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歲"文盲"阿姨把一生寫成書:婚後被拐賣,靠自己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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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貧窮的鄉村女性,一生能經曆多少坎坷?

阿包,55歲,貴州苗族人。12歲時,她上山采茶、割草藥、賣紅薯藤,一分一分把自己的學費攢夠,送自己上完了兩年學。到了三年級,她提前攢夠了學費,父親卻以家裏缺人手幹活為由,不再容許她去上學。她的讀書夢就此破滅。

20歲那年,對婚姻懵懂的她嫁給了一個大自己十八歲的男人,三年內生下兩個女兒。為了補貼家用,她去人才市場找工作,卻被人販子從貴州拐賣至河北。四個月後,在跟著這家人去市集賣花生時,她趁機出逃。風聲在耳邊呼嘯,她頭也不敢回,害怕跑慢了就會被抓回去。

為了生存,她幹過家政、賣過菜,掃過廁所;為了家庭,她曾忍下丈夫的不忠;因為超生被罰款,她全身上下隻剩下一百元。她成功送兩個女兒讀到了大學和大專,生活步入正軌之際,哥哥與丈夫卻陸續因癌症去世。年近50歲,阿包又遭到電話詐騙,積蓄全無。

她一次次被命運擊倒,又爬起,如此反複。

阿包希望能把自己的經曆寫下來,寫給孩子們,讓她們知道自己這一生都經曆了什麽。但她不會寫字。她這一生寫字的機會不多,記憶中的一次,是在收容所裏,工作人員讓她簽字,她擔心寫不好自己的名字就回不了家。

於是她開著手機的錄音一句句說,再將轉譯出來的文字謄寫至信箋紙上。就這樣,她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寫完了自己的前半生。

阿包的自傳

在阿包的講述裏,或許你能看到身邊女性長輩的影子:被傷害,被辜負,生活無數次陷入困頓,但保持善良和尊嚴。

9月初,我和阿包在北京見麵。她說這是她第一次來北京,其實不然。30年前,她逃出被拐賣的河北山村,輾轉住進了北京的收容所。這是她第二次來北京。

她很淳樸、愛笑,笑起來眼角彎彎。她說人生最快樂的時光是8歲前的生活,那時候媽媽尚且在世,她還是一個被寵愛的小女孩。此後人生,皆被苦難包圍。

以下是阿包的講述,結合了她的新書《阿包》中的部分內容:

掙錢送自己上學

我叫阿包,本名叫李玉春。我的苗族名字叫“包裏給”,來自我的爸爸和祖父,“包”是我的名字,“裏”是我爸爸的名字,“給”是我爺爺的名字,因此大家都叫我阿包。

我從小生活在黔東南的雷山縣固魯村,一家有6口人,我,爸爸媽媽,還有姐姐、哥哥和妹妹。8歲前的生活是我這輩子過的最幸福的時光,那時候媽媽還在,每天她幹完活回來都會給我摘一捧樹上成熟了的野果,用樹葉包著,綠的、紅的、酸酸甜甜的。晚上吃完飯,哥哥姐姐去村寨的大樹下“遊方”(黔南苗族青年男女談情說愛、交結朋友、互相傾訴的一種社交活動),我也跟著去,看他們對唱山歌、吹口哨,有意思的很,我們一直玩到淩晨三點才回家睡覺。

小時候沒條件照相,這是我人生中所照的第一張相,

當時我大約5歲:(左起)哥哥、媽媽、姐姐,

我、爸爸、舅舅©阿包

現在想到之前的日子,還是覺得很快樂,但是這種時光非常短暫。後來媽媽因為支氣管炎去世,爸爸二婚,繼母帶著她的四個小孩來到我們家,我的幸福生活就此結束了。繼母來到我們家後,我們家就有了八個小孩,一共十口人,吃飯成了很困難的事。每天我們隻能吃兩頓飯。四五歲的時候,我就開始幫家裏做飯了,從小我就要挑木柴和秧苗,導致我現在一直覺得,我長得不高是因為小時候經常幹重活,被壓的。

10歲的時候,家裏把哥哥送去上一年級,我、姐姐、妹妹都沒能上學。每次幹活回來會經過村子裏的學校,我站在圍欄外往學校裏麵看,看到大家在教室裏讀書就很羨慕,可是爸爸不願意送我去。

過了兩年,我想上學的念頭還是沒有打消。我打聽到一學年的學費隻要兩塊八,於是我暗暗下決心,要靠自己攢學費去上學。我每天早上五點就爬起來,挑紅薯藤、割草藥、采茶葉到街上賣,一分一分把我的學費攢起來,就這樣幹了兩個多月,終於攢夠了學費。我也和爸爸商量好,每天早上起來後我會先把飯做好,再把豬喂好,做好這些事後我再去學校。

於是,12歲的我終於上了一年級。當時班裏有三十多個人,隻有三個女生。我的成績很好,語文數學經常考滿分。上完一年級後,我又繼續攢錢,送自己上二年級。我以為我可以這樣一直靠自己掙錢去讀書,可是到了三年級,爸爸突然告訴我:以後你不要去上學了。

爸爸說女孩子不用讀那麽多書,長大了嫁人就行了,還說我掙的錢要供家裏用,不能再拿去讀書了。我哭著和爸爸爭取上學的機會,保證我還是會好好幫家裏幹活,也不用家裏出錢,可是一點用沒有。那天我在家哭了一整天。

過了沒幾天,我從田裏幹活回到家,發現學校的楊老師來我家了。他告訴我爸爸,我的成績很好,希望他能繼續送我上學,爸爸應付過去了。楊老師後來又來了第二次、第三次,爸爸沒辦法了,隻能攤牌說家裏窮,條件不允許,說著他自己也掉下了眼淚。

被拐賣至千裏外,

我以為再也回不了家

我有一個小我3歲的妹妹,在我結婚三年後失蹤了。我記得那是1991年,她當時才20歲,我們當時找遍了都沒找到。過了五六年後,她帶著她五歲的小孩回來,我才知道,她當初被拐賣到了安徽。

過去,被拐賣這件事在我們黔東南地區特別常見,如果被騙的話,有孩子的會想方設法逃出來,如果還沒結婚就被騙,那她大概率就會在當地結婚生子。我也是在親曆被拐賣之後,才意識到這些的。

在我的人生裏,被拐賣是我一生的噩夢。

我20歲的時候就結婚了。對方叫老趙,是我在皮鞋廠工作的時候,一個老鄉介紹我和他認識的。認識老趙時,他剛離婚一個多月,還有一個7歲的女兒。他比我大18歲。我記得他當時和我說:我的年齡比你大,你要考慮好。但是他看起來很老實,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20歲這一年,我嫁給了大我18歲的煤礦工人老趙©阿包

結婚後的生活很苦,我生下了兩個女兒,老趙的工資不夠維持一大家子人的開銷,我就出去到處打零工。

我還記得那是1995年,我27歲。當時是十二月底,正是快元旦的時候。當時我迫切想找工作,想著掙點錢過個好年,也可以給我家兩個女兒買新衣服穿了。於是我去人才市場找工作,一個年輕女人過來問我願不願意和她出差拿個東西,去三天,回來後會給我兩百塊錢。我問她去哪裏,她隻是說去了就知道了。我本來還在猶豫,但是她說她會再找兩個人,她自己也會一起去,我就答應了。

那天晚上,她又找來了另外兩個女人,我比她們年紀大一點,我們都結婚了。晚上睡覺時,我們還悄悄在被窩討論說這個活劃算的很,走一趟就能賺三百塊,那個時候我們腦子太簡單了,哪裏會有這麽好的事。

第二天早上,我們一起坐上了一趟開往北方的火車。上車後,女人說怕我們亂跑,要求我們把身上的錢都交給她保管,我們沒有任何懷疑,乖乖交了身上的錢。一直坐到第三天,火車終於停下。起初,女人說要帶我們去上海,到站後我看到顯示的是河北,我雖然隻上過兩年學,但是這兩個字還是認識的。可那個時候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隻能聽他們的。

第二天早上醒來,騙子夫妻都已經走了,他們把我們幾個留在了河北的一戶人家裏。女主人和我們說了實話,她說那兩口子把我們賣到這個地方來了,稍後會有人來買我們,我們要好好呆在這,如果想跑被抓到了就會被打死。我們仨聽到後都哭個不行,後悔為什麽要跟著他們來這裏,可是又一點辦法沒有,不敢跑,也跑不了。

我是最後一個被接走的,來的是一個60歲的老人。他喊我閨女,讓我跟他回家。回去後我大概了解清楚了,他們買我來是想給他們三十多歲的兒子當媳婦的,我當場就哭,說我已經結婚了,還有兩個孩子,我是被騙到這裏來的。老爺爺的兒子聽到後很生氣,讓我寫信給家裏人,拿4000元來贖人,否則不放我走,這是他買我的價格。我給當時我的丈夫老趙寫信,希望他能寄錢來救我,我知道家裏拿不出這麽多錢,除非他再去和別人借一些,我相信老趙對我的感情,他不會就這樣丟下我不管。但直到我逃走,都沒能收到半點消息。

呆在河北的日子很難過,其實那戶人家的老爺爺和老奶奶待我都不錯,每天我隻要幫忙幹幹活、賣賣花生就可以,閑下來還可以跟他們打麻將。如果我沒結婚沒生小孩,我可能也就選擇在這生活下來了,但是我沒辦法,我心不在這。我太想兩個女兒了,就想回家,每天我都在以淚洗麵。

來河北的第4個月,我想要逃跑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並最終付諸行動了。去集市上賣花生的時候,我趁著上廁所的間隙悄悄跑走。在此之前,他們出門都把我看管的很嚴,後來慢慢熟悉後他們也放鬆了警惕。我當時衝著一個方向拚命地跑,跑了足足40分鍾,滿腦子都是跑到哪裏算哪裏,隻要有一口氣,我一定要回到家看我的兩個孩子。我從小就嚐夠了沒有媽媽的滋味,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和我一樣。我就這樣跑著,也不敢回頭看,像是後麵有人抽我一樣。

跑走隻是回家的第一步。後來我逃到一個好心人家裏,他送我去了派出所,警察又把我帶到縣裏的汽車站,讓我坐車去市裏。後來我輾轉到北京火車站,由於身上沒錢,就先住進了北京的收容所。進去後登記,工作人員讓我寫下姓名和目的地,到時候好送我們回去。我當時已經有十多年沒寫字了,他讓我簽自己名字的時候我很擔心自己寫的不好,怕他念錯我的名字,導致我錯失回去的機會。

收容所其實就是一個很大的地下室,底下沒有一絲光亮透進來,白天黑夜看起來都一樣。裏麵的女人每天都在互相撕扯、打罵,和瘋子一樣。我進去後近一個月沒說話,生怕被打。我們每天吃的也都是窩窩頭和白菜湯,難以下咽,但是吃不下我也要逼自己吃。那時候我就在想,再待下去我也要瘋了。就這樣呆了一個月,終於在一天早上,我被念到名字,當時我想,終於輪到我了,我和其他人一起排隊走出收容所,工作人員說會送往下一個目的地。緊接著我又坐了好幾天的火車前往武漢收容所,又住了一段時間。

在武漢收容所,我認識了一個貴州老鄉,她是貴州遵義人,被拐賣到了北方,也是逃出來的,比我小兩歲。坐車回去的路上,我看到奶水打濕了她的衣服,才知道她有一個五個多月的小孩,但是那戶人家的男人對她不好,經常家暴她,所以她決定逃跑。這是她第三次逃跑,前麵兩次都被抓回去了,還被打了個半死,但是這一次她跑贏了。我也和她分享了我逃跑的全過程,我邊講邊哭,她也一直陪著我哭。我們就像是一根藤上的兩個苦瓜。

後來我們都順利回到了貴州,在貴陽車站分別,此後我們再也沒見過麵。從被拐賣到回家,足足將近半年。不過,幸好我還是回來了。

好不容易逃回來,但我發現老趙把前妻接回了家,兩個女兒穿的也又髒又破,像是沒人管的小孩。鄰居們都看著,都可憐我。

我和老趙提起我寫電報向他求助的事,老趙說收到電報後就去派出所報了案,還親自去省公安廳找了我們的一個老鄉,但是當時這種被拐賣的案子太多了,最終還是不了了之。但這至少讓我心裏好受一點了。我沒有主動提離婚,我想到我的兩個女兒還小,隻要這個家能過,我就過下去。我沒什麽選擇,我拚了命回來,就是為了照顧這兩個孩子長大成人。老趙最後還是選擇了我,我是感謝他的。

打工,像陀螺一樣轉不停

我第一次打工可以追溯到18歲,那個時候家裏實在供不起這麽多人吃飯了,爸爸就讓我去幫貴陽的一個表姐帶小孩。那也是我第一次出遠門,我要坐一個小時的車去凱裏,再從凱裏坐五個小時的火車到貴陽。去之前爸爸還和我說,我在貴陽有口飯吃就行,不要人家的工資都可以,但是表姐還是堅持每個月給我發20塊錢。我那個時候沒有用錢的需要,也不知道存下來能做什麽,每次拿到工資我就寄回去給哥哥,他當時剛成家,正是要用錢的時候。有我的支持,他的負擔也減輕了許多。

18歲,我來到省城貴陽,給表姐帶孩子©阿包

離開村寨前,我是一點漢話(普通話)也不會說的,我們那都是用苗語交流,即便是上學也說苗語。在去貴陽打工後,我和隔壁同樣來到貴陽幫忙帶孩子的朋友一起玩,我才學會怎麽說漢話。

幾年後表姐離婚,不需要人幫忙帶小孩了,她就介紹我去了一家皮鞋廠,負責給員工做飯。在那裏和老趙結婚後,為了養家糊口,我開始到處找活幹。

表姐的孩子很可愛,可惜我後來再也沒見到他©阿包

首先是賣菜,每天早上我5點多起床,去和附近的農民兌菜,然後挑到貴陽的菜市上去賣。我隻讀到二年級,所以不怎麽會算賬,第一星期去賣菜,一點錢都沒賺到,我就知道我算錯了,後來熟悉後才慢慢把賬算對,每天也能掙個兩三塊錢了。有一次我還被城管逮住,我求他們放過我,但是他們聽不進去,把我的菜和秤全沒收了,那個時候一把秤都要七八塊錢,相當於我一周白幹了。那個時候著急啊,又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幹掉眼淚。

上午賣完菜,中午吃完午飯過後,我就拿著鏟子去煤廠,和其他人一起把煤炭鏟上貨車,鏟一車一個人能分到2塊5毛錢。

後來由於被查到超生,我需要繳納巨額罰款,拿不出這麽多錢,家裏的家具、電器都被搬空了,一片狼藉,空到在裏麵說話還會傳來回聲。出門,有鄰居指著我的鼻子說:你這輩子也翻不了身了。我不說話,但是下定決心要更賣力地幹活把錢賺回來。

托人介紹,我去幫一個單位分配的房子倒煤渣。一共八棟樓,每棟八層,我負責把每層樓樓道裏堆滿的蜂窩煤打掃幹淨。要清掃的數量多,一個月又隻有五十元,沒人願意幹,但是我答應了。除此之外,我還接下了另一份沒人願意幹的活——負責幫單位打掃公廁,一共十二個公共廁所,每天打掃,每個月給五十元。掃廁所的時候我讓兩個小孩跟著我一起,當時小女兒才三歲,她們負責幫我看廁所有沒有人,然後我再進去。

同時幹著兩份工作,這樣我每個月就能掙一百塊了。

30歲的時候,鄰居把我介紹進婦幼保健院打掃衛生,因為在醫院表現得很勤快,很多醫生都很喜歡我,他們也會讓我幫忙做別的活。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早上5點半起來去醫院打掃衛生後,還要幫忙送醫生的小孩上幼兒園,等到4點半下班了,我又把他們的小孩接回家,再繼續幫其他醫生買菜做飯,周末也要空出一天到其他醫生家裏幫忙打掃衛生。我是一個老實人,我不會拒絕,他們喊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因為我很害怕失去這個工作。不過當時可能也還年輕,竟然也不覺得累。

接住命運沉重的包袱

命運總是在和我開玩笑,每當我感覺生活就快要好起來的時候,一定會有厄運發生。

2001年,我的哥哥患上了尿毒症。小的時候,繼母不給我們飯吃,哥哥上學回來看到我們餓著肚子,就踢開倉門,把家裏的臘肉拿出來煮給我們幾姊妹吃。我聽到消息後就在想,老天爺難道沒長眼睛嗎?明明我們都是很老實善良的人,我們什麽壞事也沒有做,可為什麽厄運總是找上我們。

尿毒症要換腎,醫生說要二十多萬,我們沒有這個錢,隻能靠拿藥、做透析撐著。每拿一次藥就得花上千塊,我當時每月的工資隻有三百元,拿兩次藥就要了我一年的工資。哥哥家裏也沒錢,我嫂子之前出了車禍,雙腳粉碎性骨折,在醫院住了長達一年的時間,到現在走路都困難。家裏為了給嫂子看病花了不少錢,哥哥家的積蓄早就所剩無幾了。

我到處打聽,尋找能治尿毒症的醫生,後來找到了一位老醫生,單位的同事告訴我他治好了很多人,我便帶著哥哥去治療。老醫生說每天都要輸液,我當時還要上班,每天淩晨5點我就得爬起來把醫院的衛生做好,7點鍾再帶著哥哥去輸液。為了省錢,我們走路去,要走一個小時。半路有一家賣牛肉粉的館子,我知道哥哥最喜歡吃牛肉粉,所以每次經過我都會買一碗給哥哥吃。那個時候牛肉粉不算便宜,五塊錢一碗,哥哥不舍得我花這個錢,但是我堅持給他買,還給他加了一份肉。我在旁邊看著他吃,邊看邊流淚。

輸液輸了一周沒有效果,於是我們又回到了省人民醫院。醫生勸我們住院,但是我們沒錢,隻能開點藥回去吃。沒過一個月,哥哥的病情又加重了,我和單位請一周的假去照顧哥哥,主任不同意我請這麽長的時間,我就大聲喊:隨便你們,反正我必須回去,你們不同意我就不要這份工作了。我是一個連拒絕都不會的人,但是在那一刻,我什麽也不想要了。

©阿包

我在醫院照顧了哥哥十多天,又花去了三千多塊,那個時候我的積蓄幾乎全花光了,拿不出更多的錢了。兩個月後,嫂子打電話給我,她說哥哥的病情加重,問我還送不送他去醫院。這一次我說不要送了,哥哥這個病治不好了,我們也沒錢給他治療了……掛了電話,我崩潰大哭,恨自己無能,救不了哥哥。

2004年4月14日下午6點,哥哥在家裏去世。我爸爸、我姐姐和姐夫,還有哥哥的兒子,都在他身邊守著他,等他落氣。

幾年後,老趙也得了癌症,直腸癌。我們陪他做了很多的化療,可是最後還是演變成了晚期。我在醫院呆了很多年,也知道這個病意味著什麽,能存活下來的幾率很低。後來我就選擇了辭職,把老趙接回了家。

老趙的病一天比一天嚴重,為了照顧老趙,我白天晚上都睡不了覺,每天都在他床邊陪著他,一年裏我瘦了20多斤。到了癌症後期,老趙已經什麽都吃不下了,水也很少喝。爸爸說老趙可能快走了,有一天晚上他叫來了兩個老鄉,還有一個殯葬師,我們吃完晚飯就在屋裏守著他。快到零點的時候,我喂老趙喝了點水,然後坐床邊迷迷糊糊打了個盹。等我醒來,老趙的頭已經歪到了一邊,我一直喊他他也沒反應,用手摸他的脈搏,發現他已經沒氣了。

老趙去世那年我46歲。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我的命會這麽苦,難道真的是像老人說的,我是前輩子欠了誰的債,這輩子是專門來還債的嗎?

老趙去世後過了五六年,我的兩個女兒陸續都出嫁了,家裏人說我還年輕,勸我再找一個。他們介紹老家的一個人給我認識,那個人是我的小學同學,我叫他小文,挺老實的一個人,我們認識一個多月就領了結婚證。結果結婚才半個月,他因為開車撞死人被判坐三年牢。那個時候我真的太痛苦了,我想我的命怎麽這樣苦啊,怎麽總是在生活才剛好起來那麽一點點的時候,就會遇到各種各樣不順的事情。

小文在坐牢之前給我留下了一個存折,裏麵有5萬塊錢,他說本來是計劃給我們辦婚禮用的。當時的我也不會想到,我會遭遇電話詐騙。

2017年9月20號,我接到了一通電話,對方自稱是貴陽市公安局派出所的警察,他熟練地報出了我的姓名、身份證號和電話,說我之前參與了拐賣兒童婦女的行為,分到了三十多萬,現在要查我的存款,來證明我身上沒有這麽多錢。我冤枉啊,我和他說我沒有存款,卡裏一點錢沒有,電話裏的那個人威脅我說我要是不老實交代,就會抓我去坐牢。我太害怕了,就供出了小文給我留下的5萬塊錢。

我遵照對方的要求,把錢打到了對方的賬戶上。然後,對方就再也沒聯係我了。事情過了幾天後,我後知後覺自己可能被騙了,就告訴了兩個女兒,她們馬上帶我報了警,但是錢已經找不回來了。

最後我還是和他離婚了,我的兩個女兒給我湊足了5萬元錢,全部歸還給了他。

我一直相信好人有好報。現在,我覺得,可能這句話說的還是沒錯,但是好人啊,吃的虧太多了。

再難,也還是熬過來了

今年八月,我再次結婚了,沒有大辦,隻在貴陽請所有的老鄉吃了個飯。這是我的第三段婚姻,對方是大學教授,我稱他為潘哥。我們相識於40年前,那個時候他和我表姐在一起,我去貴陽幫他們帶過幾年孩子。後來他和我姐姐離婚了,我也失去了和他的聯係。

2018年冬天,潘哥突然找到了我,他說他現在被疾病纏身,需要人照顧,問我願不願意照顧他。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找我,但是我收留了他,每天照顧他的起居。

突然有一天,潘哥問我,願不願和他過一輩子。他說,反正我現在人老了,很需要人來照顧我,你願意來照顧我嗎?我以為他在開玩笑,我說我配不上你,你別和我開玩笑了。但是他說他是認真的。

剛開始在一起時,潘哥的家人並不認可我,覺得我是衝著潘哥的錢才和他在一起的。事實上,潘哥離婚時是淨身出戶的,他身上的錢也都留給他的女兒了,我不可能是圖他的錢,我也不是這種人。這兩年做家務活、做飯這一塊都是我一個人做,久了大家也都誇我能幹,勤勞,那些議論聲也小了。

也是在潘哥的支持下,我才決定把我的經曆寫下來。照顧潘哥的時候,我經常會和他說我以前的故事,他聽了後一直流淚,我很感動,因為我很少看到男人流眼淚。後來他告訴我,說我的經曆可以寫成一本書。我也認同,如果我自己會寫的話,我一定可以寫一本很好的書,奈何我不會寫字,上兩年學識的字基本都忘光了。

跟潘哥在一起,我們總是很開心,

好像我們之前經曆的苦難都不存在©阿包

潘哥說他空了就來指導我寫,可他實在是太忙了,根本沒空管我寫書的事。過了幾個月,我看他還是沒有要指導我的意思,我就自己去超市買了兩本信箋本,我決定自己動筆寫下來。女兒教會了我怎麽用智能手機,我就像在微信上和人聊天一樣,先錄語音講給手機聽,然後讓它給我翻譯出來,我再一句句抄到本子上。有些字發音不準,是錯字,我就重新說,再重新抄。

有天晚上我寫得很晚,被潘哥看見了,他看了後說寫的蠻好的,還找來他的兩本筆記本給我,鼓勵我繼續寫。前後花了大概一年的時間,我寫完了我的人生經曆,總共寫滿了兩本信箋紙,兩個筆記本。

一晃眼,我成了外婆©阿包

我想寫給我的女兒們看,告訴她們我這一生都經曆了什麽。但其實我寫出來了也有點難為情,因為我的經曆其實不光彩,我覺得有點丟臉,我怕認識的人看了,覺得我特別笨,特別蠢,也怕讓我的兩個女兒尷尬。和女兒們說了後,她們很支持我寫書,說並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感到難為情的,相反,她們為擁有我這樣頑強的媽媽而驕傲。

大女兒生小孩後,我就辭去了工作,專心在家幫她帶小孩。到了我這個年紀,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了,就是想照顧好身邊的人。

我覺得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很卑微、很痛苦的一件事,有時候我就在想,可能像我們這樣卑微的生命,或許本來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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