見諸文字,
隻是口頭告訴了鄭瑞達,就是想讓石維放鬆警惕,以便在聽他匯報的過程中,套出
那個打入調查科的黨員的名字。他成功了。

這時他又在安排更進一步的計劃。

他與鄭瑞達談妥的條件是,鄭瑞達給他一大筆酬金,送他和曹枚出國。但是這
是要在自己保證不被紅隊鋤奸行動鋤掉的前提下才能實現。為此他需要一個替罪羊,
代替自己被懷疑成叛徒,以為自己贏得出逃的時間。



那份名單上的大部分人,石維都認識,如果他先期被捕,他有信心把大家的懷
疑引向石維。他可以讓大家覺得是石維被捕後招供,才導致了隨後的一係列搜捕。
而關於石維的被捕他也有了圓滿的解釋,就是與他聯係的人叛變了——那就是秦子
萱。

調查科上上下下都在進行審訊。幾天來,子萱一直處在震驚與疑惑的狀態中。

為什麽消息沒有送出去?

石維也被捕了,但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呀?

是不是他還沒有送出消息就被捕了?

可是在他被送進調查科大樓時,和自己照了一個麵,他明顯向自己暗示,消息
已經送出。但結果為什麽會是這樣?

由於石維被捕自己失去了聯絡人,子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應對目前的狀況,也
不知道該把現在調查科內審訊同誌們的情況如何送出。

終於他決定在這樣特殊的情況下,越過組織紀律,冒險與組織上接一次頭。

今天,子萱再次借故從混亂的刑訊中脫身出來,說是辦點私事。拐了幾個彎兒,
確定沒有跟梢,才來到了愛文義路一個石庫門前。這裏是他回上海時的落腳處,趙
平曾住在這裏。但他不知道現在這裏是怎樣一個情況,是否已經被破壞。然而現在
猶豫沒有任何用處,他推門進了院子。

順著樓梯向上時,子萱十分警覺。突然,樓上的一扇門開了,一個人影出現在
門口。子萱本能的覺察到那人手裏有槍,他立即往樓梯欄杆上一靠。他沒帶武器,
唯一的防衛措施隻有迅速翻下樓梯,向外跑。可是那人看見他,卻把拿槍的手垂下
了。這才讓子萱定了定神,仔細一看,那人原來是洪元福——一個子萱認識的紅隊
隊員。他衝著子萱一招手,示意他趕快上去。

子萱進了屋,發現屋裏還有一個人,他不認識。沒等他發問洪元福就說:“沒
關係,自己人。”接著又說“你先休息一下,待會兒,他送你到上級那裏去匯報。”

子萱心裏有了一絲的安穩,看來組織上對目前的局勢已有了一定的了解,正在
等著詳細情況匯報,以便作出反應。於是坐了下來,準備整理一下思路。

子萱後來想:如果洪元福在樓梯上開槍或是一進屋就由另一個紅隊隊員開槍,
其實自己將很難逃脫。但看來他們是怕自己在初進屋時警覺性還很高,所以等到自
己坐定,警惕性放鬆下來才行動。他們卻沒有注意,桌子就在窗邊上,實際給子萱
留下了後路。一年來的鬥爭經驗,使子萱在任何時候,對任何人都不抱完全信任的
態度。而且有一個奇怪的現象使他更加覺得氣氛並不正常,兩個人在見到他以後沒
有收起槍來,而是一直握在手中。

盡管他好象是坐下來思考匯報內容了,眼角的餘光卻下意識的盯住房間裏的另
兩個人不放。當他發現那個紅隊隊員悄悄舉起手中的槍時。他猛然抓起桌上的茶壺
向他扔去。同時一躍而起,縱身向窗外跳去。

“叭!叭!”一顆子彈打碎了茶壺。另一顆打在了窗框上。

子萱落在了隔壁人家的屋頂上。他飛跑起來,趕在洪元福他們奔到窗口前,他
來到了牆邊,順著牆滑到地上。

來到街上。子萱穩了穩神。有些匆忙但並不過分的向前走。他在回味剛才的一
幕。是什麽原因呢?

是洪元福叛變了?

還是……

突然,他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麵孔。子萱有很強的記人臉的能力。他相信自己不
會看出。那張臉,他是在調查科見過,盡管可能隻見過一麵,最多兩麵。

他猛然反應過來,他出來時不是沒有人跟蹤他,而是跟蹤他的人知道他要去哪
兒,早就在附近埋伏了。

這隻能說明自己是暴露了。

但他們為什麽不在調查科直接逮捕自己,要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呢?

正在這時,他又發現了另一張熟悉的麵孔。他不會記錯,那是一次黨內會議,
這個人是擔任保衛工作的。

子萱繼續往前走,他們還跟著。

兩邊的目標很顯然都是自己,但又都遲遲不動手。子萱覺得奇怪的是——紅隊
隊員不下手,是因為是在大街上,行動完成,不好撤退。可是調查科的便衣抓人是
正大光明的事,他們顧慮些什麽呢?

跟蹤與被跟蹤都成了挑明的事,子萱毫無顧及的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調查科
的便衣,不光在注意自己還在注意著紅隊隊員。

一瞬間,子萱明白了過來。之所以調查科不對自己下手,是把自己留給紅隊當
叛徒鋤掉。其目的很明顯,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叛徒。

子萱突然加快了腳步,前麵是一家大百貨商場。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子萱混
在人群中進了門。

一個紅隊隊員在商場門口站住了。另一個跟進了商場。而三個調查科的便衣都
站在了街對麵。上麵命令他們不要幹擾紅隊的事,隻是在紅隊失手的情況下,才做
萬全之計。

子萱迅速上了三樓,當紅隊隊員跟他上到三樓時,看見他已經穿過貨場,從一
個旁門走了出去。那人急忙跟了過去,出了門,看見一條下樓的樓梯,他趕快順著
樓梯往下追。等他追下了樓,發現自己站在商場的側門口。出了門,眼前是熙熙攘
攘的人群。

除了商場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在三樓旁門的樓梯間裏有一扇和旁邊的牆壁刷
成一個顏色的門,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裏麵是放清潔用具的。這時,門打開了,
子萱從裏麵走出來,又回到貨場中,再從另一個旁門出去。這裏對著一條走廊,兩
邊是一間挨一間的辦公室。他走到一間門上寫著董事室的房間門前,敲了敲門。裏
麵有人叫:“進來。”他推門進去了。

坐在辦公桌前的青年抬起了頭,看見子萱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一年前薑潤生接替父親坐到了這個董事的位置上。這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他
從小就在這商場裏跑進跑出的玩,甚至和小夥伴在樓道裏玩過捉迷藏。

第二十三章 煙月不知人事改

還是這車站,還是熙來攘往的人群。北平還在這裏,並不因他的去或來,稍有
差別。

他回來了,是逃回來的,被紅白兩道追殺著,上海呆不下去了。

那天薑潤生要送子萱回家。他拒絕了。回上海,他都沒和家裏接觸。就是不願
讓家人卷進自己危險的生活中。

本想到鄉下躲一躲。但幾個朋友一商量,大家都覺得這不是上策。離上海太近。
容易被發現。

薑潤生、齊海鈞、郭雨鬆幾個人,現在也都是場麵上混的,倒不至於去揭發子
萱,可子萱在近旁,一方麵對他不安全,另一方麵對自己未必不是個累贅。躲到上
海附近,就不會死心與組織徹底決裂。而且難免還要和自己聯絡,出了事把自己牽
連進去就不合算了。於是大家都決心讓他走得遠一些,一個完全不同的環境,可以
讓他重新開始。

齊海鈞向他提出了回北平。起初他沒有應聲。於是大家就讓他先考慮,一邊就
閑聊起來。慢慢的話就扯到了沈家老太太前一段生病,現在已無大礙。是因為健雲
到緗隆鎮接了月兒回家,看見了月兒,老太太才一天天好了起來。

第二天,再提起回北平,子萱便沒有拒絕,於是事情就定了下來。大家分頭做
了些準備。五天以後送走了子萱。

健雲出現在人群中。不急不許地走過來。似乎不是走向他,而且好象根本沒有
目標。但他走到麵前突然停下,子萱仿佛有嚇了一跳的感覺。

兩人對麵站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也許一切都無從說起。

還是健雲先笑了笑,伸手在子萱肩上捅了一拳。子萱也笑了。於是兩人算是招
呼過了。健雲幫子萱拎過行李,兩人就往車站外走。

“一路上還順利嗎?”

“還行。”

“沒遇上什麽麻煩?”

“沒有。到處都亂糟糟的。北邊來的查得嚴,南邊上來的倒鬆一些。”

“熱河前線有些頂不住了。而且日本人的間諜活動很厲害。”

說話到了車站外,一輛轎車在等著。

上了車,子萱問:“去哪兒?”

健雲看著子萱沉默了片刻才說:“沈家。”

車子開了起來。

車內靜了好一陣子。健雲才開口道:“你現在的處境,安排你到誰家住著都不
太合適。兩姓旁人,幫你擔風險。本來,想和——他——商量商量,後來想著,他
也不好出麵說什麽。還是我直接去找外婆說的。外婆不管什麽黨,什麽主義。寧可
把你關在深宅大院裏免得惹禍——其實她一直把你當自家孫子看的。”

子萱低下了頭,還是沒答話。

過了一會兒健雲又說:“那件事,也沒什麽。都過去了。”

健雲的話本是平常,但不知怎的子萱卻覺得那語氣中有種什麽東西讓他心裏咯
噔一下。

沈家大院看上去還和那年來時的感覺差不多。可子萱注意到傭人似乎少了許多。

大廳的陳設沒大變,子萱一腳踏進去時,好象又回到了那個暮春的黃昏。

細一看時才發覺,老太太蒼老了許多。但精神還好。又發現菀兒獨自坐在一邊,
沒看見杏兒。猛想到杏兒也到了出嫁的年紀了。

他,還是不在,心裏突然一驚,不會又病了吧?可轉念又覺得他現在身子沒那
麽嬌弱了。

見了禮。坐下來敘家常。談話卻異常的困難。子萱這些年來的生活——無論是
前兩年,還是這一年來的——大家都有意的回避著,子萱又沒有家裏的消息。實在
想不出什麽話題來。老太太就講起杏兒的婚事。說完了又有點兒冷場。

這時,老太太轉頭問身邊的丫頭:“少奶奶怎麽還不來?”



子萱一聽,驚得目瞪口呆。

這邊小丫環回道:“已經送信過去了,少奶奶說就來。”

正說話間。一個少婦帶著兩個丫環走了進來。先給老太太、大爺、大奶奶見了
禮。這才回頭招呼子萱:“忙著叫他們給你收拾房間,這就晚了。失禮的地方,還
請多包含。”

夏曉英身上少女的純真活潑,已完全被幹練沉著的少婦氣派所取代。而且一絲
一毫也看不出當年假小子的影子來了。

夏曉英坐下來又笑著對子萱道:“本來,月兒說去接你的,結果博物院有事兒,
臨時有把他叫去了。”又補充一句解釋到:“他現在在故宮博物院工作,還挺對他
的脾氣。”

子萱不知怎麽應答,隻笑了笑,笑得有些澀。

接著夏曉英就和老太太、大奶奶說起家務來。子萱在一旁看著,隻覺得這是和
和美美的一家人。而自己的心一直沉到了底。

正這時,有仆人進來稟報,大少爺回來了。

夏曉英起身迎了出去。不一會兒,走進一男一女兩個青年來。

一切都象是成了幻影,讓子萱覺得恍惚,似乎又是那一年了,也是在這間廳堂,
也是這兩個人兒站在一起,隻是忽然間雙方交換了裝束,是複歸?是錯位?子萱覺
得眼前有些花了。

月兒給奶奶和爸媽請了安。回頭看了看子萱。微微笑著輕輕說了聲:“來了。”

子萱也努力的笑著說:“來了。”

“一路上還好吧?”

“還好。”

“到家就好了。以後——就不用擔心了。”

子萱還是住在原來的房間。安頓好了行李。曉英便說:“我還有事兒。你們倆
聊吧。”說話轉身出去了。把子萱和月兒單獨留在了屋裏。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還是子萱先開了口:“這麽說,她還是一直在等你。”

月兒笑了起來:“瞧你說的。她能等我嗎?!——她也和人私奔了。”

“那……”

“那人是個壞人。”

“喔。他……有老婆了?”

“當然有老婆了。快三十的人了,鄉下孩子都倆了。不是因為這個。他們認識
的時候,英姐就知道。”

“那為什麽還要和他好?”

“他說那舊禮教的罪孽,應該起來反抗。要英姐和他一起反抗。”

“那為什麽不離婚?”

“他說他老婆也是犧牲品——她居然就信了!女人一談戀愛就傻得可以……當
然有的男人也一樣。”

“……那後來又怎麽分的手呢?”

“他又找了別的女人!”

“把曉英拋棄了?”

“不。他是要那種三妻四妾的生活。”

“曉英離開了他?”

“一個人,本來想自食其力。可病在了天津。家裏得了信兒,她奶奶又急又氣,
又不好意思,隻推病不管,其實心裏還是想著她倆哥哥無論如何也會接她去的。可
她哥哥們根本就不管。她媽隻好讓管家夏安去。可她不回來。我們家裏這邊得了信
兒,我才去接的她,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很危險了。要再晚一步就不行了。”

……

“誰提出你們倆……”

“還是奶奶跟她奶奶提的。這是她的一個心願,也是一樁心病。至於我們……
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可指望的,就為了讓家裏人都高興一些,起碼心裏寬慰一些,
能做的就盡量做吧。”

“……你們過得……還好?”

“…………好。”

第二十四章 為誰流下瀟湘去

夜,有些深了。月兒從書房出來,回到房裏。下人都睡了。他一般晚上要工作
得很晚,吩咐過,叫大家不用等他。

月兒自己洗漱了,上了床。回頭看了一下,發現曉英還睜著眼。

“還沒睡。”

曉英一笑“怎麽這麽晚?”

“梅博士南遷時把國劇學會收藏的文物存在了館裏。馬院長讓我幫著齊老夫子
整理編目。所以最近忙一些。”

“還是要注意休息,你的身體也沒比以前強多少,別拿自己不當回事兒。”

“好了,睡吧。”

兩人都靜靜地躺著,卻都沒有睡著。

是的,一個男人到底意味著什麽?曉英又一次質問自己。

愛情,婚姻,還有肉體的愛。

他,是個渾蛋。是的。他欺騙自己,一次又一次。可是自己為什麽一次又一次
的回頭。回到他的身邊,他的……懷裏。他用擁抱和親吻來撫平對她的傷害。但那
不是撫慰,隻是麻醉,麻醉過後是更深刻的痛苦。

他回來了。為什麽?他要回來。象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大家都做出那個樣子。
大家合謀要抹去,抹去那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他也參與了這個陰謀。但他們抹不去
他曾經留在自己肌膚上的點點滴滴的觸動。抹不去他留在自己體內炸裂的感受。

他在想他。怎麽能不想,在以往的許多個夜晚裏,我們也都這麽躺著,他都在
想他。想他想他想他。而我呢?在想另一個男人。想著生命中已經失去的,和永遠
不會再來的一切。

他今天問我:我們過得怎麽樣,我說“好”。我還能怎麽說。

我們就這樣過著,其實也很好,我有了工作,甚至可以說是事業,她操持著家
務,大家都有了自己的位置。在家裏,在社會上,都安身立命下來。

但是這樣的夜晚什麽時候是個盡頭。

還有,那個越來越緊迫的問題。大家都在看著我們。老太太的身體實在是不行
了。可她撐著,就是為了給我們一種威懾。她怕自己一走,我們會得到解放,那麽
她一輩子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騙誰?騙誰?我為什麽一輩子都在欺騙。可是這又還能騙到幾時呢?如果那件
事不解決,奶奶……媽媽……爸爸……

月兒突然霍得坐起了身。在黑暗中盯著曉英看。曉英也借著微弱的月光疑惑的
看著月兒。

靜了片刻,月兒開了口,那聲音有些破釜沉舟:“我想和你商量點事兒。”

下午,天轉陰了,子萱悶在屋裏,手裏拿了本書,卻沒看進去。

突然間,一切都離他而去。他想匡扶的世界,背棄了他。他想嗬護的人,背棄
了他。

——是啊。應該是自己被背棄了他。然而自己卻一直以為他會等著自己。

直到現在才發覺自己是多麽的愚蠢,多麽的自私。以為他會象舊戲中的女子一
樣在寒窯中為自己苦守上十八年。但他沒有,他決然而殘酷的把自己一切準備出而
反而的妄想連根拔起。也許生活本來就這麽殘酷,從不準備給你第二次機會。

有人敲門。子萱起身了開門。

月兒站在門口。盡管說不上吃驚。子萱還是微微征了一下。連忙讓進來。

坐下了。閑聊兩句。不知怎的,兩人就都沉默了下來。子萱不知道哪些話該說,
哪些不該說。他也看出月兒有心事,想來找自己是要和他說些什麽的。就等著他開
口。

終於,月兒平靜地說道:“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子萱沒有答話,看著他,聽他說下去。

“我和英姐的事……是為了安老人們的心。……我不知道她當時怎麽想的——
這個我沒法問——即使是對她,也沒法問。可我,就在當時,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
什麽程度。”

子萱的心緊縮了起來,他不知道後麵等著自己的是什麽,是月兒還要徹底的懲
罰他,還是……他不敢去想,怕有些事一想到就變得不可能。

“那天晚上,我試圖……是啊,我覺得這是我的責任,我應該去做……起碼這
樣才對得起奶奶,爸媽……對得起她……我吐了,就為這我現在還覺得對不起她…
…可我真的做不到。”

月兒低下了頭。輕輕顫抖著,似乎那一切還在噬咬著他的身心。

子萱猛然立起,快步走到月兒背後,摟住他,緊緊的用自己的胸膛貼在他的脊
背上。試圖去平服他的無助。

片刻之後,月兒轉身,從子萱懷裏脫出,也站起來,走了兩步,離開子萱一段
距離。平靜地接著說:“可我們這事兒,光做個樣子,是不行的。……我的責任,
我活著的唯一理由……奶奶的身子已經不行了,雖然上次大病挺了過來,實際上也
時好時壞。我不敢想,她要是帶著終身遺憾……”

好長好長時間的沉默。

“我可以答應你。”子萱突然開口道。

月兒聽了這話,抬起頭來看著他。

“不過有一個條件。”子萱也看著月兒,聲音很平,卻有著一種咄咄逼人的氣
勢。

月兒低下了頭,目光也黯淡了下來,似乎猜到了些什麽,聲音有些顫抖的說:
“你說吧。”

“那以後,我可不可以……和你……”

突然月兒的眼淚奪眶而出。子萱一把把月兒緊緊的摟在了懷裏。

第二十五章 猶是春閨夢裏人

月兒和子萱在書房談著金石字畫,天已到半夜。月兒讓人過子萱那邊送信,讓
他們那邊都睡了。不用等秦少爺,說秦少爺晚了就在書房歇了。

等送信的回來回話時,月兒就叫他伺候子萱睡下了,自己也就回了房。這時小
娥還沒睡,就伺候他洗漱睡下。小娥自己也就睡了。

半個小時以後,月兒又打開了書房的門。

子萱從床上坐起來,下了地,兩步跑到月兒麵前,抱住他,似乎要把他嵌入自
己的身體。

月兒用力要推開他。

“求你了!”子萱掙紮著。

“不!現在不要!你答應過我——等那以後。”

兩人又拉扯了幾下,終於子萱看出月兒的堅決,渾身一泄勁,放開了他。

月兒幫子萱穿好衣服,囑咐道:“回來的時候也把衣服穿好再出門,別涼著。”

子萱看了看他,點點頭,又笑了一笑,轉身就往外走。到門口停了一下,站了
一會兒,但最終沒有回頭就走了出去。

月兒看著子萱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突然整個人象散了架一般,頹然的坐在了床
上。

屋裏沒有點燈,黑洞洞的。

子萱坐了起來。他已經克製著自己多躺了一會兒。可他實在覺得分分秒秒都那
麽難熬。終於坐起了身,開始穿衣。

曉英要起來,幫子萱穿戴,子萱攔住了她。“你睡了吧。太晚了。別管其他的
事,……他……要不,我讓他明兒早上早點兒起了再過來,免得一會兒再吵了你。”

曉英笑了。卻什麽也沒說。子萱便沒再說什麽,也不去看她,低頭穿好了衣服。
這才抬頭看了看她,又對她點點頭。站起來往外走。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過頭來,
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曉英笑了,搖搖頭說:“你是在幫我。不是嗎?怎麽要你說對不起?如果要說
對不起,那應該……不——誰也不應該說對不起……我們誰都沒錯,沒人做錯了什
麽。”

聽這話,子萱不由得低下了頭,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對曉英苦笑了一下,
又說了句:“睡吧。”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夏曉英靜靜地躺在黑暗裏,平靜,象一汪湖水,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悲傷。

她不去想此刻在院子那一頭都在發生些什麽。因為不用去想。她不明白的是,
自己對生命要求了些什麽?得到了些什麽?

今天的局麵是否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不是轉了一大圈,事情還是回到了原來
的起點,按照命中注定的軌跡運行著。

如果當年自己不送他們走。是不是許久以前,就會發生今天的這一切。

不去想了。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

她努力想睡去,可是做不到。腦子裏亂烘烘的。她突然想起他,想起來剛才—
—他做到了,確實。

但是她很清楚的感覺到,他並不喜歡,或者說渴望。

他那麽機械的做了一切該做的事,自己也機械的配合著。

如果不是為了他——是否他也會不能呢?

在肉體的四季裏,此刻是就臘盡春回。

每一個寂寞的夜裏,從心底深處燒出的烈火灼傷著全身的肌膚。意識調動一切
力量撲滅著那烈焰。最終把心靈到肌膚全都冰凍了起來。

冰河在一陣陣溫暖的觸碰裏崩裂著。春潮在奔騰。涓涓的細流從每一個神經末
梢向同一個目標匯合,融匯成不可遏製的狂濤席卷整個的肢體。

那肢體不由自主的隨波逐流著,起伏蕩漾,去迎接,去接納,去占有——那象
春風一樣激蕩起它的另一個肉體。

還是那雙手,撫摸、捏弄、握揉,還是那片唇,親吻、啜吸、舔噬。



一切的感覺都是熟悉而又陌生。那麽讓人失魂落魄,又那麽讓人痛斷肝腸。

在過去那麽長的日子裏,自己失去的就是這些嗎?那麽為什麽得到了,還是覺
得空虛和無望。

他在尋找著,尋找多年前遺落下的痕跡。那些記憶的證據。

他告訴過自己:隻是因為失去了,才覺得特別美好。一遍又一遍。但沒有一遍
讓自己相信了。

事實是一切就是那麽美好。此時此刻再次作出了證明。

溫暖變成火熱。猛地刺穿了身體的最深處。

記憶、回味、甜蜜、痛苦,一切都不再重要。一切都被漫天的大火燒個精光。

再一次的合而為一,再一次的靈肉相融。

他不再是他。他也不再是他。他們,不分彼此,沒有界限。

世界消失了。

他的世界就是他——沒有什麽需要去匡扶,沒有什麽需要去拯救。他來到這世
間就是為了此刻的炸裂。

他的世界就是他——在那不可避免的厄運裏,他勇敢的幸存下來,就是等待這
一次的消融,彌散。


何必

那年指痕 依稀

那年唇印 迷離

尋不到舊歡痕跡

卻不信一刻離開過你

明明知春宵去時留不住

再緊緊擁又有何用處

明明是晨鍾無意催夢斷

又何必枉把曉光怨

此顆兩心 茫然

此刻兩身 纏綿

既吻不到天荒地老

就拚在今日海枯石爛

明明知斷了音訊還會想念

再行遠遠就能把傷心斷?

明明是此情依舊似當年

又何必強說天地不續我舊時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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