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紅在路上

嶽紅:女,江蘇籍作家、詩人,畢業於南京大學中文係。出版過《零落一地的風》等個人文學著作八本。現居北京,致力於佛教文化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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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號董姐(散文)

(2017-06-06 14:00:58)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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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號董姐

當然不會“董姐”這樣的法號,董姐是我的姓董的師姐,寺廟的居士、同修之間都是稱互稱法號或“師兄”,但我叫董姐已經非常習慣,所以從來不稱法號或師兄,隻叫董姐。

董姐是合肥開福寺的護法居士,我最早知道的是開福寺六十多萬的圖書館是她捐助的。我跟董姐真正認識是在安徽宏村。當時我隨永芸法師雲遊,在安徽境內時,永芸法師一位朋友拉著董姐一起接待。在宏村,我們共同住宿在一家農家賓館,其實就是一個農家小院裏蓋著兩層樓,樓下自家住,樓上做客房,我們一行正好把樓上的四間客房全部住滿。這個院子很幹淨素雅,唯有一簇淩霄花開得鮮豔奪目,從地上長到二樓樓頂又垂掛下來。傍晚的時候,夕陽照著淩霄花像一幅剛完成的油畫。我們在淩霄花騰空的院子裏喝茶。董姐聽說我長年在寺院做義工,跟她的身份有點相似,一路都緘默寡言的董姐拿著凳子坐到我身邊跟我親密地聊了很久。

我回京後我們便沒有再聯係,大約過了三個月,突然有一天安徽電台一位聲音非常優美的主持人跟我打電話,說是董姐給她的號碼。原來,主持人是開福寺的義工智潔師兄,她當時正在協助創刊《教弩梵音》,因為她沒編過雜誌,董姐給她出主意來請我,智潔師兄說不認識我估計我不會答應,董姐說隻要是寺廟的事情她一定會來。

當我冒著酷暑抵達開福寺的時候,董姐開心地跟雜誌社的其他幾位師兄說:我跟你們說的沒錯吧!

編雜誌那段時間,我就住在開福寺的居士樓,跟董姐隔著一個房間,董姐每天早上四點半就去上早課,而我很慚愧在寺廟一直沒有調整好我的作息時間,不僅趕不上早課,連齋堂的早飯時間都趕不上,於是每天早上起來後,董姐都會把留著的早餐給我送過來,並且總是說我所做的事性質不一樣,遲起是正常的,我知道這是她對我慚愧不安的慰安。

董姐在寺廟每天的生活很規律,除了早晚課,其餘的時間要麽讀經,要麽聽法師講座視頻。她幾乎二十四小時浸染在佛法裏,每天下午出來散步的時間,發現寺院有什麽事情需要做她就隨手做了,有什麽地方需要用錢,她就打電話向她的會計要錢。那個時候的董姐已經放手自己辛苦打造起來的公司住進寺廟五年時間,她找了職業經理人,不再參與公司的管理,每年隻在年初給公司員工送去物質和精神上的祝福、年終看一下財務報表。董姐在我看來,雖然沒有大悟,但已經是大徹的修行者了。

董姐在寺院還鬧過一個小笑話。一位做教師的師兄到開福寺來參加法事,在大殿禮拜時正好在董姐旁邊,她看到董姐穿著一雙邊緣已經破得掛線的棉鞋。法會結束後,這位教師師兄就跟著董姐追問董姐腳的準確尺碼,她準備供養一雙棉鞋給董姐。董姐非常感恩並笑著拒絕。但那位師兄始終追問,非常真誠,董姐一直沒有告訴她。後來我認識了這位教師師兄後,她給我敘述這件事時,自嘲地說:我竟然跟前跟後追著一位億萬富姐要資助供養她。

董姐說她剛來寺院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第一次真正走近開福寺是因為自己的企業出現了所有的家族企業都會出現的問題,她無論如何想不出合適的方式解決,於是她決定到寺院找法師。董姐第一次到開福寺問看門人,說想谘詢問題要找誰?人家告訴她去找智雨法師,說智雨法師學曆高,有智慧,有修行。董姐就直奔智雨法師的寮房。智雨法師的寮房在圖書館旁邊,小齋堂的二樓。董姐當時穿著一身豪奢的時裝,抹著法國香水,蹬著一雙價格不菲的大牌高跟皮鞋,一邊噔噔噔地走一邊大聲叫“智雨”、“智雨”,正在齋堂前摘菜的居士聽到她對大家敬重的師父直呼其名非常不滿,責問她,你怎麽這樣叫師父?你應該叫他“智雨法師”或“智雨師”!董姐聽了慚愧不已,匆忙離開她們往樓上走,因為個子小,噔噔噔的鞋跟聲音頻率越來越高。董姐說那次見智雨師,智雨師不僅為她開解了處境問題,還讓她真正地懂了佛法,認識到了自己的渺小。處理了公司的問題後,董姐正式拜智雨師為師開始學佛修行。

我跟董姐在一起的時間裏,尤其有一段時間住在董姐自己家裏,董姐對水、電的節約讓我對比自身而慚愧不已,也讓我懂得了什麽叫“珍惜福報”。董姐每天在水龍頭下洗漱時總是要放一個小盆接住那些水,每當盆滿了就再倒到身邊一個大的塑料桶裏,等塑料桶裏的水滿了可以用來刷廁所或衝馬桶,洗澡時熱水器裏最先放出來的涼水一定也是接好存好留待使用,家裏的一切用度幾乎都是節儉到最低限度,一日三餐自然是簡樸而且是絲毫不剩的,董姐常說,我們浪費的都是我們的福報,浪費越多我們的福報損耗得也就越多。

我跟董姐連續在一起最長的一次差不多有三個月之久,那次是開福寺方丈升座,加上新一期雜誌統稿。我們倆的工作和修行非常合拍,她的家是合肥市的高檔社區,小區綠化環境非常好,我們倆每天下午到小區的林蔭道下散步,到湖邊一起念佛。

那一次我改變了董姐的著裝理念。我剛到董姐家去的時候,發現她空間很大的衣帽間裏幾乎是空的,而董姐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一看都很廉價甚至顯得不修邊幅的感覺。我看著她的衣帽間疑惑地看向她的時候,董姐跟我說她的衣帽間裏以前掛滿了名牌服裝,沒有低於三千元的衣服,每隔一段時間,她的助理都會到她的衣帽間清理一遍,稍微過時的就會立刻清走送人,再添置時尚大牌服裝,說是那樣才吻合如此規模公司的董事長身份。學佛後,董姐自己動手徹底清理了自己的衣帽間,一件不留地全部送了出去,穿起了廉價衣衫,除了居士服之外。我跟她發表了我的不同看法:我認為修行的人不要再濃妝豔抹,不再追求名牌,但把自己打扮得素雅得體是必要的,讓人看了有愉悅感,否則人家會覺得學佛就是會學得不修邊幅、蓬頭垢麵、形象全無,那樣會讓別人誤解佛教。董姐當時沒有說什麽,但我知道她聽進去了。三天後正好是她公司的年中聚會,她讓總經理把聚餐安排在一家素齋館,並邀請我和智潔師兄一起參加。我和智潔師兄都是一襲素雅的亞麻長袍亮相,我的是藏藍色,智潔師兄的是深咖色。聚餐的氣氛非常好,結束後,董姐與先生和員工們一起又到公司發放福利,晚上回來的時候,她興奮地跟我說,你說的一點沒錯,大家包括我先生對你和智潔的穿著和氣質讚不絕口,說是學佛人的素雅是一種另樣的美。之後,董姐讓我為她挑選了一批價格不高卻非常適合她的服裝,身高不高,但身材姣好且氣質脫俗的董姐更加靜美了。

董姐對人生的盈虧平衡看得非常透。她那身高一米八四、五官端正帥氣的兒子是典型的高帥富型富二代,中學成績一直很好,但高考失利,考得很不理想。兒子的父親、董姐的先生是大學教授,他非常失落,覺得很沒麵子,甚至在家裏睡了兩天不出門。董姐則整天樂嗬嗬地說兒子考上大專也不錯,董姐的先生覺得董姐莫名其妙。董姐認真地對他說,我們的兒子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他什麽都有,任何條件都比別人好,如果他又考上了北大清華,全部占有了人生的好,我會很害怕他突然出什麽事來平衡,那樣我們能接受得了嗎?所謂德不配位,必生禍殃。

正因為董姐看透了世事,所以她整天都是樂嗬嗬的,在跟她相處的這些年裏,我從來沒有看過不笑的董姐。似乎任何事都是快樂的,正應了佛家所說的“得大自在”。她的笑會感染到身邊的人,我也是因為她而真切感受了什麽叫“隨喜”。以前曾有法師跟我說過,別聽人總說“隨喜、隨喜”,真正做到隨喜的人沒幾個。因為,當身邊的人幫助了別人或供養了寺院,你自然而然會產生或羨慕或嫉妒或埋怨的心情,很少有人能覺得這跟自己幫助和供養的一樣。而在廬江縣蓮花山上,跪在兩位虔誠清淨的比丘尼麵前獻上供養的時候,董姐就讓我真切隨喜了一回。後來,因為雜誌內容的需要,我帶著編輯部各位師兄去廬江縣走訪55座寺院的時候,董姐就帶著現金跟著我逐個供養,那次行程對我思想震動很大,不僅是一個縣城保存有五十五家之多寺院的罕見,還有比丘尼一人獨守偏僻鄉村或清苦山中寺院的那份虔誠和堅定。董姐則用她的大方的金錢布施和供養表達了她對佛教的尊敬和感恩。

事實上,董姐從來都是用自己的行動踐行著佛法,同時也在教化著身邊的人,包括我。她的慈悲心隨時隨地散發,不僅對人,也對其它生物。我們散步的時候,她總是非常小心自己的腳下,從不會踩到螞蟻或蟲子,隻要看到這些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她都會蹲下來給它們做三皈依,死了就讓它們皈依三寶早點超度,活著的就叫他們皈依而獲菩提種子,以便下一世得生成人好學佛修行。

在生活或旅程中,董姐總是隨緣放生,雖然她常常被騙買,但她依舊堅守那份慈悲,所以茹素就是她要影響全家人一直的努力。有一年,她的叔叔去世,按照中國的習俗,婚喪嫁娶自然是要操辦一番,董姐則堅決製止,她給大家講了那個有名的典故:過去有位證了六通的羅漢,出去托缽乞食,經過一戶人家,正在辦喜事娶新娘。這位有天眼通、宿命通的羅漢,六道輪回的真象看得清清楚楚,看到這些吃喜酒的人,就感慨地說了四句話:“堪歎人生苦,兒孫娶祖母;牛羊席上坐,六親鍋裏煮”意思是可歎人生顛顛倒倒,真是太苦了。原來新娘的前世是新郎的祖母;祖母因疼愛孫子,轉世做了小姐,情感所使嫁給她這個孫子。你看顛倒不顛倒!那些來賀喜的客人,前生都是被吃的牛、羊等等畜生;而在鍋裏煮、準備給客人吃的那些肉,正是前生吃那些牛羊的六親眷屬。這就是活生生的事實,苦不堪言的輪回!
董姐的嬸嬸和堂姐、堂弟勉強接受,但如何能安撫來吊喪的親朋好友的情緒,則是不得不麵對的困難。董姐跟嬸嬸說,如果您信任我就全部交給我來辦。結果,董姐把吊唁叔叔的答謝宴設在一家豪華飯店,並點了非常豐富的菜式,但都是素食。一開始,大家看沒有酒、沒有一盤肉,大多沉著臉不說話,董姐就一桌一桌地拜謝、說明,然後每人贈送了一張三百元的超市購物卡,最後親朋好友都高高興興地離開了,有的人臨走時還說,如果都是這樣的素食,我們長期吃也吃得下。
那年我跟董姐一起去三祖寺,遊覽天柱山大峽穀的時候,我倆曾看好過一棟臨湖的房子,董姐當時跟我說,如果能買這樣一棟房子,你寫作、我學經,可好?我當時遺憾地說,可惜不是木頭房子。後來,我到常州寶林寺籌辦觀音閣開光大典,有一天,我累得坐在觀音閣前的台階上休息時,突然接到了董姐的電話。電話裏董姐的聲音少有的激動。她說,你喜歡的木屋我買到了!我一時迷糊,不明就裏。董姐又重複說,你喜歡的木屋我買啦,在合肥近郊的紫蓬山上,非常適合寫作和修行哦,從看房到交錢,用了半個小時。我“啊”了一聲,董姐說,你也覺得突然是嗎?我妹妹說我像是在買菜。
後來,當我住進木屋時,屋前屋後已經種上了她不斷在電話裏問出我所喜歡的玫瑰、鬱金香等各種花卉。此前我跟她說等我到了再種,她說種花要按季節的!從此那棟木屋除了鮮花環繞,還有經聲佛號彌漫。
因為一個劇本的事務,我又回到北京,並且還要繼續居住在北京,跟董姐好久沒見了,常常會抑製不住兒女情長去想她,但每每會調整自己,覺得唯有精進佛法才對得住董姐對我的厚愛。我們很少通電話,但我已經從我們的學習群裏知道她的行蹤:她已經在兌現她的承諾,從公司策資三千萬做佛教慈善,並且已經初具規模。
2016年10月 白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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