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科羅拉多大學腫瘤中心的D. Ross Camidge教授,一生都在和肺癌打交道。
隨著病情進展,他公開表示,自己已確診非小細胞肺癌3年多——而這正是他畢生研究的肺癌類型之一。

D. Ross Camidge教授接診過成千上萬的肺癌患者,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病例之一。
今年5月,權威期刊《胸部腫瘤學雜誌》發表了一項特殊的研究,作者為Camidge教授。文中,他分析探討了臨床研究人員該如何描述新型抗癌療法的副作用,希望幫助其他醫生更好地治療肺癌患者。
這項研究也代表了Camidge教授的個人經曆。論文發表時,他的同事中很少有人知道,這位曾改寫世界肺癌治療標準的醫學專家,2022年被診斷出晚期肺癌。今年早些時候,他的病情進一步惡化,使治療更加困難。
實際上,在過去三年裏,Camidge隻向少數人透露過患病情況。隨著近期病情進展,他覺得,是時候承認自己也是一名肺癌患者了。

D. Ross Camidge/University of Colorado Cancer Center
一位頂尖的癌症專家確診晚期肺癌
2022年6月,55歲的Camidge正處在醫療職業生涯的巔峰期。
他是科羅拉多大學醫學院的Joyce Zeff肺癌研究主席,自2007年以來一直擔任學校胸腔腫瘤臨床及研究項目的主任,主導的胸部腫瘤項目每年將眾多肺癌患者納入臨床試驗,患者比例是美國排名第二的肺癌學術項目的兩倍多,遠高於當地平均水平。
但彼時,持續的喘息和背痛正困擾著Camidge。起初他以為隻是肌肉拉傷,直到幾周後,職業本能讓他警覺起來。
“還是去看家庭醫生吧。”2022年6月10日的就診中,Camidge告訴接診醫生,“我是肺癌腫瘤學家,能不能安排一次胸部X光檢查?”他回憶,“醫生翻了個白眼,但還是開具了檢查單。”
沒過多久,Camidge收到了檢查結果。當他在電腦上打開影像片子時,20多年的臨床經驗瞬間給出了答案——肺癌。“我看過成千上萬肺癌患者的片子,對特征太熟悉了,那就是肺癌。”
當天,醫生安排了加急CT。而此時,他的妻子正帶著兩個女兒在野外劃船,“我告訴妻子情況不太好,但讓她們先好好享受,別被我影響。”
傍晚,Camidge發揮醫療專長,進一步查看並解讀了自己的CT報告:雙肺、骨骼內都有沉積物,甚至腦部也出現了癌細胞轉移。
隨後的支氣管鏡活檢進一步確認,Camidge患有非小細胞肺癌。戲劇性的是,這正是他畢生研究的肺癌類型之一。
肺癌是全球範圍內惡性腫瘤中發病與死亡負擔較重的疾病。從病理學來看,肺癌分為非小細胞肺癌(NSCLC)和小細胞肺癌,其中NSCLC約占85%。數據顯示,由於肺癌早期臨床症狀隱匿或不典型,約41%的患者在初診時已進展至局部晚期或晚期(ⅢB-Ⅳ期)。
得益於醫療團隊的協作,Camidge在四天內完成了全身掃描、活檢、分子檢測,並開始靶向治療。通常來說,這一過程需要兩周時間。
當Camidge完成所有必要的診斷流程並進行治療後,“專業思維”開始褪去,現實的重擔朝他壓了過來。
“有兩件事讓我連續幾天忍不住哭:一是別人對我稍微好一點,二是擔心女兒們的未來,我害怕錯過她們人生中的重要時刻。”確診時,他的大女兒12歲,小女兒10歲,在Camidge他眼中,“她們還那麽脆弱,我不想離開。”
開始治療,發起公益活動
確診肺癌後,Camidge做了一個特殊的決定:邀請他的學生、科羅拉多大學癌症中心成員Tejas Patil擔任自己的主治醫生。
“這不是傳統的醫患關係。”Tejas Patil認為,他和Camidge就像是網球教練和頂級運動員,“教練是一麵鏡子,能指出運動員容易忽視的地方。”言外之意,Camidge熟知腫瘤醫學,但作為患者,他需要有人時刻提醒著。
2022年,Tejas Patil為Camidge製定了一套治療方案:每天服用靶向藥物,配合進行12周的化療,之後再對病灶進行多次放療。用Tejas Patil的話來說,這套治療方案如今已經成為常用療法,但在三年前,該方案並未廣泛應用。
當年年底,Camidge完成放化療後,進入了新的治療階段,他需要按時服藥,並每隔90天複查一次。這是肺癌患者術後都要經曆的觀察期,也是較為難熬的階段。
“複查前一周會變得特別焦慮,當別人提到未來怎麽樣,我會非常生氣。”Camidge說,自己每次做完檢查都會親自到辦公室查看報告,以第一時間評估治療效果。
好消息是,在靶向藥和放化療等“組合拳”之下,他的治療效果顯著,體內腫瘤持續縮小。
“每次複查都是好結果,肩上積壓的重擔就卸下來了。”Camidge形容道,那種感覺就像是身處《綠野仙蹤》的場景中,但色彩更加鮮豔,鳥鳴聲也更響亮,“你會感到非常開心”。
為了不讓“等待複查”變成“等待壞消息”,Camidge發起並推廣了“90天挑戰”——
在兩次複查的90天間隔期,完成一件“一直想做卻沒做的事”,讓複查前的時間不再隻是等待。
他的第一個挑戰是“從沙發到跑完5公裏”。由於治療後體力下降,這一目標他花了兩個90天才實現。
後來,Camidge還嚐試了其他新鮮事物。他第一次去上瑜伽課,學了繪畫和水彩畫,去了一家心心念的餐廳,還買了一輛二十年前的敞篷車,嚐試了射箭,重新整修了他的花園……
隱瞞病情3年後,他選擇公之於眾
2025年2月,在確診近三年之後,Camidge的病情首次出現進展。他每季度的CT掃描結果顯示正常,但血液中的腫瘤標誌物卻異常升高。
進一步的PET掃描發現,右側胸膜出現了新的病灶。多數情況下,肺癌發生胸膜轉移已經屬於Ⅳ期病變,即進入晚期,因為肺癌胸膜轉移後腫瘤細胞不能通過手術或其他治療完全根除。
業內公認的是,吸煙是非小細胞肺癌的首要病因,也是全球癌症及非癌症的主要可預防死亡相關因素。但Camidge教授從來不吸煙。
他說,“可能是50多年來,我無意中吸入了一些東西,它落在了我的一個肺細胞上,這導致該細胞中的DNA和遺傳物質發生了變化,最終演變成癌症。”
這一次,主治醫生為他調整了治療方案,在化療的基礎上,額外增加了一種基於抗體的治療。
但副作用也比以往更明顯,Camidge的臉上長出了更多雀斑,頭皮出現結痂,頭發也掉了一些。
好在Camidge的心態發生了轉變。“剛得知病情進展是最恐懼的,因為它可能是死亡的第一聲警鍾”,Camidge說,“但現在,我已經聽過這聲警鍾了,再麵對複查時,不那麽害怕,而是可以坦然接受”。
事實上,在2025年之前,Camidge教授一直對自己的病情嚴格保密,隻要他的家人、醫療團隊核心成員和主治醫生Tejas Patil知曉。
複查和診療期間,為了避免遇到自己的患者,他特意選擇了一個人員稀少的地方接受治療。
“保護自己的一個方法就是不告訴別人,這樣他們就不會區別對待你。”Camidge教授表示,他不希望別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自己。
此外,他還擔心過早公開病情會影響職業發展。“當時我們剛買了新房,一直在裝修,從經濟角度來說,我需要用專業知識來獲取報酬,而不是停下所有工作。”
Camidge教授希望自己能在胸部腫瘤學領域取得新的進展。“我曾經糾結過是否應該繼續接收新的病人,到目前為止,我仍在創造價值、為患者服務。為以防萬一,如果我的醫療行為出現異常,團隊會及時提醒我。”
2025年病情進展後,Camidge認為,“是時候公開了”。
此時,他的財務狀況趨於穩定,供職的醫療機構後繼有人,能夠獨立承擔患者診治等工作;而他的兩個女兒,也已經成長為16歲、14歲的青少年,有了承受能力。“我們沒有說這能治好,也沒有說它會消失,但強調了我正在接受治療,以及爸爸的病人通常恢複得很好。”
“我做過的醫學研究,讓自己也受益了”
Camidge的一生都在和肺癌打交道。
1966年出生的他,19歲考入牛津大學醫學院,而後前往劍橋大學攻讀分子生物學博士學位。拿到博士學位後,Camidge回到牛津完成了臨床訓練,最終將腫瘤學作為專業方向。
在英國和蘇格蘭癌症中心工作期間,Camidge曾在著名跨國藥企阿斯利康擔任職務,參與了早期靶向藥物的研發。
Camidge解釋了他為何專注肺癌領域的原因。“我在阿斯利康工作期間,正值首批靶向療法研發,一些肺癌患者治療後療效很好,我認為這個領域即將迎來爆發。同時,我接診的癌症患者往往很沮喪,我想幫助他們。”
2005年10月,他被科羅拉多大學的藥物研發氛圍所吸引,加入該校擔任胸部腫瘤項目主任。在他的帶領下,科羅拉多大學胸部腫瘤項目從一個小型團隊,成長為國際知名的肺癌研究中心。
如今,當Camidge接受肺癌治療時,其中使用的部分診療項目,正是他過去20年參與研發或推廣的醫學成功。“我從自己做的一些研究中受益,這很酷。”
醫學生涯中,Camidge獲得過不少榮譽,他最珍視的,是克萊爾蒙特大學2014年頒發的“醫師指導認可”,以表彰他對年輕醫生的培養。
即便確診肺癌後,他也沒有放棄教學工作。醫學博士、胸外科研究員Alec Watson回憶,自己入職後沒幾天,Camidge就主動告知了病情。在Alec Watson的眼中,他的教學方式充滿人文關懷。
此外,Camidge還在確診後開設了一檔名為《癌症如何塑造我》的播客節目,采訪了世界各地許多經曆過癌症或正與癌症打交道的人。在這期間,他並未告知對方自己的診斷結果。
“有一期采訪了一位臨終關懷師,我提出的一些問題顯然和普通人不一樣。”Camidge表示,隻有他知道,那些問題是自己的真實困惑。
而在此前研究中,Camidge曾提到一位難以忍受治療副作用的肺癌患者,隨著病情的公開,人們才意識到,這就是Camidge教授的患癌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