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城市租房生娃的年輕人,有苦說不出
新周刊
2025-09-22 10:39:58
大城市,想要找到價格合適,又允許帶娃、適合帶娃的房子,並不容易,但要為真正想生育而沒有地方生育的人群提供必要的幫助,很難單靠市場來解決。
作者 | HH
題圖 | 《82年生的金智英》
最近,很多人或許會開始思考一個問題:租房與生育是否真的不可兼容?
契機來自前段時間的一則新聞。在廣州自如一處合租房裏,一對夫妻欣喜又手忙腳亂地迎來了一個新生命。為了照顧小孩,爺爺奶奶時常上門幫忙做飯擦洗,原本就狹小的公共空間,很快就擺滿了許多鍋碗瓢盆。於是,這對夫妻便收到了來自自如平台的解約通知:因為夫妻倆違約在出租房裏帶小孩,影響其他租客,請他們在3天之內搬出。
這起事件一出,很快引起了網上的大量討論。有人認為既然選擇了合租生娃,那大概率意味著經濟條件並不允許整租甚至買房,應該對租戶更寬容一些;但也有人認為,既然已經經濟窘迫成這樣,為什麽不先經營好自己的生活、提高收入,而是急著生孩子?
合租房生娃,迫不得已。(圖/@粵TV)
事實上,早在幾年之前,自如等長租平台的租房合同要求就曾經引發討論,比如合租房裏每個房間住人不得超過2人,且租房人年齡必須在18~40歲之間,這意味著此類房子不僅不允許父母帶著孩子共同居住,超過40歲的中年人也無法再住進來。
坦率地說,將新生兒與夫妻掃地出門,確實並不人道,但這對夫妻也確實違反了合同。空間本就並不寬裕的合租房裏添了新生兒,夜晚啼哭再加上家人來來往往,若不搬走,其他租客的基本生活難有保障。
在大城市,租房原本就是一個長期的難題,既要考慮錢包,又要考慮通勤、生活質量。再加上租房市場魚龍混雜,令租房變成了生活大考,如今再疊加無房生育問題,一切就變得難上加難。
合租房無法承載的重
根據這對夫妻的說法,孩子是在搬進出租房之後才生下來的,這也是許多人代入合租室友視角難以理解的地方:懷孕前後長達十個月的時間,就不能在這期間做好準備,至少搬到一個整租的房子嗎?
每個人對生活空間舒適度的要求和感受是不一樣的,而這種對舒適度的敏感,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所處的社會經濟地位。在我所居住的上海大型老公房小區裏,經常能看到一樓的一間狹小單間,住著一家三四口人。從他們家的窗外路過時,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間裏放著兩張披著蚊帳的上下床,孩子在靠窗的桌子上寫作業。也許對這對夫妻來說,這樣的合租房條件已經不錯了,不想或者也無法掏出更多錢來尋找更合適的房子。
而從廣東台現場拍攝的夫妻所住的合租房來看,這套房子看起來確實算是一線城市裏條件較好的出租房——房間寬敞,帶一個陽台,還有一個小客廳作為公共空間,牆角擺了一些嬰兒用品。這對夫婦似乎一度對在這個空間裏養育孩子頗有信心。
合租房的公共空間挺大的。(圖/@粵TV)
在廣州,帶陽台的合租單間月租大概要1500元,如若整租,這個價格就要翻一倍。在社交媒體上,我也經常刷到類似的帖子:某些夫妻在逼仄的出租屋裏懷孕、生育孩子,不少人出於恐婚恐育的心態圍觀他們的生活,把他們的生活作為“反麵教材”。
對大多數中國人來說,“先築巢再繁育後代”的觀念根深蒂固,有人在孩子出生前就要提前考慮學區房,以及是否有足夠的空間給月嫂、保姆居住,等孩子大點還要考慮置換更大的房子。剛剛過去的暑假,也有家長感慨孩子一放假,家裏就顯得空間不足,因為大人要上班,往往得請老家的父母來照顧放假在家的小孩。
因此,究竟存多少錢、住在什麽樣的房子裏才適合生娃,隻能說豐儉由人,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盤算。
多大的房子可以生小孩,每個人的體感是不一樣的。(圖/《82年生的金智英》)
但最重要的問題出現在“合租”上。自如的房子,原本對標的客戶就是散落在城市裏的年輕白領。這些打工人之所以選擇自如這樣的長租平台,主要是圖一個省心,拎包入住。試想一下,當打工人白天疲於工作,晚上回到出租房裏,還要不時聽到嬰兒哭鬧,該有多崩潰?
更何況這對夫妻還請來了長輩上門照顧,無形中擠占了公共空間。住過平台合租房的人都知道,一個套房往往被分隔出三間甚至四間以上的房間,留給這麽多人的公共空間,無論如何都顯得狹窄,以至於有時候我去看房,平台的中介都會把“其他房間的室友基本不做飯”作為租房的有利條件來介紹。此外,合租房基本上都是根據房間來均攤水電燃氣費,多了一個人的水電費最終還是會由其他人平攤,難免對其他室友不公平。
多一個孩子,多了許多吵鬧。(圖/《左撇子女孩》)
不過,這一切原本還有回旋的餘地,人們本可以通過協商來尋找對彼此都合適的解決方案。但住在合租房裏的人們,原本就處在被切割的原子狀態,雖然居住在同一屋簷下,但多半都是關起門來互不幹擾的。我曾經住過的合租房裏,鄰居總會在聽到我出門的時候,突然關上門躲回房間,等到聽到我的門關上後,才重新出來。城市租房群體,租房的租約基本都是一年。由於換工作、換城市等不確定性,人們習慣了這種流動性,也就沒有意願再去和這些流水的室友建立關係。
而這也讓這幾位租客之間處於矛盾得不到有效溝通、逐漸積累的狀態,增加了彼此的成見,最後隻能通過平台這個中間人來溝通,遂導致了這種難堪的結果。
在這件事被報道之後,自如平台被迫回應,表示已經上門慰問該租客,提供無責退租、搬家等多套解決方案。自如的回應裏顯得有些委屈,而目前來看,街道、社區也都參與了進來,進行多方協商,以求各方需求都能妥善平衡。最終的結果是夫妻倆同意去尋找更合適的居住空間,而室友也同意給予寬容的空間讓他們去尋找新住所,這個過渡期間由自如來提供適當的補貼。
平心而論,將生育友好這樣的道德責任架到平台身上確實並不公平。在鼓勵生育的當下,為真正想生育卻沒有地方生育的人群提供必要的幫助,單靠市場很難。
保護年輕人的生育願望
韓國作家金愛爛在短篇小說集《你的夏天還好嗎》中有一篇《蟲》,講的是新婚夫妻的租房故事。有限的資金和對陽光與麵積的渴望,讓夫妻倆幾經周折,最終搬到一個拆遷區域的小區。搬進來不久後,妻子發現自己懷孕了。而隨著拆遷範圍的擴大,附近的蟑螂等蟲子紛紛逃難而來……這是首爾打工人生存焦慮的寫照。
有限的資金和對陽光的渴望讓找房變得更加困難。(圖/《歡迎來到我身邊》)
在大城市,租房並不隻是懷孕、帶娃期間的夫妻的難題,就是普通打工人也常常為此困擾。
對房東來說,他們最喜歡的租客類型,最好是年輕人,衣著要整潔、待人要禮貌,有時候房東還會托中介問租客的工作類型,最好是有穩定的工作,這意味著租客有穩定收入、講衛生,也不愛扯皮。很多時候,房東還會要求租客不養寵物,或者養寵物是一個價格,不養寵物又是一個價格。
大城市租房市場中,一直有一個“三不租”的潛規則,那就是養寵不租、帶小孩不租、老人不租。
在社交媒體上,我看到一位孕婦分享的自己租房的卑微經曆。許多房東在看到她的孕肚之後都委婉表示不租,她輾轉幾處,最終遇到一位願意接納她的房東的時候,她覺得萬分感激。評論區裏有人留言說自己的房東表示生孩子可以,但是不能在房間裏坐月子,她不舍得去月子中心,於是剛生完那一個月,還得找個短租房住。
城市租房有三不租,其中之一就是帶孩子的。(圖/《告白夫婦》)
與之相對的,還有不少房東則表示不是排斥孕婦,而是擔憂未來的安全隱患和風險。比如,有人說,孕婦生完寶寶對環境要求更高,需要安靜,為了出行方便大概率還有停車需求;有人則說自己把一套房子出租給一對夫妻,妻子懷孕後產檢發現胎兒發育畸形,就找房東維權,認為是房間甲醛超標導致的。
還有一則更為“都市傳說”的故事:一個自己懷有身孕的房東,在把房子租給孕婦之後,發現身體開始出血,就趕緊把租客的押金退了。她說自己“心裏很慚愧,但是不敢賭”。這種看起來毫無道理的民間迷信,甚至也成了不少房東拒絕租房給孕婦的理由。
在大城市,想要找到價格合適,又允許帶娃、適合帶娃的房子,並不容易。於是有一些年輕父母開始嚐試合租帶娃。杭州的卷卷媽在社交媒體上分享了她和另外兩個家庭合租一套大房子的經曆:一個大客廳幾乎變成了三個不到一歲的小寶寶的玩樂天地,而三對夫妻則住在三個臥室。這樣一來,他們不僅能租到一個合適的房子,分攤房租,還能幫助照顧孩子,事半功倍。
這讓人想到,如果有合適的育兒公寓出現,以更低的價格出租給想生育的年輕人,就可以讓這些年輕夫妻共享某些育兒資源,讓他們有一個相對舒服的育兒環境。
有個相對舒服的環境,年輕人才會有生娃的希望。(圖/《左撇子女孩》)
回頭來看,合租房育兒,實際上還是懸在年輕人頭上的生存焦慮問題。國內不少研究都表明,在大城市,年輕人有無房產和生育意願呈現正相關的關係。2025年發表於Population,
Space and
Place的一項大城市“住房、代際支持與生育意願”的研究表明,住房麵積更大、房間更多、產權占比更高的青年,生育意願更強。
先不提那些不想談戀愛、結婚、生育的年輕人,有多少原本就渴望家庭生活,希望生孩子的年輕人,是卡在住房這一步的?生育孩子帶來的直接經濟成本(教育、醫療、生活開支)和間接機會成本(可能一方需要暫停工作),會與住房支出產生激烈衝突。而當家庭預算的大部分被住房鎖定時,生育的經濟門檻就被無限抬高了。
搜索社交媒體,我發現不少人的分享,懷孕後,很多人考慮的往往是空間和照顧的問題。即便沒有房子的,也是在孕期把出租房當成臨時的過渡。
那群有生育意願的年輕人,不隻是需要輿論的寬容,還需要物質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