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的村子不大,大約有三百來口人,方圓一、二裏。從村西頭到村東頭,走路也就那麽五分鍾。若騎洋車,則一分鍾都用不了。
村子的南邊,是一條東西向的馬路,很直:村子的北麵,則有一條蜿蜒流淌的小河。如果說路是遠方,那河則代表記憶。
小時候沒出過遠門,腦海裏就知道兩條重要的河:一條是黃河,它流經我省中北部,省的名字就是因與它的位置關係而來;另一條,就是我村後的這條河-它的名字叫八裏河。
八裏河這個名字的來源,非常簡單-因為它距離舞陽城南有八裏地。舞陽是家鄉方圓名氣最響的城市。因其曆史上一直以來無可替代的重要,鄉裏給它了個“北京舞陽城”的稱呼。連我們村上屬的棗林鎮甚至舞鋼市,以前也都屬於舞陽縣的地盤。
所以我們那裏很多地名,都是以舞陽為地標的。比如三裏店(城南三裏有店),還有一條三裏河等。但三裏河隻是每次去舞陽時要跨過它上麵的三裏河橋才路過,對河的印象並不深。八裏河上也有一座八裏河橋,位於我村的西北麵。那是我村甚至整個舞鋼北去舞陽及更遠地區的必經之路。
小時候不知道八裏河來自哪裏,隻知道它從八裏橋的西方流過來。遇上夏季雨水多時,河水混著泥土自西滾滾而來,氣勢磅礴,有時竟會想它是不是來自遙遠的黃河。長大後才知道,八裏河的源頭就我們本地,是由一些很普通的水溝匯集而成。八裏河在我兩三歲的時候發過一次大水,衝毀了我的村莊,並造成不少死亡。成為鄉村一次永久的傷痛回憶。
八裏河流經我村後東北向而去,沒多久即與三裏河交匯。然後它們一起彎彎曲曲,穿村過縣。幾經周折,最終匯入了遠方的淮河。所以我們村也是跟隨著這條八裏河,最後被劃歸到了淮河流域。雖然在我心裏,一直是離黃河更近。
小時候村裏沒有什麽可玩兒的。因為我們村是新規劃的,橫平豎直,簡簡單單。更由於村的曆史較短(源於明洪洞移民時期),村裏既沒有老祠堂也沒有古跡。所以我們小時候最大的娛樂去處,就轉去了村後這條八裏河。由於村裏對它太近太熟悉,人們都習慣叫它“河坡”。
那時河坡給我們的最大的樂趣,是夏天可以在那裏“摸”魚。一開始是跟大人們一起去,他們下水摸魚,我們太小,就坐在岸上看。後來逐漸長大,可以下水了。記得有一次跟在我“大”(對父親三弟的稱呼)後麵,竟然從水底抓出一隻小烏龜。後來大把它拿到舞陽集市上,賣了兩塊錢拿給我。那是我小時候最大的一筆意外之財。
到後來我們開始自已摸魚了。通常三四個小夥伴一起。先是觀察一下水中環境,選一段較窄的水域。先用雜草或泥塊堵住下遊,然後從上遊開始撲騰河水,魚兒蝦兒受驚後都急忙朝下遊逃去。然後我們再堵住上遊,形成甕中捉“魚”之勢。
河坡裏魚的種類並不是太多,常見的是鯽魚,最大的個頭有手掌那麽大;還有一種叫疙ya,它是黃色的,嘴扁扁的帶兩根須。奇特的是疙ya頭頂向上長著一根刺,抓它經常會被刺痛到縮手。另外還有泥鰍、黃鱔等,它們是生活在河底的於泥裏,需要排幹水挖泥才能抓到。另外也有少量的蝦和螃蟹等。
摸到的魚通常放在小盆子裏拿回家,晚上父母用麵把它們拌起來,然後放在鍋裏油炸。在極少吃肉的平時,這可是一頓令人流口水的美味大餐了。
在炎熱的夏季,河坡是消磨時間的最好去處。河坡偏西有一處“潭窩”(積水較大水較深的河麵),是村裏人洗澡的地方。晌午頭最熱時或傍晚收工後,經常有很多大人小孩兒聚在那裏。一邊聊天,一邊脫光衣服撲撲通通地往水裏跳。那裏也是村裏人比賽遊潛水術的最佳場所。厲害的可以一個猛子從一個角紮到另一個角,在水下足足憋上三五分鍾。終於鑽出水麵時,臉色脹的通紅。
我小時候水技不如人,一次不小心滑入深水區,馬上淹沒在水下咕咕嘟嘟地狂喝水。幸虧旁邊的人很快把我撈了出來,我當時嚇的臉色蒼白、渾身發抖。以後再也不敢往深水裏走,直到某一天我終於學會遊泳。
河坡還有一棵柿子樹,是我同姓鄰居家栽的。那棵樹每到夏秋,都結著滿樹的柿子,很遠都看的見。我們經常聚在柿子樹下打撲克,呼天喊地毫無顧忌。酷暑的夏天,涼爽的河風一陣陣吹來。有時候會把紙撲克吹走,馬上一躍而起追趕。到成熟的時候,我們會爬上樹,摘那些黃裏泛紅的柿子吃。
跟河坡最有感情的一段,莫過於常年在那裏割草放牛了。話說搬到新村後,不知道為什麽我家裏多出了一頭老黃牛。在農村有一頭牛是很大的財產,但填飽它的大肚子可真是一件功夫活兒。記憶中我小時候的很多時間,都花費在這頭擔負了我家很多重任的老黃牛身上了。
平時每天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牽著餓的眼睛發亮的它去到河坡吃草。同村另一個好夥伴家裏有頭騾子,他也會帶著它去河坡。我們經常一邊玩兒一邊監視那兩頭低頭啃草的大個頭家夥。有時候一不注意,它們就會偷偷溜到岸上的玉米地裏狂咬小玉米棒吃。河坡裏的草雖然茂盛,但扺不上剛長出的嫩玉米棒甜美可口。我們和牛騾之間,不斷玩著這樣貓與老鼠般的遊戲。
到放了暑假,任務就更重了。夏天還好,河坡總有吃不完的青草。但到了秋冬季節,河坡一片幹涸,牛就沒草可吃了。所以在假日我需要一邊放牛,一邊割草,來用於冬天牛飼料儲備。那時候我經常胳膊上挎著籮頭,一隻手裏掂著鏟子和鐮刀,另一手拉著牛奔向河坡。
河坡通常到處都是放牛放羊的,我需要尋找一處草茂盛又沒人的地方,把長繩子的一端係在牛脖子上,另一端用木橛子固定在地上。這樣給它足夠的食草範圍,主要是防止它在我割草時偷偷溜去莊稼地吃莊稼。割草的主要工具是鐮刀,遇到低草則要用鏟子。一般割上兩三個小時,能完成當天的任務。
有時候我割滿一籮頭草回來,老黃牛已吃的肚子鼓鼓的,安逸地臥在草地上倒沫兒;也有時候,別人的牛跑過來跟它玩,也會發生兩頭牛一言不合,互相用角抵撞,鬧的整個河坡的人都來看熱鬧。還有的時候,它會掙脫繩子去喝河水。隻見老黃牛把頭紮在進水裏,肚子一鼓一鼓的。它的力量之大,不知道是不是把過路的小魚都吸進胃裏去了。
大多時候,我會躺在老黃牛旁邊。一邊聽著它脖子上鈴鐺的優美晃動聲,一邊吸著身下的濃濃的青草氣息;一邊看著落日下泛紅的河麵,一邊仰望著那無邊無際、遙遠的藍色天空。那一刻,我的世界屬於這個名為八裏河的河坡。
**文中兩圖,是春節期間兩位弟弟去昔日的河坡拍的。時過多年,它看起來既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