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紅在路上

嶽紅:女,江蘇籍作家、詩人,畢業於南京大學中文係。出版過《零落一地的風》等個人文學著作八本。現居北京,致力於佛教文化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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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能 說 出 來(長篇連載 31)

(2017-03-28 22:10:54)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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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寒假一開始,我就一直在跟李東平一起購買結婚用品,其實大的結婚用品都已經買得差不多了,主要是買一些衣服之類的小東西。我覺得沒有必要非得在結婚之前把什麽都買齊,用得著用不著的,買在那兒堆著,過了一段時間說不定都舊了過時了,再說也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能買到各樣都稱心如意的東西,但李東平的媽媽一定要按規矩辦,仿佛如果不買齊會顯示她家窮或小氣,我哭笑不得。所以跟在李東平的身後整天到街上逛的時候,我並沒有那麽好的興致去選購,但如果我不去,李東平就不停地電話詢問,哪怕買一雙襪子都要問尺碼,問顏色,問花紋,與其這樣煩著接電話,我幹脆跟著一起去了。

但是看來看去真的很少遇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所以我還是不斷地勸李東平別買了,但李東平堅持要買齊,似乎這樣他才是一個孝子,也能體現他愛林可的心。看我總是選不到自己喜歡的,於是就讓他爸爸的車專門送我們倆到省城去買。我實在不想折騰,也不願意再看到什麽新的花樣,於是在省城那天就把李東平的媽媽認為應該買的東西全部買齊,也不管自己是否喜歡了。有時候我就安慰自己反正我隻是一個演員,穿什麽都是戲服,用什麽都是道具。

婚紗是不能穿了,那就買一套呢子套裙算了,李東平選了一套鮮紅色的,可我很不喜歡,我選了一條深紫色的,李東平堅決不同意,他說結婚是一生中最喜慶的大事,肯定要穿得喜慶一點,怎麽能穿這種黑洞洞的顏色?沒有辦法,最後折中選了一套紫紅色的,比那天林毅送給我的鬱金香的顏色稍微淺點。相信林毅也應該喜歡,心中想到這點,我自己也吃了一驚,這樣的時候,買這樣的衣服竟然還想著林毅的感覺。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有什麽非分的想法了,林毅隻能也永遠隻能是林可的哥哥,而我對於自己的人生也該知足了,畢竟我還活著,而且很體麵地活著,還擁有那麽多的愛,九泉之下的媽媽也該瞑目了,她的在天之靈也該得到慰籍了!我不能也不會再奢求更多。

我比沒有把結婚的日期告訴林毅,因為臨近春節,林毅工作特別忙,早出晚歸。但就算他不忙,我也不打算專門去告訴他,說不說都一樣,他也不能改變什麽,如果改變了那我們倆就都沒有了退路,我自己倒是無所謂,我怎麽能忍心把林毅拉到生活的邊緣?他現在可是活在事業的中心和光環裏,而且他也永遠是屬於中心和光環的,更何況陳然不會讓事情改變,就是改變了她也絕不放過,她會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還有,我也不能肯定林毅就願意改變這一切,也許在他的心中隻是愛著那個天國的戀人——依依。而我是不值得林毅做出任何犧牲的,就算他願意為我做什麽犧牲,我也不會讓林毅因為我而受到傷害或損失。

買完東西回到家已經是深夜了,車把我送到樓下,李東平就跟著車一起走了。我剛打開門,就看到林毅的門敞開著,燈光很亮,同時,林毅就從燈光裏走了出來,好像是專門在等著我似的,不過臉上很陰沉,感覺是在壓抑著令他生氣的事情。我剛換好拖鞋,走到麵前的林毅就一把拉過,一直把我拉到了房間裏,並隨手關上了門。

林毅很激動但還是刻意壓低著聲音問,為什麽這麽快就決定結婚?為什麽事前都不跟我商量一下?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突然感到滿心的委屈和傷感,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了下來。林毅說你能不能不哭?你一哭我就會感覺自己做錯了事讓你受了委屈。我擦了下眼淚說,跟你商量又能怎樣?難道能不嫁嗎?難道兄妹能結婚嗎?難道讓全世界人都知道你跟自己妹妹的關係不正常嗎?

林毅聽了我帶著哭音的一連串詰問,一下子楞住了,他呆呆地瞪大眼睛盯著我說,你聽到了陳然的話?我說聽到沒聽到都一樣,總之,事實是無法改變的,我們什麽都不能說出來,也永遠不要說出來!我說完就轉身要出門,卻被林毅抓雞崽一樣一把抓住,他又一下子抱住了我,在我的耳邊喃喃地說,我真的很愛你!真的……

我堅持不住了,我終於抱著林毅的肩膀哭了起來。

 

婚禮這一天,李東平很早就來了,他帶來接新娘的車紮滿了鮮花,車頂上更是花團錦族,除了前車玻璃留了給司機看路的地方,其它整個都是花,好像這不是車,而是移動的花圃。小紅神采奕奕地向我描述說車剛開入小區的時候,引來了很多人的圍觀,尤其是那些女孩更是不自覺地流露出羨慕的神態。小紅敘說的時候很興奮也很滿意,好象李東平終於辦了一件讓她滿意並覺得對得起她的林可姑姑的事情。

李東平給我準備的手捧花是九支間插著滿天星的紅玫瑰。

我離開家門的時候,按照這裏的風俗,要披著原來的舊衣服,穿著新鞋再套進家人大點的鞋子裏,由兄長背著送到車上,一路上不能停下來,要腳不沾地,說是不能帶走娘家的任何東西,哪怕是一點塵土,因為上了轎之後,就是一個新娘,是別人家的人了,嫁出門女就是潑出門的水了。

林家可沒有這樣的意思,但老的傳統習慣還是要遵循一下的,所以,我仍舊該由林毅來背上車。我告別林爸爸林媽媽的時候心裏很木然,感覺很荒誕。但因為要離開我已經熟悉的一切又覺得特別難過。林媽媽的眼圈紅紅的,林媽媽太愛這個女兒了,也非常舍不得這個掌上明珠離開她,但她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然規律,林爸爸在一旁故做輕鬆地說著無所謂的話,但我還是能看出林爸爸也是舍不得林可的,我想,以我一個局外人此刻都忍不住掉眼淚,更何況這出嫁的是他們心中的寶貝林可。李東平在一旁安慰著嶽父嶽母,說以後一定會經常回來,跟現在沒什麽區別,如果林可願意可以隨時回來住。林媽媽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不斷地點頭說,好,好。

伏在林毅背上時,我的臉上已經擦幹了淚,我想到李東平家的那間一片蒼白的新房,感覺自己在向墳墓走去,但現在是林毅在背著我,我就想,就算是墳墓我也慷慨以赴了。

我被林毅背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的卻是一束紫色的鬱金香,這是林毅買的,林毅沒有送什麽禮物給我,他隻給了我一本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和這束鬱金香,他希望自己的愛能融化在鬱金香裏,讓我緊緊地抓在手裏,在婚禮的這一天一直陪伴著這個孤獨而憂傷的女孩!他說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林毅背著我在親朋好友的目光裏走下電梯,到了樓下又在送行的人和圍觀的人的注視下,向前移動著,林毅不說一句話,但我覺得自己完全能想象出林毅的心情,也能知道他的表情是怎樣的,我相信林毅此刻的心情跟我一定是相同的,我多麽希望時間就這樣凝固在這一刻,而通往那輛花車的路程永無止境,讓我們一直就這樣走到永恒!

我手中的花讓李東平愕然了一下,但他又感覺到那束紫羅蘭色的鬱金香跟我那紫紅色的裙裝搭配在一起確實更協調,更高貴,他以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也就欣然接受了。

盡管林毅走得非常緩慢,像是一寸一寸地丈量著這一段距離,但還是很快就接近了花車,頓時震耳的鞭炮聲響了起來,把我的思緒驚得四散開去,我感到自己的靈魂都已經隨著鞭炮一起炸成齏粉,零落成塵了。然後覺得很空,感覺不到幸福,但似乎也感覺不到刻骨的悲傷,我覺得我的心突然失去了知覺,麻木了。最後上車的時候我隻看到林毅把我托著塞進來就轉身離去,一句話也沒有說,好像終於結束了苦難的刑罰,在瞬間就消失了。

婚宴設在廣播電視局的酒店——廣電賓館。我和李東平站在酒店的大堂迎賓,我手裏一直捧著那束盛開的鬱金香,臉上笑容是僵持著的,好像因為冷而被冰凍住了。心裏不管是什麽樣的翻江倒海,但我知道,今晚的笑容是必須的。每一個來的賓客都會讚美一句,新娘真漂亮!李東平聽得非常開心,坐在後麵的李家父母更是喜在眉頭笑在心,盡管,李媽媽對我的這件結婚套裙的顏色並不滿意。

從人們的眼神裏我知道今天的我應該算是很美的,但我也知道一定也是冷的,是刺骨寒風中綻放的花,也許叫人看了更多地想象它的冷而會忘了它的美。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今晚是在一片紫色的烘托中,因為是我最愛的顏色,於是我偶爾又會感到總算有一樣東西跟我相看兩不棄。我沒戴什麽首飾,除了跟李東平交換的那隻戒指,但這樣也才更襯托我的幹淨,也許那些金屬和礦物的飾品會破壞了我的自然氣息,或者自戀點說,那些珠寶會在我的氣質裏自慚形穢!李家的親戚朋友,特別是那些小孩子就一直圍在我的身邊追逐嬉鬧著,我感覺自己是一個小貝殼,在一浪又一浪的潮水中身不由己地進退著,隨波逐流著。

鬱金香高雅的暗香隱約在身邊浮動,它總是提醒著我,林毅還是要來的,包括林家一家人都會來,隻是,再見麵,林家人已經是客了,他們是我的娘家人了。我下意識地向玻璃門外眺望的時候,卻望來了花枝招展的陳然。

陳然今天的打扮和神情顯得特別的興奮,仿佛做新娘的不是我而是她。她衣服的色彩比我的衣服不知鮮豔了多少倍,化的妝也很濃,如果不是我胸前別著一朵下麵寫著新娘兩字的紅花,我們倆站在一起,人們一定會理所當然地認為陳然才是主角。

很多人都過來打招呼,足以讓不知情的人不敢對陳然的身份小覷,且要向人打聽她的來曆了,就像西方國家那些貴族的家庭酒會,陳然的出現無異於一個正當紅的貴婦人的到來。打過了招呼之後,李東平請她到裏麵的酒席就坐,陳然說她要在這兒等林毅,然後跟林毅一起進去。

我頓時顯得局促不安起來,好像是我打擾了主角的情緒。對陳然,我既有一點鄙視又帶有幾分懼怕,我本能地往旁邊站了站。但陳然卻是格外好心情地不斷靠攏我,也許我的出嫁對她來說真是一件很大的喜事,不過我看出來我的氣質還是令陳然有一點嫉妒的,雖然她的家庭地位比林可家高了一些,但,在林毅的麵前,這似乎不成其為優勢,她必須要施展自己獨特的辦法才能把林毅抓住。我的出嫁無疑讓她通往林毅的戀愛道路上暢通了很多,雖然她明知道我們隻是兄妹,但她已經能感覺到這對兄妹的互相欣賞,我知道她正在竭盡全力要把林毅的目光拉過去聚焦到她的身上,她要讓林毅不要看著別處,而是專注地欣賞一下她身上的另一種女人的魅力。

林毅終於出現在了酒店的大堂,是跟著父母一起來的,這樣也算是我的娘家人到齊了。對於陳然來說,林毅的出現無異於一個人氣正旺的超級巨星,陳然像一個超級粉絲奮不顧身地衝上去一把拉住了林毅的手,同時又不忘跟林媽媽林爸爸打招呼,一臉的謙卑,讓林毅的父母感到很順心也很榮耀,我知道她這樣無疑是向所有在場的人宣告,她陳然就是林家未來的兒媳婦。

林毅的目光遊離著,臉上看不出憂傷更看不出興奮,在陳然的熱情洋溢的快樂映襯下,他仿佛走在另一個世界。但他的餘光還是搜尋到了我,其實,在這樣的時刻,他認真地端詳一下出嫁的妹妹也是很正常的,但他卻似乎失去了那樣的勇氣,最後隻是盯著我手中的花看了一會,等到父母跟所有該打招呼的人都打過招呼之後又跟隨著一起去了裏麵的宴會廳。

我木然地看著時間緩慢地向前流淌著,我甚至能聽到那間或一滴的聲音,像冬天屋簷下掛著的冰柱在滴水,半天一滴,半天一滴,總讓人感覺,滴的這一滴之後可能就又要被冰住了,不會再滴下麵的一滴了。真是太慢了,但我得一個人默默地挨過去,婚禮和婚宴的程序像聖旨一樣牢不可破,我得一項一項地等著它運行著,一直到全部結束,因為今天我是法定的主角。

突然,瀟灑倜儻的韓冬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我詫異了,同時也感到很不安,想起自己這些天來盡顧著心底的情緒,竟然忘了請韓冬。李東平小聲跟我說了一句說是他請了韓冬,然後就大步上前握住了韓冬的手表示歡迎,此刻的李東平因為取得了最終的勝利,所以對韓冬倒一下子顯得無比的寬容和熱情,仿佛他們之前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麽事,連我都會覺得之前的那些誤解是不是我的幻覺。

韓冬也顯得大度得很,而且不像前幾次的局促,他高聲地誇讚著我的美麗,仿佛這次不盡情讚美,下次就沒有了機會,畢竟自己愛慕的女孩今天已是別人的新娘了。

 

婚宴跟所有這個城市這個時代的年輕人的婚宴一樣千篇一律,隻不過多了一點奢華,多了一點廣播電視這個行業的特色,有三台攝像機在整個宴會廳裏,一個固定機位,一個跟拍新娘新郎,還有一個可能在尋覓整個婚宴的亮點,看到有出采的人、事或某個特殊的小動作、小細節就立刻抓拍下來,像陳然的左右逢源和侃侃而談,還有林毅的酒杯不離口的狂喝等等,以我的心態看這個婚宴,更像一個正在開拍的電視劇,人人都在按照自己的角色表演著,講著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台詞,隻有我自己找不準自己的角色定位,所以就信心不足,   演得也就不夠到位,尤其當看到林毅喝醉了酒被提前送出婚宴時,我的心痙攣起來,我知道,明天開始,我真的成了另一個女人了,而林毅也永遠地成了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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