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場6天7夜的狼人殺
2025年10月30日深夜,“關注四川綿陽如何應對輿情”微信群(以下簡稱“魚群”),這個由近200餘人組成的數字劇場,已經連續上演了6天7夜的“現實版狼人殺”。舞台的聚光燈,此刻正打在一位“神秘博士”身上。
他,就是這場大戲的“狼王”——陳永福律師,微信群名為“白曉生”或“福爾摩斯白:真相隻有一個”。
在過去的這些天裏,這位“福爾摩斯白”憑借其“博士研究生”和“資深律師”的身份,一度試圖掌控全場。但此刻,他精心構建的“村民敲詐勒索”推理劇本正被群友持續解構和嘲諷。
“狼王”被逼入絕境。但他沒有選擇認輸,而是啟動了終極預案:如果不能控製劇場,就炸掉劇場。
白曉生的操作精準而迅猛: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快速邀請了66個新賬號進入群聊”,同時“多次分享自己的實時位置”。
這不是一個普通群友的“發瘋”或“報複”。這是一次經過計算的、利用平台規則的“外科手術”。這種異常行為,“精準地觸發了微信平台的反營銷和反騷擾算法。係統自動判定該群存在異常聚集活動,並將其封禁”。
這就是白曉生的“焦土策略”。
當幸存的群友湧入備用的“關注四川綿羊如何應對輿情”群(“羊群”),討論這場“定點清除”時,這位“輿情大師”施施然地現身了。他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為自己的行為做出了最精辟的注腳:
“我就是試試封不封群”。

這場大戲的序幕,早已在更早的玩家手中拉開。
前情劇要:13人群,官員退群
在“白大師”登場前,一切的起點,是兩聲微弱的警報和一次笨拙的捂嘴。
2025年10月14日與15日,兩份關於四川綿陽安州區朝陽磷肥廠的緊急投訴,出現在人民網“領導留言板”上。村民的描述充滿了生理上的痛苦,直白且具體:“老百姓呼吸困難”、“煙霧刺鼻”、“竹林樹木葉子全落”。
這些投訴指向的汙染,並非虛言。村民在本地群“朝陽大集體(35人)”中抱怨:“反正我是說遭得很凶哦”、“一家老小住著這裏不容易”、“影響身體還是不得行哦”。
然而,10月20日,一篇試圖曝光此事的文章在僅獲得680次點擊後,頁麵便化為一行冰冷的紅字:“此內容因違規無法查看”。
傳統的“硬封堵”開始了。但這一次,封堵在數字時代留下了“後門”——文章附帶的一個微信群二維碼。堅果兄弟和一批神秘潛入者,構成了一個僅有13人的微信群:“關注四川綿陽朝陽磷肥廠汙染”。
第一場“狼人殺”,就在這個13人的微型房間裏展開。官員笨拙地登場了。

謝軍的表演堪稱災難級。他先是在文章評論區以官方口吻訓誡:“網絡不是法外之地”。入群後,又試圖恫嚇這僅有的13人:“轉發會不會被公安監控哦?”“之前好像有人轉發就被行政拘留了”。
這種“弄巧成拙”的威懾,反而激起了群友的好奇。很快,他的身份被點破。這位謝軍,竟然是綿陽市安州區秀水鎮的人大主席,其分管職責中“赫然包括‘生態環境保護’”。
當群友在群裏直呼“謝主席”後,這位本應保護環境的人民代表,選擇了徹底的沉默,並於次日悄然退群”。
這場由地方官員親自下場、最終倉皇退場的輿情應對,本身就構成了一個比汙染事件更具戲劇性的故事。
200多名網友懷著好奇與圍觀的心態,湧入了新的“魚群”。舞台被放大,觀眾已入席。謝主席的潰退,為“大師”陳永福的登場,鋪好了紅磚路。
博士律師登場
在“魚群”這個200餘人的新劇場裏,“福爾摩斯白:真相隻有一個”(白曉生)隆重登場。
與謝主席的直白不同,白曉生的出場是“全副武裝”的。他深知,在某些輿論場中,權威的構建是“控場”的第一步。他為自己打造了一個幾乎無懈可擊的“專家”人設,一個集學術、法律、心理於一體的“跨界權威”:
法律權威:
他亮出名片,顯示其真實身份為北京峰璟律師事務所的執業律師——陳永福。
學術權威:
他自稱博士研究生,而他的博士研究課題,就是“如何應對輿情”——“關於新聞事件,網絡輿情的產生,發展…有什麽力量參與和幹預…這是我的博士研究生研究課題。” 這種“我研究的就是你們正在幹的事”的姿態,瞬間讓他從“玩家”變成了“遊戲管理員”。
專業權威:
他宣稱自己擁有三個學士學位,包括“心理學”,並明示自己師承中國“第一個環境法博士”汪勁教授,在汙染問題上擁有話語權。


看起來,他不是一個“參與者”,他是一個“中立的”、“吃瓜的”觀察家。
11月8日,在“羊群”中,他如此炫耀自己的地位:
“你們有很多律師朋友,你也可以去打聽打聽,我白曉生這個律師界的江湖名號,在律師微信圈子,還算是有幾分知名度吧!外號比我本人真名在圈內肯定更有知名度。”
“我白曉生是什麽樣的人…我專業水平如何,還輪不到你們群裏組團來對我詆毀和攻擊吧!”

謝軍的失敗在於一眼就能被識破。而白曉生的策略則是複雜得多,甚至,是“專家”是“學者”是“律師”。
他試圖製造一個“真相”:他不是來維穩的,他是來“尋求真相”的。
“福爾摩斯白”:如何從『空氣汙染』“推理”到『敲詐勒索』?
這位“福爾摩斯白”登場後,迅速開始了他的“探案”。
他的核心策略,是“議題汙名化”,一場精妙的“敘事劫持”。他要做的,是釜底抽薪——將一場嚴肅的環境汙染事件,重新定義為一樁精心策劃的刑事犯罪。
他的“推理”分三步走:
第一步:解構汙染事實。他先是以“專家”身份科普氟化氫氣體的危害,在獲得群友信任後,突然拋出“獨家情報”:一張聲稱是事發地的航拍圖,顯示“隻有一小塊竹林枯黃”。
第二步:提出“合理懷疑”。他據此“推理”:這不可能是化工廠的隔空汙染,那麽原因“好像隻有一種可能性:人為故意製造的事件。”。他甚至“專業”地提出,這可能是“使用除草劑或脫葉劑”造成的。
第三步:鎖定“犯罪動機”。他隨即拋出一個“內幕故事”,稱當地一個名叫張國良的村民,和一個叫操小平(或操小萍)的“江湖人士”,試圖借汙染事件向工廠敲詐勒索。
至此,這位“福爾摩斯”的“推理”完成了。他向群裏拋出了這個顛覆性的結論:
“到底是一起公共汙染事件…還是一起人為故意設套,製造事件…趁機敲詐勒索的違法乃至犯罪行為?”
這套“組合拳”的殺傷力是巨大的。它瞬間將矛頭從工廠和失職的官方身上,轉移到了受害村民和關注此事的群主(堅果兄弟)身上。
最後,他圖窮匕見,直接在群裏對群主堅果兄弟發出了刑事指控:
“如果我內心的懷疑推理成立,群主(堅果兄弟)可能涉嫌:敲詐勒索罪。”

他成功地將議題從“工廠是否排毒”,扭轉為“村民/群主是否敲詐”。他此時好像還不是工廠的辯護人,而是揭露“敲詐團夥”的孤膽英雄。
『救星』還是『掮客』?一樁『被製造』的構陷
白曉生的“推理”天衣無縫,唯一的缺憾是:它是假的。
更準確地說,這是他一手製造並兜售給工廠的“法律武器”。“敲詐勒索”的指控,並非工廠的原始報案,而是白曉生主動“投喂”給工廠的“構陷劇本”。
這一切,在他主動公開的、與工廠方的私聊記錄中,暴露無遺。
2025年11月2日早上7點(即“魚群”被炸兩天後,《神秘博士潛入“關注四川綿陽如何應對輿情”微信群,6天7夜,最終成功炸了一個群!》一文發布的第二天),白曉生主動聯係上了朝陽磷肥廠。
第一步:主動“投靠”並“植入劇本”。他開門見山:“您好,請問您是綿陽市安州區朝陽磷化工有限公司的嗎?” 在確認身份後,他立刻給出了那套早已在“魚群”演練過的“專業分析”:
“根據我的觀察與分析,您公司的投訴汙染事件,背後應該是有人在故意策劃,煽動…然後在網上大肆炒作輿情…然後趁機實施敲詐勒索。”
第二步:“鎖定”罪犯。當工廠代表表示“我們也懷疑這個事情”時,白曉生立刻熟練地列出了他鎖定的“犯罪團夥”名單:
“這個策劃和炒作輿情的團隊們,主要應當包括以下人員:群主#汪仁政、#田曦、#鄭宏彬、村民曹小平、蔣福政。。。”
第三步:最幽默的時刻。這位“福爾摩斯白”煞有介事地列出了“犯罪團夥”,而工廠代表——即“敲詐勒索”的“受害者”——的回複,堪稱全場最佳:
“前麵3個都認不到”
這段對話是整個綿陽輿情事件的高潮。它清晰地顯示了:“敲詐勒索”的指控,是由“輿情大師”白曉生一手製造,並“兜售”給工廠的。

他不是在代理一個“敲詐勒索”案,他是在唆使和製造一個“敲詐勒索”案。他將在公共群聊中進行的“推理”,在私聊中變成了“法律服務”。
他成功地將一場村民投訴的汙染,扭曲為一場針對環保行動者(堅果兄弟)和受害村民(曹小平)的“刑事指控”。這是“輿情應對”的“究極手段”——將提出問題的人,變成需要被法律解決的人。
『表演式質證』:當證據來自停產工廠
為了支撐自己的“推理”,白曉生在“羊群”中拋出了多達11組“證據”,試圖證明“汙染不存在”且“群主(堅果兄弟)在造謠”。
這是一場“表演式質證”。諷刺的是,正是這些他賴以“翻案”的“鐵證”,徹底暴露了他和工廠的謊言。
荒誕劇之一:“30年無汙染”的謊言
工廠代表在與白曉生的私聊中(白曉生將其作為證據公開),拋出了一個極具迷惑性的“事實”:“我們96年建廠,在這裏30年了,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的汙染問題”。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事實是:就在2019年,這家“朝陽磷化工有限公司”赫然被列入生態環境部在長江經濟帶開展的“三磷”專項排查整治名單中。2024年3月,它又因“硫酸、罐區未見泄漏應急處理方案”、“洗眼器水壓不足”等嚴重安全隱患被官方點名曝光。
一個連硫酸泄漏預案都沒有、被國家點名整治的企業,自誇“30年無汙染”。而這位“環境法專家”白曉生,對此照單全收。
荒誕劇之二:“表演式檢測”
白曉生的“第七組證據”是四份來自官方的《行政檢查告知單》,時間橫跨7月至10月,結果均是“檢查中未發現你單位存在違法行為”。

這看起來是“鐵證”了。但讓我們放大看一眼那份8月份的“合格”報告:檢查日期是“2025年08月29日”。
8月29日——這個日期,恰好處在工廠自己承認的“7月15日至9月1日”的停產期間。

如果綿陽安州生態環境局在朝陽磷肥廠停產期間檢查和廢氣采樣,將構成嚴重程序違規。這屬於技術上無效,事實上虛假,性質上惡劣,是典型的“形式主義”、“官僚主義”和“弄虛作假”。
這出“表演式檢測”的荒誕劇,至此達到了頂峰:一位師承“環境法專家”的博士律師,拿著一份“對停產工廠”出具的“合格檢測報告”,在200餘人的微信群裏,試圖證明這家工廠的排汙“符合法定標準”。
他證明的,隻是一棟沒有開工的建築,確實沒有在排汙。
『專業』的底色:性騷擾、政治構陷與『大獄』威脅
“福爾摩斯白”的“專業”不止有所謂的“推理”和“證據”。他的工具箱裏,還裝著更奇葩的武器。
武器一:政治構陷
他拋出“第四組證據”,是“6張外網散布信息網頁截圖”,用以“證明”堅果兄弟團隊“第一時間在外網散布傳播,炒作外網輿論”。他還拋出“第三組證據”,稱堅果兄弟“因網絡尋釁滋事被多次傳喚,拘留”,以此“證明劣跡斑斑啊”。
在當下的語境中,這是嚴重的指控,試圖將一場環境維權事件,上升為“國家安全”問題。

武器二:係統性性騷擾
這也是白曉生令人瞠目結舌的操作。2025年10月31日淩晨,他敏銳地捕捉到群友“顏顏”的性少數(LGBTQ)身份傾向,隨即對這位群友發起了赤裸的、公開的、係統性的性騷擾。
他反複追問:“阿彥,你對我有沒有感覺?”

當群友“海”指責他“小心人家告你性騷擾啊”時,白曉生祭出了他最無恥的“戰術馬甲”——聲稱自己也是群體一員,以此將騷擾“合法化”:
“你不懂我們這個群體”
“@恭喜不過,你也不要擔心,我是LGBTQ裏的B,對你我也可以的哦”
這並非“發瘋”,而是一種高明的輿論幹擾戰術。他深知LGBTQ話題在中國公共空間的敏感性。通過強行將一場嚴肅的汙染討論“性化”、“桃色化”,他成功地汙染了討論空間,迫使正直的圍觀者(如“海”)因“太壓抑了”而退群,從而實現“清場”。
武器三:炫耀與威脅
當群友“丟三落四E”追問他是否與工廠簽了委托協議時,他公然炫耀:
“如果我再告訴你,委托人支付了多少律師費,我怕你這輩子都再也無心搬磚…”

而當群友“短褲被風吹走呀”不斷戳破他的表演時,他發出了最赤裸的“鐵拳”威脅:
“這幾天罵的是不是很爽啊?我會讓你去體驗一下群主曾經多次體驗過的生活。”
“群主體驗過的生活”是什麽?白曉生自己早已給出了答案——“拘留”。

一種新型“律師”的誕生
白曉生(律師陳永福)的這場6天7夜魚群表演以及後續的操作,如同一場在數字顯微鏡下進行的公開實驗,清晰地勾勒出一種新型“輿情應對”的誕生,一種新型“律師”的誕生。
從官方視角看,他代表了“輿情應對”的迭代升級。如果說謝主席是第一代“直白且無效;那麽白曉生就是第二代“軟引導”的“新型狼王”。他精通“表演式透明”、“議題汙名化”和“規則利用”。他比官方更懂如何“引導”輿論。
從工廠視角看,他簡直是“主動上門”的“救星”。在工廠因汙染事件的陷入困境時,是白曉生“主動投靠”,並一手“製造”了“敲詐勒索”的劇本。他提供了一套“法律武器”,讓工廠從汙染的“加害者”,搖身一變成了“敲詐”的“受害者”。
從律師界視角看,這無疑是一場行業“奇觀”。一位自詡“江湖名號”響亮、師承名門的“專業”律師,其“專業”操作竟然是:教唆客戶“構陷”維權者;在法庭(微信群)上公然使用“停產報告”這種虛假證據;對群友進行係統性性騷擾;並赤裸裸地威脅將“反對者”送進“大獄”。他的“專業”,重新定義了“專業”二字。
從民間視角看,他通過注入海量的、真假難辨的“信息熵”,輔以人身威脅和“髒彈”攻擊,試圖徹底摧毀了公共討論的信任基礎。當他發現無法在200多人的“吃瓜群眾”麵前贏得“狼人殺”時,他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利用平台規則“炸掉”整個遊戲房間,強行結束了真相探尋。
而在兩個微信群“關注四川綿陽如何應對輿情”(魚群和羊群),他以一己之力,汙染了兩個200多人的公共空間,其汙染程度,絲毫不亞於朝陽磷肥廠的氟化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