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的紅棉襖
幾十年過去了,二姐的紅棉襖還在我的眼前晃動,像一團火。
二姐不是俺的親姐,是三叔家的二姑娘。俺爹是老二,她爹是老三,上麵還有一個大伯是他們的大哥。二姐雖然是俺的堂姐,其實跟親姐一樣。在稱呼上也是一家人,一起喊“咱叔”,“咱大爺(大伯)”。他比我大不了兩歲,又住在一個院子裏,小時候天天在一起玩。對於我來說,她就是和我一起長大的親姐姐。
出生在三年自然災害的我,從小就瘦瘦小小的。都五六歲了,還是趕不上二姐。她比我高出一頭多,胳膊腿都比我粗一號,前街的小霸王們都對她敬畏三分。每次到前街去玩,都是她牽著我的手,硬是拽著我往前走。我自己是不敢去的,那裏有好幾個愣頭青。前天我就讓二孬打破了鼻子,現在還在流血。他的臉也讓我撓破了,也算沒吃虧。事兒是二孬挑起來的,他朝我喊“蔣介石,大壞蛋!”。我當然不是蔣介石,俺爹也不是蔣介石。但是他在老蔣的部隊裏呆過,這幾天村裏的一些人天天鬧哄哄的批鬥他。我親眼看見他帶著白紙糊的高帽子跪在地上,有幾個小年輕的又打又踢。這不二孬看到我又喊起來了。二孬個頭不大,但是好打架,是有名的二半吊子,不知輕重。有一次,他一塊磚頭把二蛋的腿給砸斷了,到現在二蛋還在床上躺著呢。我確實害怕二孬,可是我氣得實在不行了,腦子嗡嗡的失去了理智。不管三七二十一,我甩掉二姐的手,衝過去撲向他,一下把他撲倒了。可能是他沒想到我敢出手,沒有防備吧,否則我不可能摔倒二孬的。他躺在地上,我在上麵壓著,兩人撕扯一通。可是他還是勁兒大,一翻身把我壓在了下麵,拳頭像雨點砸下來,我閉著眼睛一陣亂抓亂撓,我想這下可玩完了。關鍵時刻二姐出手了,她並沒有打他,隻是把二孬從後麵輕輕地抱起來,等我從地上爬起來才把他放了。二孬知道打不過二姐,灰溜溜地回家了。二姐趕緊從紅棉襖的破袖口抽出一團棉花,塞進了我流血的鼻子。一句話沒說,把我拉回了家。
六七十年代的魯西南是很冷的。一到深秋,二姐就穿上她的紅棉襖。但是在我兒時的印象裏,二姐確實是天天穿著紅棉襖的,不分春夏秋冬。不對,也許那是二姐紅撲撲的臉龐,我給搞混了?俺倆一起去前街,她跟一幫女孩玩踢毽子啊什麽的,我和一幫男孩打鬧嬉戲。但是我不敢離她太遠,時不時地尋找二姐。一會兒看不到紅棉襖,我心裏就不踏實,就開始喊她,找她,直到找到為止。
後來我上學了,二姐也天天下地幹農活,就很少去前街玩了。她還是天天穿著紅棉襖下地。放學回家,我坐在院子裏小板凳上,邊做功課邊盼著小紅襖回家。她扛著沉甸甸的籮筐下班了,籮筐裏不是給我帶來新鮮的地瓜,就是嫩玉米棒。我最喜歡她燒火做飯時,一起在灶火裏烤地瓜,或者燒玉米棒。她有時用炭灰把我畫成包公的樣子,父親說你又唱黑臉了,我還高興得手舞足蹈,真的覺得自己是包公了。爐火暖洋洋的,地瓜香噴噴的。火焰映紅了她的臉頰,比她的小紅襖還紅,還紅。
八零年我考上了大學,離開了生我養我家鄉。二姐在我大二的時候出嫁了,當時我在外上學,都沒能參加她的婚禮。從此我們就很少見麵了,各人忙自己的家,也鮮少聯係。上一次見到二姐,還是我父親過世的時候,她過來陪我守靈。是啊,關鍵時候二姐一定會出現。
這一晃又快十年沒有見到二姐了。不對,我常常看到那團火紅火紅的紅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