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代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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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年歇

(2021-02-13 04:14:34) 下一個

曠日持久的疫情,與紐約不期而至的幾場大雪,讓春節期間的我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地當一回“坐家”,並靜下心來梳理自己長期的思緒和埋在心底那久遠的回憶。

雖然紐約在很多年前已象征性地把春節列為了法定節日,但在華裔社區等之外基本上是沒有人過的。這種時候雪的這樣子連續下法,大多時候會聽到人們的一句“鬼天氣”,或甚至更粗魯一點的牢騷話。要是這場雪降到地球另一麵我的老家,待遇可就完全不一樣了-那叫做“瑞雪眺豐年”!盡管會對春節的交通造成一些小困難,但還是擋不住它在人們心目中那受歡迎的一麵。

在老家,小時候對雪的記憶,大多跟春節連在一起的。就如這邊說到雪,畫麵上通常是聖誕節或聖誕老人那樣。

雪,總是這樣令人懷念到老家的春節。

還不懂事的年齡裏,對春節完全沒有任何回憶的。隻有母親後來提過,春節時候抱著繈褓中的我去姥家走親戚-“回娘家”。路過姥家街上的供銷社時,她會抱著我拐進去,把我放到售貨櫃台上跟熟人打招呼。

母親是個愛美的人,把我打扮的像個布娃娃,棉嘟嘟地坐在那兒左顧右盼,引得供銷社裏的人都圍過來逗我。當然,這我都是沒什麽記憶的。

那時候家裏條件不太好,也沒有洋車(自行車),母親是抱著我(當然還掂著禮物)從村裏走十幾裏路到姥姥家的。想必一早就要出發,中途也是要路過我之前文章裏提到的那座小石橋的。

對春節的真正記憶,基本上是從上小學後開始的。一個主要原因,恐怕是每逢春節就要放年假,這樣就不需要去上學了。還有就是有新衣裳穿、有壓歲錢拿,也有很多好吃的。這些在小時候的農村,跟春節一樣,都是一年才一次的稀罕,平常都是難得有的。

對春節的興奮,一般從“臘月初一會”(家鄉的一個重要年貨集市)開始的。那是十裏八鄉一年一度置辦年貨的盛大活動,舉行的地點是在比較遠的舞陽。由於這時候我通常還在期未考試中,所以對年的期待還必須壓抑著。真正心情放鬆地去過,是要從臘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開始的。

在我老家的豫中南地區,過春節叫“年歇”(可能別的地方也有是這麽叫的)。顧名思義,就是過年要歇歇了。這時候學生考完試不用上學了,農民冬閑不用種地了,城裏工作的親人也放假回老家了,親戚朋友們都互相走動了。總之,一切都是那麽令人向往、令人興奮和開心的。

二十三那天,父母會在“灶火”(家鄉對廚房的稱呼)生了火,從鄰居家借來一支黑色的形狀像大錘一樣的鐵“饃夾兒”。然後和了一團玉蜀黍麵,再捏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在張開的饃夾兒裏,合上饃夾兒握緊柄放在火上烤。一會兒就聞見撲鼻的香味,打開饃夾兒馬上吃一塊,那是焦黃帶格格的、味道鮮美的小“火燒”。這樣,就宣告“年歇”正式開始了。在老家,有一套過年順口溜,這叫“二十三兒、烙小邊兒”(小圓薄饃的意思,三兒和邊兒的音近似)。

第二天臘月二十四,也有一個說法,但忘了叫啥了;然後二十五,是“磨豆腐”。最早記得是從家裏拿一小袋黃豆,去村中一戶有磨盤的家裏,硬生生的從磨豆成漿,過濾到最終製成一塊巨大的豆腐,足夠整個年歇吃的。後來省事兒了,直接用豆換豆腐,再後來就幹脆買豆腐了。二十六那天則是“割塊肉”:有時碰上村裏有人殺豬,便等在現場買鮮肉,那個場麵有點觸目驚心;有時候也跑到舞陽的集市上去買現成的肉。二十七,殺隻雞;這個記憶回憶起來跟前麵的殺豬一樣悲情。不過真正沒看過幾次殺雞,有那麽一兩次吧。眼見雞子待宰時撲撲棱棱的,不忍直視,便借口跑出去玩兒了。

到了二十八,便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貼花花。父親是教師,有一手好字。每逢這天,左鄰右舍便拿紅紙來請父親寫對聯。父親自備筆墨,一般從清早就開始,一直寫到晌午。我和小夥伴們圍在旁邊,看著墨字瀟灑地出現在長條對聯紙上,然後幫忙拿到一邊涼幹。二十九,灌壺酒;這都是大人的事了。

年歇倒計時到越來越近,到了重頭戲的年三十,這天是“包扁食”(餃子)。這也算是一項最隆重的活動了,父母一早開始剁餡和麵,下午稍晚全家便開始圍著鍋拍(用秸稈做的圓形盛物)包扁食。看著一個個元寶般的小麵餃整齊地排列出來,內心的激動便無法控製。隨著鄰裏村落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年歇的氣氛終於開啟了高潮...。

大年初一,蹶屁股作揖。這天一大早就激動地醒來。穿上母親早已準備好的新衣裳,渾身充滿著針線與布的嶄新氣息。新的一年,終於開始了。歡喜地跑出家門,村裏已經開始活躍起來。小夥伴們興奮地跑來跑去,往地上摔著響炮兒。大人們滿麵喜氣,互相遞煙、打招呼拜年。婦女們穿著最好看紅紅花花衣服,靠在牆根磕瓜子鬧聊。如果碰上親近的長輩,還會得到一份驚喜的壓歲錢,馬上跑去村口買回更多各式各樣的鞭炮。我年歇得到的大部分壓歲錢,則是攢著用來買小人書。

從大年初二開始,是走親戚了。一直到初五左右,這更像一份光榮的差使。按照習俗,從舅家開始,依親戚級別依次前往。剛開始隨父母去,後來長大了,可以自己獨立行動了。

再後來,就又開學了,很不情願地回到學校。大約一個星期,到了正月十五,掂燈籠,元宵節,又放了兩天假。之後,年歇進入尾聲,一切回到年前的狀態,周而複始,等待下一個年歇...。

後來逐漸長大,從家鄉的高中考去了遙遠的北京讀大學。每逢春假,便坐火車回家過年,年年如此。終於在有一年春節之前,拿到簽證匆匆出國了。那個春節,第一次沒有在家裏過。再後來,便越來越少了,甚至幾乎沒有了。

我對春節的記憶,產生在小學及初中那個容易記憶的美好年紀。那時候家鄉農村的生活仍然處於農作為主時期,鄉土人情氣息自然濃厚。那似乎是傳統春節所應擁有的一切。

我很慶幸,經曆並一生擁有了那個年代的春節-老家的年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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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海風隨意吹 回複 悄悄話 謝謝分享過年的回憶。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既然人生記憶最好的年華是在十多歲以前,“我對春節的記憶,產生在小學及初中那個容易記憶的美好年紀。”建議作者把年歇寫更細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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