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那麽多年後，達賴喇嘛為何決定延續轉世製度？

在流亡的數十年間，達賴喇嘛始終在思考如何防止中國政府在他圓寂後控製藏傳佛教，結束西藏爭取自治的鬥爭。

他曾在早些時候建議徹底結束達賴喇嘛的轉世製度，讓中國政府沒有可乘之機。後來，他把重點放在怎樣阻止中國共產黨指定他的繼任者。他曾提出一個與先例迥然不同的想法，稱他也許會在自己在世時將精神領袖的權力移交給一名成年人，以避免把一名兒童選為其轉世靈童和繼承人所帶來的權力真空。

但周三，在印度達蘭薩拉舉行的一個備受期待的會議上，高僧們魚貫而入，這是慶祝達賴喇嘛90歲生日活動的一部分，他明確表示，傳統將會延續。

他說，達賴喇嘛的轉世製度將繼續下去。他的繼任者將通過尋找轉世靈童的慣常程序來加以確定。

他的決定反映了即使是致力於現代化的達賴喇嘛，也需要在維護藏傳佛教的核心要素與避免其受到中國政府政治操縱之間把握微妙的分寸。

這也顯示出，雖然主持藏傳佛教製度70多年，但他重塑製度的權力有限，同時還表明他對藏人與中國政府之間力量懸殊的鬥爭有著務實的領悟。

“也許任何宗教都會麵臨這樣的問題，尤其是領袖希望推動現代化時，他究竟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推動信眾接受新的做法，”倫敦亞非學院的藏學研究者羅伯特·巴內特說。

“他可能已經感覺到，信眾們還沒有完全準備好接受這種繼承方式上的重大變革，”巴內特補充道。



行走在達蘭薩拉經幡前的僧侶，攝於周三。Atul Lok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盡管如此，就在達賴喇嘛似乎堵死了打破常規的想法之際，他仍試圖劃定一道明確的界限，以阻止威權的中國政府插手未來繼任者的認定。他明確表示，達賴喇嘛的辦公室是確認轉世靈童的“唯一權威機構”。

“其他任何人都無權幹涉，”他在向僧侶發表的視頻講話中說。

他戴著老花鏡，宣讀了手中的聲明，強調了他在轉世靈童問題上的決定是通過協商過程做出的。

中國共產黨一直尋求削弱達賴喇嘛在西藏的影響力，聲稱唯有中共才有權選擇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盡管中共黨員都不得信教。

1959年中國軍隊入侵西藏，將該地區置於中共控製之下後，達賴喇嘛出走。那之後，他一直生活在印度，不僅協助建立了流亡政府的民主體係，並經常在世界各地奔走呼籲，為西藏人民爭取自治以及文化和宗教自由。

中國政府把年近90歲的達賴喇嘛視為尋求西藏獨立的分裂分子。西藏有六百多萬藏人。達賴喇嘛出走後，中國政府已試圖將西藏宗教製度的一些元素置於政府控製之下。為了把藏人同化到一個團結在中共領導下的國家裏，中國政府一直在努力消除西藏文化。

已有明確的跡象顯示，中國政府會對下一任達賴喇嘛的選擇提出異議。1989年，西藏的第二大精神領袖、第十世班禪喇嘛圓寂後，達賴喇嘛認定的繼任者是一個牧民的兒子，這位繼任者當時五歲。這名男童和他的家人被中國政府綁架，至今下落不明，中國政府用自己挑選的僧人取代了達賴喇嘛認定的男童。



出席會議的僧侶和高級喇嘛，這個會議是達賴喇嘛90歲生日慶祝活動的一部分。Atul Lok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根據藏傳佛教傳統，尋找達賴喇嘛轉世靈童的工作，隻有在現任圓寂後才能開始。藏傳佛教的領袖們說，他們按照古老的習俗解讀神諭、前世達賴喇嘛留下的線索以及占星術縮小尋訪範圍。過去，尋訪委員會的成員們會在西藏各地考察候選人，看他們是否展示任何可能被視為尤其神聖的特征。

尋訪過程可能需要幾年時間。最終，一個小孩會被認定為前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這個孩子接受教育，為成年後擔任的職位做準備，還再需要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自從達賴喇嘛和他的數萬名追隨者流亡海外後，一個擔憂一直影響著他的策略，那就是中國可能會利用尋找和培養繼承者所需的時間。

2011年，達賴喇嘛逐漸卸去了他在西藏流亡政府擔任的政治領導職務，做出這個決定的目的是加強西藏流亡政府的民主結構。那之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西藏難民通過直接投票來選出他們的政治領袖。

負責尋找、認證轉世神童的信托基金的二號負責人、法號桑東仁波切的洛桑丹增說，達賴喇嘛幾十年來一直在考慮轉世製度的未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發現西藏人民傾向於保留這個製度。

分析人士表示，這與達賴喇嘛一直以來塑造的形象是一致的——一位重視協商和共識的民主領袖。他們說，雖然尋求協商也許是他的天性，但這種做法也與威權中國形成鮮明對比。

桑東仁波切在達蘭薩拉的新聞發布會上說：“今天的信息是，達賴喇嘛的轉世製度將繼續延續下去：第十四世達賴喇嘛之後，還會有第十五世達賴喇嘛，也會有第十六世達賴喇嘛。”

桑東仁波切沒有說達賴喇嘛打算如何保護轉世程序不受中國的幹預，也拒絕說達賴喇嘛強調傳統轉世程序的聲明是否意味著否定了他以前有關打破先例的建議。

“他將在適當的時候給出指示，”桑東仁波切在談到轉世問題時說。



桑東仁波切（左）是負責尋找轉世靈童的信托基金的二號領導人，圖為他和西藏流亡政府政治領導人邊巴次仁在周三會議後舉行記者會。Atul Lok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達蘭薩拉的藏人對達賴喇嘛宣布的立場並不感到意外。

51歲的僧人丹增圖登是上世紀80年代離開西藏的。他說，達賴喇嘛在中共為什麽無權幹涉轉世決定上的立場是一致的。

“如果他們不信神，沒有宗教信仰，誰會相信他們的選擇呢？”他問道。

24歲的丹增唯色和20歲的丹增奇美是兄妹，他們出生在達蘭薩拉，幼時隨家人移民紐約。這是他們第一次回達蘭薩拉，順路來看看達賴喇嘛的寺廟。

“海外藏人中有一個主要的共識，那就是下一任達賴喇嘛將來自中國以外的地方，”丹增唯色說。達賴喇嘛本人也曾說，他的繼任者將出生在一個自由國家。

他在周三的講話中沒有重申這個原則。分析人士巴內特說，這似乎給達賴喇嘛留下了與中國進行最後談判的空間。

巴內特說，中國體製內的溫和派人士可能​​會覺得，“如果沒有在他去世前達成協議，恐非明智之舉。”

數百萬藏人已有半個多世紀被剝奪了看到他們精神領袖的機會，如果達賴喇嘛在流亡中去世，可能給中國當局帶來難以控製的挑戰。

西藏流亡政府的政治領導人邊巴次仁承認了談判在通過秘密渠道進行，但也警告，不要對談判抱太大希望。

巴內特說，中國官員曾在轉世問題上持比較溫和的立場，他們對西藏高級僧侶選出來的靈童“隻要求有認定權”。但他們在20世紀90年代轉向了更強硬的立場。

如果他們願意回到以前的溫和立場，那將會給談判製造很大的空間，巴內特說。

“如果中國有政治意願的話，談判不會很難，”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