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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林毅果然提前回來了。說是提前隻是針對他每天回家的時間來說,其實這個時候已經接近夜裏十點。林媽媽已經洗了澡準備休息了。林毅回來之後遠遠地衝著坐在沙發上的我和媽媽隻說一聲“我已吃過了!”就鑽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立刻附在林媽媽的耳邊輕聲問她我能不能現在就去跟哥哥聊聊天,林媽媽聽了巴不得似地說當然好,那有什麽不好的!隻是不要吵架就行!說完也回自己的臥室休息去了。我站起來,快速穿過客廳,進了林毅的房間。
一看到林毅,我嚇得差點沒叫出來,幾天沒看到林
毅,他已經像換了一個人,身體整整瘦了一圈,尤其是整個臉龐感覺比幾天前整整縮了一層,眼窩也陷了下去,顴骨都突了出來,本來就很高的鼻梁顯得更高了。深陷的眼窩周圍也是帶著青暈。直覺告訴我他這幾天一定遇到了什麽事情,心裏一定忍受了很大的憂傷。我忙追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
林毅對我的追問避而不答,而是以一種像似調侃更像是嘲諷的口氣反問我說,要跟我談談你要怎麽離開這個家嗎?這是你的自由,我不會阻止你的!這樣的說話語調讓我不相信是林毅說的話。而且我不明白林毅為何老是提我要離開的話,我當時想他是不是希望我早點離開這個家,但我從他最近的言行裏根本就嗅不出這樣的味道。我問林毅說難道你也不想問問我是什麽人嗎?林毅非常幹脆地回答說不必了!接著又輕聲地說了一句,像是從高處剛剛下坡,音調陡然降了下來,他說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真相的好!聲音像是從他那歎息的氣流裏不小心滑出來的。
他這樣的說法和態度更讓我如墜雲裏霧裏,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不能告訴我嗎?你怎麽會消瘦了這麽多?你的身體沒什麽吧?說到這兒,我突然想到他可能是生病了,伸手就去摸他的額頭,好像人一生病都是從額頭上發作似的。林毅無精打采地擺了一下頭,像輕搖芭蕉扇驅走蚊子一樣擺脫了我的手。隻說了“沒事!”兩個字,然後仿佛多說一個字就會浪費千金一樣緘默著。
我看他壓根沒有告訴我什麽的打算,就跟他說既然不想說我就不追問了,我說我想跟他談談林可的事!我之所以這麽急,是因為我覺得如果不抓緊時間直奔主題談,林毅可能會馬上對我下逐客令。
林毅深陷在沙發中的身子突然動了一下,驚覺一般地抬頭看了看我,然後又垂下頭,像一尊神像端坐在那兒。
林毅既然那麽字字珠璣一樣地珍惜自己的話,那我就隻好先說,我覺得我的話沒那麽值錢。我說從林媽媽那天在病床上拉著我的手叫我別再離開她時我就決定了,我不會再傷害她老人家的。我之前決定走也有我的苦衷,我非常不願意欺騙你們家人,你們都是善良的人,又給了我那麽多的愛,但既然林可對媽媽來說那麽重要,而她現在又真的能把我當做林可,我會盡量讓自己像林可那樣讓她得到應得的那份快樂和幸福!我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但是總覺得自己在為自己賴在這兒逃避法律找借口。但我說了這麽多,林毅卻一直沉靜地聽著不答腔,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我的話是一陣太弱的微風,往他那邊吹的過程中半路結束了。我甚至懷疑林毅有沒有在聽或有沒有聽到,但既然說了這麽多,我幹脆就接著把自己要說的話一口氣說完,就像回答沒有把握的政治試題,無論如何把要說的說出來,至少把題目下麵的空格填滿,就像填塞此刻彌漫於林毅房間裏的闃寂。我說可是我又有了新的不安,我在這兒就勢必讓大家都停止了找林可,那林可到底在哪兒,我們總不能就此不聞不問,這樣我有一種犯罪感,而我總覺得林可在一個什麽地方,心裏忍受著委屈!這些天來我已經感受到林可對這個家尤其是對於林媽媽的重要,我們應該趕快設法暗地裏找她,把她找回來了,林媽媽也就能接受事實了。我想那才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我說我和你都應該為此而努力做點事。
林毅抬起頭仿佛不認識般地看著我,眼裏是一片空茫。這讓我非常奇怪和擔心。我甚至想,林毅是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為了強調自己的真誠,就像怕人家不相信自己說的一條裙子的價格而要到處找原始發票一樣,我又跟林毅說無論我自己如何我都希望林可早日回家!在這世界上能有一個跟我這麽相象的人也真是一種特別的緣分!我喃喃地說著,但我發現林毅始終不說一句話,最後我的話像收音機的幹電池慢慢耗盡時的播音,我隻好怏怏地停了下來。把林毅身邊的東西往沙發的角落挪了挪,跟林毅並排而坐,也沉默著,除了不是分立兩個山頭,那架勢跟劉邦和項羽在廣武澗旁的對峙沒什麽區別。我一定要等到林毅開口說話。
然而林毅像是供遊客瞻仰的巍然屹立著的一門古代大炮,一動都不動,眼睛還是看著我剛才坐的位置,好像並沒有注意到我已經換了座位,而把我剛才坐的方皮凳當成他的交談者。我碰了一下他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胳膊,他也沒有動,我歪過頭看著林毅,發現他的臉上竟有一種痛苦掙紮的表情,眼睛裏有一層輕霧,在我看來,林毅的內心好像正在經曆著一場硝煙滾滾的戰爭。我問他到底怎麽了?還用雙手抓著他的胳膊搖晃著,好像他是一棵果樹,樹上的果子才是我要的答案,我相信我能把它們都搖下來。
林毅這個樹上的果子果然被我搖了下來,他終於發出了聲音,隻是那聲音仿佛不是林毅說出來的,因為他的表情和姿勢沒有任何變化,那輕蕩蕩的聲音仿佛是從久遠歲月的長河中飄流出來的。他說“她”以前每次在我麵前撒嬌或見我生氣時也是這樣搖晃我的胳膊!雖然說得有點恍恍惚惚,但我能猜出他說的“她”是指林可,我說既然如此,你為什麽不想辦法去找她呢?我說她是你的親妹妹啊,而且,我說我也很想見見這個跟我長得這麽相象的人。
林毅仿佛還在久遠歲月中漂流著,沉默著,我隻好沉默著他的沉默,又過了好一會,林毅內心的矛盾鬥爭似乎分出了勝負,他猛地轉向我說,不用再找了!好像那是他求證了無數次得出的函數值,不容質疑。但我還是幾乎叫了起來,連問為什麽?!我說為什麽不用再找了?我不明白!
林毅似乎下定了決心,從沙發上站起來,像是要把他那些求證的算式草稿翻出來給我看。他走到床邊的衣櫥前麵,推開推拉門,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了一個深藏在衣櫥裏鎖著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信封,走過來,把它遞到我的手裏說你看看吧!
這是一個四周帶著紅藍斜條相間的快件信封,上麵寫了林毅的單位名稱地址和林毅的名字,下麵隻簡單地寫了兩個字:內詳。字寫得不算漂亮,但很清晰,我從裏麵抽出了信:
哥哥:
你好!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不要悲傷,如果你愛我應該為我的幸福而感到幸福,選擇死我就感到幸福了,你該為我感到高興才對!請不要告訴爸爸媽媽,就讓他們一直認為我是失蹤而不是死了,直到他們也離開這個世界,我在天堂裏跟他們見麵時再向他們解釋。另外幫我跟李東平說,我對不起他,讓他忘了我。相信他會重新找到一個優秀的女孩跟他白頭偕老!
直到現在才寫信是因為直到今天我才下了這個決心,我特地告訴你隻是讓你別再找我,我知道我不在你一定托你的朋友到處找我。你不要費心了,好好工作,保重身體,娶一個賢惠的嫂子一起孝敬爸爸媽媽,這就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了,以前欺負你的帳都一筆勾銷!你完成任務之後到天堂來見我!好嗎?
可樂
8月1日
多次手誤,抱歉。
就是為了能第一時間看到新的一章
另外,也非常作者發表在微信公眾號上那些意像豐富、遺世空靈的詩號。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