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浸大撤銷楊景媛博士錄取資格”,這條在7日晚間開始急速傳播的傳言,先是由一些自媒體賬號轉發,而後再由少數幾家機構媒體的公眾號跟進,所轉內容是一篇AI明顯的“通稿”。目前,機構媒體官號已撤下轉發挽尊,多數自媒體的還在。
這個操作顯然是輿論戰的手法,它的短期目的,是要對衝另一條出現了兩天以上的另一則傳言。這則同樣未經證實的傳言內容是,楊景媛向武大提交了知網論文的修改稿,並聲稱當初“受媒體滋擾”,才提交了那篇有瑕疵的論文。
這條更早的傳言試圖製造這樣的效果:武大調查組似乎準備輕拿輕放楊景媛的論文問題,讓她過關。而從處理邏輯來說,隻要楊景媛保住武大碩士學位,浸大作為下家就可以保留楊的博士資格。所以,關於浸大的傳言,是在做一種假想中的狙擊戰。
而關於浸大傳言的另一重目的,是用一種似是而非的裁定結論強化輿論對“撤銷楊博士資格”的心理預期——在浸大7月28日做出“不評論個案”的公告後,內地輿論形成對浸大的不滿和敵意,希望它像武大一樣順應一審判決,這就是孕育“傳言”的輿論母體。
幾家機構媒體未作核實,就照登那則浸大傳言,累及大眾媒體的聲譽再次受到譏諷與譴責。但這個傳言事件的重點,不是機構媒體失察,而是在武大圖書館風波中出現了反女權的輿論戰術,機構媒體不幸被卷入,輿論再次僭越了新聞。
很有一些朋友,將浸大傳言斥責為謠言,再據此表示對媒體的恨鐵不成鋼。其實大可不必,一是因為對這部分朋友來說,哪怕媒體依據專業主義幹了活,也會被他們瞧不上,比如一年前南都編輯打給楊景媛的核實電話被掛,這部分朋友將其作為媒體厭女證據。
二是因為在武大圖書館一事中,對肖的謠言更多,人身詆毀色彩更重,微博官方前幾日封掉了兩個冒充肖校友說他轉筆偷窺女廁的賬號,即是證據。隻能說,在反肖的謠言後,出現了反楊的謠言,這是輿論中的新動向,預示雙方對其戰術顆粒度,重點不是機構媒體做了或沒做什麽。
造謠肖明瑫是副區長兒子與造謠楊景媛被浸大除名,猶如硬幣的正反麵,本質上沒什麽兩樣。作為一個理中客,你不能無視前者,而對後者錙銖必較,反之亦然。至於說,機構媒體在提供準確信息上的責任,在武大宣布調查進程後,環境已不允許。
從略高的視野看,不少愛國大V加入反女權鬥爭,他們所慣用的手法進入輿論對決的過程,並非不可理解。從這個角度看,受浸大傳言震動的也許不該是媒體業者,而是在這件事中持女權立場的人,因為不講事實的原則及其應用不再為女權運動獨有。
新聞媒體的天職是排除傳言,但“新聞”這個東西,以事實為準繩,提供描繪真相的材料,其結果必定不是意識形態鬥爭的任何一方所樂見。在新聞式微,不足以成為媒體強前綴的現實中,媒體發生什麽都是可能的,包括它迸發新聞的激情,或導致新聞的黯淡。
很多人不喜歡聽到“激進女權”“極端女權”“田園女權”這些詞,但他們似乎對“激進媒體”“極端媒體”“田園媒體”這類稱呼無感。機構媒體現在的存在狀態,就很“激進”、很“極端”。這就很有意思了,同樣的詞修飾不一樣的社群,觸碰不同立場,愛憎卻如此分明。
媒體的激進在於認清了一個事實,大眾並不能成為新聞生產可依靠的力量,因為大眾受輿論影響最大。絕大多數媒體無法“上岸”,隻能晾曬在沙灘上,依據新聞規律或聽從宣傳紀律做事,得到的結果差不多,媒體在有爭議的性別選題中得到的都是貶低。
幾家機構媒體無核查轉發浸大傳言,即使不是輿論的重點所在,可若要真追究它的象征意義,也許首要象征的不是媒體的過去(榮光不再)和未來(黯淡無光)如何,而是媒體現在的、此刻的內在惱怒,以及“一起與世界毀滅吧”的暗暗瘋狂勁。
大眾媒體不像2011年前後那樣過度追求價值感,它們現在不是任何群體的同路人,更不是激進女權的“社運伴侶”,那種蜜月期早就隨風而逝,它們走上了各自的歧路,關係不複從前。即使彼此可能擁有短暫的平和期,也都服務不一樣的生存原則。
有人希望謠言是遙遙領先的預言,對浸大被傳謠一事不拒絕不生氣不表態,一如另外人群對待肖的傳言一樣。他們當然也有記者一樣的惱怒,隻不過這種惱怒不是被維權者當槍使的惱怒,不是被網紅當事人蔑視的惱怒,而是不管怎樣都能擂上幾錘媒體這麵破鼓的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