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背景下總體的就業難,就業選擇中的不願意脫離縣(市)域,大學學習專業的限製(尤其是文科),中西部縣域非考公就業機會有限,家庭經濟實力與家人無條件支持,等綜合因素誕生了縣城裏的一批啃老青年,考公青年。今年回家參加同學的婚禮,見到了很多朋友,聊了聊,啃老的考公兒女在老家也很普遍。分為兩種類型,一是以邊就業邊備戰來準備考公,如小A在縣某國企部門作為勞務派遣人員,每個月工資扣除五險外到手八百,直言不夠自己一個月煙錢。二是全職考公青年,如小龍,小標等,他們
2020
年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備戰考公,四五年有過進麵機會,但都被刷,每個月家裏給他們兩千元,小龍的媽媽說自己家裏有錢,絕對不允許他半途而廢送了外賣,自己願意養,直到
35 歲不能考了家裏才會死心。
和他們深入地交流了一下,發現了普遍汙名化下的他們有著自己的應對之道。如何理解自己的過去幾年?
一,自己的視角:迷茫的幾年
“不像家庭條件不好的同學,啃老是沒有條件的,全職備考也是沒有可能的,家裏養不住閑人。”
“全職兒女也好,啃老也罷,家庭條件好的才能有這條件,我們的出身給了好的物質基礎,也同時產生了我們廢掉的大學生活,那會就顧著玩,沒有思考未來做什麽,也沒有特別的危機感,做事沒有目的,畢業後別人考公我考公,但不過是盲從,每次都是臨時努力”
他們將自己的生活總結為回過頭來是尋找目標和認識自我的幾年。
那麽這幾年他們經曆了什麽?
一是封閉自我到擁有被討厭的勇氣。朋友說他們很害怕過年。每次過年的時候,家裏的長輩都要問他們什麽時候工作,會討論家庭中後輩中的優秀者,而他們自然是輿論的中心與被批評的中心,在長輩麵前又不敢去頂撞也確實很難去改變世俗的觀念。所以更多的時候隻能自己悶著喝酒,自己把自己灌醉。他們也很害怕同學聚會,每次聚會的時候,看到有的同學一路讀書,有的同學已經成家立業,明明都是年齡相仿的曾經的同年級同學,卻在人生的道路上相差很遠。他們說
倒不是羨慕或者嫉妒,而是覺得自己成了那個異形者,邊緣人。
所以剛開始備考的兩年
他們將自己封閉起來。認為隻要考上了就可以再融入家庭和同學的世界,但多次的考試失敗,長時間段的自我封閉,他們也會覺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出了問題,所以一種人是更加的封閉與走向抑鬱,另外一種是建立起被討厭的勇氣,覺得自己隻是在努力地探索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並且這種被討厭的勇氣有基礎,他們一旦考公成功,就是本地區對成功青年定義的首要標準之達成,過去很多的不理解、不尊重、不認可都可以變為誇獎,榮耀,釋放善意。加上考公越來越難,他們身邊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多,啃老全職考公是身邊人越來越支持。
二是追求意義到不願意去思考。他們說。從大學教育或者應試教育來講,仿佛自己應該每天的生活,每次的行動,都是要有目標和要有意義的。如果這樣理解,自己廢掉的這些日子就索然無味。這是成功學對個體的定義。一開始他們也不能適應,總感覺自己在一直在墮落,不停地墮落,沒有底線的墮落,且墮落沒有盡頭。時間長了,他們要開始去重新定義自己,定義生活。於是
又有了青年群體的分化,一種是不去思考意義,把自己的時間填滿,於是縣域的麻將館,台球廳,網吧,人很多,不僅是低學曆的社會混混青年,也有不少全職考公青年,他們要通過在社群裏找到自己的同類人,混混是他們不可能建立關係的群體,而同樣的考公青年是有共同話題的。第二種是否定意義,建立自己的生活目標,認為生活本就是沒有意義的,考上了為人民服務是意義,剩下的所有都是為了錢,為了工作,所以不願意去思考。小
A
便是如此,曾經覺得自己做的事沒有意義,即便勞務派遣工作也沒有意義,深夜睡不著。後來他明白了,大多數人都是以過日子為主的,意義太高尚了,不去想,每天也能過去,自己活得反而輕鬆。
三是多元交際到構建自己的舒適圈。今年回來,發現這幾個同學在全職考公的同時都談起了戀愛,其戀愛對象也多是本地的全職考公女青年,有的是通過報考同樣的培訓班認識的,有的是朋友介紹的,因為縣市區本就不大,通過同學關係、朋友關係都能建立聯係。不僅戀愛對象在走向同質,其日常交流的朋友除了同學之外,很多也都是備考青年。這倒也正常,因為都在參加備考,就有共同的話題和信息可以分享、交流。互動頻次高的就可能成為朋友。但這些同學也分享自己其實很苦惱,剛畢業的時候朋友很多圈子也很大,因為自己拖遝了幾年,曾經的很多朋友工作的工作,升學的升學,沒有了共同話題,交流很少了。他們感覺自己困到了一個信息繭房的社會環境中,因為學過結構論,能夠用審視的眼光理解自己的處境,一方麵
他們很明白自己的世界越來越封閉是正常的,另一方麵
他們又為自己這種清醒的痛苦活著而感到絕望。仿佛自己在墜下一個深淵,如果沒有上過大學,即便混了幾年也不會去思考這些東西。現在就是大學教給自己的知識與自己的成長階段不匹配,自己沒有達到預期生活。小龍說痛苦的清醒還不如麻木地活著,可惜時光不能倒退,如果重來。要麽自己不會選擇上大學,要麽自己會更有目標和計劃一些。
二,父母的視角:成長的幾年
小龍的父親是正式的煤礦工人,母親是高中教師,他的父母認為家庭收入一個月能達到將近2萬,家裏就小龍一個孩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小龍階層滑落,不願意讓他從事非正式工作。其他幾位同學的家庭條件要比小龍還好,小A
的父母都是體製內有一定地位的幹部,小龍的父母在銀行工作且父親是高管。
一是不允許孩子失敗到孩子有一份工作。相比於大學還未畢業的時候。父母對他們的高期待,認為他們需要在省城找到一份兒體麵的,走出縣域實現家庭的躍升。幾年下來
父母支持力度不減,但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高期待,隻是希望孩子讀書一場
不要最後成為普工。他們也比較想得開,認為自己攢下的錢,與其將來給孩子買車買房,遠不如現在給他們投資,讓他們啃老,全職備考,再搏一搏,哪怕在縣城或者鄉鎮找到一份事業編工作都可以。不求孩子們能有多大的出息,隻要有一個穩定的工作
有一點收入,父母就是他們的家庭銀行,願意一直讓孩子啃老。唯一要求就是能夠有份工作,作為成家的必要條件得到滿足。小A
說自己一開始在家庭生活中感到絕望與窒息,因為父母不理解自己,總覺得自己考不上是因為不努力,言語中都是“刀子”。直到這兩年,父母才回歸平常心。他說。正是父母這種逐漸學會克製的理解與愛在包容他,他才不至於感到崩潰。所以,啃老必然要經曆與父母和解的過程。
二是從卷孩子到卷自己。對於這些中產的家長來說,衡量自己孩子是否成功的評價元素比較單一,主要就是找到體麵工作,實現家庭向上。因為家裏有經濟實力,所以就願意做被啃的父母,但是。時間長了之後,他們也在重新去思考孩子的未來,認為孩子需要從全職兒女走向社會,即便是一份兒收入不高的勞務派遣工作,也可以讓孩子接觸社會的不容易,增強內在的考公驅動力。這樣的觀點來自他們認為自己把孩子保護得太好,以至於子女沒有幹勁與拚勁。所以,家長們開始從卷孩子到卷自己,小龍說他的父母這兩天開始看教育自己的書籍和視頻,並在試圖用於家庭教育,他能看到父母在變,因為壓力不僅是小龍的,小龍的父母也麵臨壓力,工作成功但育兒不成功,父母也有世俗的煩惱。小標的父母則加強了和親戚朋友的聯係,關注了很多考公培訓的公眾號和網站,到處搜羅信息,生怕小標錯過了可能上岸的機會。小A的父母則說
現在開始學習理財和創業,要給他留下更多的家底。
三,從汙名化到還原:結構的產物
全職兒女產生於中產家庭,農家子弟沒有條件,所以,占多數的青年家庭基礎好,家庭期待高,在中西部,這種能滿足高期待的工作隻能是體製類工作,行政編,事業編,國企員工等,好的崗位稀缺且麵臨高度競爭,備考多年不上岸實屬正常。家庭又有實力,又不願意孩子從事非正規工作,全職備考的啃老年輕人自然就在家庭誕生了。
從調研和過年回鄉接觸的青年人來看,家鄉偏好與不出省進一步壓縮了自己的選擇空間。因為在本地有優渥的社會關係,也很熟悉地方社會的規則,人情世故,再加上大學期間就在本省就讀,帶來了他們不願意出省的想法。所以
區別於山東的全國巡考,到處找機會,他們更喜歡地方的安逸。從我所在的高中班級來看,高考後在外地上大學的年輕人,基本上都在外地安家立業,在本地上大學的年輕人則很少外出。這一部分人在高考時並沒有拔尖兒,加上父母認為在本地就讀更有利於家庭支持,所以不願意出省是高考之後本地就讀選擇的結果。
對於他們的這種心態的變化,如何產生?可以從家庭和社會兩個視角進行理解,值得繼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