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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品誥婦到民國女傑 第十六章 慈禧駐蹕

(2023-11-24 07:57:22) 下一個

第十六章  慈禧駐蹕

 

自打那日在敦睦堂劉楊氏宣布了馬青霞懷孕的消息後,馬青霞便隨著婉兒去了開封居住。早些年耀德在桐茂典開封分莊旁邊置下過一處宅院,就起名做“耀德府”。平日裏無人居住,這會兒婉兒便著人收拾出來,自己和馬青霞一起搬了進去。一來躲開了三嫂等人的聒噪騷擾,二來也可以避人耳目,他日偷梁換柱時也好來得方便。

如此平靜了一個來月,時節剛入了冬日,一封家信從安陽蔣村飛來,馬青霞打開一看,立覺天旋地轉,險些昏厥過去。原來禍不單行,這邊劉耀德剛剛下葬不久,那邊馬青霞的母親馬夫人又已過世。

馬青霞也顧不得多做悲傷,喊上秋蓮陪伴,直奔安陽老家回來。四哥馬吉樞引著她來到母親墳前祭拜,馬青霞伏倒在雪地上,又是一場好哭。自打耀德病重時起,劉家屢遭紛亂,馬青霞不但心中悲苦無人傾吐,更要強撐著抵抗劉樹德等人,身體早已虛弱不堪,這回再加上馬夫人過世的打擊,墳前這般嚴冬寒風一吹,回來後便病倒了。馬吉樞忙配了些滋補的中藥,每日給馬青霞熬製服用。

這一日秋蓮服侍著馬青霞喝完藥後,告訴她不知何故,整個蔣村外都圍上了許多官兵,還有一些甚至都進了馬府走動。馬青霞心頭詫異,忙來找馬吉樞問詢。馬吉樞其時正在廚房熬藥,聽了馬青霞疑問,隻淡淡地說道:“沒什麽,你不要胡思亂想。你的藥熬好了,喝了我再給你把把脈,看是否……”

馬青霞急得打斷他道:“四哥,眼看家裏亂成這樣了,你咋還有心思熬藥?!”

馬吉樞看了她一眼,“事已如此,又能咋樣?”

馬青霞聽得這話怪異,皺眉道:“四哥,你們是不是有啥事兒瞞著我?”

馬吉樞苦笑道:“沒有,四哥跟你最親,咋能有事兒瞞你?”

“不對,大難當頭,你還如此鎮靜。四哥,你要不跟我說實話,我就闖出去,就算皇上太後來了,我也得問個清爽!”說完邁步便要往外走。

馬吉樞忙攔住她,低聲道:“七丫,我跟你說了吧,確實是皇上太後要來。”

馬青霞一驚,“啥?他們……”

“朝廷與洋人簽訂了合約,太後和皇上自西安返京,要在咱馬府小住數日。”

“這……”馬青霞皺眉道,“這是真的?”

“是真的。七丫,此事萬萬不可對外人道,明白嗎?”

馬青霞點點頭,又思索片刻後道:“四哥,我得走。”

“走?”

“我不想見他們,我得返回開封。”

馬吉樞皺眉道:“娘的喪事兒還沒過頭七,再說你的病還沒好,不能走。七丫,你是不想見太後和皇上,對不對?”

馬青霞點點頭,“是。若擱在以往,倒也想見見。可眼下,偌大中國幾乎被洋人瓜分,她卻還說‘量中華之物力結諸國之歡心’‘寧與友邦不予家奴’ 。這樣的太後,不見也罷。”

馬吉樞聞聽不自覺地左右看看,這才小聲對馬青霞說道:“七丫,此話可不能亂講。”

馬青霞撇嘴道:“對外人自然不講。四哥,你就讓我走吧。”

馬吉樞一臉苦笑,“晚了。自昨日起,馬府就已禁止出入。”

“啥?”馬青霞賭氣道,“我就走!”

“七丫,你可不能胡來,不為你自個兒著想,也得為二哥著想啊。”

“二哥……也回來?”

馬吉樞苦笑道:“他隨太後皇上離開紫禁城西狩,能不跟著回來嗎?”

“那……”馬青霞猶豫了一會兒,道,“那好吧,我可以不走,但我不想見他們。四哥,你跟大哥說說,我病得厲害,無法見人。”

馬吉樞也隻好無奈地道:“好吧,我把你的話兒轉告大哥和三哥。”

馬青霞回去自己房中便閉門不出,每日隻聽著秋蓮講解府中動靜,昨日二少爺馬吉樟如何恭恭敬敬地將一些人引到西院住下,今日見到的那老婦人又如何雍容華貴,氣度非凡,定是當今太後無疑。這天秋蓮又說見馬吉樟領著太後去後花園踏雪去了,馬青霞見她講得眉飛色舞,便笑道:“別叫別人聽見,當心治你的罪!”

秋蓮道:“我就遠遠瞅了一眼,還能有啥罪?”

馬青霞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

秋蓮奇道:“這是個啥罪?”

馬青霞笑笑,正待解釋,就聽敲門聲響起,卻是馬吉樟走了進來。聽秋蓮講馬吉樟回來了幾日,這倒還是馬青霞頭次見到他,不由驚喜道:“二哥!咫尺天涯,我還以為見不到你呢。”

馬吉樟笑笑,卻道:“七妹,快跟我走。”

馬青霞詫異道:“幹啥?”

馬吉樟道:“剛才太後在咱家書房看到你的畫,很是欣賞,要你去當場作畫。”

馬青霞皺起眉來,道:“我不去。二哥,咱娘剛剛過世,這馬府上下卻是一片喜慶,我哪有心思作畫?你就說我身患重疾,隻怕傳染了太後。”

馬吉樟一臉難色,急道:“七妹,太後和諸位大臣均在書房等候,你可別讓二哥為難呀。”

馬青霞素來和這位二哥親近,見他這會兒這般為難,也是心有不忍,便叫秋蓮將鬥篷取來,穿好了隨馬吉樟一同前來書房。

進得房中,就見慈禧太後當前而坐,一群文武大臣肅立兩旁。馬青霞上前行罷禮,便接過旁邊書童遞來的墨筆,在宣紙上舞動起來。隻片刻寥寥數筆,一幅畫作便已完成,馬吉樟和另一官員過來拿起畫,呈到慈禧麵前,但見一片冰天雪地當中,一支蘭花傲然挺立,當真是形神俱備,宛若親見。慈禧久久凝視著,一直沒有開口,眾大臣心中都是戰戰兢兢,不知這位老佛爺又在想些什麽。好半天慈禧才緩緩說道:“嗯,哀家生平最喜歡的便是蘭花,乳名也叫做蘭兒。青霞姑娘寥寥數筆,風雪春蘭的神韻便躍然紙上,真才女也。”

馬青霞答道:“謝太後。民婦青霞自幼愛蘭,愛蘭之高潔,愛蘭之孤傲,愛蘭之不屈。”

“唉,”慈禧歎了口氣,道,“你的用意哀家看得明白,春寒料峭,家國遭難,宛若冰雪壓頂,你希望哀家能夠力挽狂瀾,扶大廈於將傾,拯社稷於危難,恰如蘭花一般迎風而立,頂雪而生。”

不等馬青霞再答話,馬吉樟忙拉著她一同跪下,大聲道:“小妹不懂禮數,恣肆狂妄,還請太後寬恕。”

旁邊眾大臣們也忙都一起跪倒在地,慈禧望著匍匐在地的眾人,臉上掠過一絲悲涼,歎道:“青霞姑娘的用意,你等也該好好掂量掂量。哀家也是要臉麵的人,自打道光帝開始,你們算算,咱大清丟了多少臉,哀家臉上無光呀!”眾大臣跪在地上麵麵相覷,都不知如何作答,慈禧接著道,“青霞姑娘,若我大清國四萬萬子民都如你一般明理,我大清國又何致於如此呀!”說罷起身拂袖而去。

眾大臣們伏在地上,聽得慈禧的腳步聲走遠,這才紛紛立起,相互望望,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神情。馬吉樟苦著臉道:“也不知太後這一番話是何用意?”

眾人都是搖頭,有人便接道:“不管是何用意,還請馬大人對家人多加約束,萬萬不可橫生變故啊。”

馬吉樟忙道:“是,是,在下明白。”說完不禁扭頭瞪了馬青霞一眼。

眾大臣又議論幾句,也都不得要領,便紛紛告辭離去。馬吉樟送走眾人,便對馬青霞鄭重說道:“七妹,此際多事之秋,說說萬萬小心,許多事你有所不知,眼下國家蒙難,李鴻章與洋人所簽和約雖未割地,但賠銀甚多,朝中頗有不滿,民眾也多怨言。這一路上,眾位大人謹小慎微,小心伺候,不敢有半點差池。”

馬青霞悲傷地道:“俗話說,伴君如虎。爹生前教誨,此時方深有體會。”

馬吉樟忙道:“你又在胡說了。這院裏院外耳目眾多,千萬要多加小心。”

馬青霞點點頭,道:“小妹知道了。”

馬吉樟也歎了口氣,道:“還好,再有數日便可到京,那時就能鬆一口氣了。”

兩人正說著,一名旗兵佐領進來行禮道:“翰林大人,村外有個名叫徐勝賢的,口口聲聲說是馬府中人,還說以前是國子監學生,不知他是否……”

馬吉樟和馬青霞都是一愣,馬吉樟不禁皺眉道:“徐勝賢?這個時候他來幹啥!”

那佐領便道:“若翰林大人不想見,將他趕走就是。”

說完轉身要走,馬吉樟望了望窗外的一地白雪,心中又有不忍,便又說道:“且慢!如此大雪,把他帶回來吧。”

不一會兒,徐勝賢便隨著那佐領走了進來,一見到馬青霞也在這裏,不禁驚喜地喚了一句,“七丫!”

馬青霞拿眼瞧去,又是數年不見,就看他兩鬢已有點點斑白,臉上也平添了許多皺紋,想是這些年飽受奔波之苦,為他那君主立憲的理想奔走呐喊所致。心中不免有些憐惜,輕聲道:“勝賢,你咋回來了?”

徐勝賢道:“我聽說夫人病故。特意從北京趕來憑吊。”

馬青霞勉強笑笑,道:“難得有心了。”

馬吉樟這時打斷道:“勝賢,你可知為何不讓你進村?”

徐勝賢淡淡一笑,道:“定是皇上和太後駐蹕於此,對不對?”

馬吉樟奇道:“你如何知道?”

徐勝賢有些得意地道:“我並不知道,但可以猜出。皇上和太後八月二十四離開西安返京,按行程,近日應該到達彰德府。而在這彰德府,可供下榻之地除了知府衙門,就是這馬府了。太後和皇上眼下心煩意亂,必不願多見地方官員。因此,這馬府便是最好的清靜之地了。”

馬吉樟冷笑道:“說了這許多,你憑吊家母是假,前來見駕才是真。”

徐勝賢忙鄭重說道:“不,憑吊是真,見駕也是真。二哥,請你安排我參見皇上,將我爹的事還有李鴻章與八國簽下屈辱條約的事一一呈報給皇上。”

“不行,你一個帶罪之人如何能見得聖駕!今日讓你進來,已屬例外。你還住在原來的去處,不可隨意走動。明白嗎?”

徐勝賢急道:“不明白。我頂風冒雪趕來,就是要見……”

馬吉樟打斷他道:“徐勝賢,你若不聽勸阻,一意孤行,莫怪我攆你出去!”

徐勝賢還要再說,馬青霞忙道:“勝賢,你就聽二哥的吧。就算見到皇上,凡事他也做不了主。”

這話裏不自覺便帶了嘲諷之意,馬吉樟聽得皺起眉來,也不好反駁什麽,便歎了口氣,抬腿出去了。

徐勝賢也想要跟過去,但看了眼馬青霞,又舍不得離開,便不解地道:“二哥他……他為何……”

馬青霞苦笑道:“二哥正在煩悶中,還是少惹為好。”

徐勝賢疑惑地點了點頭,又壓低聲音向馬青霞說道:“七丫,你可知此次李鴻章與八國會談,所簽和約條款的內容嗎?”

馬青霞搖搖頭,“不知道。聽傳聞說條約極為不公,是真的嗎?”

徐勝賢哼了一聲,道:“你可知道要向洋人賠銀多少?”

“多少?”

“四萬萬伍仟萬兩!”

馬青霞大驚失色,“啥?這……這麽多?!”

徐勝賢又道:“分三十九年還清,年息四厘,本息共計九萬萬八千萬兩啊!”

馬青霞一下跌坐在椅子上,“這……這……”

“還有,劃定使館區,各國可以駐兵,國人不得進入;還有,分派親王大臣前往德、日謝罪;還有,拆除炮台,允許洋人在十二處留兵駐守;禁止國人與諸國為敵,違者處死,該管之員即行革職,永不敘用,該地方停止文武考試五年;還有……”

馬青霞突然大聲打斷道:“別說了!我……我不想聽了。如此之國,已然不國。”說著,眼中已有淚光閃動。

徐勝賢也苦笑道:“是呀,若再不行立憲之法革新圖存,大清將被列強瓜分殆盡!唉……你有所不知,朝中皆稱李鴻章民族之罪人也。”

馬青霞淒然一笑,“李鴻章?想來不過是一隻可憐的替罪羊而已。”

“話是這麽說,可若是沒有李鴻章大人利用洋人之間的矛盾以洋製洋,恐怕這一次大清已然亡國了。”

馬青霞心中煩亂至極,便道:“好啦,你別說了,我要回去休息了。”說著起身要走。

徐勝賢望著她,不舍地道:“七丫,上次一別,又是數年未見,你過得怎樣?那劉耀德對你可好?”

馬青霞聞言收住腳步,怔在那裏,眼淚止不住便滑落下來。徐勝賢大驚,忙問道:“怎麽了七丫,是不是那個劉耀德欺負你了?哼!這個不學無術目不識丁之徒……”

馬青霞哽咽道:“勝賢,請你不要再詛咒耀德了,他……過世了……”

此言一出,徐勝賢一下子呆若木雞,好半天才說出聲來,“什麽?劉耀德他……他……唉,為什麽好人終是不得長壽啊!”說完連連歎氣。

馬青霞有些意外地道:“你說什麽?你說……耀德是好人?”

徐勝賢慨然道:“自然是好人。我徐勝賢再糊塗,也分得清好人壞人!”

馬青霞心中感動,看著他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離去了。徐勝賢望著她的背影,眼角也有淚水靜靜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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