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戰狼遇到電詐:透析中國的內循環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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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黃榆說:當戰狼遇到電詐:透析中國的內循環出海

當戰狼遇到電詐:透析中國的內循環出海

2023年8月26日,緬甸警方在緬甸仰光國際機場將5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嫌疑人移交給中國警方。

編者按:這是黃榆為美國之音撰寫的評論文章。這篇特約評論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注明來自美國之音或者VOA。

2025年中國總危機的爆發,是以開年來一係列意想不到的“塌房”開始的。不僅在“唱響經濟主旋律”的民生領域出現股市、債市、匯市和樓市的“四大皆空”,而且在連續十幾年鎮壓公民社會後一片死寂的社會領域,以珠海的社會報複性殺人案件為轉折,一個個看似偶然事件的爆發正在引發連鎖反應,直逼係統核心。

戰狼民族主義的破產

譬如,一位自由派民間大佬也是作家在泰國清邁的“桃源”項目被曝實為“殺豬盤”的商業詐騙;上海年輕富豪們開出超跑車隊“炸街”,隻為向韓國遊客證明上海灘不隻有羊肉串;隨著“抖音”國際版TikTok在美國關閉禁令的臨近,中美網友在中國社交平台小紅書(REDnote)上會師,實現了“柏林牆”兩側共同塗鴉。

不過,所有這些都不如妙瓦底電詐園區引發中國普通民眾的民族主義塌房之驚心動魄。隨著一個中國三線明星在泰國被詐騙被綁架到緬甸妙瓦底的曝光,緬東KK園區的真相在社交媒體上一點點公開,連同一千五百餘位受害者文檔在中國社交媒體上流傳並被封禁,中國公眾對每年超過七萬中國人被綁架到緬北電詐園區的悲劇產生了巨大的憤怒。

從點點滴滴的真相,中國人民看到的不再是《戰狼》電影的最新續集,而是戰狼民族主義遭遇緬甸電詐園區後的破產。中國人民的民族主義情緒正在發生驚人的倒轉。特別在中國外交發言人冷漠回應的對照下,他們對經濟發展、對人生意義、對執政黨的信心,正因此接近全麵崩塌的臨界點。 這大概是過去二十幾年來前所未有的,也是在1999-2001年高亢的民族主義情緒後一個新的曆史轉折點。

這不是誇大。在中國的經濟大蕭條來臨之際,當2024年社會性報複殺人案件頻發的趨勢似乎暫時被強力遏製,社會領域的坍塌才剛剛開始,中國普通民眾不會因此如知識分子一般天真地呼籲保護社會,而是因此同時失去經濟信心和民族信心。民眾的這一認知轉向,與中國統治集團仍然篤信的“東升西降”漸行漸遠,兩者間越來越大的鴻溝可能對未來時局變動產生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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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帶一路”中的電詐園區

當然,中國人民開始懷疑這些電詐園區的背後是否存在中國官僚集團的係統性支持、懷疑中國在東南亞的存在特別是“一帶一路”戰略本身是否就包含電詐園區,更懷疑中國的發展模式是否就是一個更大的“人礦”園區。

客觀而論,這些懷疑本身就足夠人們將真相的碎片拚成一個完整的圖景,有關東南亞的“中國存在”,超越陰謀論。而且,越在廣泛的背景裏討論,引入“國家的視角”,就不難發現所謂電詐園區背後的雙重詐騙——國家的角色,即所謂中國在東南亞的勢力或者影響,其實代表著某種更普遍、更暴力的存在。

具體來說,從KK電詐園區的基礎設施來看,中國網民一通搜索後發現,這家與泰國一河之隔的所謂亞太智慧產業園,是中國國務院下屬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牽頭建設的“一帶一路”項目,中國央企中冶公司負責建築工程,電力和建材則從泰國引入,中國聯通負責電信設施建設。這正是“一帶一路”項目的標準模式,也與緬北果敢地區“四大家族”興建的類似項目類似,而且得到緬甸軍政府、民地武(克倫族武裝)、泰國地方官員的多方支持,緬甸當地華人也多有參與。

如果不在乎園區中來自中國和東南亞各地的受害者,看上去非常符合中國“一帶一路”政策所鼓吹的“多方共贏”的唯物主義價值觀,即一切都可買賣和收割,無論手段和標的,譬如電信詐騙和人體器官。在此基礎上,人們才看到這種園區是如何公開和隱秘地吸收了中國的各種政府資源和國企資源,特別是中國公民的真實信息和包括手機SIM卡、銀行卡在內的電信資源和金融網絡,以及可能來自中國高層的庇護,在東南亞形成了一個既是相對於中國的腐敗飛地、又是在地的利益複雜共同體,相互聯結、生長,成為中國在東南亞無數橋頭堡之一。

無獨有偶,在特朗普總統即將開始第二任期之前,中國《人民日報》在去年12月和今年1月連續發表兩篇指標性評論,呼籲中美關係的“合作共贏”。這是過去十幾年中國通過“一帶一路”向外輸出的主要價值觀,與這些電詐園區所貫徹的幾乎毫無差異,並且以此價值觀為基礎將中美兩國都稱作所謂“偉大國家”。不能不說,這些東南亞園區-橋頭堡在中國領導人眼裏,作為“一帶一路”的成果,或許正是中國之為“偉大國家”的象征。也因此才能理解KK園區創建人佘某以炫耀與中國領袖的合影為榮,將領袖的最高指示張貼在園區各處。

而從東南亞電詐產業的曆史來看,一方麵,可以追溯到1990年代末台灣電詐業向中國大陸的轉移,以福建安溪為起點逐漸擴張,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電詐產業,但在打擊之下不斷尋找新的海外據點。與此同時,中國大陸各種詐騙傳銷泛濫,尤其集中在廣西、雲南一帶,在被打擊之後,兩者模式雜交,形成了今天的電詐模式。

另一方麵,電詐園區在海外的形成,不止局限在緬甸,依托“一帶一路”的庇護、資金和基礎設施,電詐的灰色產業在東南亞、非洲和迪拜迅速擴大,雖然遭受在地國的多次打擊仍生生不息。其中關鍵,在於“一帶一路”對亞非拉威權政府的支持,如KK園區的相關利益共同體所示,這些國家的威權主義腐敗足以為電詐園區提供庇護和分贓。而且,以緬甸為例,這些威權國家的政治動蕩本身就是大規模灰色經濟的最好機會。

事實上,緬北果敢電詐園區的興起,固然和2002年以來聯合國支持的禁毒計劃的推動有關,這些緬北少數民族自治力量一直在尋找替代性財政來源,但是2021年緬甸軍政府推翻2015年以來的民盟政府之後,2016年的彬龍協議陷入癱瘓,在民地武組織與緬甸軍政府的新一輪內戰中,緬北電詐園區迅速崛起。緬東妙瓦底園區的興起也是同時,不僅憑“一帶一路”的光環得以在緬甸政局動蕩中安然無恙,而且吸收了最新轉移自果敢地區和柬埔寨西港的電詐職業經營者,且在地理上與泰國更近,從而將便捷的中-泰旅遊路線作為一條人口販運通道。

暴力的內循環經濟

至此,不難看出,電詐遠非電詐,幾乎等同“一帶一路”本身。 從菲律賓到柬埔寨,從緬甸到老撾,從迪拜到肯尼亞,從這些電詐園區密布的國家再到“一帶一路”涉及的所有國家,無論歐洲的華為公司,還是阿根廷的華人商超,當地人都將最初工地外的彩鋼板圍牆解讀為一群來自中國的苦力或者囚犯在裏麵,與世隔絕。

事實上,去年底在巴西發生的對比亞迪工廠奴隸勞工的醜聞、美國媒體對福耀玻璃惡劣勞工狀態的揭露等等,都和妙瓦底電詐園區一樣,暴露了“一帶一路”或者中國企業出海或者海外工程的普遍狀況,那就是普遍的強迫勞動。這才是比電詐問題更為惡劣、卻更被中國公眾忽視的核心,也更符合中國境內的普遍狀況。

就像國內自由派崇拜的福耀玻璃在美國的苦力勞工和反工會政策,整個中國製造或者中國模式的核心就是19世紀原始資本主義的對勞工的暴力壓迫,與當時華工苦力的情形並無多大差別,隻是在21世紀中國市場經濟條件下演變成一種自願的強迫勞動,自願為奴的翻版。例如那些進入妙瓦底電詐園區的中國年輕人,從工作無著、懷揣一點點發財和作惡的夢想被引入園區,在當地管理方甄別是否被脅迫時仍然回答自願到來。尤其在中國麵臨高失業率和普遍破產的蕭條下,電詐園區永遠不缺自願前來的待宰羔羊。

這才是妙瓦底電詐園區存在的真正基礎,它的勞動方式可能被所有中國人認可,與中國境內並無差別,甚至它的詐騙本身也不是那麽令人厭煩,何況妙瓦底電詐產業的利潤率並不高。中國人民真正悲傷和憤怒的,或許隻是他們看到了一個內循環的殘酷性,園區那些介於日常勞動和在新疆普遍存在的強迫勞動之間的暴力形態被施諸於自己。他們還看到的,是妙瓦底的電詐竟然是一種完美的內循環,對外卻是一種“多方共贏”。

如此反差,可能是大多數憤怒的中國人無法意識到的,無論是動態清零時期的暴力化封城和強迫接種疫苗,還是普遍的對農民工欠薪、對私企欠債不還、對公民社會的鎮壓、和企業家進行遠洋捕撈,或者對美國、日本表達仇恨、卻對鐵鏈女熟視無睹。理論上,他們實在沒有什麽理由對妙瓦底的電詐可驚詫的。

在這個意義上,當戰狼遇到妙瓦底,或許最多隻是戰狼民族主義的破產,而不會真正讓妙瓦底的電詐園區消失。畢竟,當美國最新宣布製裁34家與新疆強迫勞動有關的中國企業、當大眾公司被迫關閉新疆工廠、當世界各國逐漸宣布抵製中國廉價產品傾銷、當2024年中國累計貿易順差超過一萬億美元,電詐園區模式的內循環經濟隻會越來越多、越來越發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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