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圖片可能由AI生成
上大學,放在過去,毫無疑問意味著穩定的工作和更高的收入。無論城市,還是農村,眾多中國家庭都願意把錢花在高等教育上,因為這是最可靠的一次人生投資。
今天,情況正在發生變化。
眾所周知,本科生早已不再具有稀缺性,研究生的規模也在不斷擴張,招聘市場甚至出現了“學曆倒掛”。
同時,學費卻在上漲。部分專碩學費高達20多萬元,遠超普通家庭的承受能力。
受教育不是一件功利的事情,它是人的自我完善的需要,也是一項重要權利的實現。但對於普通家庭而言,眼前的現實經濟壓力會讓他們不自覺地去衡量“上大學的性價比”問題。
01
學費上漲的現實
自2023年起,全國高校迎來了一輪罕見的集中漲價。上海、吉林、四川等地相繼發布公告,從當年秋季起調整公辦高校新生學費。
上海是這股風潮的縮影。2023年,華東理工大學把部分理工科和體育類專業的新生學費提高到每年7700元,漲幅超過五成。上海電力大學的理工科調到7000元,經濟學、文學類也升到6500元。
到了2025年的夏天,這一趨勢擴散到更多地區,已有二十多個省份陸續跟進,超百所高校學費集體上漲,少則幾百元,多則上萬元。
有人說,“5000元的大學時代”就此落幕,新的收費標準正在逼近“萬元門檻”。
比如:
太原理工大學工科專業學費從6000元漲到8970元;
四川大學工科專業由原來的6600元/年,調整到9960元/年。
雲南大學從4200元漲至6000元;雲南師範大學學費從7000元漲到了10000元,漲幅超過43%;
貴州大學將本科專業學費從5000元上漲至6500元;
山西財經大學、贛南師範大學等地方高校,學費也普遍上調500到3000元不等;
8月,還有不少學生反映,中南林業科技大學非全日製學費從原來的1.4萬元/年,上調至了2.8萬元/年。
中南林業科技大學部分非全日製學費標準調整明細表/圖源:中南林業科技大學財務處官網
據澎湃新聞,2025年7月11日,學生們還向湖南省信訪局反映了該問題。7月18日,學生們收到了校方回應。中南林業科技大學表示,學費上調經過調研、成本測算和上級備案等流程,且漲幅依據“湘發改價費規〔2023〕262號”文件,調整流程嚴格合規。
對於學費上漲的具體因素,該校經管學院負責人向媒體解釋稱,成本的上升主要是教師的薪資課酬和實驗室設備的采購等,配套的培養成本在增加。同時,學費調整不僅僅是成本的上升,另外也是市場化的定價邏輯,“我們也是參考了同類型學校的學費標準,這是一個綜合的考量”。
中南林業科技大學答複稱,學費調整流程合規
民辦學校和中外合作項目的漲幅則更大。
比如:
上海中僑藝術類本科的學費升到4.3萬元,比上一年貴了8000元;
南京傳媒學院播音專業上漲1萬元;張家界學院經濟學類專業從一年12700元漲到了22700元;
嶽陽學院理科類專業從13000元上漲到22900元,漲幅超過76%;
上海視覺藝術學院更是直接提高1.8萬元,每年學費達到6.8萬元。
從統計數據來看,不同學校、不同專業的差距越來越大,因此,“上什麽大學、花多少錢”成了家庭必須仔細盤算的一筆賬。
事實上,這不是第一次出現大學學費的漲價潮。2007年,國務院曾下達“限漲令”,要求五年內學費和住宿費不得超過2006年的標準。2013年的限漲期一過,寧夏、重慶等六個省市迅速調整,其中,寧夏漲幅最大,幾乎所有專業的收費都提高了五成以上。2016年,廣東、江西等地也跟進。
過去,大學學費之所以能維持“低價”,主要靠的是財政支持。2020年前後,大部分本科院校收費仍在5000元左右,公辦高校超過六成經費來自政府撥款,學費在成本結構中的比例並不高。
但問題在於,教育規模的擴張遠遠超出了當初的設想。
1999年,全國普通本科招生人數隻有130萬。到了2024年,這個數值已經接近490萬。
該圖片可能由AI生成
教育規模在逐年擴大/顧薌·AI製圖
擴招意味著校舍要新建,宿舍要擴容,實驗室要添設備,師資要增加。20多年裏,學費幾乎沒有漲幅,財政撥款雖然增加,但攤薄到龐大的學生群體後,人均經費反而下降,硬件和軟件的投入都成為了壓力。
大學教育從“精英教育”變成“全民教育”,給無數年輕人提供了機會,卻也把高校推向了巨大的成本壓力。因此,這輪集中漲價並不是突然起意,而是多年問題的集中爆發。
02
大學的錢從哪兒來
要進一步理解學費漲價的背後邏輯,需要先弄清楚一所大學的錢從哪裏來。
高校的收入來源大致有幾類:學費、財政撥款、社會捐贈以及校辦產業。
對多數普通院校來說,沒有雄厚校友基金,也缺少企業合作,地方高校基本依靠財政撥款和學生繳費。
不過,教育部數據顯示,2024年“高等教育”科目的撥款比上一年少了46億。到了2025年,這一數字再次下調,官方指出“基本建設支出減少”,意味著新建校區、大樓、實驗室的投入被壓縮。
與此同時,高等教育的規模卻在持續擴大。
2012年,我國的高等教育毛入學率是30%,10年後躍升到57.8%。而2025屆高校畢業生突破1200萬,是20年前的近20倍。
該圖片可能由AI生成
2025屆高校畢業生的數量是20年前的近20倍/顧薌·AI製圖
換句話說,我們的大學目前麵臨著“人多錢少”的局麵,學校隻能通過提高學費來進行“自救”。可以說,它更像是一種通過“補課”的方式,彌補20年來凍結學費、財政緊張和擴招過快留下的缺口。但補得是否及時、是否合理,還需要時間檢驗。
為了應對挑戰,製度也開始進行相應的調整。2020年起,教育部要求各地根據辦學成本、財力狀況動態調整學費。這為新一輪漲價,提供了政策依據。地方隨後紛紛啟動聽證會,討論如何調整收費。
高校因此獲得了更多的定價權。比如,雲南提出“基準價+浮動區間”的方案,大多數學科學費上調500元,幅度在一成左右。再比如,江西則結合“雙高計劃”,允許重點學校和專業群在基準價基礎上適度上浮,最高可增加10%。
民辦高校則是另一番景象,它們幾乎完全依賴學費。
一年幾萬起步的收費曾撐起民辦教育的黃金20年。但隨著就業壓力加大、性價比受質疑,高收費反而成為了招生的拖累。
2021年,全國有9所民辦高校倒閉,這是曆史上最多的一年。2024年的招生季,許多民辦大學即便在多輪降分補錄之後,依舊招不滿學生。
這樣的現象同樣在2025年延續。據媒體報道,今年,廣西部分民辦高校最後征集誌願時表示,“不受文化錄取最低控製線限製”;雲南一些民辦高校則啟動了第六輪征集誌願。為了吸引生源,在最後征集誌願時,這些高校的錄取分數線普遍比最初降低了30分或40分。
生源減少,學費銳減,不少教師工作也麵臨挑戰,民辦教育的擴張紅利正在集體遇冷。
03
教育的投資回報與隱憂
學費上漲後,很多家庭第一反應是掂量這筆賬:上大學,還值不值?
20年前,這個問題幾乎無需討論。大學意味著穩定的職業和更高的收入,是改變家庭命運的捷徑。可今天,人們的觀念發生了變化。
一方麵,供給在擴大。2025屆本科畢業生人數超過1200萬,規模創下新高。研究生招生人數也從十年前的不足70萬,增加到如今的近140萬。本科已不再稀缺,而是新的“起跑線”。
一份關於考生考研原因調查表,從其中可一窺考研規模創新高的根因
另一方麵,回報在下降。麥可思數據顯示,近六成2024屆本科生起薪在6000元以內,“月入過萬”的不足一成。
甚至招聘市場出現了“學曆倒掛”。智聯招聘的報告顯示,大專生的錄取率高於本科和碩博。鐵路、製造業等行業更偏好專科生,2025年上海鐵路局校招中,專科生錄取人數是本科生的近三倍。一些企業甚至要求本科才能做調茶師或餐廳服務員。學曆通脹在現實中顯得格外刺眼。
成本的壓力也不容忽視。學費上漲隻是第一層,生活費同樣水漲船高。穀雨數據統計顯示,大學生月均生活費從上世紀90年代的200多元漲到如今接近2000元,翻了近十倍。學費加生活費,四年下來,對不少小城家庭來說頗具壓力。
比如,在武漢讀大一的張同學,是家裏出來的第一個本科生。她的學費從最初的3.8萬元漲到6萬元時,父母也猶豫過,但最終還是決定供她讀書。
張同學的父母在國企上班,年收入20萬元左右,雖然還能供得起,但也不得不放棄換車的計劃,把本該花在家庭消費上的錢轉向教育。但是,“如果再漲到七八萬,可能就不會考慮了”,她說。
張同學告訴鹽財經,班裏大多數同學的父母都是體製內或企事業單位人員,鮮少有低收入家庭。對她而言,大學是一個平台,也是塑造三觀和認識人的過程,但未來是否繼續考研,還要先權衡費用和就業前景。
2024年全國及部分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圖源:國家統計局
本科已逐漸成為基本門檻,越來越多人把目光投向研究生,但研究生學費漲得更快。
其中,金融、會計、國際商務等專碩尤為突出:過去三年間,東華大學國際商務專業從不足1萬元,飆升至10.9萬元/年,兩年總計21.8萬元;複旦大學金融專碩收費25.8萬元。
同時,多數名校專碩還不提供宿舍,學生隻能租房。以北京、上海為例,便宜的單間每月3000元,讀研兩年僅房租就要7萬多。對不少家庭來說,這是一場昂貴的“二次投資”。
在社媒平台上,以上海為檢索關鍵詞,可檢索出不少關於大學租房的供需帖
不同收入家庭麵對的處境截然不同。中產家庭尚能負擔上漲的學費,甚至願意繼續投入補課、留學,把教育視為長期投資。但對年收入三四萬元的農民工家庭而言,一年上萬元的學費可能就是收入的三分之一。
助學貸款成了他們的選擇之一。今年7月前後,2024年中國學生資助發展報告公布。報告顯示,過去一年,發放國家助學貸款955.18億元,比上年增加255.49億元,增長36.51%,占資助資金總額的27.99%。
學費增長是否會影響社會大眾對高等教育意義的評價?
答案,取決於就業市場能否創造更多高質量崗位,也取決於製度能否在公平與效率之間找到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