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財富的座次,一直是時代最真實的刻度。
從王健林、許家印在房地產的黃金時代登頂,到馬雲、張一鳴在移動互聯網浪潮中稱雄,再到賣水的鍾睒睒以5300億身家追平紀錄,首富的名字變遷,映照著一部中國商業的浮沉史。
當房地產富豪從財富榜上成批消失,靠“情緒”掙錢的新貴們已經坐上了牌桌——泡泡瑪特、老鋪黃金、卡遊。這些曾被主流資本拒之門外的生意,正靠著為年輕人提供豐沛的情緒價值,劃出了收入與利潤陡峭的增長曲線,並將它們的創始人一舉推上財富榜。
本期數據欄目,我們回顧了從2015年到2025年的胡潤中國百富榜,試圖看清這10年間中國的財富流向和消費變遷。
新貴上桌
財富的流向,始終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每一年,這個榜單總有新貴上桌,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當時最有潛力的行業機遇,與財富浪潮最洶湧的浪頭。
顯然,在2025年,最高的浪頭是“情緒”。
新人們的榜首是老鋪黃金的徐高明、徐東波父子,以695億元財富排名第71;其次是卡遊的李奇斌、齊燕夫婦,財富600億元。泡泡瑪特的王寧,自2021年首次登榜後,排名一路上升,在今年首次殺進榜單前20。這背後,他們各自交出了漂亮的成績單——公司的收入、利潤都劃出陡峭的增長斜率。
根據2025財年半年報,泡泡瑪特和老鋪黃金的營收和淨利潤同比漲幅都超過了200%。卡遊向年輕人販售的是奧特曼和小馬寶莉的卡牌,換來的卻是真金白銀。招股說明書顯示,2024年卡遊的收入突破100億,淨利率超過40%,甚至超過了同期的泡泡瑪特。

此外,奶茶品牌們的集體上市,打造了一批新富豪。古茗的王雲安、霸王茶姬的張俊傑、滬上阿姨的單衛鈞夫婦,均在今年首次上榜。
盡管他們的主營業務和客單價天差地別,卻在2025年共同站上了名為“情緒”的財富風口。在物質逐漸豐裕的年代,產品的功能屬性正在退席,情感連接、文化認同與社交貨幣價值,才能把它們的創始人推上財富榜單。
而在10年前的2015年,製造了更多的財富新貴的是高新互聯網和製造業。大疆創新的汪滔,在當時新上榜就躋身前100名,其研發的小型無人機,銷量占全球無人機銷量的一半。那一年,也是滴滴創始人程維第一次上榜。當時,網約車大戰告一段落,滴滴與快的合並後的估值超過百億美金。
與當年的新貴們頗受資本青睞不同,對於泡泡瑪特、卡遊、老鋪黃金來說,在擁有百億身家之前,主力的投資機構都低估、錯過了他們。他們一度被關在資本盛宴的大門之外。
13年前,王寧剛剛找到他的天使投資人,為泡泡瑪特拿到200萬的啟動資金。一向情緒穩定的王寧難得給家裏報喜——自己成了千萬富翁。但從那之後,他走上了一條坎坷的融資之路。直到2017年之前,泡泡瑪特的融資沒有突破3000萬。創業的頭五年,王寧幾乎見遍了所有的投資人,但絕大多數人都拒絕了他。
對泡泡瑪特和卡遊來說,紅杉中國投資合夥人蘇凱都是打破局麵的人。在王寧融資不順的時候,蘇凱給了他“救命錢”,甚至陪他談下了第一個卡通形象Sonny Angel。
3年之後,蘇凱開始為了投資卡遊奔走。當時他還不知道,他不早也不晚,踩在卡遊業績的爆發前夜。第二年,卡遊的業績突破20億元。而蘇凱所供職的紅杉和騰訊聯手投資卡遊1.35億美元。這是卡遊遞交招股書之前的唯一一輪融資。而其他投資人始終隻在觀望,不是覺得“價格太貴”,就是覺得時機未到。
老鋪黃金在IPO之前,也隻有一輪融資,投資機構是黑蟻資本和豫園股份。當時,老鋪黃金的估值隻有52.25億元,這是一個相當保守的數字。直到去年上半年的業績公布,這家悶聲賺錢的消費品牌才第一次浮出水麵。
他們之中,大概隻有李奇斌不會為衝上富豪榜而開心。他早就品嚐過命運的跌宕。創立卡遊之前,他曾欠過幾百萬債務,還登上了失信人名單。現在,他再次站在命運的十字路口。因為主力客群是中小學生,卡遊不得不麵對“誘導未成年人消費”的指責,上市也屢屢碰壁。更緊迫的是,根據對賭協議,卡遊必須在2026年6月之前完成上市,否則創始團隊需要連本帶息回購股份。一旦上市失敗,李奇斌十幾年的努力有可能再次歸零。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商業世界幾乎是由男性主導,如今,更多女性站到了舞台中央。登上百富榜的女企業家占總人數的22.4%,其中超過七成是創一代,白手起家。

在過去的10年間,宗馥莉的名字一直隱匿在“宗慶後家族”的名義下,直到2024年,她才第一次以個人名義,登上了胡潤百富榜,並成為女首富。而過去一年,兩度辭職、一係列的雷霆改革的消息始終讓她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就在幾天前,娃哈哈工商信息發生變更,宣布她正式卸任董事長、總經理、法定代表人職務,由許思敏接任。目前,她仍然持有娃哈哈集團29.4%的股權。
到了今年,財富超過宗馥莉成為新晉女首富的,是中國醫藥企業翰森製藥創始人鍾慧娟、孫遠母女。同時,這也是榜單有史以來第一次有來自醫藥行業的女首富。
按照榜單的計算方法,鍾慧娟、孫遠母女持有翰森製藥65.61%的股份,按最新市值計算,其持股市值超過1400億港元,飛漲的市值是她們財富增長的直接來源。
鍾慧娟一貫低調,很少麵對鏡頭。在外界看來,她身上最鮮明的標簽依然和家庭有關——丈夫孫飄揚創立的恒瑞醫藥市值超4000億。夫妻二人分別管理兩家上市公司,被稱做“醫藥夫妻檔”。
另一些上榜的女企業家也在傳統製造領域完成了逆襲。“果鏈”中的頭部企業立訊精密王來春在百富榜上排名第55,而她創立的企業市值已經突破3000億元。從一名富士康女工到成為潮汕地區的首富,王來春走過了37年。曾芳勤創立的領益製造,靠著精密電子加工業務,同樣成為“果鏈”上的隱形富豪。
而在10年之前,製造業同樣造就了一批女企業家。其中就包括藍思科技創始人周群飛。2015年,她第一次殺入百富榜,就成為“黑馬”,超越了碧桂園楊惠妍位列第17。當時她所領銜的藍思科技主要為蘋果、華為生產玻璃屏幕,成功上市之後,周群飛身價爆增。
10年裏,誰能穩坐百富榜?
首富聚攏了一個時代的氣運。在過去的10年裏,曾經有5個人,成為過胡潤百富榜的榜首——王健林、許家印、馬雲、張一鳴、鍾睒睒。
2015年到2017年,是房地產最風光的3年。萬達創始人王健林、恒大創始人許家印先後登頂百富榜。而那之後,移動互聯網開始了造富運動,阿裏集團創始人馬雲連續三年穩坐在首富的位置,直到鍾睒睒出現。
2020年,鍾睒睒第一次出現在胡潤百富榜,便拿下了第三名。並在此後的3年間,蟬聯首富的位置。今年,鍾睒睒以5300億元的身家第四次成為中國首富,追平了馬雲的紀錄。鍾睒睒的財富主要來自他掌控的兩家上市公司——農夫山泉、萬泰生物。
毫無疑問,礦泉水是鍾睒睒的財富基石。截止今年11月底,農夫山泉市值衝破5490億港元。而萬泰生物的主要產品是自主研發的HPV疫苗。
更早以前,他接受媒體訪問時說,首富隻是虛名,自己隻是個農民。但顯然,鍾睒睒從沒喪失過擴大商業版圖的決心。就在兩個月前,鍾睒睒還通過旗下子公司,以約14億元購買了重組人源化膠原蛋白頭部企業錦波生物575.33萬股股份。而且,國內僅有的三張重組膠原蛋白三類證(第三類醫療器械注冊證),也歸錦波生物所有。如果交易完成,鍾睒睒將通過旗下公司成為錦波生物第二大股東。
這完全符合鍾睒睒一貫經營企業的理念——偏好高門檻、高毛利的業務。創業30多年,他總結過自己的成功秘訣,“一個小企業要發展壯大,所經營的種類必須具有唯一性,而且必須是暴利的。”錦波生物顯然是理想的標的。根據它發布的上一年年報,核心的醫療器械業務毛利率高達95%。
字節跳動創始人張一鳴以4700億身家,在今年排名第二。和他身價同步上漲的還有字節跳動的營收。今年上半年,字節跳動營收超過6500億元,增幅達到25%。同為互聯網巨頭掌舵者,馬雲、馬化騰的地位依然穩定。過去10年,在移動互聯網的競爭裏,一度形成了“二馬爭霸”的格局。
今年,馬雲跌出了百富榜的前10名,位列第11。而野心勃勃的阿裏,奔赴了下一個戰場。剛剛過去的財報季,外賣大戰的補貼之下,即時零售業務收入大漲60%。為此,阿裏也付出了淨利潤下降超過一半的代價。這背後,阿裏的焦慮也反映了時代的變化。10年之前,阿裏在中國電商市場的份額一度接近85%,“拿著望遠鏡也找不到對手”。但時代變幻,眾多競爭對手已經漸漸逼近阿裏。
馬化騰以4650億元的身家位列第三。而拉動騰訊增長的依然是核心業務,包括遊戲和廣告收入。國內遊戲包括 《無畏契約》《王者榮耀》《和平精英》等等。過去一年,不少廣告主正在減少投放,而騰訊的收入增長主要來自展示次數付費廣告收入——也就是AI帶來的點擊率提升。
在財富榜上,雷軍風波不動,依然排名第五。在過去一年裏,雷軍的財富增長速度是最快的。
以1960億的財富增長總額計算,雷軍平均一天財富上漲超過5億;再折算成分鍾,他平均每分鍾財富就增長37萬人民幣。現在,“如果有人掉了1萬元,讓雷軍去撿,他已經虧了1萬”。胡潤本人的這句調侃,並不完全是玩笑話。
10年前,助推雷軍登上了財富榜的是小米手機,而現在,小米的增長引擎換成了汽車。小米今年的第三季度財報,最亮眼的是汽車及AI創新業務,收入283億元,同比增長接近198%;而汽車交付量達到10.88萬,直接實現了7億元盈利。
聚光燈之外,也有人正在“悶聲賺錢”。拚多多創始人黃崢、網易的掌門人丁磊是其中的代表。2015年,黃崢開始創業。而短短5年之後,他就在百富榜名列第九。而今年,黃崢排名升至第七,財富增長至3140億元。
而早在2003年,32歲的丁磊就以91億身家登頂了胡潤富豪榜。20多年過去,他依然在榜單上排名第六。
從團購大戰、網約車大戰,再到這兩年如火如荼的AI戰爭,網易都仿佛“局外人”。但這似乎並沒有妨礙網易的業績增長,剛剛發布的2025年第三季度財報,遊戲業務依然賺錢,淨利潤同比增長達32%。重回管理一線,丁磊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控製投入、嚴抓高額營銷費用。根據《中國企業家雜誌》報道,從2024年開始,丁磊緊盯內部付款流程,“甚至金額不足1萬元的流程單,他都會親自審批”。

“消失”的富豪們
財富的浪潮之中,有人被推向巔峰,就有人歸於沉寂。
10年時間,胡潤百富榜中的房地產行業占比持續下滑。曾經,百富榜上約有30%的房地產企業家,如今占比隻剩一成。乘著房價暴漲的東風,房企創始人們一度坐上首富的位置。風雲突變,麵對巨大的債務壓力,他們如今隻能左支右絀,艱難維持。

2015年坐上首富之位的萬達集團董事長王健林,如今已經消失在榜單。就在兩個月前,他因為旗下公司1.86億的經濟糾紛而登上了“限高”名單。一天之後,限高令撤銷,但萬達依然在風雨飄搖之中。房地產黃金時代落幕,麵對巨大的償債壓力,王健林也隻能靠變賣80座萬達廣場才能一路驚險過關。
不同於王健林中年問鼎首富,2007年,碧桂園的楊惠妍就坐到了女首富的位置,當時她隻有26歲。當年,父親楊國強在上市招股書中公布了傳承計劃,相當於錨定楊惠妍是唯一的繼承人。
但直到兩年前,她才從父親楊國強手中接過公司的管理權。很難說她享受了碧桂園帶來的光環。樓市變冷,楊惠妍財富不斷縮水。而更緊迫的是交樓、償債的壓力。她咬緊牙關,在內部會議承諾,整個家族就算“砸鍋賣鐵也會支持公司”。楊惠妍始終在為錢奔走。上個月,境外債務重組方案在債權人會議上通過,如果順利,碧桂園預計可以降債840億元。而在接觸家族生意前,楊惠妍的理想其實是成為一名老師。
同樣問鼎過首富的寶座,許家印則因為涉嫌犯罪,徹底消失在公眾視野。但他仍然試圖為自己的財富設立最後一道防線。2019年,討債的供應商和工人還沒有衝進恒大的辦公樓,許家印夫婦就在美國搭建起23億美元的家族信托架構,指定兩個兒子為受益人。在頂級富豪的世界裏,家族信托是最後的避風港——可以將個人與企業債務徹底隔離。
但現在,家族信托也不再保險。恒大清盤人團隊已經啟動了全球資產追索,凍結了許家印及其關聯方在全世界總價值77億美元的資產,其中包含倫敦市中心33套豪宅等等。同時,清盤人要求以欺詐性轉移條款撤銷許家印的家族信托。
而處在房地產的下遊,家居行業同樣不容樂觀。每一間交付的新房都能拉動家具、建材采購,但現在齒輪停轉。Wind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26家上市房企中,有15家陷入虧損泥潭。其中,紅星美凱龍已經連續三年虧損,而總經理車建興也提出辭職。
在房企之外,消費浪潮更迭之下,鞋服行業也不能再靠拚門店數量、鋪天蓋地的廣告位和代言人,戰勝新生代的對手。傳統的國產鞋服企業在轉型、多元化誘惑中掙紮。
美特斯邦威、以純、真維斯、貴人鳥、森馬等老品牌幾乎都遇到了不同的難題。美特斯邦威連年巨虧,拋售資產求生,真維斯更是進入破產清算。同樣成立接近30年,森馬也在嚐試轉型,但很長一段時間陷入“增收不增利”的尷尬局麵。

其中貴人鳥的結局最讓人唏噓。作為曾經的“A股體育品牌第一股”,總市值一度高達427億元。但貴人鳥的野心不止於此。它先試投資2.4億元成為虎撲第二大股東,又投資體育保險、體育經紀公司,甚至一度給自己改名成“全能體育股份有限公司”。很快,它就為此付出了代價。截至2020年,貴人鳥的負債率就增至99.26%,遭遇股債雙殺。直到最終,它也沒有等到自己的“貴人”。
而消失在財富榜上的公司中,樂視是一個特別的案例——起飛與墜落都因為創始人賈躍亭。2020年,深交所發布公告,由於樂視網的淨利潤、淨資產均為負值,決定終止股票上市。那一年,距離創始人賈躍亭敲響上市鍾聲,整整過去10年。
2010年,樂視上市,依托視頻業務,樂視一步步擴大商業版圖,開始構建“生態”——包括互聯網、內容、大屏、手機、體育等等。從此之後,樂視員工一路從3000人增長至上萬人。最終,戳破這些繁榮泡沫的是巨額負債和財務造假的調查結果。今年年初,樂視網新增了一條被執行信息,被執行標的高達1.1億元。
當然,在資金鏈斷裂之前,賈躍亭已經隻身前往美國。直到現在,他依然常常向外界喊話,自稱“還債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但何時還清,沒有時間表。就像沒有人知道,他什麽時候才會回國。也許,他“下周就回來”;也許,他永遠不會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