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紅在路上

嶽紅:女,江蘇籍作家、詩人,畢業於南京大學中文係。出版過《零落一地的風》等個人文學著作八本。現居北京,致力於佛教文化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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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莫名其妙的約會

(2017-02-16 19:50:52) 下一個

 

一場莫名其妙的約會

有一段時間,我天天都到我單位附近的一家叫“半坡氏族”的咖啡館去喝咖啡。這是一個環境非常幽雅的咖啡茶座。裏麵的燈光總是恰倒好處地亮著,樓梯和角落的綠色植物點綴得自然和諧。而且任何時候都播放著舒緩的音樂,我非常喜歡聽那些音樂。我每次來都是到樓上的靠左邊最角落的一個座位,我總是坐在外麵的那個沙發椅,這樣對麵就留了一個空位,我要抬眼望的時候就隻能望到貼著淺灰色牆紙的空牆壁,我常常眼睛虛幻地盯著牆壁,在略帶一點傷感的愛爾蘭音樂聲中回味著巴西咖啡的苦味。對麵無人訴說。

對麵空著的座位是為維留的,維是和我相愛了六年的戀人,幾個月前我們就是在這個咖啡座上分別就再也沒有見麵。當時,他坐在我的對麵說他要離開,我沒有問為什麽,我不想知道,或者我本應該知道。六年的時間說不清是漫長還是短暫,但是我們已丟失了當初的感覺,彼此又找不到分手的理由,隻能選擇逃避,不是他就是我。如果他說了,就該是我道珍重了。

我不知道維去了哪裏。我也不想知道,我寧願常常坐在這個咖啡座上去想象,去回憶,每一次,六年的時光都能濃縮在一壺香醇的咖啡裏。我就這樣常常日複一日地來這兒麵對他的逃離。

其實那天也沒有什麽特別,也許故事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刻發生。在編輯部裏接待一位自稱總是屢投不中的詩作者花了我好長時間。到咖啡館的時候,我每天坐的那個位置已坐著一個人,而且坐在我一直為維留著的位置。深度近視的我,一直走到麵前才看清是一位女性。她的長相屬於不出眾的那種類型,但從她的神情立刻就可以知道她是一個很憂傷的女人。一瞬間我曾想試著跟她商量一下能不能換個座,但我不願打攪她的憂傷。她定睛看著我的時候,我已經轉身走了,而且動作很誇張,仿佛那樣能抖落後背上她投過來的憂傷的目光。

第二天黃昏時刻,我又如期到達“半坡氏族”。進了門我就直奔樓上那個牆角的位置,衝到麵前才發現座位又被人占了,更令我驚奇的是還是昨晚的那個女人。女人還是一臉的憂傷,還是一襲黑衣,所不同的隻是頭發比昨晚顯得利索了一些,不是披散著了。我正又要轉身離開,她說話了:“我知道這個座位一直是你坐的,但我也是一個人,我們能不能坐下來聊一下?”我笑了一下,我說咖啡座屬於每一個來喝咖啡的人,誰都可以坐。說的時候我並沒有坐下來,我的眼神也許告訴了她我們不認識。她也苦笑了一下,說我知道我們並不相識,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坐下來聊一會。我坐了下來,我憑做女人的感覺知道她一定非常想傾訴,否則不會邀請一個素昧相識的人。

看我坐了下來,她表現出了瞬間的激動,她立刻招手又要了一壺咖啡,然後就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咖啡到了,她才排除了所有幹擾一樣,讓自己坐得更踏實一些,說我真的很想說一說自己的心裏話,你也不用問我的名字,我隻想把我身上所發生的事情說一說,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她說她的故事的時候斷斷續續,有時還會被嗚咽的哭泣噎住,我不住地給她遞紙巾。直到很晚,我們才各奔東西,從此我再沒有見過那個女人,我想她對於我和我對於她一樣都從那夜消失到生活之中了。我後來因為調動工作也再沒有去那個咖啡館,但我並沒有忘記我為維留的那個座位,和那個座位上繁殖的另一個故事。

因為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我才可以在這兒講述她和她的丈夫的事。我從我自己的角度敘述,所以給她假設了“芳”這個名字,她的丈夫叫晉。芳和晉是自由戀愛而結婚的,芳是一家合資公司的會計,晉是一政府機關的公務員,生得風流倜儻,閑暇時還常常舞文弄墨,是很多女孩子心中的白馬王子。但他對芳情尤獨鍾,芳長得雖不是很漂亮,但打扮起來還是有幾分姿色,且氣質很優雅,再加上那小巧的無框樹脂眼鏡更顯得她的文靜和素雅。他們的結合被所有認識他們的人說成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且兩個人的恩愛是有目共睹的。夫妻二人為了好好享受二人世界,一直沒有要孩子。已經六年了(又是經曆六年的一對!)。有一天快下班的時候,晉習慣性地又去了洗手間,他每天都是到快下班的時候去洗手間,回來後就收拾東西回家。今天從洗手間回來的晉突然發現自己的辦公桌上放著一張當天晚上音樂會的票。同科室的同事已走光了,他坐在椅子上開始想這到底是誰送的票。最近科裏剛分配來了一個很時髦又活力四射的女大學生,使全科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私下裏個個都爭寵一樣請她吃飯,尤其是沒成家的小夥子更是使出渾身解數以博得女大學生的親睞,可女大學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總是對晉讚不絕口,人前人後一點都不避嫌地表達自己對晉的好感。有人曾告訴過晉,晉聽了表現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當然心裏還是挺高興的。但為了避嫌疑或是害怕什麽,他一直沒有請她吃過飯。

有一天上班的時候,晉來得比較早,女大學生正巧那天看錯了時間來得更早。她走到晉的麵前說:“聽說你跟你的老婆感情特別好?我不太相信,如果真是那樣,你怎麽一直不敢請我吃頓飯?”晉笑了,一時語塞,半天才找到一句掩飾的話說:“難道非得要請吃飯才能證明什麽嗎?”“那你請我聽一場音樂會?”女大學生緊追不舍地說。晉還還沒有想好該怎麽回答,科室的人陸陸續續地來了,他們就終止了這次談話。隨後晉也就淡忘了這事。看到這張音樂會的票,晉忽然像想起了什麽,難道是那個女大學生丟在這兒的?晉想到最後幾乎斷定了這個結論,他猜想女大學生在考驗他的勇氣,他決定今晚去聽這場音樂會,但一想到科裏說女大學生對他有意思的笑談,他又真有點怕了。

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發現房門緊鎖,芳還沒有回來。坐到沙發上繼續想音樂會的事。這時電話鈴響,是芳的電話,說晚上公司加班,要很遲才回來。一聽這種情況,本來打退堂鼓的晉又開始犯顛倒了。最後,他終於決定去,他要證明自己並不是膽小鬼,而且是經得住誘惑的人。胡亂地吃了一點東西,他特別地穿戴了一番,找出剛買的那套隻穿了一次的西服,係上一條鮮豔一點的領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有興趣地打扮。收拾停當,發現時間也到了,來到樓下,招了一輛的士,直奔票上所寫的那家大劇院而去。

因為這是一個新建的劇院,晉還是第一次來,所以人生地不熟,等到第一次鈴聲響的時候,他還在找自己的座位。就在他東張西望左顧右盼的時候,他一下子看到了芳的身影。他急忙找了個黑暗的角落停下,再仔細辨認剛才看到的身影是不是芳,他終於看清是芳的時候,他感到芳似乎也看到了他。他不敢再找自己的座位,而人頭攢動中,芳的身影很快就沒有了。晉已沒有心思再聽音樂,所以很快就回家了。

芳果然很晚才回來,晉想揭穿她,但他又無法解釋自己今天晚上自己的行為。從此,沒完沒了的猜測和懷疑開始了。就像古代那個疑人偷斧的鄰居,終於偷斧的假象讓丟斧的人發展到水火不容不可收拾的地步,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星期天的上午,他們到民政局領了綠色的離婚證。

坐在我對麵的那個憂傷的女人跟我講說是她那天下午下班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在包裏翻到一張當天晚上音樂會的票,她以為是誰在跟她開玩笑,要給她一個驚喜,於是就給家裏打個電話,隨口說自己要加班,誰知在劇院看到她的丈夫也在,而且神神秘秘地,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她也就躲起來看他的丈夫跟誰一起聽音樂會。所以那天晚上她根本就沒有聽樂隊演奏了什麽,她就一直在想回到家裏該怎麽解釋和聽她的丈夫又怎麽解釋自己。

回到家她沒有解釋,因為她丈夫根本沒問她,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當然她也沒有聽到她丈夫的解釋,就這樣。

憂傷的女人說最氣惱的是,她至今都不知道那張音樂會的票到底是誰塞到她的包裏的。她離了婚以後從丈夫的同事嘴裏知道了她的丈夫拿到音樂會票的大概經過。那時她丈夫已經辭去工作去了南方。聽說,他們科裏的女大學生也調走了。

2002年5月31日    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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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8)
評論
helensavva 回複 悄悄話 哈哈,太累了,要是我,早就連踹加踢地審問了,不行就拷問~~~
jun100 回複 悄悄話 像樹先生。。。人狗牛們多麽倒黴悲摧無辜無望,神經病們多麽思維合理邏輯正常
為寫而寫 回複 悄悄話 跟讀了幾篇。終於開放評論啦:)你的故事都有一種很特別的我還沒找到詞兒形容的東西。等我哪天想出來了再來分享與你。
xiaofengjiayuan 回複 悄悄話 連這點基礎都沒有,一開始何必做夫妻,分手後何必感歎?
風水縱橫 回複 悄悄話 人性的弱點。
小二哥李白 回複 悄悄話 人性打臉派。。。
互信是人與人的基本尊重,你說了我就不揭穿你,你知道了我就攤牌承認,懇求諒解。我要揭穿你就已經變成敵我關係了。
連這點基礎都沒有,一開始何必做夫妻,分手後何必感歎?
jun100 回複 悄悄話 真缺德啊。。。
梅華書香 回複 悄悄話 喜歡你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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