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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龍的茶杯
阿龍是地道的美國人,但他介紹自己名字的時候從不說美國的名字,而是說自己叫阿龍,因此我們大家都隻叫他阿龍。
我認識阿龍的時候他正在北京語言大學讀研究生。阿龍的父親去世不久,給阿龍留下了一筆不菲的遺產,於是阿龍自費來中國讀書,他說這是他與中國宿世的緣分。
阿龍有著典型的美國西部牛仔的相貌,但其實他的內心特別安靜。他普通話講得非常純正,與他地道的美國長相形成了令人詫異的反差。如果你在門外或閉上眼睛聽阿龍說話,會以為他是地道的中國人。
阿龍喜歡喝茶,且自己置辦了一套茶具,每次外出與朋友小聚必帶上自己的茶杯。喝茶時,阿龍喜歡親自泡茶,為別人服務。阿龍總是一邊泡茶、聞香、分茶,一邊靜靜地聆聽。隻有當別人提問時,阿龍才用純正的普通話輕緩地一一作答。說起自己的理想時,阿龍說等到他研究生畢業他會在中國的偏遠地區做兩年的誌願者,然後才回美國。
2010年的春天,又到了芸師父的走春茶會時間。頭一年在夕照寺的走春茶會辦得煞是熱鬧,約定的五十人,結果卻臨時來了三百人,搞得我不斷地接受安全部門的電話詢問這是一場什麽樣的聚會。第二年的茶會我跟芸師父都不敢再造次。隻悄悄地通知了幾個人到我們的辦公兼住所來茶聚。總共來了十幾個人,阿龍就是其中一員,帶著一個透明而精致的茶杯。因為席間有少林寺一位武藝高強的師兄在,非常熱衷功夫的阿龍便成了孜孜不倦的求學者,甚至時不時拉著大師兄演示一下動作姿勢。
那天,阿龍在我們那裏喝茶聊天到很晚,待香盡人散,我整理客廳準備休息,才發現阿龍竟把那隻透明茶杯落下了。芸師父說太晚了明天再聯係阿龍。第二天我打電話告訴阿龍他的茶杯落下了,阿龍說他昨晚一回到家就想起來了,因為相距太遠,就等下次再來喝茶時再取走吧。
一個學期過去了,阿龍因為忙於學業一直沒有再來喝茶,那隻透明的曲線圓潤的功夫茶杯每每提醒著我。放暑假時,我決定邀請阿龍來喝茶。電話接通後,是一個女聲接電話,帶有西藏口音的普通話,她提醒我到晚上再打過去,因為阿龍跟著上師上山了。我一臉懵懂,芸師父告訴我說阿龍學的是藏傳佛教,拜的是青海上師。晚上我又撥通了電話,阿龍接聽了,他說他暑期到青海跟著上師學習,白天上山背石頭了,我說我打電話原是想請他喝茶,既然他已經遠在青海,那就多保重!然後我又說,你的茶杯還等著你來取。阿龍笑了,說回京再說。
後來我幫朋友打理一個項目在上海住了近一年時間,期間也沒有聯係阿龍,阿龍也沒有聯係我。回京後,我搬離原來的住所另覓新居,搬家前的整理中又看到了阿龍的那隻杯子,我看著落滿塵埃的杯子,突然有一種歉意,於是拿出手機又撥通了阿龍的電話,電話是一位男士接的,但不是阿龍,他主動解釋他是阿龍的朋友,這個手機號碼現在已經歸他使用,阿龍去青海做誌願者了。我問他有阿龍新的聯係方式嗎?他說他也沒有,因為阿龍去青海做誌願者結束後就跟著自己的上師閉關了。
四年過去了,我沒有再聯係阿龍。每次我清洗自己的一眾茶具時還會把阿龍的杯子洗洗幹淨,然後又把它裝入一個棉麻布袋,讓它隨它的主人一起閉關。今年夏天,我去了青海,在塔爾寺那天雨一直下,我禮拜結束離開寺院時,從外麵來了一眾穿臧紅僧袍的喇嘛,我特別留意了一下,因為我想起了《僧侶與哲學家》裏麵的那個在西藏出家的法國人馬修·理查德(Matthieu Ricard),在諾貝爾醫學獎得主老師的教導下以極優異的成績拿下博士學位,已經開始走向生物學界革命性的突破,突然之間,他決定放下這一切,放下他燦爛的家世(父親是法國著名哲學家和政治評論家,母親是藝術家,舅舅是世界著名探險家),來到遙遠的國度-中國西藏,剃發為僧。
望著陸續從身邊走過的喇嘛們的背影,我突然又想起了阿龍,還有阿龍的那個茶杯。我想,無論阿龍在哪裏,身份如何,應該還會安定地禪茶一味吧!
2016年12月於白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