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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憾的婚姻

(2016-11-10 16:21:04) 下一個
                                         缺憾的婚姻

前些時候回國探親,最為傷感的事莫過於聞聽泥腿光屁股好友二虎哥悲涼去世的消息。妻子逝世未一月,他這一生不知道什麽叫病痛的莊稼漢也愴然倒下了。
據說,他為妻子而死,死不 瞑目,兩眼睜得圓圓地盯著壁間神龕和旁邊懸掛的條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不錯,妻子確是他的紅顏知己,難道他果真是為殉情而死?
二虎哥的這段婚姻也算奇特,他是在“抱電線杆”中戀愛的。其實“抱電線杆”在五六十年代是極其平常的事,隻要中央領導南下,為保首長 安全,這沿京漢線村莊的民兵就出動“抱電線杆”,就是在每根電線杆下站崗放哨,警惕敵人破壞鐵路交通。
那是六一年除夕前一天晚上吧,接到公社通知,我們村民兵便雷厲風行趕到鐵路邊,我村和沙崗村搭界,二虎站了緊挨他們的那根電線杆。那夜叫冷啊,凜冽的北風刮在臉上刀刮一般。二虎裹緊大衣蹲著吸煙,忽聽相鄰的電線杆下一聲驚叫,以為發生了敵情呢,他操起家夥奔了過去。“不知是狼,還是狐狸,從我身邊躥過去,把我嚇壞了!”那人囁嚅顫抖著說。
二虎看她還顫顫巍巍發抖呢!細看是個姑娘,留著時興頭發,瘦高個,穿著緊身花襖,很單薄,心中好笑:臭美! 看今夜不把你凍成冰棍!交談中得知,她是侯家閨女,名叫愛蓮,他不免心中一警,原來是她!愛蓮為給母親治病跑縣裏賣血,給醫生跪地磕頭的事傳遍鄉裏,他早心儀這姑娘,想她今夜必是為掙三毛錢的補貼來遭這狗日的罪,見她寒蟬似的縮頸抱肩,連說話都結巴了,立時起了憐憫心,脫下大衣送給她。
她或許是看二虎還穿著臃腫的棉襖,便沒推辭,接了就披在身上。
在元宵節那次“抱電線杆“時,二虎哥特地懇求二嬸從公共食堂偷拿了兩個紅薯麵窩窩頭,揣在懷裏給愛蓮帶去。在那大災荒、餓死人的年月,窩窩頭比金子都主貴!常年饑餓中的愛蓮接過窩窩頭,雖什麽話也沒有說,但她認準了麵前的人就是自己知熱知冷的貼心人,就是能夠以性命相托,同生死共患難的同路人,所以這兩個窩窩頭竟成了他們終生伴侶的定情物。
不久,愛蓮患了浮腫病,二虎哥又心疼又著急,隻是一愁莫展。一天,見二嬸抱回家一袋紅蘿卜,便向二嬸訴說愛蓮浮腫得可憐,央求讓給愛蓮一些,二嬸遲疑一會兒,倒出半袋說:“把這半袋明早趁無人時給愛蓮送去,剩下的我給東頭老五和南地你六奶送去,他們也都得了浮腫,快不行了。”m
收麥前,隊裏盤倉,虧空一百多斤糧食,二嬸是保管員,不明不白背上盜竊公糧的罪名被抓到縣裏,沒幾天就死了,或說餓死的,或說氣死的,總之瘐斃牢中。
有人企圖株連二虎,於是他一氣當盲流,走了東北。
一年後,看事情平息了,二虎哥從東北回來與愛蓮結了婚,隨後有了一雙兒女。是愛蓮姿容嬌豔,風韻迷人,還是二人過分恩愛,引起一些人嫉妒,於是憑空冒出流言飛語,說二人“抱電線杆”時多次跑到破窯裏“燒野窯”,淫詞浪語,汙穢不堪。本來他們的自由戀愛,在那舊道德觀念濃厚的鄉村,就已遭人白眼、非議,這下他們簡直被視為傷風敗俗、大逆不道的孽障,幾難容身。
當然,文化大革命中他們更難逃厄運了。起始被學生揪鬥,二虎頭戴高紙帽,上書“大流氓”,愛蓮被剪成鴛鴦頭,脖間掛雙破鞋,在小將們高呼口號、辱罵驅打中遊街示眾。隨後又遭四鄰八鄉造反兵團批鬥,以“抱電線杆搞腐化”破壞警衛的罪名,又聯係二嬸“盜糧”及他流躥東北,上綱上線,竟將二虎打成“現行反革命分子”。
從此,他成了“不齒人類的狗屎堆”,以至兒女都因難以忍受人們的訾議和詬病,憤而外出打公。常年老倆口蝸居風雨飄搖鬥室中,相依為命,無怨無悔,孤苦淒愴,直到終了殘生。至今我不明白二虎哥臨死盯著神龕和條幅的緣由,是欣慰地感激菩薩成全了他們“同心契、斷金侶”的姻緣;還是向菩薩表明,他實踐了“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坦坦蕩蕩,無憾於人生?抑或因缺憾…?
嗚呼!人生無常,既然陰陽兩隔,尚何言哉!
這就是荒誕歲月裏萬千平凡人所遭遇的蒼涼而又真實的故事,寫出來以期警世,但願這樣的人生悲劇不要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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