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詩 人 (3)撲空

(2011-01-28 12:07:42) 下一個

             


                       (3)撲 空


    連差頭的司機也知道華光大學校慶!老遠就見校門處插滿彩旗,大紅布的橫幅歡迎遊子歸來。上街沿擠滿摩托、電瓶車,下街沿排滿轎車。一堆堆的人擁著議論像動亂年代。海月鑽出車門,引得眾人側目而視,以為又是大人物······他抬頭對視,沒認出熟人。

    他才走進大門幾步,突然響起震耳的音樂,嚇一大跳:原來有兩排紅領巾,一色白襯衫蘭褲蘭裙子的少男少女,在華光大學附中的橫幅下正休息,見他不凡的打扮,像尊人物,於是手上有鼓、喇叭的一起開工、其餘的一律向他舉手敬禮····他雙腿發軟,眼睛潮濕了。

    主幹道一座華表式的碑,在草坪中央。他逼近看這從沒見過的東西:是舊石雕,不知哪兒挖出的,刻著兩行共十六個古篆體字的校訓,他從沒聽說過有這校訓。東張西望,感覺是走錯學校了。終於想起,這兒原是巨大的領袖石膏立像,幾層樓高,基石上紅漆字: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大救星·····終於搬走了!

    華表後麵的空地上,青草中埋個西洋墓誌銘似的石頭。他走進去看,刻著一句魯迅的路從無路處走出的話,畫一枝筆擱簿子上作裝飾。他發著呆,由此想起魯迅的另一句話,大意是現在的文人都不肯做眼前的事,而宣稱自有偉大的任務,那麽且把任務記簿子上,到老來翻開算賬吧。

    他頭皮一麻,自己這一屆,不覺已活過魯迅的年齡了。

    翻薄子吧,算賬的日子到了!

    大道旁有一長列課桌,來校慶的都在此排隊,簽名後領一頂長鴨舌的“華光”紅旅遊帽作紀念。他不耐煩排隊,上前問有分係的登記嗎?他想找自己的同學。
  
  “沒這登記。”

  “那我怎麽辦?人海茫茫······”

   那人問明後道:“那去文學院吧。”

  “沒聽說過·····4號樓?對不起,也沒聽說過·····是舊房子?你指方向吧····好的,謝了。”

   他連忙找過去。最想去的地方當然是宿舍和教堂,但必須先和同學碰頭。

   找到那幢樓了。正是從前上過課的地方,有他太多的記憶。二、三十年代的建築,保存得好,門和窗的楣、柱的西洋花卉石雕依舊。缺損處也依舊,沒有亂修補。整體米白色的四層樓。他記得當年初進學校的吃驚:古木的綠蔭中一處處白房子,不像在上海,像在廣州。

   正門有文學院的橫匾,一旁有個照片榜。他顧不及看,先問在哪裏集會。接待的學生看手中單子道:“不管文、史、哲、地理、教育,不管哪一個班,這屆都在302。”
 
 
   他嘴裏咕噥:這怎麽擠得下,走過古老的花磚地,踏上磨損的木扶梯。302的門上的貼紙:果然是好幾個番號。

   他推門進去。冷冷清清的十來個男女,分幾堆說話。見有來人,十幾雙眼射過來。沒有認識的!有個衣著講究的女人琢磨海月的打扮,不肯定道:“你是地理係的?”“不是。”“教育係的?”“不是,”海月已認出那女的,笑道:“但你是唸文學的。”

   女人驚喜道:“你認得我?你是 Johnson吧?”

  “不是,你認錯人了。”

   眾人齊道:哦,聳聳肩而轉回頭繼續他們的話題。

   海月原想細打聽的,見他們這傲然的冷漠相,隻好閉口。這證實了他原先的預想:畢業分配時的勾心鬥角,弄得大家不愉快,不願回這傷心地。隻有自己是傻冒,吃了虧還興衝衝地來!他發一回呆,悄無聲息的退出。經過別家的房門,也張一下,也是人少。老教師的身影,一個沒見。
 
   退回大門口。靜心看那個文科曆屆教員榜。每人有彩照和個人簡曆。他找到兩個他喜歡的任課教師,搖頭感歎,老得不像樣了,不看大名不敢認。於是叫來門口招呼的學生,手指著問:這二位今天可來了?近況如何呀?有辦法聯係他們嗎?

   一問三不知。

   又指著某係主任---他感興趣的一名三十年代的海派詩人---其實是掛名。大抄家時連人帶物裝卡車來學校,他才看到真人。海月挑錯道:“怎麽寫他前年出國接受榮譽獎,他死了十年了。”
 
   “你怎麽曉得?”

   “登報的。人人曉得。魂靈也能出國嗎?”

   “我不曉得。”
 
   “你什麽係的?”見學生不答,道:“有別人提出過嗎?”

   “隻有你先生。”

   海月苦笑,咕噥著:坍台啊,自己離開了。見熟人的事落空,安心尋故跡吧。他朝宿舍走去。路經操場、食堂、大禮堂、校長樓、教導樓,人明顯的多,比較熱鬧。他腳不停步,多看一眼也不願意。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莫徐有 回複 悄悄話 哈哈,隻要不姓勞就好!
.川曄 回複 悄悄話 哈哈,海月是我女兒的名字,頂!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