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桐茂典的股份
之後又過了數日,馬吉樟隨著慈禧和光緒帝返京去了,馬府重歸平靜之中。此時早已出了馬母七七之日,官兵一走,馬青霞便道別幾位兄長,返回開封耀德府。
這會兒婉兒的肚子已頗為明顯,馬青霞便開始隨著她學習孕婦的各種儀態,出門也必先懷藏枕頭,高高墊起,以使外人不致看出破綻。如此小心謹慎了數月,終於到了婉兒臨盆之日,那婉兒倒也爭氣,竟一下生出對龍鳳胎來,舉家一片歡喜。等婉兒清醒過來,馬青霞抱過兩個小嬰兒給她觀瞧,說道:“姐,這孩子還真像耀德呢。”
婉兒笑道:“俗話說,外甥像舅舅,那差不了。”
馬青霞憐惜地望著嬰兒,道:“這也是耀德在天之靈保佑的結果。”
婉兒也道:“是呀,要是隻生一個,還不知道咋說呢。回去辦喪事兒的時候,也沒想著瞞人,興許吐的時候被人瞅見過。雖說回開封以後一直沒敢出院,可也保不齊漏出風去。現在多好,啥也不怕了。”
旁邊雷沛山卻不無遺憾地說道:“唉,要是倆都是兒子就更好了……”
婉兒嗔道:“看你說的!我這本事已經不小了!”
馬青霞忙道:“姐為了我,可是受了不少罪。我……”心中激動,竟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婉兒笑道:“咋又說這見外的話?這就是你兒子!”
馬青霞把那男嬰單獨抱起來,輕輕拍打著。那嬰兒倒也不哭鬧,緊緊偎在馬青霞懷裏,沉沉睡著。婉兒看著笑道:“你看這孩子多仁義,跟你有緣份。弟妹,給孩子起個名兒吧。”
馬青霞道:“我想過了,這名兒還得回去讓娘起。我倒是想了個小名兒,他是伏天生的,就叫伏兒吧。”
“伏兒?嗯,挺順嘴,聽著也有福,大名等回去讓娘起。不光是這,回去的時候,動靜得大,滿月、百日都得好好操辦。要讓劉家那些人都知道,耀德家有後人!”
馬青霞帶著伏兒返回尉氏劉家,劉楊氏隻道是馬青霞親生,耀德留下來的遺腹子,喜得一見了便老淚橫流,抱著再不肯放手。馬青霞又謊稱自己懷孩子時生了氣,奶水沒有下來,所以隻能讓二哥馬吉樟從北京寄來了許多洋人做的奶粉,衝給孩子食用。劉楊氏看著一罐罐的白麵麵瞠目結舌,倒也不疑有他。
自馬青霞搬去開封後,四大爺劉鴻章和花嬸便搬來劉府居住,一來幫著照看院子,二來也能陪劉楊氏說話解悶。這天劉楊氏便來找劉鴻章商議,說老天總算待耀德不薄,給這一枝兒留了後,自己打算做些事兒還願。
劉鴻章也覺得有理,便問道:“那你想咋整?”
劉楊氏琢磨著道:“先前遇下喜事兒,不是擺粥棚施粥就是廟裏布施,這次是耀德添丁,咱劉家又開枝散葉了,我琢磨著修修咱劉家祠堂,你看那祠堂破的……”
劉鴻章忙道:“哎,六弟妹,你可別。上次耀德娶親的時候不也給過修祠堂的錢嗎?可結果咋的,還不是讓劉樹德給貪了。”
“我心裏也膈應這個,可添丁的事兒我覺著是咱劉家祠堂有福氣兒,還記著保佑耀德這一枝兒開枝散葉,我得感謝劉家老祖宗。還有就是……”劉楊氏猶豫著道,“四哥,我想花點錢給耀德媳婦和孩子鋪條後路,好讓族上的人善待他們娘倆。”
劉鴻章聽得點了點頭,“要是這麽著,四哥就給你當監工,老三他甭想貪去一個大子兒!”
劉楊氏笑道:“我正是這意思。可老三是族長,這事兒繞不開他。”
劉鴻章哼了一聲,道:“我去說。這是族上的大好事兒,他不能說半個不字兒。”
有人出錢翻修祠堂,劉樹德作為族長自然無法反對,轉日劉氏族人便齊聚敦睦堂前,向先人禱告此事。門外放罷一通鞭炮,劉樹德便當先上香行禮,高聲道:“尉氏劉家列祖列宗在上,後人子弟今日開始整修祠堂,多有驚擾。還望鑒諒並繼續保佑劉氏後人枝繁葉茂,興旺發達!”
眾族人也隨著一起磕頭行禮,起身後,劉鴻章卻突然開口道:“列祖列宗啊,今兒個修整祠堂,是第八代老六劉鴻基的媳婦兒劉楊氏和第九代老十一劉耀德的媳婦兒劉青霞出錢,請你們多多護佑這一門孤兒寡母,別再受人欺負啊!”
劉樹德等人心中有鬼的,聞聽這話都變了臉色,但在祠堂之前又不好發作,便隻能在腹中暗暗咒罵。劉樹德皺著眉又道:“好了,現在請允許我們恭請劉氏鎮族之寶、乾隆爺禦賜寶硯下山!”
劉泰義從小輩兒裏站出來,沿梯子爬到高處,從那牌位上方的牆洞裏取下一隻木盒來,交給劉樹德。劉樹德打開木盒,又將裏麵一層層的黃色緞布揭開,然後將那方古硯取出,擺到前麵供桌上,眾族人再次下跪膜拜。劉樹德待眾人起身,便上前又將那古硯放回木盒鎖好,然後說道:“整個期間這鎮族之寶不便留在祠堂內,可暫時送到我家妥為保管,待祠堂修好後再請回來安放。”
話音剛落,劉鴻章便大聲道:“那不行!你看管,我信不過!”
劉秉德在旁大叫道:“你是啥意思?那請到你家去看管?我還信不過呢!”
劉鴻章道:“這鎮族之寶自打從京城迎請回來以後,還從來沒有離開過到劉氏祠堂,要看管也需在這祠堂內看管。”
劉樹德不滿地說道:“這祠堂裏亂哄哄的,哪裏有處看管?”
劉鴻章大聲道:“暫時安放在門房裏,我來看管!”
劉樹德陰笑道:“四大爺,你可要知道這禦賜的古硯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要是有個閃失……”
劉鴻章斬釘截鐵地說道:“要是有個閃失,砍我這腦袋就是了!”
劉秉德接口道:“這可是你說的!各位都聽見了?!隻怕你喝上二兩貓尿,這鎮族之寶……”
劉鴻章冷笑一聲,“你放心,我再喜歡喝酒,也不能拿自兒個的腦袋當兒戲!”說罷拿起硯台便進了門房。
當天便有工人入駐祠堂,開始搭架子拆牆,劉鴻章也卷起鋪蓋卷搬進祠堂門房,白天監督工人幹活,晚上便守著那硯台值夜。那硯台在劉鴻章眼中可比性命還要緊,揣在身上怕碰壞了,放在旁邊又怕丟了,考慮再三,總算想出個主意,把個竹籃用麻繩高懸在房梁之下,將硯台放在了竹籃裏,並在繩上又係了個鈴鐺。一切弄妥,劉鴻章碰了下竹籃,鈴鐺叮咚作響,劉鴻章滿意地笑笑,這才躺下睡去。
如此過了兩夜,一切無事,到得第三日晚上,劉泰義買了些小菜,又打了半斤酒,過來找四爺爺吃喝。這泰義平日便和劉鴻章走得近,見他日夜在祠堂監工辛苦,便過來找他聊天解悶。
兩人吃喝了一會兒,劉鴻章便念叨有酒無肉,吃得不夠愜意,把泰義說得臉紅起來,嚷嚷著要給四爺爺買豬頭肉吃,快步便出去了。泰義走後,劉鴻章又自斟自飲了幾杯,那半斤小酒便見了底。劉鴻章酒興未盡,心中頗不痛快,便又想起白日裏劉秉德來過,號稱不久前自己發了些小財,要來感謝列祖列宗們保佑,便在牌位前供了好些酒肉。劉鴻章越想越是心癢,終於還是忍不住踱步過去,從牌位前的酒鼎裏灌了一酒壺回來。
但不知怎地,這酒勁頭竟極大,劉鴻章隻飲了兩杯便沉沉醉去。一直到第二日雞啼五遍,天光大亮,劉鴻章這才醒來。一邊責備著自己酒量減弱不該貪杯,一邊朝那竹籃裏看去,這一看卻驚得呆若木雞,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那竹籃裏哪有什麽硯台,黃色緞布裏隻餘下了一包豬頭肉!
馬青霞和劉楊氏聽到消息趕到祠堂時,就見劉鴻章蹲在牆根下,愣愣發呆,一眾族人們都圍著他連聲數落著,就聽劉樹德說道:“四大爺,那硯台可是鎮族之寶,在咱劉家傳了一百多年,傳了好幾代呀!如今在你手裏丟了,你……唉!”
旁邊劉秉德接著也道:“有了閃失砍你腦袋,這可是你說的!”
劉樹德陰笑兩聲,又道:“四大爺,你說吧,硯台哪兒去了?還有誰跟你是同夥兒?”
劉鴻章聽到這話回過神來,正要反駁,抬頭卻看見劉楊氏兩人,立時羞愧地老淚縱橫,顫顫巍巍說道:“老六媳婦,我……我對不住你們呀!”
劉楊氏不忍地問道:“四哥,咋回事兒啊?”
不待劉鴻章答話,劉樹德先說道:“六娘,你來得正好。咱劉家的鎮族之寶丟了,估摸著是四大爺監守自盜,你們說咋辦吧?”
劉秉德又道:“對,當初他說由他看管,我就尋思沒安好心!”
劉鴻章氣得一下立起身來,“放屁!小王八蛋,你也脫不了幹係,你是不是給酒裏邊下藥了,啊?!平時我一人喝半斤酒也不帶醉的,昨兒個晚上喝了你那酒兩三口就醉倒了,你說,你是不是給酒裏下藥了?!”
眾人都是不解,齊齊向劉秉德看來,劉秉德臉上也閃過一絲慌亂,忙故作鎮定地說道:“嘿,四大爺你可真會訛人呀!我……”
劉樹德瞪著劉秉德,厲聲喝道:“秉德,到底咋回事兒?”
劉秉德忙陪上一張笑臉,答道:“三哥,六娘,你們聽我說,之前我在開封府賣了一批藥材。三哥,你忘啦,就是你賒給我的那些藥材,我賣了個好價錢,我心裏琢磨這是祖宗保佑我發財,所以我就買了些貢品、好酒來給祖宗上貢,他四大爺……”
劉鴻章打斷他道:“我就是偷……偷喝了你的酒才醉倒的,你說你不是……”
劉秉德忙道:“四大爺,你血口噴人,酒鼎裏現在還有我的酒,咱們拿出來驗驗。”
說著快步跑進敦睦堂裏,將牌位前那尊麵盆大小的酒鼎抱了出來。眾人都是詫異地望著他,劉秉德又向劉鴻章問道:“四大爺你看,是不是這酒?”
劉鴻章道:“就是。”
劉秉德二話不說,舉起酒鼎便連飲了三四口,喝完放下酒鼎,抹了把嘴,便又嚷道:“大夥兒看著啊,看我劉秉德倒不倒,”又朝向劉樹德說道,“三哥,這酒你拿到衙門裏去驗,還兄弟一個清白。”
劉樹德也不理他,又對劉鴻章說道:“四大爺,那你說可能是泰義拿了硯台,又是咋回事兒?”
劉鴻章道:“昨兒個晚上泰義來找我喝酒,我說想吃豬頭肉,泰義便說去買,就出去了。後來我喝了秉德那酒就醉倒了,再醒了就不見了硯台,籃子裏就隻剩下這包豬頭肉,你說不是他拿了,那是咋回事?”
劉樹德又問道:“那泰義人呢?”
劉鴻章道:“我後來也沒見啊,跑了吧!”
劉樹德道:“四大爺,就是說後來你並沒有見到泰義再過來?”
“沒見著……”
劉樹德陰陰一笑,“那光憑這豬頭肉就說是泰義偷了硯台,這說不過去吧?”
劉鴻章氣惱的道:“老三,你啥意思?難不成你覺得是你四大爺賊喊捉賊?”
劉秉德在旁冷言冷語地說道:“那可說不準兒。”
“老五,你他娘的……”劉鴻章憤怒地吼道,“就是你跟泰義偷的,你們一個下蒙汗藥,一個偷,你們是親叔侄兒……”
“四大爺,你……”劉秉德急道,“胡扯。我要是下了藥,我咋能還在這兒說話?”
劉樹德瞪了他一眼,喝止道:“秉德,閉嘴。”
馬青霞冷眼看了半天,這時便插口道:“三哥,那還是報官吧,讓官家張榜去找泰義,找著泰義就真相大白了。”
劉楊氏也道:“是呀,他三哥,報官吧。”
劉樹德點了點頭,正要同意,旁邊劉秉德卻有些恐慌地阻攔道:“三哥,先別報官呀,萬一要真是泰義偷的,好歹他也是咱劉家人,咱……”
劉樹德警覺地扭頭望著他,也不出聲,劉秉德自己便心虛地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已細不可聞。劉楊氏卻覺得有理,便道:“對,對,秉德說的也是,泰義可能也是一時糊塗,他要是能把硯台還回來,咱們……要不先不報官,咱們先找找?”
劉秉德忙接口又道:“是,是,六娘說的是,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你說呢,三哥?”
劉樹德不動聲色地望向馬青霞,問道:“耀德媳婦兒,你說呢?”
馬青霞淡淡一笑,道:“三哥是族長,還是你拿主意吧。”
劉樹德又意味深長地望了劉秉德一眼,這才大聲說道:“那咱就先不報官。欣德,把咱的人都撒出去,找著泰義的有賞!”
眾人紛紛散去了,秉德也待往外走,劉樹德卻喊住他,緩緩問道:“秉德,你說,你為啥不讓報官?”
劉秉德麵露惶恐,答道:“三哥,泰義是咱親侄兒,真要是泰義偷了,總不能把他送進大牢吧?”
“你當真是這麽想的,還是有事兒瞞著我?”
劉秉德尷尬地說道:“我哪有事兒瞞著三哥呀!”
劉樹德嘿嘿一笑,“我咋覺著這硯台是你偷的呢?”
劉秉德忙道:“哎,三哥,你這是啥話,我可是你親兄弟,我對天發誓,我要是幹下那惡心事兒,讓我不得好死。”
劉樹德陰笑兩聲,說道:“秉德,你要知道,那硯台可是咱劉家的鎮族之寶,有硯台在,我這族長當的臉上有光,腰杆子硬氣。沒了硯台,那就是給我劉樹德下絆子,害我,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說完拂袖而去。
這天劉秉德再回到家就一直坐立不安,果然剛到了傍晚,三嫂便登門而來,說劉樹德讓她捎來一句話,“你三哥說,他賒給你的那批藥材還在開封的貨棧存著呢!”
劉秉德聽完便一屁股癱坐在地,半天沒有起來。隨後這晚便壓根沒睡,第二日一早就去找到劉樹德,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原來正是劉秉德見財起意,存了要偷走硯台的念頭,所以那天便故意將下了蒙汗藥的酒留在祠堂之上,就知道四大爺必然忍不住會去偷喝,到了晚上,趁四大爺醉倒,輕輕鬆鬆便偷走了這塊寶貝硯台。不想那劉泰義恰好買了豬頭肉回來,在祠堂門口碰個正著,看見劉秉德手中拿著硯台,驚得立時大呼小叫起來。劉秉德情急之下上去掩住了劉泰義的口,慌亂中也沒注意分寸,竟生生將泰義憋死了!事畢後劉秉德也慌了,匆匆將泰義的屍體藏起來便回了家。
講完這些,劉秉德泄了氣,一下跪倒地上不住給劉樹德磕頭,口中連呼三哥救我,三哥救我啊!劉樹德皺著眉在房中踱步,漸漸地,一個惡毒的想法在他腦中浮現。
一大清早,馬青霞便被院子外嘈雜的聲音吵醒,正詫異時,秋蓮慌慌張張跑進來稟報,連呼外麵出大事了。馬青霞隨著秋蓮來到大門外,就見這裏已圍上了許多路過的百姓,都在指點著小聲議論。馬青霞順著眾人目光望過去,隻見牌樓上高高地吊著一具屍體,隨風輕輕搖晃著,屍體上還用匕首紮著一封書信。馬青霞凝神細看,那屍體當然不是旁人,正是劉泰義!
不多時庫生已將劉樹德請了來,劉秉德也恰在一起。兩人來到客廳,劉楊氏和馬青霞已在這裏等待,兩邊見了禮,劉楊氏便將那封書信遞給劉樹德,又將泰義屍體的事情簡單講了。劉樹德把信看了一遍,說道:“照這信上說,現在硯台是在龍九手裏,而泰義也是為了追回硯台才丟的命……”
劉楊氏憤怒地道:“這個殺千刀的龍九,他作孽呀!作孽呀!”
馬青霞卻緩緩道:“三哥相信這是真的?”
劉樹德不動聲色地說道:“信上是這麽寫的,弟妹你也看見了,你要是不信,那我們等弟妹去跟龍九討個說法兒。”
馬青霞冷笑道:“龍九他咋會知道咱家修祠堂呢?”
劉秉德在旁插口道:“龍九可是出了名的江洋大盜,縣衙都敢偷,別說一個祠堂了。”
劉楊氏悲聲道:“可憐了泰義這孩子呀!作孽呀!他三哥,你說咋辦?”
劉樹德道:“龍九不是說了嘛,三萬兩銀子贖回硯台。”
劉楊氏不假思索便道:“行,行,給他,給他,五萬兩也給他。”
馬青霞忙攔阻道:“娘……”
劉楊氏卻不耐煩地道:“他媳婦兒,這事兒我做主了,歸根到底是咱對不起泰義,咱要是不修祠堂,也不會……”
“娘,咱修祠堂可是為了族裏做好事……”
劉秉德哼了一聲,道:“是好事兒,可倒了把泰義一條命搭上了!”
馬青霞怒視著他,道:“說不定是咋回事兒呢?”
劉秉德急道:“哎,老十一媳婦兒,你這話是啥意思?”
馬青霞大聲道:“我啥意思,該清楚的人他……”
這時劉楊氏卻喝止她道:”他媳婦兒,你少說兩句,聽三哥說,”又轉頭對劉樹德道,“他三哥,六娘出錢,你去把硯台贖回來,還有,泰義……你說咋賠,六娘陪。”
馬青霞忙喚了聲,“娘……”
劉楊氏卻厲聲喝道:“你閉嘴!他三哥,你說吧。”
劉樹德心頭暗喜,臉上卻仍是冷冷地說道:“那是一條命,六娘,你說這……我咋開口?”
“是,是我們對不住泰義,咱都是親的熱的,你開口就是。”
劉樹德還是搖頭,“六娘,真的是不好說。”
“兩萬,要不五萬兩,咋樣?”
“六娘,銀子再多,命也沒了呀!”
劉楊氏隻得問道:“那你說,你要啥?”
劉樹德緩緩說道:“桐茂典的股份。”
劉楊氏和馬青霞都是大驚失色,相互對望了一眼,馬青霞皺眉道:“啥,三哥,你這話就不對了,泰義咋死的還不知道,再說了就算他為了保護硯台而死,那也是龍九的罪過,跟我家有啥關係,你這……”
劉樹德嘿嘿一笑,道:“這可是族上大家商量下的意思,公茂典收回族上也好讓那些個沒家業的族人有個掙錢的去處,弟妹……”
馬青霞打斷他道:“不行,公茂典,耀德是大股,耀德臨死時候可說了……”
不料這時劉楊氏卻大聲說道:“好,給你們,都給你們,我們把桐茂典的股份全都讓出來!”劉楊氏答應得這般容易,就連劉樹德自己都沒想到,也是一愣,這時就聽劉楊氏繼續道,“可我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要寫下字據,從今往後你們再也不能欺負耀德媳婦和我的孫子!”
劉樹德訕訕地應道:“看六娘這話說的,我們咋是欺負……”
劉楊氏道:“廢話少說,行還是不行?”
劉秉德忙跟劉樹德催促道:“行行,當然行!三哥,趕緊答應啊!”
劉樹德瞪了他一眼,又對劉楊氏道:“六娘,這事兒我可是替你著想,你要是心裏不痛快,我……”
劉楊氏道:“我都答應了,你還說啥?”
馬青霞急道:“不行!娘,你還看不出來嗎?他們這是訛詐咱呀,泰義的死跟咱沒關係。”
劉楊氏卻沉下臉來,“他媳婦兒,你聽娘的,進去,啊?你要是一著急一生氣,把奶水憋回去,那我孫子可就遭罪了,耀德在地底下也不能踏實安心呀!”
“我……”
馬青霞還待再說,劉楊氏忍不住厲聲喝道:“你要是不想逼死我,那就進去!”
馬青霞還從未見劉楊氏發過這麽大火,一下子愣住了,劉楊氏又放低聲音,柔聲道:“他媳婦呀,把耀德的兒子好好養大,讓他把這個家擔起來,就是你的大孝,就是你對咱劉家最大的功勞,啊!”
劉楊氏望著馬青霞的目光堅定不移,難以違逆,馬青霞隻得點點頭,眼中已有淚水溢出。用手抹了一把眼淚,再把憤怒的目光投向劉樹德兩人,那兩人也心虛地紛紛躲開視線,看向別處。馬青霞大聲說道:“好,給你們,都給你們,我們把桐茂典的股份全都讓出來!”
將桐茂典的股份讓出來之後,劉楊氏的身子便日漸虛弱,眼見就下不得床了。馬青霞強作歡顏,每日抱著伏兒在劉楊氏眼前玩耍,以博劉楊氏一笑。這天晚上服侍劉楊氏吃過藥,馬青霞便拿了件舊衣服過來,坐在劉楊氏床邊縫補。劉楊氏讓伏兒靠在自己身上,疼愛地逗弄著,馬青霞看她臉色比昨日更加蒼白,心疼地道:“娘,你要累了就再睡一會兒啊。”
劉楊氏強撐著笑了笑,搖頭道:“沒事兒。他媳婦兒,這舊衣裳你還補它幹啥,做件新的吧。”
馬青霞微笑道:“這衣裳還挺好,就是袖口破了。”
“唉,你呀,自打耀德走了以後就沒添過新衣裳。你又何必這麽苦自個兒呢?”
“看娘說的,我不苦。”
“耀德媳婦呀,那天……”劉楊氏喘了口氣,然後歉疚地望著馬青霞,“那天我說話重了,你可甭往心裏去呀。”
馬青霞忙道:“我知道娘是為我好。”
“有了字據,還有那麽多中人,老三樹德往後再也不敢欺負你了。”
馬青霞苦笑道:“嗯,我明白娘的意思。”
“娘沒別的盼頭,就隻盼著你把伏兒平平安安地養大,把香火傳遞下去。為了這,娘啥也舍得,啥也不在乎……”說著話音已哽咽起來。
馬青霞眼圈也紅了,“娘,你別說了,我都懂……”
“咱家人丁不旺,我就想是不是斂財斂得太多了,是不是財氣把人氣給壓住了?所以,以後甭把銀子看得太重,要是花錢能消災,可千萬不要舍不得呀!”
馬青霞連連點頭,“嗯,我記住了。”
“祠堂還敞著,得接著修完,不能讓人說咱顧頭不顧尾。要是以後聽見硯台的消息,還得想法兒買回來,供進祠堂。還有,我說過的義莊,也得趕緊蓋起來,”馬青霞已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忙不住點頭,劉楊氏接著道,“耀德媳婦呀,雖說咱遭了好多難,但娘還是相信,好人有好報,好心有好報。今兒個不報,早晚得報。可不能因為老三、老五不是人,就把別人都看歪了,啊?”
馬青霞勉強做出笑臉,“娘,你今兒個咋老說這些呀?天不早了,你睡吧。”
劉楊氏苦笑著搖搖頭,“不,娘舍不得睡,再跟我這大孫子玩會兒。”
伏兒大概是聽到奶奶在說自己,探手過去抓住了劉楊氏的衣襟,劉楊氏忍不住笑道:“你瞅這眉眼兒,跟耀德小時候一模一樣……活脫是一個坯子倒出來的。耀德要是瞅見了,指不定多高興……”
馬青霞見她說話漸顯費力,忙道:“娘,你累了,先睡吧……”
劉楊氏搖搖頭,又向伏兒說著,“伏兒,給奶奶笑一個,笑一個……”
伏兒似是聽懂了,咧開嘴衝著劉楊氏笑起來。馬青霞又道:“娘,我聽鳳芝說,你今兒個又吐血了。我想咱去開封住一段時間,找個好郎中一,換幾副藥吃吃,或許能好起來……”劉楊氏沒有作聲,馬青霞詫異地看她一眼,見她仍然笑嗬嗬望著伏兒,便又道,“也有好些日子沒見著姐了,到時候咱們給伏兒和娟兒一塊過百日,熱鬧熱鬧……”
劉楊氏還是沒有反應,馬青霞再看過去,見她依然是那個姿勢,那副表情,心中驀地一涼,手中衣服已跌落地上,“娘,娘,娘?你咋了?!”
馬青霞撲上去抱住劉楊氏搖晃著,劉楊氏這時已再無法回答她。馬青霞悲泣起來,聲音催人淚下,“娘……怎麽……怎麽連你也不管青霞啦……”
旁邊伏兒也無聲地緊緊偎在劉楊氏身上,像是在感受著奶奶身上最後的那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