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代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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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2021-02-21 04:08:45) 下一個

 

記得老屋有三間,是由連在一起的通間隔出來的。老屋南北向,入口在南端,有點像印第安人的“長屋”。它四麵的牆全是用泥土砌成的,房頂是滿滿的小青瓦。印象中那些瀝水的瓦槽不太平整,有些部位還歪歪扭扭的,下雨天還會漏水。

現在想來,應該是那時候父親與母親結婚,然後從旁邊的爺爺家搬了出來另立門戶,住進了土屋。爺爺家是磚瓦房,東西向、坐北朝南。旁邊還單獨有一個小廚房,布局相當規整。爺爺家磚瓦房的屋簷下,甚至還築有一個燕子的小窩。燕子們每年春來冬走,這樣子有很多年,一直其樂融融。

老屋的南端入口,木門及布局是什麽樣,已經沒有印象了。進屋後第一間,不太大,是灶火。裏麵有什麽擺設也記不清了,隻記得母親坐在小木墩兒上,麵前擺有一個長方形的矮木案板。她兩手握著小杆杖,麻利地來回趕著麵片。父親則蹲在房邊,負責燒ao子。母親烙的是我們小時候最愛吃的單饃,那是白麵做的-不是經常會吃到的。

在南村當小學(也是我的學校)老師的父親,一手用麥秸杆燒著ao子,一手用翻饃批兒不斷調轉單饃。我們(有時還有隔壁串門兒的)坐在旁邊,都被滿屋的濃煙嗆的不斷打咳,手也不住地抹著被熏出的眼淚。等著熱乎乎的白單饃象風箏一樣甩落在筐裏,便迫不及待地卷一隻大嚼大咽。

從灶火進到土屋裏麵的第二間,似乎要彎腰通過一個粗木橫梁。第二間算是我家的“多功能廳”了:不管吃飯、做作業,還是做家務活兒、招待來人,反正除了做飯和睡覺的一切其它活動,都是在這間進行的。

唯一不同的是,這間靠西牆還放了一張床,是給我睡覺的地方。記得小幾歲的弟弟也是在這張床上睡的。由於土屋是斜頂,床靠牆又很緊。在床上不小心有時頭會碰到屋頂。床頭放著一張很舊的木桌子,是我們晚上做功課的場地。父親也經常跟我們一起圍坐在桌前,批改他從學校帶回的學生作業。母親則坐的稍微遠一點,她一邊縫補衣服,一邊監督我們的學習。

這時候全家人的中心,是桌子上的一盞煤油燈。那盞燈是用褐色的空藥瓶做的成的:先用泥巴包在瓶子外麵,做成小金字塔形狀,以保持它的穩固。然後往瓶裏倒上煤油,再把布炶子從瓶口放入,用火柴點燃。一束昏黃的光芒便逐漸在屋子裏擴散...。

煤油燈的光線有限,房間照不到的大多地方,仍然黑漆漆的。最頭痛的是,一晚上下來,兩個鼻孔裏多了一層黑黑的燈油煙汙。

記得有一次可能是因為與妹妹或弟弟搶占煤油燈的亮光,父親一怒之下掂起一個小木墩砸了我腰一下。雖然沒有任何疼,還是被嚇了一下。畢竟我是家裏頭最大的孩子,父母很注重對我們兒時的教育。

土屋裏麵最後麵那一間,是父母住的“主”房間。房間也不大,靠西牆有一張簡單的床。床頭靠北牆放有一個大木箱子,上麵堆著疊的很整齊的衣服被子等。記得有一次我去到他們的房間,好奇地翻開了那個箱子。那裏麵黑洞洞的,摸出了一件銀灰色的脖飾,應該是我嬰兒時戴的。其它再沒什麽“有價值”的發現。這個木箱裏的一切,算是我父母結婚後到有我們這段期間的所有家當了。

雖然父母房間的後牆有一扇窗戶,但房間裏還是暗暗的。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因為省錢供我們兄妹三人讀書,而不願多用一支煤油燈。煤油也是需要定期購買的,父親那時候一月隻有五元工資。母親則完全做農活及家務,沒有一分錢收入。

我不確定自己是出生在這座老屋裏,還是出生在爺爺的磚屋後,再搬到了這座土屋。當時爺爺雖然在北麵的另一座縣城裏工作,但他有我父親兄弟姐妹六個孩子,還有我奶奶和太(對爺爺母親的稱呼),家庭負擔也是不輕的。我猜想這座東廂而立的長土屋,就是為我父母和我(們)臨時動工建造的新家。父親排行老大,也自此終於自立門戶了。

老屋的門前不遠,是一個很大的水坑。那裏除了夏天可以遊泳,還能在坑邊捉到一些小魚小蝦或青蛙什麽的。坑邊有一片青翠的竹子,是我爺爺種的。有一次我在裏麵玩耍,發現一個手指大的小竹筍,頓時如獲至寶。我把它偷偷扯出來藏在書包裏,背去了學校給同學看。那時候我上的小學。

老屋的東麵,是我們的一家好鄰居,姓許。許家有一個女孩,跟我同班。她有兩個哥哥,雖然年齡比我大一點,我跟他們關係卻很好,經常跑他們屋裏玩兒。有一年我在學校得了個什麽班獎,校方敲鑼打鼓地到我家給我發獎。我被那大陣勢搞的驚慌失措,一溜煙兒鑽到他家床底下躲了。直到那鑼鼓聲逐漸遠去,我才從黑暗的角落裏爬了出來。

老屋的西麵,是一塊較大的空地,那也是我爺家的前院。父親那時擁有一個稀罕物-收音機,每到晚上就拿出來放在那,給村裏的人聽評書。收音機傳出鏗鏘有力的女音,大家嘴上叼著我父親製作的煙卷。一邊吐著煙,一邊聽得津津有味。那是劉蘭芳的《嶽飛傳》,當時風靡了尚不知電視機為何物的廣大農村。那台收音機如果壞了,我父親會馬上修好它。唯一不能控製的,也是它最大的一項支出,就是電池:兩節白色的、手電筒用的那種金鍾牌大電池。

對那片空地最明顯的記憶,是有一年,大概是兩位南山的遠房親戚,拉了一車新碗和碟子盤子到鄉村販賣。他們晚上路過我家借宿,把架子車停放在空地上靠老屋西牆的地方。我發現了他們車上的“奧秘”後,找到了後院的三叔(年齡相仿),然後一起偷偷拿走幾個碗和盤子。後來還是被發覺了...。這也成了我幼小心靈上第一個“罪惡”記錄。

再往西去,是村裏的一條南北路。它向南接大馬路,北麵則一直通到河坡。天氣好的時候,那些賣糖豆、薑米糕和小物品的遊鄉小販,通常推著車穿過這裏。他們大多是戴著草帽的老年人,一邊手裏咚咚地搖著小潑浪鼓,一邊嘴裏喊著“找頭發換針”、找頭發換針...。

那時候農村人沒什麽錢買東西,但婦女們可以用平時積攢的她們剪掉的頭發,來跟小販換些她們需要的針線、頭繩或發夾什麽的。和我一樣年齡的小孩子,則是平常撿些爛薄膜、廢鐵料甚至破鞋底(有塑料的那種)收集起來。當聽到潑浪鼓的招喊聲,便興奮地飛奔過去,用廢品換些紅紅綠綠的糖豆,也有橡皮或漂亮的臘筆等。

南北路再往西,是我村生產隊的牲口屋。那是一排麥秸泥頂的土屋,裏麵養著全村賴以生存的牛馬等大牲畜。其中幾頭烏黑發亮的老水牛,是由我二爺負責飼養。二爺是三叔的父親,辛勤老實,也是村裏的“大把兒”之一。他負責的幾頭老水牛,農忙時給村裏犁地拉東西,農閑時吃吃睡睡到坑裏玩玩水,悠閑自在。最有印象的,是大水牛頭上兩支彎彎的長角。

平時牲口屋裏總有成堆的草垛,是給牲口們的飼料。每次進去牲口屋玩,牛馬們在裏麵或站或臥,脖子上的大鈴鐺叮叮咚咚的響。屋子裏撲鼻而來的,是牛糞、幹草及泥土混合的特殊氣息。這種氣息,成了一個記憶,以後再也很少有機會聞到過。

大概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村開始新村建設,我們家便搬到了東南麵靠馬路的新宅子。幸運的是,我家被規劃在馬路北邊第一家。那裏交通方便,視野開闊,記憶中我很喜歡。東鄰的許家也搬了過去,位在我家後麵的第二家,繼續做好鄰居。爺爺家是更後麵第三家,二爺則在最後位置的第四家。

老屋應該不久即被拆除了,我沒有親眼看那個場麵。後來那一帶及整個舊村,被村裏劃成了菜地,分給各戶種菜養瓜,供給自家吃。老屋就這樣永遠消失了。

老屋不在,至今已有不下四十年了。這是贈給它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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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瀟瀟 回複 悄悄話 充滿生活氣息的老屋,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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