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5G技術迅猛發展的浪潮中，一股源於陰謀論的恐慌曾率先席卷歐洲大陸。早在2020年新冠肺炎大流行高峰期，英國、荷蘭等國便頻發針對5G基站的縱火與破壞事件，僅英國一個月內就記錄了超過30起襲擊，肇事者堅信這項技術會傳播病毒或操控人心。
據統計，同年上半年，整個歐洲至少發生140起類似縱火案，部分抗議者甚至威脅基站工程師的人身安全，迫使多國政府不得不緊急加強通信基礎設施的防護力度。
即便時間推移至2025年，這種極端行為仍未絕跡，北愛爾蘭貝爾法斯特西部最近便報告了多起5G塔縱火案，深刻凸顯出反5G陰謀論的頑固生命力。
這股“反5G”狂熱隨後也跨越大西洋，悄然在美國本土生根發芽。德克薩斯州聖安東尼奧的30歲男子肖恩.亞倫.史密斯（Sean Aaron Smith），便是這一趨勢下最具代表性的極端分子。
受反5G陰謀論的深度蠱惑，他把5G技術視作政府實施“陰謀”的核心工具，在2021年4月至2022年5月期間，精心策劃並實施了22起針對手機塔的縱火襲擊。這場持續一年多的破壞行動，不僅造成了數十萬美元的經濟損失，更像一麵尖銳的鏡子，折射出科技快速進步與部分公眾認知滯後、恐懼情緒之間的深刻衝突。
2022年5月13日，由史密斯在美國掀起的反5G破壞浪潮終於迎來終結，他在德克薩斯州聖安東尼奧的一次交通攔截中被警方逮捕。
執法人員在其車內當場查獲一把手槍，隨後對他的公寓展開搜查，又發現了更多武器。此次逮捕不僅徹底終止了他對通信基礎設施的持續破壞，更為人們深入探究這一全球範圍內“最活躍反5G縱火犯” 的內心世界提供了契機。
從普通公民一步步淪為蓄意破壞的縱火犯，史密斯的轉變軌跡，不僅暴露了陰謀論對個體認知的嚴重侵蝕，更折射出我們這個時代中，混亂不堪且充斥網絡的極端思潮如何催生現實中的政治暴力，而這也正是反5G運動在美國社會中潛藏的深層隱憂。
01 從陰謀論到縱火：史密斯的反5G狂熱
位於美國聖安東尼奧的5G基站
2021年9月9日清晨，當晨曦灑向聖安東尼奧時，杏色的濃煙開始籠罩城市遠西區的天空。濃煙從一座132英尺（約合40.2米）高的通信基站頂端盤旋升起，這座基站俯瞰著海洋世界以北的一個辦公園區。一英裏（約合1.6千米）外的一家酒店裏，一名醫護人員拍下了這場奇觀的照片，並將其發布到Reddit的r/sanantonio子版塊。“1604號公路和庫萊布拉附近有基站起火，”他寫道。
Reddit的評論區一如既往地充滿了俏皮話。“5G速度快得冒火了！”一位用戶調侃道。“希望沒人吸入那些煙霧，不然通過5G傳播的病毒會更厲害，”另一位用戶嘲諷那些聲稱5G基站輻射引發新冠疫情的陰謀論者。
評論繼續湧現：“現在能聽到我說話嗎？”
“免費熱點！”
“太好了，又一個試圖拯救我們免受5G侵害的英雄。”
這位自封的“英雄”其實正潛伏在評論區中。當時27歲的史密斯瘦削、滿身紋身，直到最近還是個完全不關心政治的人。他盯著手機屏幕，瀏覽著Reddit上的帖子，為這場基站火災引發的巨大關注而暗自竊喜，盡管大多數評論都帶著嘲諷。他將5G視為全球陰謀的支點，意在將人類變成行屍走肉。為了對抗這一所謂陰謀，他在過去五個月裏一直在德克薩斯州點燃通信基站。
史密斯的粗糙而異想天開的反5G行動，正是2021年美國政府日益擔憂的一種安全威脅。就在史密斯引發的火災登上Reddit的兩周後，時任聯邦調查局（FBI）局長克裏斯托弗·雷（Christopher Wray）在紀念9/11事件20周年的演講中談到了政治暴力的最新趨勢。“如今，我們在美國麵臨的最大恐怖威脅來自所謂的獨狼行動者，”他說道，描述這些人為“從激進化到行動很快，通常使用易於獲取的武器攻擊軟目標。”雷強調，越來越多的人在沉迷於離奇的陰謀論後轉向暴力。
雷的警告在隨後幾年得到了驗證。美國的政治暴力如他所預見的那樣不斷演變。近期多起攻擊事件都由那些被媒體灌輸特定信念的人發起，他們相信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阻止政府壓迫者、自由派或神秘的陰謀集團。“這些陰謀論不再來自什麽‘希特勒愛好者4Chan88’（HitlerLover4Chan88）這樣的推特賬號，”喬治華盛頓大學極端主義研究項目的研究員喬納森·劉易斯（Jonathan Lewis）說。“它們來自認證賬號。對很多人而言，這些賬號具有合法性。”他補充道，一些散布偏執情緒的影響者甚至在權力殿堂中運作。“國土安全部的推特賬號都被‘Groyper’接管了，”劉易斯說，“甚至還有關於氣候操控的立法提案通過。”
這一切的起點，是知名播客節目《喬·羅根體驗》（The Joe Rogan Experience）第1308集的一個視頻片段，出現在史密斯的Instagram動態中。
02 從邊緣到極端：史密斯的反5G激進之路
肖恩.亞倫.史密斯
史密斯在聖安東尼奧西北部的一個三居室拖車房裏長大，是木匠和護士助理的獨子。他進入高中時夢想成為軍人，但父親在一次建築事故後陷入酗酒，生活軌跡發生劇變。父親沉迷於酒精，母親因12小時輪班工作而極少在家，史密斯開始在別處尋找歸屬感。他在十年級輟學，投身於一個隻關心毒品和輕微犯罪的朋友圈。“他們給我的關注激發了強烈的忠誠，”他說，“為了他們，我幾乎什麽都願意做。”18歲時，他因服用 Xanax後神誌不清而入室盜竊被捕。此後六年，他因違反假釋規定以及多次毒品和槍支指控，大部分時間在監獄中度過；父親在他服刑期間因癌症去世。
2019年11月，史密斯第三次獲假釋，決心與過去徹底告別。他搬回母親的拖車房，在Golden Corral餐廳找到一份廚師工作，還與18歲的科莉·蘭·杜普雷（Coley Lane Dupre）開始了一段戀情。杜普雷曾是一名精英體操運動員，最近因叛逆從戒毒所離家出走，搬到了史密斯隔壁。一切進展順利，直到2020年3月新冠疫情關閉了他的餐廳和杜普雷執教的體操工作室。他們的生活被迫暫停，日子被毒品和網絡瀏覽填滿。
在一次迷霧般的瀏覽中，《喬·羅根體驗》第1308集的一個視頻片段出現在史密斯的Instagram動態中。這個片段於2019年6月首播，視頻中，主持人喬·羅根點燃一支大麻，給了他的嘉賓—以傳播9/11和地平說陰謀論著稱的柔術大師埃迪·布拉沃（Eddie Bravo）——提問的機會：“你覺得5G和那些恐慌是怎麽回事？靠譜嗎？”羅根表示自己對這項正在美國普及的無線網絡技術“感到恐懼”。“他們做過多少長期測試？”他問道，卻未具體說明他擔心的後果。“零次？”布拉沃則敦促羅根訪問一個網站，聲稱其中有政府的“400頁全球計劃”，包含關於5G的驚人真相，會“讓你腦洞大開”。
這個片段信息量不多，但讓史密斯想起了2014年在監獄認識的一個人。那名囚犯熱衷於閱讀關於磁鐵和電力的書籍，經常喋喋不休地談論一個出於邪惡目的構建的通信“網絡”。史密斯當時並未在意這些複雜言論，但兩位知名播客似乎在附和這位獄友的擔憂。
當史密斯在搜索欄輸入關於5G的查詢時，他迅速感到不安。社交媒體上充斥著帖子，聲稱5G基站使用比4G更高的電磁頻率，削弱了人體免疫係統，使其無法抵禦新冠病毒。（事實上，2020年伊朗等未部署5G的國家也深受疫情重創。）一些名人，如演員伍迪·哈裏森（Woody Harrelson），在Instagram上（錯誤地）聲稱有些國家正在拆除5G基站以遏製新冠傳播。隨著史密斯的社交媒體算法適應他對這些帖子的興趣，他了解到2020年春，英國的縱火犯點燃了60多座基站。這波暴力事件部分受到一位英國牧師兼加密貨幣顧問的YouTube布道啟發，該牧師宣稱“暴露於無線電頻率正在殺人”。（這位牧師聲稱自己是沃達豐的前高管以獲取合法性，實際上他僅在該公司做過不到一年的銷售員，遠在5G推出之前。）
史密斯注意到他喜歡的5G內容往往在發布幾小時後就消失，這讓他更加疑慮重重。“如果你說了任何關於5G和新冠關聯的內容，你就會被審查，Facebook會刪除你的帖子，進行事實核查，”他說，“他們為什麽對這個話題的審查如此緊張？這讓我產生了共鳴。”史密斯得出結論：有強大勢力在掩蓋5G的險惡真相。
03 逃亡與覺醒：史密斯反5G行動的起點
反5G標語
2020年春，疫情期間無法找到另一份餐廳工作的史密斯，重新開始販賣毒品。他在聖安東尼奧空蕩蕩的街道上四處奔波，向居家隔離的客戶運送毒品。在送貨途中，他注意到5G基站是少數仍在施工的建築。他偶爾停車詢問建築工人，為何冒著感染和死亡的風險擴展5G網絡。當他們讓他走開時，他認為他們的無禮是另一個危險信號。
當史密斯不忙於販毒時，他通常與女友杜普雷單獨待在拖車房裏，原因是他的母親因醫院新冠患者激增而工作時間更長。兩人觀看InfoWars主持人亞曆克斯·瓊斯（Alex Jones）和英國陰謀論者大衛·艾克（David Icke）的視頻，後者以宣稱世界被爬行動物控製而臭名昭著。
這些來源開始講述越來越黑暗且複雜的5G故事，將其描繪為奴役整個國家的陰謀核心。一個流行的說法是，政府釋放新冠病毒以迫使人們隔離，從而為建設5G網絡騰出時間和空間。一旦疫苗研發成功，5G基站的輻射將與疫苗中的氧化石墨烯納米材料相互作用，使政府能夠控製公民行為，甚至在公民反抗時大規模消滅他們。艾克在2020年4月的一次采訪中警告：“如果5G繼續發展並達到他們想要的程度，人類生活將終結。”
這些故事通常由售賣所謂能抵禦5G輻射的服裝或飾品的人推廣，對史密斯來說完全說得通。他此前對政治毫無興趣。他說：“我一直覺得政治與我無關。”但現在消費的這些反科技內容消融了他的冷漠。“我預測美國政府最終會用科技控製我們，”他說，“我們的自由被剝奪。”他還讓杜普雷感到恐懼，向她展示了一些使用“腦內語音”（voice to skull）一詞的專利，兩人將其解讀為政府可通過5G向不知情民眾植入思想的證據。（這些專利並無此說法。）
7月17日晚，史密斯在送貨途中因常規交通檢查被警察攔下，因持有毒品和槍支被捕，這幾乎肯定會導致假釋撤銷，重返監獄。但史密斯意識到，法院要到周一上午才會處理假釋違規。他讓杜普雷在周六湊錢保釋他，兩人隨後開始逃亡。
逃亡生活的嚴酷現實讓史密斯和杜普雷難以繼續研究5G。他們大多住在當地的毒品窩點，史密斯的職業最初讓他頗受歡迎。但幾天或幾周後，與反複無常的癮君子共處總會出問題。兩人曾被持槍搶劫，不得不一次次逃離惡劣環境。
隨著逃亡壓力侵蝕史密斯的心理，他思考如何找回目標感。“我想成為更好的人，”他說，“我還在過這種生活，但我的一部分想幫助別人。”11月底，他決定邁出新一步：不再被動接受播客和算法推送的信息，而是親自調查一座5G基站。
史密斯和杜普雷花了一晚在聖安東尼奧尋找可探索的基站。大多數基站都有帶刺鐵絲網的圍欄保護，但他們最終在郊區找到一座無保護的基站。靠近時，他們被基站發出的詭異嗡嗡聲嚇到。（5G基站的噪音來自冷卻風扇和電氣元件。）他們覺得自己能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邪惡能量波。杜普雷被基站的氛圍嚇得不敢觸碰。“寶貝，感覺很惡心，”她對史密斯說，轉身離開。
史密斯卻繼續前行，雙手觸摸基站的圓柱形金屬底座。那一刻，他被人們對這些怪物的無知深深震撼，感到悲傷。“那一刻我真的下定了決心，”他回憶道，“我崩潰了，心想，我要為此做點什麽。”
04 自製奧根石、崇拜極端者到縱火基站：史密斯的5G對抗升級路
決定采取行動後，史密斯和杜普雷討論如何對抗5G。他們考慮過開設播客或教育網站，但最終決定製作自製的“奧根石”水晶（orgonite crystals），這種在替代醫學圈（信奉並推廣非傳統醫學或非主流醫學的理論、方法和實踐的一群人或社區）被吹捧為能減弱電磁場的物質。
在藏身的雜亂廚房裏，他們用彩色樹脂和金屬碎片裝滿鬆餅模具，凝固成半透明塊狀物，稱之為“贈禮”，放置在聖安東尼奧的5G基站旁。杜普雷還製作了心形或花形的晶體，分發給陌生人，希望喚醒他們對5G危害的認識。
但史密斯很快對“贈禮”感到失望，認為這太溫和。他了解到一些為反對移動技術做出巨大犧牲的人，變得愈發激進。他尤其崇拜澳大利亞電信技術員約翰·羅伯特·帕特森（John Robert Patterson），此人認為自己因過度暴露於電磁場而健康受損。2007年，帕特森偷了一輛裝甲運兵車，撞毀悉尼七座移動基站後向警方自首。盡管這一行動未能減緩澳大利亞無線產業的發展，史密斯卻欣賞帕特森出獄後仍繼續宣揚移動技術危害的掩蓋陰謀。
史密斯還關注了2020年12月25日納什維爾市中心的爆炸案，獨行者安東尼·奎因·沃納（Anthony Quinn Warner）在一輛房車中引爆了自己。聯邦調查局認為沃納的動機是自殺絕望和一係列不連貫的陰謀論，包括相信政府掩蓋外星人入侵。但史密斯隻注意到沃納選擇在AT&T網絡設施前引爆炸彈，認為這是5G才是真正目標的證據。
2021年2月，一場大冰風暴導致聖安東尼奧多日停電。史密斯利用停電潛入幾座5G基站，用斷線鉗剪開圍欄。他研究了從基站底座延伸出的光纖電纜，這些電纜在地麵暴露數英尺後進入基站入口。他意識到點燃這些暴露的電纜很簡單，想象火焰順著基站內部竄升，吞噬百英尺高空的天線，將其變為火炬，震撼聖安東尼奧人。“我沒有其他辦法吸引人們的注意，”他說，“我想，如果我在這兒放把火，也許有人會看到，覺得‘為什麽有人要燒這些？’然後去調查。”
4月10日上午，史密斯開車到一家折扣眼鏡店後的5G基站，選這裏是因為街對麵的I-410高速公路便於快速逃離。他點燃一個簡陋的莫洛托夫雞尾酒瓶，扔過圍欄。令他失望的是，炸彈偏離電纜，落在地上摔碎，僅造成輕微損壞。史密斯匆忙逃離，掉落了他的熒光綠打火機。他知道若想改變世界，必須改進方法。
05 升級縱火手段、遭遇自焚事故仍不罷手：史密斯的反5G破壞升級記
為成為更專業的縱火犯，史密斯前往南德克薩斯鄉村的荒涼角落進行試驗。他嚐試用網上找到的配方製作自製凝固汽油彈的“手榴彈”裝置，但最終認為從圍欄外投擲燃燒裝置失敗率太高。他需要闖入基站現場，近距離點燃電纜，這意味著在現場停留五分鍾以上，被發現和逮捕的風險將會加大。
史密斯製定了一個簡單而有效的方法，盡量降低被抓風險。他用穀歌地圖（Google Earth）偵察目標，選擇靠近林區的基站，以便縱火後撤退。他還收集了幾套偽裝服裝，包括建築工人製服和保安製服，大多通過毒品交易獲得。隻要他能用斷線鉗剪開圍欄，沒人會質疑他跪在基站旁，悄悄將浸滿助燃劑的布條塞入電纜入口。
從4月起，史密斯變得異常忙碌：六周內，他點燃了一座紋身店旁的基站、一座高檔公寓樓外的基站，以及一條住宅死胡同盡頭的基站。杜普雷在最後一次行動中陪同他，但她無法鼓起勇氣鑽過史密斯剪開的圍欄。不同於男友，她害怕親手破壞財產。
這次緊張經曆後，杜普雷懇求史密斯停止縱火。部分原因是他們的生活終於有所好轉：通過聖安東尼奧一位知名說唱歌手的推薦，史密斯找到一份商業大樓雜工的非正式工作，房東還允許他們住在一間空置單元。杜普雷不想史密斯因更多麻煩毀掉這相對穩定的局麵。但史密斯已深陷反5G狂熱。“這給了我意義，”他說，“讓我的生活更有意義，讓我能對抗某樣東西。”
5月底，史密斯前往橡樹山社區點燃一座基站。或許因長時間未被抓獲而過於自信，他在點燃塞滿汽油的布條前逗留了太久。當他最終點燃打火機時，封閉空間內積聚的蒸汽引發火焰反撲，燒掉了他的頭發，皮膚變成櫻桃紅。
史密斯痛苦地跌跌撞撞離開，知道不能去急診室。他驚慌失措地打電話給在7-11值晚班的杜普雷。杜普雷拿了幾桶水，鎖上商店，跑回公寓照顧男友。他們最終不得不叫來史密斯的母親，她冒著法律風險前來護理。
整個夏天，史密斯擔心自己的外貌損傷是永久性的。但在臉部恢複正常膚色、眉毛開始再生之前，他感到必須重返縱火行動。他更注意避免自焚，尋找更安全的點火方式。他在相關網站找到建議，這是一個致力於分享“破壞資本主義基礎設施和采掘工業技術”的“研究項目”。根據一篇題為《如何摧毀手機基站》的文章，史密斯切碎舊輪胎，用橡膠片代替布條，原因是橡膠燃燒比布料慢。出於同樣原因，他改用柴油作為助燃劑。
在一次行動中，史密斯搶走了一塊警告牌，上麵寫著：“某些天線附近的射頻場可能超過聯邦通訊委員會（FCC）的職業暴露規定。”聯邦通信委員會要求張貼此類警告牌，以保護需攀登基站頂端的維護工人。但史密斯誤以為這是政府承認基站周圍大範圍平民處於持續危險的證據。他向其他不法之徒傳教5G如何將美國變成壓迫性反烏托邦時，樂於展示這塊牌子。他隻希望聽眾比他2014年在監獄聽獄友演講時更認真。
06 指紋匹配、證據缺失到多方協作：史密斯被調查人員鎖定
聖安東尼奧消防局首席縱火調查員傑西·蒙卡達（Jesse Moncada）在2021年4月10日檢查被燒焦的5G基站時，並未太過擔憂。縱火者顯然是個業餘者，原因是莫洛托夫雞尾酒瓶威力不足，還愚蠢地掉落了熒光綠打火機。他猜測罪犯可能是個流浪漢，想製造小麻煩。
“但接著又發生了一起，”加入消防局20年的蒙卡達說，“我們開始看到相同的模式和燃燒方式。”好奇為何有人執著於破壞5G基站，他聯係了酒精、煙草、火器和爆炸物管理局（ATF）。該機構告知他2020年4月英國的基站火災事件，這波短暫的犯罪浪潮讓美國聯邦當局意識到陰謀驅動的恐怖主義將不可避免地增加。國土安全部2020年5月的備忘錄警告：“我們評估，暴力極端分子可能會針對各類電信基礎設施。”文件還指出，這些極端分子可能受雜亂信念影響：一些是反對新冠限製的白人民族主義者，另一些是信奉“炸彈客”西奧多·卡欽斯基（Unabomber）反科技宣言的激進環保主義者。
意識到可能麵對的是源於網絡虛假信息的恐怖主義形式，蒙卡達從首個案發現場的打火機上提取指紋，與通緝犯史密斯的指紋匹配。在另一座燒毀的基站，他找到一副含有史密斯DNA的黑手套。但知道縱火者身份是一回事，找到他是另一回事：史密斯如幽靈般遊蕩在聖安東尼奧的地下世界，頻繁更換預付費手機，留下極少痕跡。
蒙卡達聯係了Verizon和T-Mobile等受影響公司的安全團隊，希望獲取車牌號或同夥描述以確定史密斯的位置。“但難點在於，他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基站被破壞，”他說，“我沒得到足夠幫助。所以很難拚湊全貌，因為我沒有監控錄像或目擊者。”
到2022年春，5G縱火案接近20起，蒙卡達開始與德克薩斯遊騎兵（美國陸軍特種作戰部隊）和聯邦調查局合作破案。這些機構幫助處理更多DNA證據。但除非史密斯犯錯，否則阻止攻擊似乎希望渺茫。
07 膨脹失慎、線索浮現到圍捕歸案：史密斯的5G縱火之路終至落網
因數月成功而自我膨脹，史密斯自認為是個“城市灰人”（urban gray man，指在城市環境中通過低調、融入人群來避免被注意的人），能以極高的速度和隱秘性實施縱火。他常說服不知情的熟人開車送他到目標基站一兩個街區外，謊稱要去進行快速毒品交易，然後換上背包裏的反光背心和安全帽。他剪開圍欄，點燃火源，在火焰升騰時溜進林區，脫下建築工人裝扮，戴上棒球帽遮住眼睛，回到車裏，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離開時，他從車窗望向城市上空的濃煙。
史密斯的個人生活因專注於反5G革命而變得混亂。2022年初，他失去雜工工作，迫使他與杜普雷搬到朋友的公寓。兩人的戀情也開始動搖，部分因杜普雷厭倦了這種生活。“我很痛苦，”她說，“每一秒都討厭。”與此同時，史密斯開始與剛從密蘇裏搬來的凱莉·霍蘭德（Callie Holland）約會。一次約會中，她目睹他點燃一座5G基站。
在縱火一周年之際，史密斯覺得自己所向無敵。2022年4月29日，他一改謹慎作風，選擇在人流密集的沃爾瑪超級中心旁點燃一座基站。蒙卡達調查現場時，查看了商店的監控錄像，發現一輛紅色2017年雪佛蘭科魯茲在起火後迅速駛離停車場。車輛登記在霍蘭德名下，她之前因毒品違法被捕但未被起訴，正是可能與史密斯混跡同一圈子的人。
5月13日淩晨，聖安東尼奧警方在霍蘭德離開一家墨西哥餐廳時將其拘留。她承認兩周前將車借給史密斯，並透露了她了解的關於這位兼職情人的反5G行動的一切。一名德克薩斯遊騎兵在報告中寫道：“霍蘭德稱，史密斯認為美國政府在追捕他，5G基站釋放輻射並控製思想。史密斯在YouTube上看了一堆5G基站的視頻。”
更重要的是，霍蘭德提供了史密斯一周前使用的電話號碼，這也是蒙卡達數月來苦尋的關鍵信息。當天中午，蒙卡達獲得授權“定位”史密斯的手機，即利用他憎惡的基站三角定位其位置。
一名美國特勤局特工執行了定位，顯示史密斯在一處位於Lowe’s家居店後的公寓樓。警察、德克薩斯遊騎兵和FBI特工組成的隊伍立即趕往該區域，搜捕這位自2021年4月以來點燃22座5G基站的縱火犯。
當天下午1:20，史密斯從公寓走出，跳上一輛朋友的凱迪拉克CTS。剛離開路邊，車輛就被數十名持手槍和步槍的執法人員包圍。
史密斯早已料到這一天會到來，經常設想自己的反應。他喜歡壯烈犧牲的想法，為反5G事業殉道，成為比澳大利亞撞毀基站者更極端的反科技傳奇人物。考慮到他攜帶一把上膛手槍，這種結局完全可能。但麵對如此強大的火力，史密斯愣住了。
08 監獄中的反思：又將矛頭對準了人工智能
“這輩子從沒這麽開心過。”在德克薩斯南部一座荒涼監獄的探視室裏，史密斯說出了這句話。他趕緊補充：“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這個地方毫無歡樂可言，但額頭仍帶有舊傷疤史密斯解釋說，盡管環境惡劣，他從未感覺如此好。多年來首次戒毒，他如今每天學習大學化學、閱讀盧梭哲學、收聽播客節目。他覺得自己選擇不以“自殺式警察對抗”結束是種幸運。“我需要一個警醒，”他說，“我需要遠離一切，重新思考，坐下來重新評估。”
他還覺得自己幸運，有望在40歲前出獄。在聯邦法院對六項縱火罪認罪後，檢察官希望將他樹立為典型，尋求15年刑期——遠超建議量刑指南。“量刑指南未考慮旨在關閉手機係統、遵循怪誕反政府哲學的22座基站縱火狂潮，”專攻反恐案件的首席檢察官寫道，“極端分子和陰謀論者如被告對關鍵基礎設施的關注和攻擊，可能造成廣泛的社會破壞。”
麵對十多年監禁的恐懼，史密斯向幾個可能同情他的組織手寫求助信，包括小羅伯特·弗朗西斯·肯尼迪（Robert Francis Kennedy Jr.）創立的兒童健康防禦組織；他知道肯尼迪在2022年初的反疫苗集會上宣稱5G旨在“收集數據並控製行為”。無人回複他的求助，但法官仍給予寬大處理：他被判78個月聯邦刑期，與州刑期並發，預計到2030年結束。（2022年5月被捕時，史密斯攜帶著毒品和手槍；他明年可申請州假釋。）
杜普雷也因2021年5月陪同史密斯縱火被捕，但該案最終被撤銷。此後，她徹底改變生活。現在戒毒清醒，她在聖安東尼奧學院接受培訓成為戒毒顧問，最近在一家康複中心找到工作。“我要修正我的過錯，幫助其他癮君子，”她告訴我。杜普雷雖然擺脫了昔日黑暗生活，但仍堅信5G構成生存威脅。她並非唯一如此認為的人。例如，2023年6月，北愛爾蘭貝爾法斯特的縱火犯點燃了六座基站。其他新冠相關陰謀論也持續存在並變異。
“我不知怎麽說才不顯得瘋狂，但我就是不信任這項技術，”杜普雷談及5G時說，“我不認為它們隻是手機基站。”她對史密斯的選擇也表示同情，兩人仍保持密切的柏拉圖式友誼：“我百分百支持他。我不是說他做的是對的，但我也未必說他是錯的。”
史密斯仍強烈反對5G，但如今更關注人工智能——年輕極端分子在滋生他的同一媒體生態中新的癡迷點。馬薩諸塞大學洛威爾分校研究國內恐怖主義的教授阿裏·佩利格（Arie Perliger）說：“對他們來說，人工智能顯然會被政府用來維持控製、增強監控、追蹤、幹擾隱私的能力。”隨著人工智能日益顛覆美國生活，針對AI數據中心的粗糙個人攻擊似乎不可避免。問題在於，這種暴力是否會比史密斯的縱火引發更多公眾同情，即使是由持離奇政治信念的激進分子實施；AI偏執中的真相內核遠比反5G運動的核心大得多。
“如果我能傳達一個關於我信念的信息，那就是：‘為什麽地球上最具創造力和想象力的生物要創造出讓我們變得過時的東西？’”史密斯說。他曾是特朗普總統的熱情支持者，差點在2021年1月6日去華盛頓。如今，他現在擔心現政府樂於讓大型AI公司使人類屈從於機器。
史密斯夢想推出一個關於技術危險的播客，但承認人們可能不願聽一個有他這樣不良背景的人。他堅稱對縱火深感後悔，因這損害了他成為可信政治聲音的能力。然而，在德克薩斯探視結束時，史密斯問記者想不想看點酷的東西。確認沒有獄警注意後，他起身，笑著撩起白色囚服的左褲腿。整個小腿上是一幅精美的紋身，由獄友新近刺上：一座5G基站被烈焰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