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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就帶著已經被毛峰他們打好包、裝上車的“家”,攜著樂樂離開深圳去了廣州。到了廣州後,張穎的小學同學孫宇輝對我很熱情,照顧得也很周到,因為他的祖籍就是廣州,當地的親戚朋友很多,所以很順利地幫我安排了樂樂的上學問題,於是我也就暫時安心地留在報社編起人物專訪欄目。
樂樂到新學校改名為林亦橋,在學校表現非常出色,除了學習上的優秀,還獲得了“小紳士”等很多榮譽,三年級的時候被選入學校藝術團的管樂隊當了一名小號手。上四年級的一天,教育部領導到樂樂的學校視察,老師安排管樂隊演奏樂曲歡迎領導蒞臨,跟拍新聞的記者錄下樂隊的演出現場在電視上播出。誰都想不到的是李東平又發揮了他超能的偵查力。我猜測李東平應該是碰巧看到了這條新聞,或者他常常關注廣東新聞也未可知。總之,他又開始了他的係列行動。
也許李東平沒看清是哪個學校,但他記住了廣東電視台,到廣州後就到各個學校找,因為樂樂已經換了新的名字,所以李東平一直沒有找到樂樂。最後,也許是李東平的父親又給了李東平靈感或建議,他找到了電視台的第一現場欄目,聲淚俱下地講述了他的盼子之情,聲稱自己因想念孩子已經無法正常上班,這得到了電視台工作人員的無比同情。在電視屏幕上,李東平像是在發布尋人啟事,他雙手舉著一張樂樂和我的合影照片,特寫鏡頭幾乎聚焦了三十秒。隻要認識我和樂樂的人看到節目立刻就會認出我們。
這件事是我自己發現的。那天晚上,幾乎從不看電視的我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電視,突然就翻到了直播節目“第一現場”,李東平在鏡頭前描述自己對樂樂深厚感情的表演,比我認識的任何一位演員都更精彩、更專業。這條新聞一結束,我立刻來到樂樂的房間守著樂樂,樂樂已經睡著了,但我還是抓著樂樂的手在床邊坐了一夜,我必須眼睜睜地看著樂樂,我才會安心。
節目結束後,李東平在附近一家飯店請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吃飯。不可思議的巧合是,林毅因為同學提供了林可的新線索也來到了廣州。林毅抵達廣州後,提供線索的這個同學接到林毅並請林毅吃飯,恰巧也在這家飯店。用餐過程中,去洗手間的時候,林毅與李東平相遇了。在這遙遠的異鄉仇人相見,李東平眼睛先紅了起來,他死死揪著林毅的白襯衫衣領幾乎讓林毅窒息,幸好飯店的服務員及時拉開了李東平。李東平堅稱林毅一定知道林可的下落,否則他怎麽也會在廣州?
這些情況我都是當天晚上知道的,因為在跟林毅一起吃飯的人當中正好有孫宇輝,他是林毅廣州同學的朋友,請林毅吃飯就把孫宇輝請去作陪。因為我到孫宇輝的報社工作的時候聽取了張穎的勸告用了宋小依這個名字,所以孫宇輝聽了林毅說的關於林可的事情並沒有跟我劃上等號。但是林毅畢竟來自我的家鄉,也是孫宇輝曾經讀過中學的地方,所以他很有興趣跟我說這件事。
因為欄目需要臨時換一篇稿子,孫宇輝給我電話,就順便詳細講述了他在飯店遇到的情況。他說林毅的妹妹林可幾年前就被當成已經死亡,林毅當時悲痛欲絕,沒想到幾年之後突然接到通知說當年在深圳火化的那個屍體不是林可,說林可並沒有死,還有人說在廣州見過她。林毅來廣州就是為了找妹妹,但沒有成功。
孫宇輝講完這些還把林毅的電話號碼告訴了我,說平時工作中如果有這方麵的消息第一時間給林毅打電話,這也是我們唯一能為他做的了。
我當時聽著孫宇輝的電話敘述驚訝得差點叫出聲來。那一天裏,我遇到的讓我驚魂的事情太多了,感覺像是上天在考驗我的承受能力。
我沒有記林毅的電話號碼,我當然知道他的電話號碼,但我不會打給他。自從林家因為我的事情被騷擾幾次並且林媽媽還被打傷一次之後我就再也不跟林家聯係了,實在想了解情況也就打一下小紅的電話。我帶走樂樂三個月之後,李東平的姑父就升任了市公安局政委,他出麵詢問我帶走樂樂的事,於是,派出所的人好幾次到林家問我的蹤跡,所以我幹脆換掉手機號碼,跟林家斷絕聯係,這樣派出所的人問起來,林家人也不用撒謊,因為他們確實不知道,不知道跟裝著不知道的表現完全不同。
林毅的到來和林可活著的消息在我心中的震蕩非同小可,但我還是決定連夜離開。我覺得世界太小,在廣州我已經沒有絲毫的安全感,至少心理上是。於是我收拾了東西,跟孫宇輝打了電話說一下就帶著不明所以的樂樂坐當晚的夜班列車離開了。當時已經很晚,接到我的電話讓孫宇輝很吃驚,我沒有說太多,隻告訴他我沒有安全感,但我沒有告訴他我將去哪裏,我不知道他是否會誤解我不尊重他或不信任他,但我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在我的生命曆程中,我非常感恩同時也非常抱歉的人很多,孫宇輝就是其中一位。
我帶著樂樂來到了福建廈門,到這兒是真正的舉目無親了。沒有一個我認識的人,這是我特地選擇的,因為我覺得這樣才比較安全,我決定一切重新開始。首先,我又做了一件違法的事,我給自己辦了一個假身份證,取名叫林可依。在廈門租好房子找到了一所學校之後,第一要務是安排好樂樂上學。然後我自己開始出去找工作,我因為用的是假身份證,所以原來的學曆已不起作用,我沒有任何學曆證明,所以先將就著找了一份文員工作。這是一家生產學習用品的私人公司,規模並不大,但管理得井然有序。負責招聘的人與我交談之後覺得很滿意,隻簡單看了看我的身份證就給我辦理了入職手續。
做文員的工資不高,但一切總算暫時安定了下來,我跟樂樂又可以朝夕相伴。他在學校的表現總是讓我對人生充滿信心。因為我去學校接他放學時,有幾次都在校門口被擁上來的家長們擠得差點倒下,樂樂再也不讓我去接他了,他說他自己能找到家,放學後一定準時回家,我答應了樂樂。但有一天,樂樂還是惹事了。他放學後跟同學一起在小區大門旁的台球桌邊玩起了玻璃球,不久有人來打台球,讓他們倆人讓開,樂樂和他的同學堅持自己是先來的,應該由他們先玩,打台球的人放下台球杆,把樂樂和他的同學兩人給打了一頓。當樂樂臉上印著紅紅的手指印哭著回家時,我一時不知所措,我不敢去找人家論理,因為我懼怕到派出所出示我的身份證,更懼怕這裏的人上門來恃強淩弱。隻能責怪樂樂去那樣下三濫的地方。在這樣的地方,被打也白打了。樂樂不再抽泣,拿出書本寫作業,從此他再也沒有在類似的地方停留過,經過的時候連看都不看一眼。
我和樂樂繼續著拮據而平穩的生活。因為能有規律的時間保證來陪伴樂樂,我對工作也就沒有太高的追求,一直安心而默默無聞地做著很基礎的文員工作。直到一次電腦故障改變了我的現狀。那天電腦似乎中了病毒,辦公室所有人都無法解決,隻好等電腦公司的專業技術員來檢查,然而,有一份資料總經理卻急等著要,我隻好拿來公司信箋自己手抄,我從沒有專門學習過書法,但因為文章寫得多也改得多的原因,我練就了一手遒勁有力的字。這引起了公司總經理張斌的注意,他問我是什麽學曆,我回答說隻是高中畢業,張斌的眼神透露出明顯的不相信,但我寧願他不相信我僅僅高中畢業寫不出一手好字,也不想讓他懷疑我大學本科來俯就一個小公司文員工作是另有隱情。我自以為聰明地敷衍了總經理,但張斌對我的關注卻與日俱增。
有一天,一位來公司洽談合作的客人見了我之後就不斷地找機會偷看我,我有理由相信在那麽短的時間裏三番五次經過我的身旁絕不單純是因為尿頻而去洗手間,一定是我的形象讓他覺得不可思議,或跟某個人太相似,而這個人他已經好久不見且對他來說非常重要。這個人離開公司之前,我甚至聽到了他詢問張斌有關我的情況。我想,對我也不甚了解的張斌並沒有給出令他信服和滿意的結論,我感覺到那位客人看我的眼神很不對勁,憂鬱的臉上透出了滿腹狐疑,這讓我也對他產生了滿腹狐疑。這更加引起張斌對我的興趣,後來的時日我明顯感覺到張斌在有意無意地研究我,有時覺得他似乎已經知道了我的底細隻是故意不揭穿,有時又以為他一無所知地相信我的身份。總之,大約一年時間,總經理張斌除了研究學習用品的創新之外,就是研究我。
我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總經理張斌愛上了我,但我真切地感覺到他對我的研究是善意的,這從後來他慷慨而及時地解決了我的幾次危機體現出來。
第一次是戶籍警察在協同小區居委會人口普查的時候發現了我的身份證可疑,幾次找我談話,我沒有多餘的錢打點,警察暗示我為他提供服務。剛開始我裝糊塗,後來他來到我租住的房子裏找我談話並明確提出,就在我即將被他按倒在我簡陋的單人床上時,我們的總經理張斌像宋江一樣及時出現了,他說他剛知道我住在這個小區,周六休息特地幫我接樂樂回來,他知道樂樂每周六到學校學小提琴。
找我談話的警察匆忙告辭而去,總經理問我是怎麽回事,我什麽也沒有說,但張斌看出了我心有餘悸的神情,他義正辭嚴地堅持打電話找他公安局的朋友擺平了此事。但後來張斌背著我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到居委會“請多關照”的事讓我覺得無趣而無奈,盡管從此我以“一位老總包養的情婦”身份不再被刁難和欺辱。
後來一次是樂樂在一個雷電交加的深夜發燒,我住的房間窗戶突然毀壞漏雨,那一刻我突然莫名地恐慌,我很害怕樂樂病死離我而去,慌亂中我居然撥通了張斌的電話。那夜張斌開車載著我和樂樂冒著大雨進醫院,然後幫我在診斷室和收費處跑進跑出。或許,在那一夜,如果說抱著樂樂呆坐一旁的我不是張斌的老婆或情婦,任何人都不相信。我無比感激張斌的是,在我始終守口如瓶的情況下,他一如既往地關心我,在別的員工看來,早就超出了領導對下屬的關懷。為了感謝張斌,我承擔了張斌秘書的工作,但我堅決不做他的秘書。我不接受這個在南方已經發酵得曖昧的職稱。
張斌似乎在為我默守著他並不知情的秘密而從不追問。他隻是不斷地研究我。有一次,公司有一筆台灣的訂單,因為我無意中曾流露過喜歡台灣文化傳承的口氣,張斌決定把洽談這件事的出差任務交給我。張斌的話剛說完,我立刻毫無餘地地拒絕了,我當然知道去台灣需要護照和入台證。我的快捷和決然讓張斌很不解,他把我叫到總經理室問是什麽情況?我說我是葉公好龍,張斌被我說得莫名其妙。他說他沒有別的意思,他隻是希望我多參與公司的業務管理和拓展。
為了表達對張斌的誠意和謝意,後來與一所中學的業務合作洽談,我毛遂自薦去參與了。但這一次的主動卻讓我自己都感覺自己是在假公濟私,因為我在那所中學見到了我一直堅信沒有死去的林可。
那天,我一走進那所中學的辦公室,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跟我長得非常相像的人,我心底頓時震了一下,瞬間認定那個人一定就是林可,對方也非常好奇地看著我,但當我走近她想跟她攀談,她卻拿著教科書轉身離開辦公室去教室上課了。我談完業務特地請校長辦公室主任帶我參觀一下學校,在教師名單的牆欄上,我看到了剛才跟我長相相似的那個老師的照片,照片下寫著林小伊。我盯著照片仔細看了看,辦公室主任在一旁發現後笑著說,你們倆長得挺像的,五百年前應該是一家吧!我表示認同,並且拜托他找機會介紹我認識一下。他當即同意了。
雖然林小伊的名字對不上,但姓林且與我那麽相像,這還是值得我深入探究。我對這所中學的這筆訂單比公司的任何事情都更加熱情和關注。我的主動甚至讓那位辦公室主任懷疑我在其中有很大的利益回扣。因為我已經輪番地送了好幾次小禮物給他了。無論如何,在我的軟磨硬泡下,他總算介紹我認識了林小伊。
那天,還是在那所中學,辦公室主任把我們相互介紹之後,我跟林小伊表示希望能跟她成為好朋友。也許我太過主動和熱情,這引起了林小伊的警惕,她拒絕我當時以及之後的任何約請。而我一時像入魔一樣,想盡快確定林小伊就是林可。那段時間,我像一位負責任的偵探在辦理一宗急案,日夜探尋和推理。甚至,我竟然學習起李東平跟蹤我的行徑跟蹤了林小伊,並找到了她的住處。
趁樂樂班級去郊遊兩日的時間,我決定當一回不速之客,去林小伊的住處去拜訪。當我舉手準備按門鈴時,一個男人走出來,並隨手關上了門,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曾經到我們公司去並幾次三番故意經過我身旁的那個人。我們對視了一下,他繼續向外走,走出了十幾米之後突然又撤回來,他問我是不是林小伊的孿生姐妹?他的問題讓我愕然,但他的主動攀談和他說起“林小伊”三個字時的熟悉和親昵口氣讓我激動,我仿佛他鄉遇故知,忙拉著他到門前的一棵榕樹下談一談。
通過與這個男人的交談,我幾乎確定了我一直以來的猜測,我所堅信那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就是林可的這件事像薄薄的窗欞紙,隻等找到機遇去舔破。
眼前站著跟我說話的男人名叫耿長樂,他五六年來一直忠誠地毫無指望地愛著林小伊。可能這些年追求林小伊追得太苦太無助,跟我這個隻有兩麵之交的女人喋喋不休地訴說著。耿長樂的話語大多都是怨艾他的癡情沒能打動林小伊出嫁,倒是他感覺林小伊可能會出家。“出家”這個詞很通俗易懂,但這個行為卻離塵世太遙遠,至少離我太遙遠,從陌生的耿長樂的嘴裏說出來頓時讓我覺得有點晦澀深奧。我心裏急迫地想要見到林可,不願再聽耿長樂的傾訴。於是匆忙打斷耿長樂並與之告別,返回來按響了林小伊的門鈴。雖然之前談話時耿長樂不斷地叫著林小伊的名字,但我的心底始終呼喚她林可。
林小伊開門一看是我,心裏明顯不樂意,但出於修養和禮貌讓我進了門。我後來也很驚奇自己當時怎麽會有那麽固執的想法,居然無視別人的不歡迎,而滿腔熱情地坐到別人的家裏。
也許是剛才耿長樂說出的“出家”這個詞慢慢地滲透了我的心,當我進了林小伊的客廳,看到林小伊一襲素色長袍、高盤發髻的形象時,突然覺得林小伊真的像是山林中的修道人。
我在客廳的白色沙發上入座後,林小伊遞過來一杯茶,茶杯是墨綠色的薄胎細瓷,精致而淡雅,我捧著茶杯在手裏轉來轉去,心裏琢磨著跟她的談話如何開頭,仿佛茶杯是用勁攥就會蹦出好詞的道具。在我越猶豫越不知所措時,林小伊先開口了,她說你是想證實我的身份吧?可是我並不想說出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活在當下,不用探究我是什麽人?以前做什麽?未來怎麽樣?我現在隻想把我欠過別人的都還上並不再新欠就好,正所謂佛教裏說的“隨緣消舊業,不再造新殃”。
我跟我認定的林小伊的談話並沒有持續多久,她自顧自說完自己要說的話之後就以“恕不奉陪”的表情站起身送客。與其說是我被她送出的,不如說是被驅逐的。林小伊的淡然和平靜讓我不敢囉嗦和久留。
出了林小伊家小區的門,我不但沒有死心,甚至更激起我立刻深入了解她身世的強烈欲望。我決定再跟耿長樂談談。想好了思路,才發覺自己剛才跟耿長樂道別之前竟忘記索取他的電話號碼。於是我再一次求助張斌。張斌這段時間已經對我熱心學校訂單的事感到驚訝,我經常下班之後還來聯絡學校讓他感到莫名其妙,此刻我又在周日突然向他索要隻見過一麵的男人的電話,覺得其中必有蹊蹺了。他要求我必須跟他說清楚,否則他不會告訴我耿長樂的電話。我似乎誓要一夜斷案,居然約張斌出來跟他說,但是我隻告訴他我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失蹤多年,現在看到了一個跟我很像的女人,且是耿長樂的女朋友。張斌似乎又找到了他大顯身手的機會,他不僅給了我耿長樂的電話,還約耿長樂出來喝酒,他認為男人容易“酒後吐真言”。
耿長樂說林小伊心中有天大的秘密不願意讓人知道,又說林小伊的身份證是假的,又說林小伊肯定不是她的真名,反反複複地說這些的時候我總是覺得他是在映射我,這讓我坐臥不安。我問耿長樂,你跟她相處這麽久為什麽不問她?耿長樂說我怎麽沒問?但是她就是不告訴我,她不信任我!可是我怎麽著也離不開她,而且我也知道她需要我這個男朋友的角色讓她的身份不被人注意。
喝了一個晚上的酒,唯一有價值的信息就是林小伊遭遇過搶劫!果然若此,那我捅死繼父逃亡昏倒後身邊的那個包包就有了解釋,但也僅此而已。我們三個人都喝得微醺,耿長樂其實是醉了,張斌載著我將他送回家之後又把我送回家,我什麽也沒有確認到,但我心底依然認定林小伊就是林可。當我回到家斜倚在沙發上喃喃自語林小伊就是林可時,一直在家等著我的樂樂突然說,媽媽你不就是林可嗎?我一下子驚醒了大半,趕忙捂住樂樂的嘴說,千萬不要說出來,媽媽就叫宋依橋,記住了!
樂樂睡覺後,我卻再也睡不著。思索整整一夜,到清晨我決定要把這個情況告訴林毅,我希望林毅能幫助我做一個判斷和告訴接下來該怎麽做。但是我萬萬沒想到,家裏早已風雲突變,陳然已經恨不得手撕了我。我這邊打電話的時候,林毅那邊正好在洗手間,我以為林毅還沒有起床,於是就給他發了信息,讓他醒來後立刻給我回電話。沒想到被陳然看到了,她偷偷記下我的電話號碼後又刪除了我的信息,我一直沒有等到林毅的短信回複,也沒給我打電話,因為一夜沒睡,我等著等著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誰知在睡夢中竟發起了高燒,公司同事見我沒上班就打電話來詢問原因,得知情況後來將我送往醫院輸液,然而輸液並沒有讓我退燒,醫生開了一大堆檢查單讓我再去檢查,結果什麽也沒查出來,醫生安排我住院觀察。到了晚上,我接到了林毅的電話,原來是陳然把我電話泄露給李東平的時候被林毅聽到,他從移動營業廳打出通話記錄單才查出我的的電話號碼。他說李東平已經得到我的電話號碼,也知道我在廈門,明天就會動身來廈門找我,讓我千萬注意,一定要藏好樂樂。我立刻拔掉輸液瓶往家趕,完全無視護士的勸阻。回到家後,感謝並勸走了幫我陪伴樂樂的女同事,我告訴樂樂我們明天去學校辦理退學手續準備離開這裏。樂樂並不問為什麽。我說樂樂非常對不起,你剛熟悉學校和同學,又要去陌生的環境了,樂樂說我沒關係,隻要媽媽覺得自在就好。樂樂隨口說出的話讓我非常吃驚,我不知道他怎麽會使用“自在”這個詞。但我已經顧不上跟他“談心”了。
我連夜開始收拾東西。隻整理了一些必需品就折騰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時候,我實在累得站不住,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我突然想昨晚林毅的電話裏我忘記問他陳然為何要那麽做?天亮以後,我帶著樂樂去學校退學,在樂樂與同學依依不舍告別的時候,我估算著也應該是林毅離開家去上班的時候了,我又撥通了林毅的電話,林毅告訴我,他實在受不了陳然沒完沒了的逼問,他承認他喜歡我,所以惹毛陳然了,陳然希望置我於死地。林毅的話似乎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沒有一點驚訝,隻是感覺一股寒氣從心裏往外湧,冷得我說不出話。林毅在電話那邊不停地“喂”,並說也想來廈門看我。我突然想起了林小伊,這才想起昨天電話最重要的事情居然忘記講。於是我快速地將我認識林小伊的經曆和前後經過跟林毅說了一遍,我說我昨天打電話本來是希望他來做判斷,或告訴我以後該怎麽做,但此刻我最要緊的事情是我要帶著樂樂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林毅沒等我說完就斬釘截鐵地說我現在就訂機票下午就動身去廈門。我本想阻止他,我也不想讓林毅為了我而使他自己的婚姻破裂,我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惹不起陳然的。但我更理解也支持林毅來找林小伊的迫切。
然而廈門我已經一刻都不敢停留,雖然李東平並不是神探,但我早已成為驚弓之鳥,在廈門的每一刻我都沒有安全感。所以我掛斷電話後,隻把林小伊的地址和電話發給林毅就帶著樂樂離開了廈門。
我們先是去了杭州,這是在廈門火車站的時候臨時
的決定,之前樂樂問我們要去哪裏我也說不清,或許,那些小橋流水人家總是在我心底縈繞,給我一種歸宿感。我於是買了兩張去杭州的票。
到杭州後我們先找了個賓館住下,我需要保證我和樂樂都安全的情況下冷靜地想一想我接下來要去哪裏。經過幾乎一夜的奔波,我和樂樂都累了。第二天早上我們起得很晚,出門吃早餐的時候已經是上午十點。吃完早餐往回走的途中,看到前方一個中年婦人突然像要摔倒的樣子,我和樂樂慌忙上去攙扶,問她是什麽情況,她虛弱無力地說她快不行了,我和樂樂一邊一個扶著她,我把她的一隻胳膊繞到我的脖子上讓她有所依靠著往附近的一個診所走,到達診所後,我和樂樂都已經氣喘籲籲,隻見婦人卻突然精神抖擻地站起來跟我和樂樂說“謝謝”,還過來又握我的手又拍樂樂的頭。接著一個扛攝像機的人也進來了,攝像機的隨機麥克風上還貼著浙江電視台的標誌。緊跟著一個女記者走過來要采訪我和樂樂,同時就聽到照相機哢嚓作響,閃光燈幾乎讓我們睜不開眼。正在我們麵前連聲道謝的中年婦人像是閃電中的綠怪,記者指著婦人說她是浙江電視台的編導,這次是浙江電視台和浙江日報社在聯合搞一個愛心測試,安排人假裝摔倒看有多少人關注和攙扶,在我們看到並攙扶之前已經過去了好幾個人了,發現隻有我和樂樂攙扶並且幫助送到診所,想問我們當時是怎麽想的。我沒有告訴他們我們當時是怎麽想的,我隻知道我此刻想的是趕快離開,我連拉帶抱擁著樂樂的頭用力擠出人群落荒而逃。
回到賓館房間,我又病了。從前天開始發燒就一直緊急處理各種事情,再經這次采訪的驚嚇,我病得更加厲害,到晚上已經沒有力氣起床,樂樂找了早上去的那家診所,診所的醫生一看到樂樂就認出了樂樂,熱情地隨樂樂來到賓館房間給我診治,當他看到我的情景並量了我的體溫後不容分辯地建議我馬上醫院。
在醫院住了三天,我才逐漸退燒,但最終也不知道是什麽病,隻是出院的時候,我的銀行卡上錢幾乎劃出一半,我看了一下藥費單,發現我這三天用了很多的進口藥,而這些藥都價格不菲。我有氣無力地跟隨已經照顧我三天的樂樂打了出租車回到賓館,躺在床上我突然覺得渾身癱軟,與其說是生病讓我虛弱,不如說是銀行卡上的餘額讓我垂頭喪氣。看著像大人一樣忙前忙後的樂樂,我強打精神,跟他一起去狠狠吃了頓午餐,因為我必須盡快恢複力氣工作,我還要為樂樂尋找學校安排他盡快入學。
現在再回首往事,總覺得張穎才是我今生最大的恩人,她仿佛是帶著度化我的使命才來到人世間的。就在我對樂樂的學校和我自己的工作一籌莫展的時候,她的電話像天兵天將的雷鼓齊鳴。她被公司委派到麗水工作半年,讓我有空去麗水找她,我說我現在就去找你,張穎有點不敢相信,她說不是節假日你怎麽走得開?即使你能走開,樂樂怎麽辦?我說我帶著樂樂去,就去定居麗水。張穎似乎立刻感覺到了什麽,她也聽得出再問下去我可能就會嚎啕大哭,隻好催促我說你趕快去買票,我到車站接你們。
退了房離開賓館,我跟樂樂拖著笨重的行李直奔車站,五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就已經與張穎相聚了,她看到我搖搖欲墜的身體,不敢相信我是怎麽堅持下來的,我說我更無法想象,我以為我會病死,幸好有樂樂在。
張穎其實是被公司安排過來開分公司,因為她的董事長老家就是麗水人,公司做的是養老事業,回到麗水這個浙江綠穀辦養老院,為老人建設更好的安養環境,既為公司客戶的老人增加了一個好的去處,也便於家鄉父老的安養。
有了張穎的工作單位和張穎的身份證擔保,樂樂的上學非常順利,當然借讀費是必不可少的。辦完了租房和樂樂上學的所有手續之後,我已經囊中羞澀。張穎剛開始建議我跟她一起住,但我還是堅持單獨租房,我覺得我麻煩張穎已經太多了。
我對自己的經曆痛定思痛之後突然有一種人生如戲的真切感慨,似乎是一瞬間,我對編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