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恐襲，土耳其深陷“和解僵局”

當地時間2024年10月23日，在反對派控製的敘利亞北部阿夫林地區，土耳其支持的敘利亞武裝人員在一個陣地上準備發射火箭，準備向庫爾德人領導的敘利亞民主力量控製的敘利亞東北部地區發射。（視覺中國/圖）

近日，土耳其與庫爾德工人黨的長期衝突再次升級，引發了國際社會對中東局勢的廣泛關注。

當地時間2024年10月23日，土耳其航空航天工業公司一座工廠遭到恐怖襲擊，造成至少5人死亡、22人受傷。另有兩名恐怖分子被擊斃。土耳其內政部長阿裏·耶爾利卡亞迅速將此次襲擊定義為恐怖行為，並指出襲擊者均為庫爾德工人黨成員。

隨後，庫爾德工人黨發表一份聲明，宣稱對此次襲擊負責，並表示此次行動是為了報複該公司生產用於襲擊庫爾德平民的武器。

作為回應，土耳其空軍對敘利亞和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控製區進行了空襲，摧毀了多個目標，包括檢查站、發電站、避難所、倉庫與其他基礎設施。

庫爾德工人黨成立於1979年，一直尋求通過武力在土耳其與伊拉克、伊朗和敘利亞交界處的庫爾德武裝力量聚居區建立獨立國家。該組織被土耳其、美國和歐盟等視為“恐怖組織”。

近年來，土耳其軍隊多次越境打擊庫爾德武裝，這些行動旨在削弱庫爾德人的軍事能力，但同時也加劇了地區的不穩定。

此次衝突的升級，發生在土耳其政府與庫爾德工人黨領導人阿卜杜拉·奧賈蘭進行試探性會談的背景下，這些會談旨在恢複和平談判。然而，盡管存在和平談判的可能性，但雙方之間的敵對狀態並未得到實質性緩解。

10月24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林劍表示，中方堅決反對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作為友好國家，中方希望土耳其保持安全穩定。

致命恐襲

襲擊發生在當地時間10月23日下午4點左右。監控錄像顯示，有一男一女背著背包、手持突擊步槍接近土耳其航空航天工業公司入口，不時舉起槍支瞄準。

另一畫麵顯示，一名男性槍手進入了大樓內部，並將槍口對準大門。

據土耳其媒體報道，襲擊者在保安人員換崗期間，乘坐出租車抵達大樓入口處，至少一名襲擊者引爆了一枚炸彈，而其他襲擊者則設法進入了大樓。

突然，現場有伴隨火光的爆炸聲，從遠處能看到濃煙升起。隨後傳出槍聲。

襲擊發生時，一名公司員工正在工廠大院入口，迎接來送鮮花的丈夫，隨後遇難。路邊的監控錄像還顯示，襲擊者在上了出租車後，將司機殺死，並將其屍體藏在出租車的後備箱裏。

襲擊發生後，當地安全部門迅速趕到現場，現場有裝甲車和直升機出現。大批醫療、消防等部門的人員與車輛也到場救援。

土耳其內政部長耶爾利卡隨後表示，兩名恐怖分子已經被擊斃。但不幸的是，襲擊造成5人死亡，22人受傷。其中，3名傷者已出院，19人正在接受治療。

外界輿論認為，從襲擊者的行動路線來看，他們已經掌握了公司的布局，這是一次有預謀的恐怖襲擊。也有不少媒體稱，“這是一次自殺式襲擊”。

土耳其航空航天工業公司是土耳其重要的軍工企業，承接了多項國防訂單，包括土耳其自研的第五代戰鬥機“可汗”項目。據土耳其工業和技術部網站介紹，該公司於1973年成立，旨在減少該國國防工業對外的依賴。

此次襲擊對土耳其國防工業造成了重大影響，也加劇了該地區的緊張局勢。

襲擊發生時，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正在俄羅斯喀山出席金磚國家領導人會晤。他表示，襲擊者針對的是土耳其國防工業的龍頭機構，直接威脅土耳其的國防計劃和國家和平。“我們將繼續打擊各種恐怖主義威脅及其支持者。”

國際社會也紛紛對此次襲擊事件表示關切和譴責。

俄羅斯總統普京向埃爾多安表示哀悼，並譴責任何形式的恐怖襲擊。美國國務卿布林肯也表達了美國與盟友土耳其站在一起的立場，強烈譴責這起恐怖襲擊。法國總統馬克龍在社交平台上發帖表示，法國人民與死者家人“同悲，並向遇難者表示哀悼”。北約發表聲明說，強烈譴責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並密切監測事態發展。

歐洲外交關係委員會政策研究員阿斯利·艾丁塔什巴斯指出，這是多年來，土耳其首次發生類似襲擊，她還表示，這也將引發土耳其國內民眾的諸多疑問，比如襲擊的動機是什麽，以及幕後黑手是誰。

誰是幕後黑手？

據土耳其政府調查發現，男性襲擊者是名“90後”，出生於舍爾納克省，這裏距離土耳其東南安納托利亞地區伊拉克和敘利亞邊境僅20公裏。此外，襲擊者所使用的武器，被確認為“AKS-74U”緊湊型突擊步槍，這也是庫爾德工人黨經常使用的一種武器。

襲擊事件發生當天，土耳其國防部長亞沙爾·居萊爾抵達土耳其航空航天工業公司的遇襲工廠。他明確指出“襲擊的幕後黑手就是庫爾德工人黨”。

庫爾德工人黨成立於1979年，最初目標是在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和敘利亞交界處的庫爾德人聚居區建立一個獨立的庫爾德國家。該組織被土耳其、美國和歐盟等視為“恐怖組織”。

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在其領導人阿卜杜拉·奧賈蘭被捕後，庫爾德工人黨的訴求開始轉向爭取庫爾德工人黨在土耳其境內的自治和平等權利。

“庫爾德工人黨采取極端恐怖主義手段來追求這些目標，這實際上已經與當前的國際潮流背道而馳。”浙江外國語學院環地中海研究院研究員李興剛認為，這種行為模式在今天的國際關係中，無論是在國家行為體還是非國家行為體的權力關係裏，都已經過時，不再被接受。“這種極端手段不可能達到他們的目標，也不會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改變。”

複旦大學中東研究中心研究員鄒誌強則分析，土耳其政府與庫爾德工人黨之間的恩怨糾葛極為複雜和深刻。這種糾葛的背後是庫爾德民族主義的持續發展。

“實際上，庫爾德武裝力量已經國際化，實現了跨國發展。”他表示，這種跨國發展使得庫爾德武裝更加難以被消滅。“他們可以撤退到伊拉克北部或敘利亞等地，或在不同國家之間靈活轉移，從而躲避打擊。”

遭受恐怖襲擊，土方也“不甘示弱”。

當天夜間，土耳其空軍對敘利亞和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武裝力量聚集地發起了全麵空襲。土耳其國家電視台報道稱，土耳其空軍共派出12架F-16戰鬥機、3架無人偵察機參與此次空襲行動。

此次空襲的目標，包括庫爾德武裝力量在伊拉克北部和敘利亞北部的基地，以及“人民保護部隊”在敘利亞北部的據點。土耳其國防部聲明稱，空襲行動摧毀了至少32個目標，並消滅了大量庫爾德武裝人員。

土耳其國防部長亞沙爾·居萊爾在空襲行動後表示，此次行動的目的是消滅伊敘兩國境內的庫爾德武裝，確保土耳其邊境安全，並誓言“土軍的行動將繼續，直至消滅全部恐怖分子”。

“在土耳其境內的庫爾德工人黨作為分裂主義勢力，土耳其政府對他們的打擊是符合國際法的，也符合主權國家處理內部事務的國際法標準。”李興剛認為，如今中東地區的任何國家中央政府，都堅決反對和打擊境內的民族分離主義勢力，是不可能允許和接受任何分裂國家的行為。

不少專家學者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些地區的庫爾德武裝力量聚居區，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庫爾德人的“避風港”。這種跨境活動使得土耳其與鄰國的關係也變得複雜。

值得關注的是，庫爾德工人黨的活動不僅局限於土耳其境內，其影響力還擴展至伊拉克和敘利亞北部地區，且已經建立了武裝力量。這些地區能夠為他們提供庇護和多方麵的支持。

鄒誌強分析，如今土耳其麵臨的庫爾德問題更加複雜，呈現出國際化的趨勢。“土耳其也發現，想要通過武力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已變得更加困難。”

“難以和解”

為何庫爾德武裝力量會發展得如此之快？李興剛分析，中東地區出現庫爾德問題的根本原因，在於近代英法等西方列強在中東的殖民侵略和操控。這種曆史背景導致了同一族群的庫爾德人分布在中東的多個國家，例如敘利亞、伊拉克、土耳其和伊朗。

不可忽視的是，在中東國家的權力競爭中，一國通常會支持其競爭對手國家內部的庫爾德武裝力量，以此來削弱對方。

“分處各國的庫爾德人往往也試圖利用這些國家的支持，來實現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有時甚至與域外國家勾結。”李興剛表示，這種情況形成了一種庫爾德問題的“特殊曲線”，使得庫爾德工人黨成為區域內國家間權力鬥爭的工具。

近年來，土耳其軍隊多次越境進入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打擊庫爾德武裝力量。土耳其國防部長居萊爾在一次公開講話中強調，土軍方決不會停止追捕庫爾德工人黨武裝人員。

這表明土耳其政府對庫爾德工人黨的強硬立場並未改變。

在土耳其與庫爾德工人黨之間長達數十年的衝突中，和平談判的可能性，也一直是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

土耳其政府於2012年10月開始與在押的奧賈蘭進行接觸，開啟推進解決土耳其庫爾德問題的“和平進程”談判，敦促庫爾德工人黨武裝放下武器並撤離土耳其。奧賈蘭也曾表示願意停止武裝鬥爭，但雙方在關鍵問題上未能達成一致，和平進程陷入僵局。

“雙方之間的矛盾和目標存在根本性的對立。”在鄒誌強看來，庫爾德工人黨追求獨立或民族自治的目標，這自然威脅到土耳其的國家領土完整。對土耳其而言，國家領土完整是核心利益，政府在這一點上難以讓步。

早在2005年，土耳其政府就提出了與庫爾德工人黨和解的新政策，這一政策在2010年之前取得了一定的進展。然而，隨著國內政治形勢的變化，土耳其對其轉向更強硬的立場。鄒誌強指出，這種變化反映了國內政治動態對外交政策的影響。

鄒誌強觀察到，國內的民族主義情緒和選舉政治的需求，是和解難以實現的重要原因。

他表示，土耳其政府發現和解並不能帶來直接的政治收益，反而可能會威脅到其在國內的政策地位。如果給予庫爾德工人黨更多的合作空間和發展機會，庫爾德政黨可能會獲得大量選票，這在很大程度上會侵蝕執政黨的影響力和得票率。

就在本次襲擊發生前一天，土耳其民族主義運動黨領導人、埃爾多安的盟友德夫萊特·巴赫切利發表了一份聲明，稱如果奧賈蘭停止叛亂並解散其組織，他可以被允許在議會發表演講。

這被認為是土耳其政府試圖重啟與庫爾德工人黨和平談判的跡象。

但實際上，庫爾德工人黨內部存在不同意見和主張。盡管奧賈蘭被囚禁，表現出合作的態度，但他作為精神領袖，可能難以控製庫爾德工人黨多年的發展，尤其是國外分支的行動。“這導致了內部立場不一致，給談判帶來了困難。”鄒誌強說。

本次襲擊後，土耳其主要親庫爾德政黨人民平等民主黨譴責了這次襲擊。該黨在社交媒體上發表聲明稱：“我們認為，這樣的襲擊發生在土耳其社會正在討論解決方案、對話可能性浮現的時刻，尤其值得深思。”

不少專家學者對和解進程持“悲觀”態度。

鄒誌強認為，中東地區當前處在“衝突潮”，這導致各國對國家安全的關注度和敏感度顯著提高，使得各方都不願意輕易讓步，擔心一旦讓步可能會引發連鎖反應，最終對國家安全造成根本性的傷害。

他表示，土耳其與庫爾德工人黨之間的矛盾和衝突已經根深蒂固。雖然最嚴重的時期已經過去，但每年仍有襲擊事件發生，安全形勢依然緊張。“和解的可能性並不大”。

“如果中東局勢在某種程度上穩定下來，庫爾德工人黨在國內的政治地位也可能隨之發生變化。重新回歸到一種亞穩定的狀態。”李興剛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庫爾德分離主義不可能實現分裂國家的目標，追求更大的自主權也不太可能成功。當然，土耳其政府也不太可能徹底解決庫爾德問題。

“按照這種趨勢發展下去，庫爾德問題仍將持續存在。”李興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