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開始落下時，太師屯鎮的居民們並不怎麽擔心。這個鄉村小鎮位於北京市東北部，距離市中心約110公裏，地處遠離山區的平原，不會遭受山區可能發生的泥石流，而且近代未曾發生過洪水。
盡管小鎮離三條河的交匯處不遠，但最近的一條河距離鎮子也有大約400米，而且那條河直通一座大型水庫。
因此，當那條名為清水河的河流在7月28日淩晨突然漫過河堤，導致街道被急流淹沒時，人們震驚不已。人們衝出家門，大聲叫醒鄰居，並慌忙爬上屋頂。
太師屯鎮養老照料中心是最早被淹沒的房屋之一。養老中心的69名老年居民中有55人完全或部分失能，行動需要工作人員幫助，養老中心那天有八名工作人員。養老中心的平房很快被近2米深的洪水淹沒。
消防人員在早上7點左右趕到了那裏，但洶湧的洪流將他們攔下，洪水的水流在最猛烈時比尼亞加拉大瀑布還要湍急。三個小時後，救援行動才開始展開。中國官媒公開的畫麵顯示，救援人員拴著繩子遊進養老中心，嚐試救出那些緊緊抓住窗台的人。但多數老人已經遇難。總共有31人死亡，這個數字震驚了首都乃至全國。
“說實話，誰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不隻是普通老百姓。我們村裏有些老人已經七老八十了，打小就沒有見過這麽惡劣的天氣，”49歲的蔡小奎（音）說道，他所在的葡萄園村與養老中心屬於同一個鎮。
隨著中國為氣候變化帶來的更極端、更難以預測的天氣做準備，北京市密雲區的這場災難也暴露出應急預案存在“漏洞”，當地官員對此也予以承認。北京市官員為此罕見地道歉，並在本周要求“踏踏實實落實”所有防洪救災措施。
隨著全球氣溫升高，洋流的變化導致曆來幹旱的中國北方地區降水增多。中國生態環境部今年6月發布的一份報告指出，華北地區去年雨季的降水量比1991年至2020年的平均值高出了83%。
北京及鄰近省份河北最近發生的洪災已造成至少60人死亡，迫使逾8萬人轉移，這標誌著該地區15年來第五次遭受極端降雨。
英國埃克塞特大學研究水資源管理的教授伏廣濤最近的分析顯示，與2000年之前的一段時期相比，中國各地突發洪水的次數至少增加了一倍。
首都曾在2012年、2016年和2023年發過大水，受災地區集中在北京南部。但今年的強降雨發生在北部，那裏的居民和官員們準備不足。
密雲發大水前已連續五天降雨，部分地區的降水量已接近往常的全年降水量。密雲以及水庫上遊幹峪溝的強降雨導致清水河水位突破曆史極值。到7月28日淩晨，清水河的流量已達到平日的1500倍。
迅猛的洪流湧入太師屯鎮，衝倒了樹木，衝走了汽車，然後迅速流入下遊的密雲水庫，水庫當時的水位已達到20世紀60年代建成以來的最高水平。雖然當局曾在48小時前發布了級別最高的紅色預警，但並未下達具體的疏散命令。
養老中心出現人員死亡後，北京市官員召開了新聞發布會，並在會上道歉，官員們介紹說，密雲區已轉移了逾1.6萬名群眾，雖然官員曾在幾個地方挨門挨戶地動員轉移，但他們沒有去養老中心。
“長期以來，養老中心所在鎮中心區域都是安全的，預案沒有將其列入轉移範圍，”密雲區委書記餘衛國說。“這說明我們的預案是有漏洞的，我們對於極端天氣的認識是不足的。”餘衛國說完這番話後，與其他官員一起低頭默哀。
中國氣象局在此事發生兩天後表示，準確預報這類極端天氣仍是一個“全球性難題”，氣象部門將努力“加強”預警能力。
在許多中國家庭麵臨養老困境的當下，密雲養老中心幾十名老人的死亡觸動了人們的神經。有評論者在社交媒體上發視頻呼籲徹底改革養老院的安全措施，或呼籲老百姓更好地照顧父母。
“密雲事故彰顯以往依賴經驗救災失效，”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教授呂景勝在微信上發文寫道。“文明社會應對弱勢群體負責。”
據北京公眾環境研究中心的創始人、環保人士馬軍說，前幾次洪災發生後，北京市的官員們升級了城市排水係統，在低窪地段增設了抽水泵，將積水抽走。
“這次仍有一些非常慘痛的教訓，”馬軍說。“很顯然，監測仍存在差距。預警預報仍不像我們希望的那樣準確。”
為了提高防洪能力，政府已對清水河以及中國北方的許多河流進行了疏浚和改造。但專家們表示，中國傳統的防洪措施——增加防洪堤的高度或用混凝土對河道兩邊進行加固——反而加劇災情，因為這些措施導致周邊地區的蓄水能力遭到削弱。
“我們需要讓地麵可滲透。我們需要拆掉所有的混凝土，”北京大學教授、景觀設計師俞孔堅說。“我們需要改變做法，但工程師們仍在把防洪堤建得越來越高。”
中國官員上周六表示，西北省份甘肅的洪水已造成15人死亡，促使中國領導人習近平下令“千方百計搜救”30多名失蹤人員。
葡萄園村的洪水退去後，居民們抱怨村裏到處能聞到死魚和死動物的惡臭。民居內淤泥遍布。但也有人稱頌鄰裏的救援壯舉。
村裏的一群男子曾用裝載機把屋頂上的居民運到安全地帶，或給坐在充氣艇上的救援人員當向導。蔡先生在村裏經營著一家民宿，他為救援人員免費提供了住宿。他說，當地餐館在洪水發生後曾為大家提供免費餐食。
“那種團結的感覺真的很強烈，”他說。“要知道，鄰居之間通常可能會有些小矛盾，但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後，人們真的一點兒都不自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