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杉資本上演高層宮鬥:博塔在林君叡、帕特·格雷迪等合夥人動用內部罷免機製後交權。導火索包括錯失AI投資窗口(OpenAI、Cursor等)、強勢管理與多起公關/治理風波(Klarna董事席位、COO離職、長青基金時機失誤)。林君叡與格雷迪聯袂接班,博塔轉為投資合夥人,紅杉以新早期基金押注AI,謀求翻篇。
紅杉資本(Sequoia Capital)高層會議上,大家滿麵愁容,宣布了讓CEO羅洛夫·博塔(Roelof Botha)下台的公司集體決定。
然而台前表麵上的感傷,掩不住幕後已醞釀多時的風暴。
一場紅杉資本高層版的「宮鬥劇」,終於在矽穀這個初創王國中拉開帷幕。

權杖易手:密室中的逼宮時刻
「博塔要辭職了。」

原CEO羅洛夫·博塔(Roelof Botha)
當這條消息在本周早些時候炸開時,整個創投圈一片嘩然。
表麵的「主動讓賢」背後,其實是一場精心醞釀的高層逼宮。
據多名知情人士透露,紅杉三位重量級合夥人:林君叡(Alfred Lin)、帕特·格雷迪(Pat Grady)和安德魯·裏德(Andrew Reed),在獲得公司內部廣泛支持以及前掌門道格·萊昂內(Doug Leone)的首肯後,私下找到博塔,委婉卻堅定地表達了對他領導的不滿。
三位副手動用了紅杉特有的內部治理機製:允許合夥人隨時對最高領導層發起罷免投票,且資曆越深投票權重越大。
這本是為了防止高層阻礙新人成長的設計,如今卻成了逼退掌門人的利器。
麵對洶湧而來的反對聲音,博塔別無他選,隻得同意交出權杖,以「將舞台交給新一代」為由身退。
一名知情人士把這場風暴稱作針對博塔霸道管理風格的「一場起義」。
他評價道:「博塔的智商高得離譜……但問題是,他總要被視為屋裏最聰明的人,可他的情商卻跟不上。」
在紅杉內部,博塔行事強勢、自信滿滿,慣於發表精明尖銳的見解,也因此常給同事留下高智商、低情商的印象。
不久前的某次訪談上,博塔還笑稱自己的「資深管家」(Senior Steward)頭銜其實比「引座員」(usher)高不了多少,「那隻是因為“全球最高領袖”這個稱號已經被占用了」。
現場聽眾一片哄笑,誰料幾周後,這句自嘲竟成了諷刺現實的預言。

錯失AI良機與合夥人的怨憤
對於博塔的不滿,早在紅杉押注新一代AI熱潮時就埋下了種子。
作為矽穀投資老牌王者,紅杉卻在AI投資競賽中顯得有些保守謹慎。
2019年的OpenAI,被紅杉無視了。
直到2021年,才在OpenAI估值約200億美元時投了幾千萬美元以示追趕。
此後OpenAI估值一路飆漲,紅杉曾在2024年早些時候避開了一輪高達860億美元估值的員工股權出售,認為價格過高。
同年秋天OpenAI以1570億美元估值融資,紅杉也未跟投——據稱因為OpenAI當時要求投資方不得投資其競爭對手,而紅杉那時已押注了馬斯克的新AI項目xAI。
諷刺的是,到了2025年,當OpenAI估值衝上2600億美元天際時,紅杉又坐不住了,提出願意砸下10億美元重金「補票」,結果卻隻拿到遠低於預期的一小份額。
更令內部積怨的是其它幾筆錯失的交易。
據知情人士透露,紅杉過去兩年曾放棄投資兩家後來炙手可熱的AI初創公司:Anysphere(開發AI編程助手「Cursor」的公司)和Mercor(AI招聘平台)。
如今前者估值已近300億美元,後者也達約100億美元,這讓不少合夥人追悔不已,甚至私下將矛頭指向了博塔時期過於謹慎的投資策略。
畢竟在風起雲湧的生成式AI浪潮中,錯失即是錯過整個時代。
對於嗅覺敏銳、戰績顯赫的紅杉來說,連續錯過幾張頭等獎彩票般的入場券,無異於奇恥大辱。
一位熟悉內部討論的人士稱,一些合夥人當麵質問博塔的AI布局,埋怨紅杉沒能拿下OpenAI早期股份、也錯過了「下一代的GitHub」(指Cursor)等潛力股。
怨氣在高層間累積,為後來逼宮埋下了伏筆。

暗流與衝突:高層內鬥風波
博塔執掌紅杉的短短三年,可謂多事之秋。
除了投資策略上的分歧外,他的處事風格和幾起公開衝突事件也令內部人心動蕩。
先有董事會奪權風波。
2024年初,在瑞典獨角獸Klarna準備上市的節骨眼上,紅杉的前掌門邁克爾·莫裏茨(Michael Moritz)與博塔團隊發生嫌隙——莫裏茨是Klarna董事長,而紅杉派駐董事要求撤換他。
博塔選擇支持自家合夥人,公然站隊罷免紅杉昔日的精神領袖。
這場內部矛盾被曝光後震動業界,最後以紅杉方麵尷尬收場:莫裏茨成功保住董事長席位,紅杉的代表則被掃地出門。
博塔不得不出麵道歉,稱這場鬧劇是「不必要的幹擾」。
盡管Klarna上市後為紅杉賬麵帶來近27億美元回報,使得紛爭似乎成了注腳,但高層內鬥的印象已揮之不去。
又有輿論風波。
今年8月,紅杉首席運營官蘇邁雅·巴爾巴勒(Sumaiya Balbale)突然宣布辭職。
據傳導火索是紅杉合夥人肖恩·馬奎爾(Shaun Maguire)在社交媒體上發表了涉及宗教歧視的言論,引發軒然大波。
作為穆斯林的Balbale要求對此采取行動,卻隻等來博塔輕描淡寫的一句提醒,讓馬奎爾「注意影響」,並未作任何懲處。
這一舉動令Balbale憤而離開,高層公開決裂登上了媒體頭條。
更有甚者,一群矽穀創業者聯名發表公開信,稱「即便有機會,也不會接受紅杉的投資」,以此抗議紅杉容忍合夥人散布仇恨言論。
博塔對此堅稱紅杉實行「政治中立」,強調尊重合夥人言論自由,「我們需要有棱角的人才」。
但這場事件對紅杉聲譽的傷害已無法挽回,眾怒難平,山雨欲來。
內部批評者還指向博塔的戰略失誤。
2021年牛市巔峰期,他力主推出一隻「長青基金」,試圖讓紅杉打破傳統,在所投公司上市後繼續長期持股,而非見好就收。
這一決策在當時頗顯激進。
然而時機之差令人咋舌:基金成立數周後市場見頂,科技股估值斷崖式下跌,紅杉被迫在2023年中允許LP提前退出這隻長青基金止損。
盡管隨著近期科技股反彈,該基金相較初始估值已有近70億美元賬麵獲利,但不少有限合夥人(LP)對當初幾乎被迫跟投這隻基金仍耿耿於懷,該收益是市場回暖後出現,並不能抵消早期LP的不滿。
一位矽穀資深投資人評論道:「這個長青結構來的不是時候,讓LP承擔了巨大壓力,而且在市場高位沒有及時變現」。
高收益也彌合不了被忽視的憤怒,博塔在部分LP眼中自此埋下不信任的陰影。

雙雄上位:紅杉新篇章開啟
在這一連串明爭暗鬥後,紅杉資本終於選擇了新舊交替來平息風波。博塔在發給基金出資人的公開信中稱,將領導權「移交給新一代」。

事實上,這「新一代」的兩位接班人中,一位林君叡年長博塔一歲,卻被視為更能引領紅杉邁向未來的人。
現年53歲的林君叡是紅杉的明星早期投資人,押中了Airbnb、DoorDash等獨角獸,還力主投資了OpenAI等前沿AI項目。
另一位接班人帕特·格雷迪年僅43歲,在紅杉沉浸19年之久,領導公司成熟階段投資,曾參與孵化Snowflake、ServiceNow、Zoom等企業級巨頭,也在OpenAI的融資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可以說,一位深諳消費與AI早期風口,一位穩紮穩打擅長企業服務和成長擴張,兩人優勢互補、搭檔領銜,被視為紅杉通往下一個黃金時代的雙保險。
林君叡和格雷迪已經以聯合掌門的姿態走馬上任。
公司內部士氣在震蕩後逐步企穩:畢竟,自2017年以來紅杉在博塔帶領下也曾為LP創造超500億美元回報,「功臣」博塔並未被逐出紅杉,他仍將保留投資合夥人身份,繼續擔任所投項目的董事和顧問。
隻不過,從此這位叱吒風雲的投資大佬將退居二線,眼看曾經的副手們在自己一手打造的帝國裏續寫新的篇章。
羅洛夫·博塔是矽穀著名的「PayPal黑幫」成員之一,曾任PayPal CFO並操盤其IPO。
2003年加入紅杉後,他幫助公司投出了YouTube和Instagram兩大現象級項目(均已成功退出),此後還主導投資了Square(今Block)、Unity、MongoDB等明星公司,引領紅杉取得豐厚回報。
2017年起博塔接掌紅杉美國/歐洲業務,2022年晉升為全球管理合夥人。
然而在掌舵後期,他對投資領域的側重一度偏向消費和醫療等賽道,對AI重視不足。
據報道,他曾投資的電動滑板車公司Bird和基因檢測公司23andMe先後通過SPAC上市,又先後折戟沉沙,分別於2023年底和2025年初申請破產保護和麵臨嚴重財務危機。
與此同時,博塔上任後還經曆了加密貨幣泡沫破滅(紅杉對FTX的2億美元投資全部計入損失)以及地緣政治衝擊。
內憂外患下,紅杉不得不銳意求變。
今年以來,ChatGPT引領的AI浪潮令初創公司估值漲勢驚人,投資機構爭相以更快速度、更高估值下注新創。
紅杉在11月宣布了新的早期基金組合,總額高達9.5億美元,瞄準AI等領域的新機會。
對於這家有著50年輝煌戰績的頂級風投而言,此番高層劇變無疑是一個重要拐點。
紅杉的這場換帥更迭,既是一次權力的鬥轉星移,也是在極速變化的科技時代裏一次自我革命的嚐試。
紅杉資本的宮鬥劇塵埃落定,新舊權杖交接。
但在瞬息萬變的創投江湖中,也許王朝劇變從未真正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