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介的《中國論》譯注
中國北宋石介
夫天處乎上,地處乎下。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國,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四夷外也,中國內也。天地為之平內外,所以限也。夫中國者君臣所自立也,禮樂所自作也,衣冠所自出也,冠昏祭祀所自用也,縗麻喪泣所自製也,果瓜菜茹所自殖也,稻麻黍稷所自有也。
天在上,地在下。處在天地中間的叫中國,處在天地邊上的叫四夷。四夷在外麵,中國在裏麵。天地分內外,因此而劃了界限。那麽中國這個國家,有自己確立的君臣,自家的禮樂,自己的衣帽服裝,用自己的成人禮、成婚禮和祭祀,有自製的麻布喪服和喪禮製度,有自己種的瓜果蔬菜,有自己的稻穀桑麻。
東方曰夷,被髮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西方曰戎,被髮衣皮,有粒食者。北方曰狄,毛衣穴居,有不粒食者。其俗皆自安也,相易則亂。仰觀於天則二十八舍在焉,俯察於地則九州分野在焉,中觀於人則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賓客、朋友之位在焉。非二十八舍、九州分野之內,非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賓客、朋友之位皆外裔也。二十八舍之外,幹乎二十八舍之內是亂天常也。九州分野之外,入乎九州分野之內,是易地理也。非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賓客、朋友之位,是悖人道也。茍天常亂於上,地理易於下,人道悖於中國,不為中國矣。
東方叫東夷,披發紋身,有吃生食的人;南方叫南蠻,紋身的交趾南越人,有吃生食的人;西方叫羌戎,披頭散發穿皮衣,有不吃麵粉的人;北方叫狄,穿毛衣住洞穴,有不吃糧食的人。他們各自安於自己的風俗,交換風俗就會大亂。仰觀天象,二十八星宿各在其位;俯察地理,九州分布占其地域;中間觀察人類社會,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賓客和朋友各居其位。不屬於二十八星宿的,不在九州疆域之內的,沒有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賓客和朋友之別的,都是外國人。二十八星宿之外的,擾亂二十八星宿之內的,就是擾亂天理常道;九州疆域之外的,進入九州以內,就是改變地理常規。沒有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賓客和朋友之別的,是違背人倫常道。倘若上麵的天理亂了,下麵的地理變了,人道倫理背離於中國,那就不是中國了。
聞乃有巨人名曰佛,自西來入我中國;有龐眉曰聃,自胡來,入我中國。各以其人易中國之人,以其道易中國之道,以其俗易中國之俗,以其書易中國之書,以其教易中國之教,以其居廬易中國之居廬,以其禮樂易中國之禮樂,以其文章易中國之文章,以其衣服易中國之衣服,以其飲食易中國之飲食,以其祭祀易中國之祭祀。
聽說有一個巨人叫佛,從西域進入我們中國;有一個花白眉毛叫老聃的人,從胡人那裏進入中國。都用他們的人改變中國人,用他們的道改變中國的道,用他們的風俗改變中國的風俗,用他們的書改變中國的書,用他們的教化改變中國人,用他們的房屋改變中國的建築,用他們的禮樂改變中國的禮樂,用他們的文章改變中國的文章,用他們的衣服改變中國的服裝,用他們的飲食改變中國的飲食,用他們的祭祀改變中國的宗教。
雖然中國人猶未肯樂焉而從之也,其佛者乃說曰:天有堂,地有獄,從我遊則升天堂矣,否則擠地獄。其老亦說曰:我長生之道,不死之樂,從我遊則長生矣,否則夭死。且又有為耒耜以使人農也,為詩書以使人士也,為器材以使人工也,為貨幣以使人商也。臣拜乎君,弟事乎兄,幼順乎長,冠以束乎髮,帶以繩乎腰,履以羈乎足,妻子以侍養,賓師以須乎奉;縗麻喪泣之製,使人為哀;禋祭享之位,使人為孝;爾之勞也。如是,我皆無是之苦。於是人或懼之,或悅之。始有從之者,既從之也,人則曰莫尊乎君。與之抗禮,無兄以事也,無長以從也,無妻子以養也,無賓師以奉也,無髮以束也,無帶以繩也,無縗麻喪泣以為哀也,無禋祀祭享以為孝也。中國所為士與農工與商者,我皆坐而衣食之。我貴也如此。故其人歡然而去之也,靡然而趨之也。
雖然中國人並不樂意追隨佛教,可是佛教的人卻說:有天堂,有地獄,追隨我們就能升天堂,否就下得地獄。那老莊的人也說:我們的長生之道,是不會死的快樂,追隨我們的人就會長生不老,否則會夭折。但是作為人要麽耕地耙犁務農,要麽讀詩書做學士,要麽操作機器做工人,要麽賺錢做商人;臣要朝拜君主,弟弟要侍奉兄長,年幼的要聽年長的,用冠來束發,用帶來束腰,腳上要穿鞋,妻子要供養,賓師需要供奉;還有披麻戴孝使人哀哭的喪事,燒香祭祀的孝事,這些都很麻煩勞苦。我們信徒沒有這些勞累。於是有的人懼怕,有的人喜歡。後來開始有人追隨了,一旦入了教,人就開始說不要尊重君主,開始與禮法對著幹了,不需要侍奉兄長了,不需要跟在長輩後麵了,沒有妻子孩兒養育了,賓師也不需要奉養了,頭發也不需要纏束了,腰帶也不需要係了,也不用披麻戴孝哭喪了,也不需要燒香祭祀表示孝道了。中國所從事的士農工商,我都不需要,隻要坐著等吃等穿就行了。我是如此尊貴。所以這些人歡欣地去了,隨風而動地追去了。
噫!今不離此而去彼,背中國而趨佛老者幾人。或曰如此,將為之奈何?曰各人其人,各俗其俗,各教其教,各禮其禮,各衣服其衣服,各居廬其居廬。四夷處四夷,中國處中國,各不相亂,如斯而已矣,則中國中國也,四夷四夷也。
哎呀!現今能守住中國傳統,不去追隨佛教和道教的有幾人?或者有人說,那又有什麽辦法?我說,各過各的日子,各有各的風俗,各行各的教化,各有各的禮法,各穿各的服裝,各住各的房屋。四夷住在四夷,中國住在中國,互不擾亂對方。如此中國過中國的日子,四夷過四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