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19日,上海某區法院,一份證明被告神誌正常的司法鑒定,將成為指控一位前律師罪行的核心證據。
這位前律師,是四年前那個買下一張單程票、逆行進入一座圍城、最終背負十字架的身影。
四年的刑期與一根長期的鼻飼管,是她為那些來自現場的、關於哭牆與代價的粗糲視頻,付出的第一期款項。
如今,第二期賬單來了。而這份精神鑒定報告,正是係統為這場最終清算,精心準備的序言。
它以現代醫學不容置疑的權威,宣告被告邏輯清晰,意誌自由。這份薄薄的紙,是一張:
起訴許可證。
它將一場關乎靈魂與召喚的衝突,精準地降維成了一樁可以被條款量刑的刑事案件。
它冷酷地宣告:這不是一個需要被憐憫的病人,而是一個需要被懲罰的罪人。
她的清醒,是構築她罪名的第一塊基石。
在一個以默契和通融為潤滑劑的龐大係統裏,這種拒絕任何潤滑的絕對清醒,本身就是一種最危險的原罪。
這便是她的第一項公義,也成為了她的第一宗罪證:
清醒。
她的履曆,是一份關於如何從寬門走向窄門的詳細記錄。
西南財經大學的金融學碩士,上海證券公司券商高管,執業律師。
她曾是規則世界的優等生,本應安享這條世俗意義上的亨通大道。
問題在於,她相信規則。她相信寫在紙上的每一個字,並天真地試圖:
讓道在現實中成肉身。
當她拒絕在律所的財務報表上做些變通,當她為同行爭取更多法定權利公開聯署,她試圖用係統賦予的工具——法律,去修正係統本身出現的bug。
於是,係統將她識別為異常程序,並執行了第一次封禁操作:
律師執照被注銷。
這是係統對她的第一次規訓。它試圖教會她,規則的解釋權永遠在服務器手裏。
但這次規訓顯然失敗了。
被剝奪了在凱撒的國度裏發聲的資格後,她選擇去尋找一個更高的授權。
大約在2015年,她為自己的執拗找到了神聖的依據。她的公義,從此不再僅基於人間的法條,更源於那部看不見的法典。
這引出了她的第二項公義,也是她的第二宗罪證:
見證。
2020年初,當一座巨大的城市成為一個被嚴密封裝的信息孤島時,她聽從內心的召喚,前去作那地的光和鹽。
她並非僅僅去做一名記者,去追求客觀中立。她去做的是一名見證者,而見證者唯一的職責,就是:
忠於自己的眼睛,並拒絕遺忘。
她用一部手機,對抗著一台龐大的、正在全力生產正確集體記憶的機器。
她記錄下那些被宏大敘事過濾掉的粗糲像素:擁擠的病床、被焊死的門洞、為了一棵菜在寒風中站成一排的人群。
這份來自現場的見證,如同尖銳的雜音,幹擾了那首被反複播放的、雄壯的交響樂。
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構成了一種對官方記憶的挑戰。於是,係統為這份見證命名:
虛假信息。
這一定義宣告,任何未經授權的見證,都是對唯一真相的汙染和褻瀆。
任何個人試圖構建獨立記憶檔案的努力,都將被視為一種顛覆行為。
四年的刑期,本應是一次徹底的格式化。
係統期待她出獄時,能帶著一份對沉默的敬畏,安分地做一個被修複好的零件。
但她再次讓係統失望了。這構成了她最致命的第三宗罪證:
不悔改。
2024年5月,她重獲自由。這份自由附帶著一份看不見的、要求她感恩的協議。
但出獄僅三個月,她就出現在千裏之外的西北,為一個“最小的弟兄”的家屬奔走,為其介紹辯護律師,試圖再次用法律去叩響緊閉的大門。
她的行動證明,有一種呼召,比鐵窗更堅硬。
這個行為,在係統的語言裏,會被清晰地解讀為毫無悔意。
它以一種無可辯駁的方式證明了,四年的再教育工程是徹底失敗的。
她的核心代碼,那種基於信仰的公義程序,無法被改寫或刪除。
於是,這台龐大的機器,帶著被冒犯的憤怒,再次啟動。在她返回途中,她被帶走。
這一次,檢方的指控邏輯清晰而強大。她的不悔改,證明了她是一個對係統規訓有免疫力的:
危險個體。
前一次的四年徒刑,在這裏不再是已經償還的代價,而是下一次重判的信用抵押。
她的每一次行善,都在為下一次審判的判決書,添加一行紮實的罪證。
她過往的公義,像一份不斷累積的債務,每一次清算,利息就是更長的刑期。
至此,所有的證據鏈都已閉合。
她的清醒,證明了她的行為是主觀故意。她的見證,證明了她對官方敘事的挑戰。她的不悔改,證明了:
她對內心法典的絕對忠誠。
最後,那份精神鑒定報告,如同一枚冰冷的公證印章,蓋在這份卷宗上。
它以科學的名義,向法庭、向世界、也向她自己莊嚴宣告,你所有的苦難,並非來自任何形式的瘋狂。它們僅僅,也完全地,來自於你清醒的良知:
而他們要審判的,正是這份良知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