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的手機裏，我發現了他們的另一重人格

或許很多人都從父母的「網絡人格」中，看到過他們身上我們未曾察覺的另一麵。

上周，人物發起了一項征集——關於那些被父母的「網絡人格」震驚的時刻，收到了大家踴躍的回複。這些講述裏，被大家提到最多的，是通過父母的網絡人格意識到，自己其實並不真正了解他們。離開父母的身份，他們在網絡上是那樣鮮活、勇敢、智慧；也有人在父母的手機上看到了他們日常難以言說的愛意與情感，看到了他們不服老，也想靠近我們，貼近時代。

在大家的故事裏，手機作為紐帶，重塑著我們與父母的關係。當彼此的了解和感知越來越多，就像@Aubre說的，「我們可以跟他們聊的比我們想象中多很多」。我們選取了其中的一些故事和你們分享：在父母的網絡人格背後，隱藏著人和時代的關係。當父母日漸老去，我們應該如何理解他們作為個體的複雜與成長。

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我原來這麽不了解我的父母」

我去年開始使用微信讀書，在好友列表裏看到了我媽的賬號。添加了之後才發現媽媽的微信讀書時間在我一眾名校畢業的好友裏名列前茅。我點開了她的書架，發現她讀李娟、錢穆，也會讀徒步絲綢之路。她讀美國底層，也看烏克蘭的曆史。我甚至在她書架上發現了不少和印度社會有關的書，還有很多傳記、電影、投資和最新的前沿科技相關的書，有趣程度超過很多我同齡朋友的書架。我很驚訝她居然對這麽多話題都感興趣。

我覺得我好像從不同的角度重新認識了她。但因為是媽媽，我並沒有去跟她交流讀這些書的感受。我總覺得這樣的書架，更像是對世界仍充滿好奇的女大學生的書架，說來有些慚愧，我好像很難把它和我媽聯係在一起。

我媽媽在我眼裏一直是個有點沉默、非常低調，強調效率和結果的人。我聽說過一些她年輕時候浪漫的想法，比如她選擇大學的理由是想去海邊的城市。從我上學開始，她總是很焦慮。焦慮我的成績，焦慮未來。這種焦慮又和平淡的二線城市生活交織在一起。我總覺得她時時刻刻都在妥協，偶爾也會因為遷就我爸的ego（自我）和麵子而覺得她有點窩囊。她畢業於很好的大學，但比起她的同學們似乎要黯淡許多。我總覺得她好像缺少一些自我，過於委曲求全。

但沒想到，我在她微信讀書裏看到了《素食者》和金斯伯格等女性主義相關的書籍。和我印象中時時刻刻在妥協的她有一些反差。

發現了這些之後，我和媽媽的距離更近了吧。突然意識到我們終究還是相似的。但也有點難過，我有點害怕去理解她的種種反差，因為我意識到她的沉默和妥協可能隻是她的保護色。

@小薇

我爸爸有兩次婚姻，第一次1980年代末就離婚了，第二次至今也分居數十年了。一直獨居的他，喜歡去中老年舞廳跳舞，喜歡參加各種老年團旅遊，去景點拍照打卡。他把自己跳舞和旅遊的視頻、照片傳到短視頻平台上，很多人給他點讚，他也樂此不疲地回複每一條評論。

父親二婚後有自己的家庭，我一直和奶奶生活，過去跟他不熟，僅有的接觸是每個月拿生活費。由於二婚，我爸爸需要養我和弟弟兩個小孩，所以一直很拚命地工作，以至於過去我對他僅有的印象隻有賺錢。但他在短視頻上呈現出的遠遠高於同齡人的精氣神與活力讓我十分震驚，漸漸讓我生出一絲自豪。

父母不是天生的父母，他們也有年輕的歲月，也有叛逆的心理，也有自己想過的生活。當我們成年後，網絡讓我們多了一個途徑去了解他們，好像無形中搭建了一座溝通的橋梁，讓子女能站在平等的視角去了解他們的內心，感知他們的情緒。

讀者小薇供圖

@ 李嫻予

無聊地刷著短視頻，彈出來一條新增關注，可能是大數據把我推給了我爸。我一開始並不知道，點進去看到出鏡的妹妹才發現是父親的賬號，賬號中發布的視頻甚至有分鏡、轉場、配音。我震驚於自己隻會發自拍美食的時候，父親已經開始正兒八經創作段子了。

我是單親重組家庭，平時他很少回家，父親對於我來說是成長過程中比較缺失的一個角色，為數不多的見麵構建出來的父親形象，是一位略帶些呆板、思想陳舊、埋頭苦幹，有苦不與人說的形象。

看到父親的「網絡人格」，我感受到了我們對彼此了解的缺失，我原來這麽不了解我的父親。隨著年齡的增長，對父親的需要變得越來越小，導致我們都不會主動走入對方的生活。看著父親的短視頻，仿佛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但這正常嗎？其他人也是這樣嗎？我不知道。但我心裏還是有些安慰的，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互聯網創作，知道了父親也有著自己的愛好。

@ zz

有一天我打開母親微信視頻號，看到了她的評論。印象裏，我媽是個對新的東西延遲接受並且謹慎的人，對手機和網絡等新事物的出現接受很遲緩，比如說在我高中時候有外賣，但是我媽覺得送到家門口不安全，所以很少點，即使點了也隻定位在大門口每次到了下樓去取。

所以我沒想到我媽也能夠自如地上網衝浪，追每個時間段的熱點，而且有態度，敢表達，我是個社恐，這一點我自己都做不到。

@鬧海

我爸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很追潮流的人。千禧年前後，他就用撥號上網天天逛論壇了。那時候我住奶奶家，給他打電話占線，就知道他肯定又在上網。天涯、西祠胡同、榕樹下……還有一些我說不上名字的文史、軍事論壇都是我爸每天下班回家要首先「批閱一番」的。論壇裏，他的ID一直是貓頭胖鷹，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長得很像貓，加菲貓的親戚。

除了看文字內容，他也比較喜歡打戰爭類遊戲，現在扔到互聯網上應該也是很典型的直男畫像。我爸的ID是「9527」，來自周星馳宇宙的一個編號，他認為隻有看周星馳電影的人才能懂這個梗。他的微信鈴聲是《一生所愛》。他是被周星馳影響很深的一個人，所以我一直都覺得他有點個性。直到近年，他沉迷在B站刷寵物視頻，在家裏吸自己的貓，上網吸別人的。朋友圈不是他的貓就是轉發別人的貓，互聯網形象從一個憤青直男變成吸貓大叔。

我對我爸的認知一直是個有棱角的人。我倆鬧別扭拉黑微信三年，拉回來之後才發現他癡迷吸貓無法自拔，大概是上歲數了吧。反而是我接替我爸成為一個有棱有角，心裏長刺的人。前一陣我爸給我「安利」了一部很難找資源的奈飛劇，我知道他還是挺能的，一點沒老，網齡快趕上我年齡的老同誌。

圖源視覺中國

那是她僅有的樂園，在裏邊暫時放下自己的妻職、母職

@西西

我和媽媽共用一個視頻播放器的會員，有時候，我會從觀看記錄裏發現媽媽有趣的視頻喜好——《那小子不可愛》《偏偏動了心》《金牌客服董董恩》......全都是一些輕快的小甜劇，看得人麵紅耳赤，需要立刻注入胰島素那種。我曾經對這些劇集非常不屑，還發過朋友圈諷刺她：「充這麽多錢，就看這些劇。」

後來，我發現，媽媽每次看的時候都很享受，她看到女主被刁難會生氣到跺腳痛罵，看到女主坦率地表露心意會拍手稱快，看到男女主在雨天認愛又會一邊感動到眼紅，一邊感慨一句：「這才對嘛。」

同樣地，媽媽也在追一些付費霸總短劇，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怎麽找到的，有好幾次，她都充了一些錢，把被截斷的男女主結婚又分別又重逢的劇情補完。

我發現，媽媽認真投入到劇情裏去，跟著一起悸動、一起雀躍，像一個心思縝密的少女。在嘈雜、繁複的日常生活裏，那是她僅有的樂園，她可以在裏邊做夢，可以在裏邊暫時放下自己的妻職、母職，感受一些甜蜜和輕快。

@air

還沒畢業的時候無意看見老爹和朋友有一個群叫做「快樂拱豬」，且爹是群主，組織友友們的團建。平時印象裏，我爸沉默寡言，不咋搭理我們，現在職業也是形象比較嚴肅的。沒想到他和朋友有很多這種古怪小群，隻能說社會人們都是戴著麵具生活的，希望大家一直能有讓自己能夠盡情做自己的小天地和舒適區。

@ 毛毛嘟

刷小紅書，在推薦你可能認識的人裏，突然看到了一個拿我照片當頭像的人。第一時間覺得完了，被什麽犯罪分子網絡騙子盯上了，是不是用我的照片建賬號幹不好的事兒？害怕地點進那人主頁，一看，男，54歲，IP山西，發的內容我也有點熟悉。哎，這不是我爸嗎？好幾條帖子下麵點讚評論還不少，這位「博主」還會用比心等表情回複評論。太驚訝了，和我印象裏的老爸完全不一樣。

我問他，他第一反應是馬甲掉了的害羞和驚訝：「你怎麽知道我的號的！」我問他有那麽多人給你點讚什麽感覺，他說：「激發了我繼續創作下去的欲望！」發現他的賬號後，我和他的關係更近了，看到了父親身上輕鬆活潑的一麵。

讀者毛毛嘟供圖

@Aubre

今年中秋的時候回爺爺奶奶家，爺爺換了一個新手機，要我幫他把原來手機裏的歌「導入」新手機，發現爺爺手機裏居然有很多「很潮」的歌，比如BLACKPINK的《How You Like That》。爺爺已經86歲了，是大學退休教授，平日裏也比較嚴肅，甚至思想上還有些守舊。一大把年紀還用智能機也算了，沒想到笑嗬嗬說這些歌還挺愛聽的。

我覺得很意外，也或許長輩沒我想象中那麽守舊。離開家去另一個地方工作後，我們對長輩的印象似乎永遠就被定格在離開的那個時刻。殊不知他們也在不斷成長，不斷去接受新鮮事物，追趕這個時代和世界。我們或許可以跟他們聊的比我們想象中多很多。

@柚子

我印象裏，我媽媽一直是個傳統的家庭主婦，如果不是一次意外的手機屏幕碎裂事件，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現她隱藏在網絡背後的另一麵。我之前幫她買過京東碎屏保服務，為了幫她修手機，那天我聯係了碎屏保的維修團隊。

在等待維修團隊上門的過程中，我拿起媽媽的手機，想著先清理、備份一下數據。我不經意間點開了她的社交媒體賬號，那一刻，我震驚了——媽媽竟然是一個熱衷於分享美食和烹飪技巧的美食博主。

她的賬號裏充滿了各種家常菜肴照片和詳細的烹飪步驟，還有她和粉絲們的互動留言。雖然並沒有像網紅博主做得那麽精致，甚至略顯粗糙，但每一張照片都細心且溫暖。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我的媽媽，而且她會有這樣的才華和熱情。我意識到，媽媽在網絡上的這個「身份」讓她找到了一個展示自己的機會。她不再隻是為了我們的小家默默付出的「媽媽」，而是一個擁有自己愛好和追求的人。

@蒼寒

這不得不說我的老丈人。他在國企工作一輩子，之前的愛好是看書和書法，自從前幾年退休後，他好像一下子沉寂下去了，沒看到他再動筆，也基本不怎麽在家庭群裏說話。

我一度我以為他是因為脫離了習以為常的價值體係，產生了負麵心理。直到後來在短視頻平台刷到一個「可能認識的人」，他拍漫山紅葉，拍野鴨嬉戲，也拍田裏農人收菜的身影。老丈人悄無聲息間做了一個5000多粉絲的賬號，我還和媳婦兒開玩笑說「老爸簡直是淄博的銀發KOL」。

從「文弱書生」轉變為「戶外玩家」，也給他帶來一些苦惱。上山下水，手機難免會不小心滑出口袋或者磕到石頭，時間長了屏幕變得跟蜘蛛網似的，換屏又太貴，隻好給他換了新手機。這次偷偷幫他給手機屏幕加了雙重保護，一是貼了鋼化膜，二是買了京東碎屏險，結果還真用上了。上次回家看他又用著「蛛網屏」，說是能用，別又亂花錢，解釋好久才終於讓他放心換屏。

@張桌子

高中的時候把我「部落衝突」的遊戲賬號托付給我爸打理，去年研究生畢業，發現我爸居然還在經營那個賬號，他現在已經是200人公會的會長，部落裏的成員都管他叫「三哥」。突然想起小時候他會叫他朋友到家裏玩極品飛車，騎著摩托在外麵玩，他其實也挺酷的。

對這件事的感受就是那句經典台詞：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工人啊，怎麽會是一個公會大佬呢？

圖源劇集《都挺好》

「他從不言說的愛，都藏在時間的褶皺裏」

@咪

我發現我媽在博客時期竟然是小有名氣的博主！起因是最近搬家收拾東西，翻到了厚厚的五大本「咪的成長記錄」，字裏行間記錄著我從1歲到7歲間發生的大小事，有家庭旅行，有北京奧運，有和好朋友在公園裏玩耍。我一直都知道我媽曾是一個文青，但翻到幾十萬字文字的那一刻才意識到，媽媽真的是富有文采熱愛生活的人！

我後來還去問她，她說她在還沒有「博主」這個概念的時候就在網上寫生活見聞，但後來因為不想暴露隱私就漸漸淡化。而她創作的鼎盛時期正好也是我年幼的時候，很幸運能通過媽媽的記錄去看小時候的我！

我印象裏媽媽很搞笑，不是很正經，還有點點懶，但是讀了媽媽的文字才發現她思考的深邃。這讓我們開始一起分享讀書心得，看電影。上周末還發現了我們最近都在讀Clarie Keegan（克萊爾·吉根）的作品。好巧，這就是母女吧！

@賽賽

很平常的一天，忽然想起百度貼吧，發現我的郵箱綁定了爸爸的貼吧賬號。登錄之後發現爸爸曾經是泰山球迷吧的「小吧主」，發過很多激情澎湃的帖子，都是年輕氣盛時對足球熱愛的顯現。慢慢翻閱之後發現有一篇帖子的標題是「今天高興，曝照」。有點想笑，沒想到爸爸是這樣的人。

結果點進去之後發現是我和妹妹的照片，眼眶瞬間就濕潤了，原來在他心裏我們是比他自己更值得炫耀的存在。平時爸爸給我的印象是沉穩，很少有什麽情緒波動。但他從不言說的愛，都藏在時間的褶皺裏。最後我選擇隱藏了這個小秘密。爸爸知道之後可能也會難為情吧！但我會對他更好一點。

讀者賽賽供圖

@三寶

我想說的是我的大哥，他比我大13歲，已經年過花甲。我父母早已離開人世將近20年，這近20年裏，我們兄妹4人自然地以大哥為家長，依舊年年過年回家，兄妹團聚。

第一次意識到大哥其實也有另一麵，是看到了他的一條短視頻。他放上了一張自己抱著剛出生的小孫女的照片，配上了一段抒情歌和一段閃過的文字，文字就是那種很老式的又充滿歲月感慨與寬慰的話。以前會劃過去，但這次卻感到了憂傷。大哥沒有讀很多書，一輩子都辛苦勞作，兒女均在大城市辛苦謀生無暇顧及他，突然很心疼他。我自己也漸漸變老，才發現隨著年紀的增長，曾經有的所有情感和念想都還在，隻是越來越恥於表達，因為要「做個大人」。也許在網絡上，在兒女親人之外，我們才能有所流露。

@meme

在家庭群裏，我爸的網絡身份是家裏小狗的「發言人」。其實他是一個很典型的中國父親，喜歡喝酒，睡覺打呼嚕，更喜歡給你講很多讓人頭痛的「大道理」，哪怕那些根本不適用於當下的時代和職場生活。

和爸爸的關係淡淡的，似乎是很多小孩的生活常態，不至於疏遠到今年上幾年級都不知道，但也沒好到和媽媽關係的十分之一。等長大了在外地工作，我和他之間的關係更淡了一些，平日裏，爸爸隻會是和媽媽通話裏的背景音。

直到我家養了一條小狗。小狗淘氣，今天偷吃一點餅幹，明天啃壞家裏的拖鞋；小狗也很聰明，一看到家裏開飯就圍過去，總是逗得他們開心。我們在群裏說這小狗的近況，連交流也頻繁了很多。

一天，我在家庭群裏收到了爸爸發來的圖片，是小狗趴在我的房門口。下一句消息，他寫道，小狗在想你呢。更多的小狗照片也陸續出現在我的手機裏，天氣冷了，爸爸會拍小狗的視頻來，說玩雪很快樂，你那邊降溫了嗎？再等到春天花開，就有小狗嗅來嗅去的照片，他會留言，下次等你回來，這一片的花就全開了。

小狗本來是不會說話的，始終都是網絡發來照片，視頻背後的爸爸自從借用了小狗的網絡身份，這一兩年說了很多之前從未說過的話。聽到這樣的話，我沒來由地很想笑，但眼睛卻酸酸的。

圖源劇集《世界奇妙物語》

「我第一次感受到父親他藏在心底的不服老」

@ 森川

奶奶學習能力一直很強，以前九鍵盤手機時代，她就自學打字。後來更新了智能機，她又學會了手寫，QQ遊戲裏的鬥地主和連連看比我分都高。她今年83歲了，兩三年前吧，學會了網購，不僅能買，買到不滿意的還會退貨，今年我教會她領好評返現，又多薅了一點羊毛。

我奶奶一輩子節儉勤勞，或許因為她一直都很能接受新鮮事物，學習能力和執行力很強，所以她會刷短視頻、會玩小遊戲、會購物，我並不覺得很驚訝。但我經常拿她的例子去教育別人：不要覺得自己歲數大了，或者如果我再年輕一點就如何如何，我奶奶80多了，什麽都能學會。

我會更多地觀察她，發現她不僅會有網絡，在一些思想和觀念上也一直在進步，我對她的感情除了尊敬和愛，還多了很多欣賞。相比之下我的爺爺和姥爺，他們都玩不明白手機，甚至微信都不會用。我的感受是，不要給自己設限，想到就去做，我奶奶是真正活到老學到老，一輩子都在進步的人。

@道中

如果不是那天我幫父親清理手機內存，我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他竟然是一個短視頻平台上的「搞笑達人」。

父親在我眼中一直是個非常傳統的人，做了一輩子的工程師，嚴謹、節約、話不多，每天準時吃飯、看報、睡覺，唯一的愛好是種幾盆綠植。我從沒見過他對什麽特別感興趣，更不用說什麽新潮的東西了。但那天，父親喊我幫他清理手機，說他的存儲空間滿了。我隨手打開他的相冊，屏幕上滿滿都是短視頻剪輯文件和各種奇怪的自拍——有的戴著墨鏡，有的頭頂貓耳朵，有的用誇張的濾鏡把臉拉得老長。

我愣住了，隨手點開一個視頻，差點笑岔了氣。畫麵裏的父親穿著一套鬆鬆垮垮的西裝，拿著家裏的遙控器，端著一副嚴肅的表情，念著電視劇裏「霸道總裁」的經典台詞：「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話音剛落，他一個踉蹌摔倒在沙發上，畫外音傳來他自己的大笑，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幕：「老張的搞笑日常，不笑算我輸！」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一本正經的工程師，居然在短視頻裏演起了「霸總」。

好奇心驅使下，我點開了他的短視頻平台賬號，粉絲數居然已經超過兩千。裏麵的內容更是讓我瞠目結舌：有他模仿經典電影橋段的，有用特效化身「變形金剛」的，還有手持掃帚演武俠片的。我看著又驚又好笑。

這件事之後，我對父親的看法徹底變了。我開始主動幫他拍視頻，還教他怎麽剪輯。有一次，我忍不住問：「爸，你幹嘛突然玩這個啊？」他說：「你們年輕人都愛這些，我也試試。再說，咱們這個年紀，得學點新東西，不然就被社會落下了。」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父親對新事物的好奇，以及他藏在心底的不服老。

@玥妹兒

我爸，67歲老頭子，每天刷各種「教你如何做自媒體」的課程，以及各類揭秘各行各業如何賺錢的視頻，「庫庫」轉給我。更甚的是，有一段時間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說，前幾天跑去一個城市上課了，我震驚：上什麽課。我爸：「教人做短視頻的，花了2000多元，整個課堂上他是年齡最大的，我怕別人覺得我年齡大，把自己頭像換成了比較年輕的樣子。」

我忍不住感慨，我爸這卷王的一生啊。在我印象裏，他一向是這樣的，想做葡萄生意，就去尋覓地方種葡萄；喜歡青稞酒，就大動幹戈地買設備企圖自己釀酒，屢試屢敗，屢敗屢試，最後還是喝上了。想要一個自己的房子，花費5-8年的時間在老家蓋了一個三層樓，住了10年了。而現在，經常在半夜12點突然給我轉發一條短視頻：2024新風口竟然是這個賽道！

回顧爸爸的一生，真是轟轟烈烈開始，悄無聲息「爛尾」的一生啊！我爸的樣子，教會了我不斷失敗，不斷爬起來，不斷成長迭代，心平氣和接受所有的結果，然後繼續勇敢向前。我也要做這樣的人，我也在做這樣的人。

圖源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