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宇輝：我已經失去了所有快樂的前提

題圖來自：虎嗅拍攝

自7月底單飛後，董宇輝沒有跟媒體深談過。除了工作，他甚至避免見人。畢竟見麵就意味著被詢問，任何一次展開的對話，都可能成為輿論裏的滔天巨浪，拍向對岸，或者再反彈向他。

“這兩種結果，都不是我想看到的。”董宇輝說。

在他“避世”後的100天，虎嗅見到了董宇輝，這是與輝同行獨立後，他第一次願意與媒體深入溝通。我們和董宇輝的談話累計持續了8個小時，虎嗅將在虎嗅F&M創新節（11月23、24日，北京）的現場，發布這場對話的部分視頻。

下為訪談側記。

文/林默

（一）

2024年7月21日，董宇輝站在與輝同行新辦公室裏，進行他在這裏的第一場直播。

新辦公室的地點距離新東方大廈，隻有不到200米。

在接受虎嗅訪談時，他回憶當時的心情，“恍惚”。

“恍惚也緊張。”他隨後補充道。

事後看來，一場輿論的風暴正在向他靠近。幾天後，東方甄選發布了剝離與輝同行、後者獨立運行的消息。而他，作為一個獨立公司的帶頭人，並沒有應對此類風暴的經驗。

這是一場不符合傳統交易習慣的“獨立”，埋下這個反常的，是2023年12月的小作文事件後，董宇輝和俞敏洪進行了一場合體直播賣貨，直播裏俞敏洪做出了承諾，“如果董宇輝要走，新直播間（與輝同行）將給宇輝，不會讓他一無所有”。

那場直播在線人數一度摸高400萬，這是一個直播賣貨至今無人突破的數據。

就算聽的人不記得這個承諾了，說的人也不敢忘。俞敏洪表示他要支付，為董宇輝買下與輝同行100%股權所需要的7658.55萬元。

一個有意思的事是，當一年前俞敏洪說出會把新直播間給董宇輝時，我作為直播間裏的路人盤，也覺得這是俞敏洪該做的。

但當他真的宣布掏出這7000萬送這個禮物給董宇輝時，輿論的風向發生了微妙變化，這是不是老俞曾經的承諾變得不重要了，這7000萬的出處，成為了此後的輿論場裏，評價雙方是非、體麵、誰是東郭先生誰是狼的重要道德砝碼。

在今天這樣浩蕩的輿論場裏，相信人群半年前的表態，無異於一次賽博刻舟求劍。

（二）

第三方數據顯示，單飛的100天時間，與輝同行銷售額超過了25億。公司的業務線呈現為：對文化人的訪談及以此拉動的書籍推薦，對遠方的探訪和再次解讀，以農產品為主打的直播帶貨。

同樣在這賣了25億的100天，董宇輝經曆的輿論風浪和揣測包括但不限於：他與李娟踩不上一個鼓點的對話，他錯誤表達了居裏夫人發現了啥，他跟內蒙同事開燒賣的玩笑惹惱了內蒙人，被職業打假人一輪一輪對產品的質疑。

而此前，他幾乎沒有什麽“翻車”的記錄。

公司梳理出了自己的條條支脈，可網紅董宇輝，也有了條條裂痕。

互聯網上有許多為董宇輝懸絲診脈、隔空開藥的人，但他似乎並不想進補這些電子藥方。在跟虎嗅的對談中，董宇輝提到了12次“克製”，這幾乎是被最高頻提到的一個詞。

他要求業務線的同事在農產品的供給量上保持克製，在產品的描述上保持克製。他甚至要求在員工人數上、以及業務增長上都要克製。

克製也許還有一層對自己的暗示，隻有克製，一個大主播才不會輕易碎掉。

（三）

在這場對話裏，有一個無關商業的問題，是“你現在快樂嗎？”

董宇輝說，“以前當老師的時候，每天給學生講奮鬥的意義、人生的價值、使命的崇高，整天苦大仇深的。但其實那時候生活沒有太大壓力，在熟悉的環境裏，有自己習慣了的職業，身邊也有一些熟悉的朋友。現在想想當時是擁有快樂條件的時候，卻沒有去過得快樂一些，反而現在每天特別想要獲得快樂的時候，早已經失去了所有快樂的前提了。”

按照媒體的報道，董宇輝加入新東方的時間是2015年，彼時西安新東方學校的校長正是後來的東方小孫。也許他也曾是董宇輝熟悉的環境、熟悉的朋友的組成部分。但後來那個本可以孵化快樂的小環境被行業政策燒掉過一次，又被潑天流量漫灌了一回。

對於大部分普通人來說，這個“失去了所有快樂的前提”的回答，雖然傷感，卻並不成立。

畢竟他是財務自由的董宇輝，誰能說，“財務自由”不是快樂的前提？

也許快樂是一塊蹺蹺板，別人看著你升起，隻有蹺蹺板上的人才清晰看到，落下的那段板子壓碎了什麽。

（四）

三小時正式訪談結束，攝像機關掉。董宇輝跟我們聊起一個場景。

那是2022年的五一假期，董宇輝開車帶著父母回了一趟湖北老家。

彼時已經直播了半年的東方甄選依然藉藉無名，董宇輝的賬戶餘額卻已經快還不上西安的房貸了。他打算把車賣了，這樣更匹配自己當時的處境。賣車之前，他要再開著車帶父母回趟老家。

董宇輝的祖籍在湖北省十堰市的鄖西縣。老家接待他們的人裏，有一個與他的爺爺同輩的宗族裏的老人。老人帶著他和父親爬上了一座山，在一片密密的草木背後，有幾塊石碑。

老人跪了下去，“這就是咱們董家的祖先”。

董宇輝和父親也齊齊跪了下去，磕了幾個頭，三個人沒說話，默在那裏一會兒。

下山的時候忽然起了風，葉子被風猛烈地翻轉，露出了背麵的灰白色。董宇輝忽然覺得，那大半年行業與職業覆滅帶給自己的傷害，也不算什麽了。哪個普通人的一生，不是在被翻轉揉撚，不留痕跡。然後就這樣，一代又一代。

我問董宇輝老家是哪裏時，他特意把語速放到很慢，把每一層地名都說的頓挫。也許，他覺得要說的緩慢，才追得上普通人匆忙而過的一生。

可命運就是這樣的大師。在董宇輝終於和普通人的命運和解的一個月後，2022年6月9日的清晨，直播間裏的他再也不是一個普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