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離婚搭子":單親媽媽相識後,組成"五口之家"
澎湃新聞
2025-04-15 13:20:56
【編者按】
各自離婚後,單親媽媽朱丹玉和費媛相識,並帶著三個孩子住在了一起,成為“一家五口”。
她們被稱為“離婚搭子”,在社交媒體上常和網友討論對新型家庭模式的探索。
據2018年中國婚姻家庭研究會《十城市單親媽媽生活狀況與需求調研》的保守推算,全國包括離異和喪偶在內的獨撫母親超過2000萬。
傳統印象裏,單親母親是一個人拉扯孩子、孤獨無助的形象。今年1月,我們在南京見到了32歲的朱丹玉和41歲的費媛,還有她們的孩子。朱丹玉開朗直接、熱情,有些大大咧咧,費媛纖細、沉穩,聊天時會試圖探討深度的話題。她們各自有一個人帶娃的魄力,也有柔軟、脆弱的一麵。
不過,當我們走近她們的生活,會發現“離婚搭子”的實驗並非願景中那麽簡單。和婚姻一樣,她們要麵對差異、分工合作。同時,失去了法律關係的維係,如何確立信任與共識,需要在考驗中不斷摸索。
但可以肯定的是,兩個人都說,她們比過去快樂很多。“我們在長大的過程當中,其實是在重新養育自己,你會選擇、尋找自己的家人。”費媛說。
朱丹玉、費媛和三個孩子的合影。本文圖片除特殊標注外,均為 受訪者供圖
五口之家
1月23日,我第一次見到她們五個人“合體”。
朱丹玉的車停在大女兒悠悠的朋友家附近,五年級的悠悠第一個上車,她短發、齊劉海,手裏捧著給妹妹帶的杯狀冰激淋,話不多。
“你寫完的是一個寒假的作業嗎?”坐在駕駛位的朱丹玉也留著利落短發,看向後視鏡問悠悠。
“也不能算一個寒假的吧,我帶過來的這個算大半個寒假(作業)了。”
“那你作文日記啊什麽的寫了嗎?”
“沒有這玩意啊。”
“你去年到寒假最後一天的時候補作文你忘了是吧?記清楚了,你要到最後一天又忘了我跟你說真的呼死你!”朱丹玉的語氣並不凶,是一種小小的警告。
聊天的間隙,小女兒叮當從爺爺奶奶家走出來上了車。她三年級,小小個,聲音清脆。她讓大家都看看自己“有什麽異常”。
“剪頭發了,好看。”朱丹玉看出來了。“謝謝,終於不用堵馬桶了。”
她和兩個孩子說起後麵幾天的計劃:“明天要去卡丁車、真人cs的遊樂場,後天我們一起出發去古鎮。”
兩個女孩興奮起來,話趕話一句句往外冒:“我明天會很開心的。”“都是你喜歡的。”“她特別喜歡射箭。”
朱丹玉問:“叮當你給我們烤肉怎麽樣?”
“誰教我?”
“有專門的教練帶。”
“那可以!”
“你就負責當後勤部長好吧,負責我們的吃喝拉撒。”
“那不行,拉撒我不管哈。”
車子行駛到公寓,一套兩層loft房,是費媛考慮孩子以後上學近挑的地方。2024年6月,房產精裝修交付,她搬過去。朱丹玉租在了同一層,她們的工作室在同一棟樓的另一層。2023年,費媛和朱丹玉開始同居養娃、共同創業,成為“離婚搭子”已經兩年多。
這天晚上,悠悠、叮當要去和四年級的米米——費媛的孩子匯合,一起泡澡。三個孩子泡完澡,五個人一起和工作室的同事圍在一張長桌旁吃晚飯,聊起第二天的公司團建。
“你們明天咋說?是陪姐姐(米米)去上課完,我帶你們走,還是跟你媽媽走?”費媛問叮當和悠悠,她戴一副圓方框的金屬眼鏡,小個子。
悠悠說,想跟著媽媽先過去。叮當和米米挨著坐,小聲說著話。“媽媽!叮當說她願意陪我!”米米很開心地報告。她也戴著眼鏡,一副紫色框架,性格內向,很乖巧。
費媛和同事聊天,三個小孩則關注著桌上的菜。“這不是泡菜國的泡菜嗎?”叮當盯著桔梗泡菜說。“對啊,泡菜國的泡菜。”米米在笑。“這是桔梗,這道菜的名字叫泡菜。”年紀最大的悠悠糾正她們。
大家聊到叮當的小個子。朱丹玉說,明年叮當要不就回來調理一下,這一年爺爺奶奶帶的多。“不然像‘三寸丁’一樣。”她打趣道。費媛說,“行呀,你們看是不是要都住過來。但如果你們倆掐,我告訴你倆全部到門口站著去,聽見沒有啊。”她看著悠悠和叮當,像是班主任揪出了兩個打架的同學,這對姐妹在一起就要拌嘴。
吃完晚飯,朱丹玉還要工作。兩人合作成立了一家公司,主要業務在家庭教育,朱丹玉負責運營、營銷,費媛負責產品內容的研發。她們還有各自的自媒體賬號,平日裏除了接送孩子,早上7點費媛直播,朱丹玉陪她一起。中午工作室開會,下午朱丹玉拍視頻。晚上她們會在線上教課。朱丹玉出差多,費媛在家多些。
這天晚上,費媛帶著米米做輔導課作業,隨後給三個孩子準備第二天的早飯。叮當要和米米一起睡,費媛就先陪悠悠睡了一會兒,再回去自己房子看另兩個孩子。
這是“一家五口”的日常。
五口人同居時的環境。
從事業合夥人到養娃搭子
四年前,朱丹玉和費媛在工作中相識。那時,朱丹玉創業開書館,策劃了一套書,她是文字編輯。費媛是美術專業畢業的,曾經是初中語文老師,當時在幼兒園工作,負責書的插畫部分。
初見,兩人都很緊張。費媛發的第一條信息是:“朱總您好,下午幾點我們在哪見?”朱丹玉問:“老師您好,我們今天可以聊一個小時嗎?”當天,她們聊了六個小時。
彼時她們都已離婚兩三年。除了工作,她們聊到生活、家庭、感情。朱丹玉回憶,“(之前的)婚姻裏,我們有很多需要彼此去療愈的地方,那天的對話讓我們像得到了精神按摩。”
費媛也感到,那天交流中,自己的一些情緒,朱丹玉很容易就能理解。她很喜歡有責任感、有“俠義之範”的人。那次見麵,費媛覺得在一個90後女孩的身上看到了這樣的影子。
那一陣子,她正處在分身乏術的迷茫中。米米上一年級後,工作日費媛獨自帶她,周末米米的爺爺奶奶會幫著帶。這段時間,正好碰上學校開始推行放學後延時服務,費媛作為教師、身在體製內,需要坐班,到點才能離開。這意味著米米2點半放學時,費媛不能去接她,隻能讓米米延時到第二課堂,將近6點才把她接走。
一次費媛去接米米,得知她在延時服務時很想上廁所,但覺得老師比較凶,沒敢說,尿褲子了。
那天,費媛想了一個晚上,自己上班的目的是什麽。
在她的價值排序中,孩子比工作重要,她希望把孩子帶得更好,讓她過得更快樂,但眼下的工作不能讓她實現這個目的。
她想把手上的工作辭掉,於是應聘了南京當地一所高中,直到三麵被告知要早晨6點半到校,這意味著她6點要出門,和送米米上學的時間衝撞了。
和朱丹玉吃飯的時候聊起此事,工作和育兒無法平衡,費媛情緒崩潰地哭了。朱丹玉安慰她,如果辭職,她倆可以合夥工作。“我們倆一起來幹,有什麽幹不成的?”
費媛形容,朱丹玉的性格屬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請費媛負責書館中文板塊的授課,教來館裏的孩子閱讀和寫字。朱丹玉擅長招生,費媛有教學經驗,她們要做的就是積攢學生。這樣,費媛仍有事業,白天的時間也可以空出來接送孩子,米米放學後還能帶她去戶外跑動。費媛說,和朱丹玉的合作改變了她十幾年體製內的人生軌跡,她的教育理念也得以在互聯網上麵向更多的人。
朱丹玉覺得,費媛身為老教師的很多想法也影響了自己,例如,教育應該回歸家庭,媽媽、孩子應該共同受教育。
兩人的事業有了起色,學生的數量越來越多。她們的生活也逐漸產生交集。朱丹玉看到米米喜歡閱讀,成績好,很羨慕,想請費媛做學管師,給她付費。朱丹玉當時常常工作到9點多才下班,沒時間管兩個孩子的教育,她們剛上小學,有些叛逆。“我其實不會當媽呀,我太年輕就成為了媽媽。所以我看很多書去學。”朱丹玉說。
一開始,朱丹玉把孩子送去費媛家。慢慢地,三個孩子越玩越近,願意走的時間越來越晚。刮風下雨、天氣惡劣的時候,費媛說,孩子們就別跑了,就住我這吧。孩子們很喜歡費媛,晚上非要住她家打地鋪。
作為獨生女的米米會向費媛提出讓悠悠和叮當過來,“她們可以陪一陪我”。費媛覺得自家的孩子內向謹慎,朱丹玉家的兩個很外放,性格上能互補。
回憶起那段時間,費媛記得一件讓兩人的信任加深的事。2022年底,米米病倒了,醫院診斷她患有膿毒血症。
當時床位緊張,朱丹玉幫費媛找人,半夜開車送她們,讓米米住進了醫院。米米連續幾天40度高燒,滿嘴的大潰瘍破了,瘦了7斤多。費媛在一張窄床上陪了她7天。
受疫情影響,費媛的家人當時沒法去南京。母女倆住在傳染病區,朱丹玉每天去看望。大年三十,醫生和費媛說,如果晚上孩子的燒還是不退,可能要穿刺。費媛很擔心,甚至想好了母女倆埋哪。
費媛陪孩子的時候,朱丹玉幫她到處找醫生。她還問費媛,燒紙(指祭拜祖宗來保佑孩子)了沒有?費媛說,(以前)那都是我爸爸媽媽在祭祖,燒紙錢是大人做的。
朱丹玉說,你不是大人嗎?你現在是一家之主,這個事情要趕緊去做。
這樣的精神激勵在當時對費媛至關重要。
大年三十晚,朱丹玉從家裏帶了年夜飯擠進病區,陪娘倆過年。費媛很感動。
從小米米體弱多病,去兒童醫院是家常便飯。“兒童醫院好大好大哦,會讓人絕望的大。”費媛說,“車停在負二層,然後抱著個蔫蔫的小孩,她沒有力氣,小時候胖,我要抱著她走好遠好遠才能夠去掛號。在好遠好遠那裏等,等了一會我又要走好遠好遠再去排隊。”
孩子出院後,朱丹玉說,幹脆住在一起吧。她們五人換了一套120平、三室一廳的房子,互相有個照應,也能平攤房租。
到2023年初,朱丹玉創業受挫,書館要關門,給家長退費,負債了幾十萬。費媛向她提議,“把自己房子賣了給你抵了唄。”好在,兩人後來調整業務並辦到線上,把錢賺了回來。
那次低穀後,朱丹玉感到費媛能一起經曆大事。
朱丹玉(右)和費媛在社交媒體上和網友探討家庭模式。
“求同存異”
要組成“離婚搭子”,她們多次強調,兩個人在經濟和精神上首先要獨立。“隻是因為你們在一起能過得更好,而不是希望依附、寄生。”朱丹玉說。
費媛覺得,很重要的一點是兩人的三觀要一致,求同存異。“我跟朱丹玉的性格差異性很大,但我們的底色是一樣的,一定是善良與利他。每個人都願意付出。”
有自媒體來采訪她倆時,朱丹玉說過一句話讓費媛印象深刻:費媛對全世界都很好,對周邊每個人都很好,唯獨對自己不好,“那我就願意來做對她好的那個人”。
共同居住後,朱丹玉發現費媛會下意識地照顧身邊每個人,孩子、公司裏年紀比自己小的同事。家裏燒了盤菜,費媛把最好的部分給孩子們先分,然後給朱丹玉分,再自己吃。朱丹玉問她,為什麽不先給自己吃?夏天大家吃西瓜,費媛吃籽比較多的地方。朱丹玉說,不,中間那個你吃。她向費媛強調,要讓自己開心、舒適了,再去關心別人。
費媛說,“我們就像池塘裏的魚。很多魚喜歡在中間遊泳,甚至跳躍。我永遠是貼邊遊的那條,朱丹玉就屬於在中間的那種,她可能發現了在旁邊的這條魚,覺得這個姑娘挺不容易的,也很堅韌,想著要不要去幫她一把。”
“堅韌”,是兩人評價自己和對方共有的特質。還在婚姻裏時,費媛有過獨自帶米米看病的經曆。米米1歲時,一次一直指肚子表示疼,費媛很怕是闌尾炎。暴雨中,她一手抱著米米,一手開車。米米不舒服,狠狠地叫,吐在費媛身上。
進醫院做了檢查,說疑似闌尾炎,先掛水消炎。沒地方坐,費媛買不到床,就坐在地上,她發現大家都有吊水的杆子,米米沒有,她抱著米米,一隻手舉4瓶水。淩晨2點去醫院,她們到7點才離開。
離婚後,她用“新生”來形容自己的狀態。但一開始,她不確定能不能獨自照顧好孩子。米米幼兒園小班暑假時,她一個人開車帶孩子去了北戴河,發現“我有什麽困難做(克服)不了”。“開玩笑,我的名字叫媽媽。”費媛笑著說。
認識朱丹玉之後,費媛發現她也是“沒什麽不可以”,“像野草一樣”。朱丹玉成長於江蘇句容茅山,小時候上學要從村裏走到鎮上,土路、泥路走一個多小時。後來去縣城,再到南京,大專畢業後結婚,朱丹玉一開始把生活重心放在對丈夫事業的輔助和對家庭的陪伴上,後來自己從微商入手,學習怎麽做銷售,再創業,失敗後又再次創業。
成為“離婚搭子”,朱丹玉說,“我們更多時候像戰友,共同抵禦社會的風險、養育孩子的風險。”
實際上,她們也有脆弱的時候。費媛對米米的健康最緊張。“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我是不願意去接受別人的幫助,或者是跟別人走得很近,因為我需要讓自己看起來很強大,然後我才可以保護好她。”
原先一個人帶米米,費媛顧慮安全問題,在家門口放男性的鞋子,在陽台放男性的衣服。快遞的簽收人名字都是男性的,“劉慶強”,一個70後名字。晚上若有人敲門,費媛會害怕。但現在有了朱丹玉,她的性格更“勇”一些,遇到鄰居擾民,會上前敲門解決問題。
但費媛知道,朱丹玉內心也沒有外表看起來這麽強悍,但她還是願意去擔責任、往前衝,“這是我在她身上看到非常大的一個閃光點”。
一起生活,迎麵的則是許多細節上的差異。起初,朱丹玉亂放衣服的事讓費媛頭疼,費媛有些潔癖。朱丹玉覺得,“每個人對家庭的整潔程度的要求不一樣,我的耐受度是5天,你的是1天,我們有分歧,那就取個折中。”她和費媛說,以她的房間為分界線,房間裏的費媛不管,公共區域她聽費媛的。
“幾乎到目前為止沒有吵過架,(我們)都是那種愛聊天把事聊清楚的人。”朱丹玉說,再後來,她請了阿姨做飯,一個星期幫她打掃一次。
“我們的目標是高度一致的,孩子養好,”費媛說,“我經常跟她講就是抓大放小。”
朱丹玉後來分析,她們能做到沒有很大衝突,也是因為沒有那麽強的綁定關係,對對方的要求沒有那麽高。
讓她感到自在的是兩個人同為女性,能“被看見、不內耗”。她舉例,可以把她們都不愛幹的家務,例如做飯,外包給阿姨。“如果在原先的婚姻家庭當中,我去做這個決定,老人可能是會反對的,為什麽不自己做呢?價值觀有差異,她覺得你的時間不值錢。但作為自媒體從業者,我的時間就是錢。”
這個家裏,財務上是費媛管錢,采購大筆開銷,每個月給朱丹玉發生活費。孩子們的開銷主要集中在飲食和校外的補習課程。朱丹玉原本是月光族,費媛更偏“精打細算”,孩子的飯、菜、水果,為追求營養均衡,她會在各個平台上挑選比對。
對孩子的教育,兩人起初也有不同的看法。朱丹玉認為,學習這件事隨緣就好,成績“就那樣吧”,她的童年比較自由,“我對小孩就是她想去哪想幹什麽我會支持”。
費媛覺得,不行,孩子的學習能力還是很重要的,要讓她們在學校裏有好的感受。住在一起時,主要是費媛在抓三個孩子的教育。“誰管誰負責,我隻提,不插手。”朱丹玉說,這樣的邊界讓她們沒有產生過矛盾。
她們成為了三個孩子的“家長”。悠悠在校外上課的老師對接家長,找費媛;家長會,也是費媛去開。她訓導完孩子,孩子們會跑到朱丹玉那偷零食吃,朱丹玉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這學期,叮當和爺爺奶奶住,爸爸找了家教。悠悠五年級了,費媛說,“我要花更多的時間在她身上。”
五個人出去玩,從左至右依次為悠悠、朱丹玉、叮當、費媛、米米。
孩子們的世界
去年暑假的一天晚上,費媛帶著悠悠,準備開車去接米米放學。下樓時,從台階上一腳踏空,“duang”的一聲摔了下去。悠悠把她拉起來:“怎麽辦?”費媛說:“完了,我腳好像斷了。”悠悠嚇得“哇”的一聲哭起來。
費媛安慰她:“不要慌,我們先去把妹妹接回來,開車去輔導機構。”到輔導機構是晚上8點多。悠悠說:“你在這等我,我去接妹妹。”她接了米米,告訴米米媽媽腳摔了,兩個孩子商量說,還是去醫院。當時朱丹玉正在出差。
車裏有一個戶外露營的小推車,是朱丹玉為方便費媛給孩子看病買的。到了醫院,孩子們讓費媛坐在小推車裏,悠悠用力拖著她往前走,一邊安慰:“沒事的沒事的,一定沒事的。”米米拿著媽媽的醫保卡去掛號,嘴裏默念:“我不慌我不怕我不慌我不怕。”
回到家,費媛沒有去二樓自己的房間,就在一樓地上睡。兩個孩子陪她,也不上樓去。“我們三個人在地上打地鋪。”回憶起這段經曆,費媛的臉上掛著笑容。
孩子們推費媛用的小推車。澎湃新聞記者 陳蕾 攝
費媛談到之前網上對她們的評論,“好像丹丹很自私,把小孩都丟給我養”,其實對她來說,和孩子交往的過程非常治愈。得益於多年做老師的經驗,輔導孩子學習也是“老本行”,“非常簡單啊”。
她給我展示孩子的照片,“我們那三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老大悠悠很聰明,性格像媽媽,風風火火,思維跳躍又比較馬虎。悠悠的功課不算特別好,費媛讓悠悠上過奧數課,“想通過奧數,讓她有自己的優點,找到更多自信”。悠悠還會吹笛子,上過學校的公眾號。
米米非常喜歡看書,朱丹玉給她買過《哈利·波特》的原版書,她四年級已在學PET(劍橋通用英語五級考試中的第二級,難度大致相當於國內高中畢業生的英語水平)。情感細膩,會偷偷寫偵探小說。
最小的叮當動手能力強,畫畫好看,性格很能堅持。之前在書館,來的孩子們要穿一次性襪子,叮當曾經蹲在一邊幫忙疊了好久襪子,堆得像個小山一樣。五個人一起住的時候,叮當還會刷碗,夠不著水鬥就踩著板凳刷。她愛吃西瓜,總是會吃到地上,“很可愛”。
費媛很在意孩子們從小培養的習慣。家裏特意沒有裝電視,因為她覺得書本的內容是孩子主動學習的,電視的內容是被動輸入的。
她用“好玩”來描述養孩子的過程:“看著她生命中一點一滴的變化,時常會有些驚喜。”
三個孩子。
孩子們相處起來,有自己的小世界和語言。
1月23日,我和她們坐著一起聊天,她們聊起頭像,愛吃和不愛吃的東西,班裏的同學。
悠悠突然吐槽起爺爺的車:“爺爺車上賊臭,每次(坐)都頭暈。爺爺用車運送自己種的菜,還有活物,他把魚放在車上。車上還運過天牛和蟬!”
“聞了之後我頭暈,我每次打開車門一聞到就開始憋氣。”叮當鼓著腮幫子憋氣,“然後把所有窗戶都打開。”她連續做出大口呼吸的動作,像一隻大熱天吐著舌頭的小黃狗。
和叮當、悠悠相處的過程中,米米是沒什麽脾氣的中間角色。悠悠和叮當有好吃的,都會想到給米米分。被問到喜歡三個孩子一起生活,還是兩姐妹一起生活,悠悠和叮當都說,兩個人更好——她們各自更願意和米米待在一起。
米米像媽媽費媛,很會為他人考慮。和米米一起上車的時候,她會說“客人優先”。
在悠悠和叮當的視角下,她們先是跟著“媛媛老師”學畫畫,和米米玩熟了,逐漸在老師那吃飯,再之後,她們搬到了一起。對悠悠來說,這樣的日子比之前更開心,因為“媛媛老師會陪我玩”。
有時晚上費媛帶三個孩子去散步,悠悠很想拉她的手。“小孩嘛,米米就覺得你是來搶我媽媽的,就把我手緊緊拉住”,費媛就把悠悠的手拿過來,一人拉一個。不過,叮當在的時候,她就有些為難了,“我做八爪魚好不好”。
“媛媛老師”對她們的關懷很細致。有一次費媛駕車送米米去輔導課的路上,叮當說起同桌打自己。費媛問,對方是男生女生?真打還是鬧著玩?有沒有找老師?原本說笑的車內,費媛的聲音變得認真起來。
她坐在駕駛位,教後排的叮當:“再遇到(這種情況),課都別上,你把鉛筆盒往地上一摔,摔得越響越好,然後大聲喊救命,明白嗎?”
“離譜你才能引起老師的注意,不然你舉手說老師他打我,老師隻是讓你坐下來保持安靜。如果隻是小打小鬧問題不大,如果真揍你,就這樣做。”費媛說。
三個孩子在一起。
一個人可以,更多人更好
悠悠問過朱丹玉:“爸爸媽媽為什麽不住在一個家裏麵?”
朱丹玉回答:“你上幼兒園的同學和上小學的同學不是一班同學,為什麽幼兒園同學沒跟你在一個班呢?因為她們的選擇不一樣,未來要去的方向不一樣,所以就分開了呀。但不代表說你們關係不好,你們可以用小天才手表聊天,可以還是好朋友。我跟你爸爸分開是我倆的事情,跟你沒什麽關係。而且我們還是很愛你。”
朱丹玉和前夫因為孩子保持著聯絡。之前前夫住得離她們很近,會管孩子的上下學。朱丹玉經常開玩笑說,前夫是自己的遠房親戚,“他隻是孩子的一個親人,不用和他很熟。兩個人分手後,也希望為了孩子好”。前夫會給孩子的教育投入資金,前一陣子孩子過生日,他辦了一場10歲宴,兩家親戚都來參加。費媛這邊也是相似的情況,孩子每天都跟奶奶視頻。
不少人幫她們帶過孩子——2024年,朱丹玉和費媛去上海錄節目《媽媽咪呀》,米米被短暫托付給了同事、一個1999年生的年輕女孩,送她上學,給她做早飯。費媛說,當時米米躺在被窩裏哭,因為想媽媽,帶她的姐姐也在哭,和費媛說,“姐你快回來吧”。
和費媛、朱丹玉的公司合作的兩個中醫也是單親家長,他們在工作室會幫著照顧幾個孩子,幫她們監督健康飲食。
費媛回憶,自己從小在安徽的教委大院長大,父母工作很忙,孩子們放學的時候脖子上掛個鑰匙,自己開門回家寫作業。大人沒回來,就會跑到別人家“東家混混、西家混混”。她覺得那是養娃合夥的雛形,鄰裏之間互相幫助,“大家一起拉扯拉扯也就大了”。
朱丹玉上初中時,在姑姑生活的縣城上學。姑姑知道教育的重要性,天天盯她學習,最後她考上一個不錯的高中。“養娃搭子這個事情,在那個年代根本就不稀奇。”
其實,養娃過程中仍會碰到障礙。費媛最開始一個人帶娃,米米學校的正門口正好有青年公寓,離得近,但隻租給無孩的年輕人。
作為單親媽媽,費媛覺得,“我們倆如果每個人單獨在社會上生存的話,都是可以生存下來的”,不過也需要更多的幫助。“媽媽們本身的力量可能比較柔弱,但集體的力量很大,”費媛說著大笑,“就有點像以前的互助小組,以前抗戰時期的婦女救援大會(婦女救國聯合會)。”
走出婚姻後,她們曾感受到其他關係的支持。朱丹玉在離婚後談過一段戀愛。她去跳傘,在高鐵上認識一個大學老師,加了聯係方式但許久沒有說話。有一天朱丹玉因想去考研,在朋友圈問去哪找自習室,他說,可以去他們學校。
隨著接觸變多,他和朱丹玉吐槽工作中的煩惱,朱丹玉和他吐槽當下不知道做什麽,兩人聊著聊著,疫情時從朋友轉為戀人。朱丹玉說自己性格天馬行空,對方則是一個條理清晰的人。她第二次創業時,寫了項目計劃書,理工科背景的他幫她修改,朱丹玉成功募得資金。
二次創業過程中,他一直陪著朱丹玉。然而,戀愛兩年後,他想要結婚,遭到父母反對。
在這段關係中,朱丹玉體會到了被堅定地選擇和無條件的愛,“是你的靈魂我喜歡,你有趣,你這個人我喜歡。我心疼你的過往遭遇”,而並不是因為“適合”在一起。這是她在上一段婚姻中沒有感受過的東西。盡管對方一開始沒有提起父母施加的壓力,自己扛著,朱丹玉感受到了他的變化,“會感受到他的痛苦”。
她開始勸他,“我們退一步,退回朋友的狀態吧。”對方不願意,他們拉扯了兩年,最終分開。
回憶這段感情時,朱丹玉有種釋懷,“我感受到全然的愛,在他的真摯下,我也投入了炙熱的愛,我就覺得圓滿了。”到現在,朱丹玉、費媛和他都保持著交流,他們有一個群,“養老三人組”。
眼下,朱丹玉和費媛都覺得不會再結婚。朱丹玉感到最近幾年的工作已經填滿時間,戀愛是個奢侈品,可以有,也可以沒有。費媛認為沒太多精力再去經營一段新的關係。她擔心另一個人對孩子可能的風險,而托舉孩子是她近十年最重要的事。
“所以為什麽我們會去選擇創業,而不是選擇上班?”朱丹玉說,“搏一搏。”費媛還提到,朱丹玉需要回饋農村的父母,“年紀再大一點,所有的壓力都是她的”。
對於曾經婚姻中的痛苦,她們不願多展現。現在的生活雖然辛苦,但“有盼頭”,彼此的相處也越來越熟悉,費媛稱為“跳雙人舞”。她平時喜歡一個人呆著,或者和人安靜地探討深刻話題,但和朱丹玉很難聊這些,朱丹玉的想法犀利、新穎,會大聲說出來。
“但是她會觀察到我一些敏銳的想法,會詢問我的意見。然後她會毫不猶豫地去做。”費媛說,公司的賬目朱丹玉也交給她在管理,兩個人之間雖然沒有法律保障,“信任特別強”。
說到未來,她感到她們還會往前走很久。“我們的利益捆綁很深,這個利益捆綁包括情感上的,人在一起生活時間長,會有一種互相依賴。你們的親密關係是在不斷進步的,因為我在不斷地經營這段關係,她也在經營。”
今年1月24日,一個冬日,費媛和朱丹玉帶著三個孩子一起參加公司的團建。大家聚在室內,台上有公司的年輕員工唱歌,米米揮動著戶外撿的枝條,隨著節奏擺動。比她小一頭的叮當也揮動起手來。悠悠更像孩子中的大人,坐在邊上安安靜靜的。
團建尾聲,絢麗的煙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大人、小孩的臉龐被照得亮亮的。
還一起住的時候,費媛和朱丹玉度過了很多共享奇思妙想的夜晚。孩子睡下後,她們對飲,聊“做夢”,聊孩子長大後送她們出國讀書,帶她們旅遊,暢想工作之後的發展。
酒杯中,兩個自由的女性,帶著她們對下一代的期盼,對未來的設想,思緒飛滿屋子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