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闖入「男人領地」:「怎麽還有女水電工呢?」
文章來源: 觀廿 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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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的杭州總是悶熱潮濕,低氣壓盤旋在街道上空,整個城市就變得猶如氣溫飆升的壓力鍋,不要說幹活了,連出門都是一種難捱的生理折磨。
日暮時分,身著長褲的女水電工吳雙,在這間80平方米的毛坯房裏,已經連幹了十個小時,幹掉了將近兩升水。此刻她停下手,隻感覺腰背間傳來隱隱酸痛,仿佛剛剛和別人打了一架。不過,容不得太多休憩,她又拎上工具,掐著時間,匆匆出門去了。
七點三十分,她要趕往城市裏的另一個角落。一個女孩和她早早有約,需要她上門去安裝智能插座。
月亮攀上了樓宇,帶來了陣陣涼爽的風。杭州地鐵上擠滿了剛剛下班的女孩們——她們穿著時尚的短裙短褲,皮膚白皙,正三三兩兩小聲咀嚼著辦公室裏的八卦故事。這樣的情景讓吳雙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與此同時,她心中也產生了另一個想法——在這個城市裏,到底還有沒有其他女孩,會像她一樣,選擇去成為一名靠體力吃飯的女水電工呢?
這個問題思考了一路也沒有確切答案。反而是想到自己揣著硬邦邦的金屬工具,氣勢洶洶地走在街頭,很像是《冰與火之歌》裏麵的女騎士布雷尼,在男性世界中橫衝直撞,倔強地進行著一場獨特的冒險。
吳雙在裝修工地上(吳雙供圖)
這場冒險的結局卻並不精彩:安裝智能插座的工作看似小菜一碟,但許是頭昏腦熱的緣故,吳雙偏偏忘卻了提前關閉電源。就在接筒燈的那一刹那,她發出一聲慘叫,胸口如同被犀牛狠狠地衝撞了一下,瞬時就從梯子上飛了出去。
這一次的墜落換來了尾椎骨骨折,以及兩個禮拜的休養。還有,便是來自師父的安慰。師父說:「我做電工被電過,其他電工也被電過。所有電工都被電過。沒有挨過電的電工不是好電工。」
換一個角度看,吳雙想,至少在受傷這件事上,水電工這份工作倒真是男女平等的。
裝修學校裏的女學生
「男女有別」這個念頭,在吳雙剛開始學習水電工時,就已經初現端倪了。
2024年5月,她決心北上,去往千裏之外的山東學習裝修。學校在一個村裏,專門培訓裝修工,專業包括水電、木工、美縫、瓦工等,吳雙報名的水電工班學期為一個月,學費5980元。
剛剛抵達目的地,她便十分驚訝地發現,偌大的學校有著數百位學員,可是女性麵孔寥寥可數。滿打滿算,也隻有六個女人——一個是吳雙自己,學習水電;一個大姐,學習美縫;一個叫小慶的女孩,學瓦工和木工;還有慧慧,也在學習木工;剩下的兩個女性,是食堂做飯阿姨。
吳雙推測,這所學校裏男性為主的現狀,可能無形中勸退了許多原本想來求學的女性。慧慧是四名女學生中最早入校的,她告訴吳雙,聽說學校裏全是男性後,自己足足做了一個月思想建設,才終於下定決心。可就算到了,她也不敢在獨自在宿舍居住,過去的一段日子裏,她隻好住在食堂阿姨的那裏。
好在現在有六個人了,雖然男多女少的局麵依舊,但抱團取暖,至少她能夠搬到心心念的宿舍住宿。
宿舍是五人間,條件簡陋,馬桶沒有馬桶圈,洗漱台上沒有鏡子,對於城市裏生活慣了的女孩來說可謂是「坐牢」一般。不過房間雖然簡陋,對她們來說,眼下卻也成了城堡一樣的存在,隻要關上門,就成了難得的女性空間。畢竟,除了她們之外,整棟宿舍樓裏再見不到其他女性學員,陌生男性就在一牆之隔。
不適感,滋生於日常生活裏的方方麵麵。
洗衣服是最別扭的地方。裝修是體力活,一天下來,免不了一身臭汗,然而兩層宿舍卻隻有一台洗衣機,時刻塞滿了男學員們的衣物。她們別無他法,隻能每天晚上在房間內,一人一個盆,將衣服浸在水裏反複揉搓。
晾衣服是另一件難題。室外晾衣繩上掛滿了男學員們的外衣、外褲,乃至內衣,一件件衣服在微風下不停搖曳,宛如一麵麵招搖的旗幟。把自己的內衣晾曬在它們之間,吳雙和其他幾位女性都覺得難堪,慧慧發揮了木工的創造力,用幾根木條,打造出了一個晾衣架,問題算是解決了。
硬件條件終究可以克服,一些人為帶來的不適感卻是難以回避的。剛來學校那些天,吳雙不可避免地要迎來各種好奇的打量。一個最常被提及的問題便是:「你一個女的,為什麽來學水電呢?」
在電工課堂上練習(吳雙供圖)
「女的為什麽不能學水電呢?」有時她會如此反駁,然後鄭重其事地告訴對方,「想學一門手藝唄,跟你一樣。」
大多數情況下,對方往往會一笑了之。這個問題盡管隱隱暗藏著性別歧視的意味,不過在她看來,好奇占了大多數,總歸無傷大雅。
但也有一些人並不就此罷休,像查家底一般刨根問底,一聽說她已經年過三十,尚未結婚,便露出了訝異的神情,進而進入到了喋喋不休的狀態。任憑如何解釋,最終都會回到同一句話:「女的還是要結婚的,不結婚可不行。」
吳雙還想辯駁,但聽得多了,漸漸聽之任之,隻覺無奈。她想,如果是一個男性,對方會這樣說教嗎?
最讓她難堪的,不是帶著偏見和刻板印象的對話,而是不雅舉動。盡管老師反複強調著裝問題,可正式開始上課時,她還是發現眾目睽睽之下,有人堂而皇之的袒胸露乳,完全不顧忌到異性的存在,仿佛女性天生就該對這種裸露習以為常。身為班上唯一一名女學員,她感覺十分不適。
還有一些人,總是大大咧咧地投來不可言喻的目光。眼神遊離在她身上,躲也躲不掉,她渾身不自在,想起那句俗語「癩蛤蟆爬腳麵」。她選擇無視,假裝毫不知情,或者說,是毫不在意。這個策略解決不了問題本質,至少可以讓自己少掉很多煩惱。
隻是這一招並非永遠有效。她很快發現,其中一個男學員頻繁地接近她,不論自己站到哪裏,對方總是很「湊巧」地就出現在一兩米之外的地方,輕佻的目光隨之飄了過來,時時刻刻打量著自己,猶如是在觀察獵物。
這種突破安全距離的行為,讓吳雙倍感惡心,又陣陣不安。盡管最後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不過一談到那個人,她至今依然心有餘悸,「幸虧他畢業的早。他畢業那天,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我就感到特別開心。」
「怎麽還有女水電工呢?」
為期一個月的學習結束後,吳雙從山東返回了杭州,正式成為了一名水電工學徒。她每天清晨出門,與搭檔傑少一起,跟隨著師父,在淩亂的工地上開槽、鋪線、掰PVC管、安裝插座。進入電梯時,她也會和其他水電工一樣爭分奪秒,拿著馬克筆在隔板上一陣龍飛鳳舞,飛快地畫下手機號碼和醒目的「水電」二字。
日複一日,總要等到天黑時才能歸家,放下工具,她看上去就仿佛剛剛逃離戰場的難民,蓬頭垢麵,滿身灰塵,皮膚被風幹的汗水弄得黏黏糊糊,上麵還時常掛著鮮紅的擦傷以及不知因何出現的淤青。
漸漸,原本白皙的皮膚開始變得黝黑起來,雙臂也很快隆出了肌肉的輪廓。就連嚴格的師父也誇讚起的吃苦耐勞。他告訴吳雙,自己帶過那麽多徒弟,很多人因為吃不了苦,幾天就跑掉了,他也沒想到她一個女孩子,居然經得住考驗。這些話讓吳雙開心,想一想,自己也算證明了,在這個男性為主的行業當中,女性依舊可以有生存下來的可能性。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認同這個觀點。一次她和傑少去往客戶家中,對接的項目經理一見她,立馬皺起了眉,低聲嘟囔了一句:「怎麽還有女水電工呢?」聲音雖小,卻刺耳。
吳雙笑了笑,沒有反駁。一方麵因為對方是合作夥伴;另一方麵也因為反駁沒有任何意義,爭吵並不能改變女性現狀,也無法根除掉固有的偏見。
在裝修工地上(吳雙供圖)
有一點吳雙不得不承認,在體力上,傑少相比於她,確實存在著天然的優勢。力氣,又恰恰是裝修工地上的硬通貨。
吳雙想起被電擊摔下梯子那晚,如果白天裏體力沒有被消耗到極致,當晚的意外會不會發生呢?
那一整個白天,她跟傑少搭檔鋪設管線。這道工序的第一個步驟,是給線路安裝管卡,每80公分一個,需要用瓦斯槍一個一個固定。她彎著腰,蹲在地上,身體始終保持著一個微微前傾的姿態,手上的瓦斯槍七八斤重,沉甸甸的,猶如一個笨重的鐵餅,勉強才能握緊。
舉起來這個鐵餅花費了吳雙不小的力氣。她瞄準地麵,緩緩站起身,兩隻手掌壓住了槍尾,然後扳機猛地一扣,頓時「砰」的一聲響,身體也習慣性的隨之震了一下。
然而抬眼一看,卡子卻沒有如願楔進地麵。
馬不停蹄,第二槍。
「砰。」
結果,水泥地上幹幹淨淨。還是失敗。
她有些惱怒,於是幹脆將全身力氣都壓在了手掌之上。「砰」的一聲,那個該死的卡子終於被牢牢固定住了。但是隨之籠罩在心頭的並非雀躍,反而是一種十分氣餒的感覺。原因無它,隻因一回過頭去,她赫然發現,做著同樣工作的傑少得心應手,那把瓦斯槍在他手上看上去就像是一把玩具,幾乎不怎麽用力,次次一發入魂。
無能為力的感覺再一次出現了。在與傑少搭檔後,她總是無奈地發現,身為女性的自己無論怎麽使勁去做,可是工作進度永遠落後。彼此之間就仿佛在進行一場實力懸殊的比賽,自己連齊頭並進的時刻都罕見。
傑少挑一挑眉毛笑了,淡淡地留下一句「幹多幹少都一樣」。但吳雙不免冒出了另外的一個念頭——她覺得自己似乎在拖對方後腿,也覺得自己好像在混日子。一切就隻因為自己是女人嗎?
精神上的不停內耗,讓她開始變得猶如古羅馬鬥獸場裏的角鬥士,壓上了一身氣力,準備與手上的工具殊死搏鬥。接連地起身、蹲下,用力打卡子,然後是鋪設管線,十指用力,將管線壓實。很快,長褲便已濕透,口罩黏糊糊的粘住了口鼻,汗水順著額頭不停滴落在眼鏡上,鏡片上一片氤氳。
挑戰
踏入這行後吳雙發現,一個女水電工要麵臨的挑戰無處不在,有些細碎地滲透進她工作生活的細微末節,有些近乎隱形,被社會環境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吳雙將自己的學習工作視頻發布在了多個平台上。留言中,鼓勵占了大多數,可勸她放棄的也有不少,理由無外乎「女人不適合學習水電」。更有人直接了當地告訴她,對女性來說,最重要的事情隻有婚姻,「盡早結婚生子,對於個體來說,是收益最大的決策」。
這讓她很不解,同樣是為了學一門手藝,為什麽男水電工被認為理所當然,女性卻要受到無端地指摘呢?
在學校裏,她和男學員並沒有多少差別,都穿著統一的工作製服,同樣戴著勞保手套,隨老師從最基礎的知識學起,先是接線、並線、開槽以及熔接水管,然後組隊實操,站在梯子上,把一根一根管線在天花板上布置妥當。專注於這些事情時,吳雙往往會遺忘掉自己的女性身份,在飛揚的塵埃裏,反複練習著各種不同的組裝方式,不知不覺就消磨掉了幾個小時。
誠然,體格上的差別,讓她在完成這些步驟時,總要消耗更多的氣力。比如清理工地衛生時,男性隻要兩個小時,而她卻要花費更多時間;而在彎管子時,男性隻靠雙手就能輕鬆將管子撅出90度,她卻需要借助膝蓋的力量。
不過也僅此而已。因為裝修的好壞不取決力氣大小,隻看最終成果。而從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上看,與男學員相比,她好像也並沒有太多不一樣的地方。盡管她並非學校裏表現最突出的那一個,但自始至終,也一直穩居在上遊。
這讓吳雙很是無語,也讓她意識到,並非所有的水電工都像自己一樣,意圖去成為一名手藝人。在能否成為一個好的水電工這件事情上,起決定作用的絕對不是性別,而是其他一些內在的因素。也有許多學員,可以對著同一個項目,連續一個禮拜重複著枯燥的工作,不達到完美決不罷休。
可是她又發現,哪怕自己一樣精益求精,身為女性要成為向往中的「手藝人」,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這絕非一場公平的競爭,有許多意想不到的難題在阻礙著她。
工具是其中之一。水電工要和鉗子、扳手以及工具槍打交道,這些工具大多針對男性設計,握距寬大,而且格外沉重。在地麵作業時還好,最難受的是對屋頂進行管線鋪設。每一次,她不得不站在梯子上,昂著頭,將這些工具高高舉起頭頂,隻消片刻,肩膀和手臂便酸脹得厲害。
後來她發現,市麵上並不是沒有輕便小巧、方便女性使用的工具,隻是這些工具多數為進口貨,不光稀少,而且價格昂貴。對於裝修工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是國內無法生產麽?答案恐怕也並非如此。
在吳雙的學校中,男女比例不足5%;而在畢業後,她回到杭州,放眼望去,更是無奈地發現,在這座千萬人口的城市裏,似乎隻有她一名女性水電工。因為室內裝修領域裏女性從業者數量的稀少,所以在在客觀上造成了長久以來女性需求被漠視的現實。女性們不得不用著不趁手的工具去和男性競爭,力不從心又無可奈何。
吳雙與工友(吳雙供圖)
而另一方麵,項目工地的環境對於女性從業者同樣也並不友善。一個直觀的體現,便是工作時如何上廁所。當下主流的解決方案是安裝臨時馬桶,對於男性來說,這並不會構成任何困擾;然而對於女性來說,這簡直如同一場災難。因為沒有女性廁所,次次吳雙都不得不跑到工地外,四處尋找公共衛生間。有一次工作時,她幹脆跑出了兩條街。
行業中一切都以男性視角出發,不免讓人產生了一種裝修行業容不下女性的感覺。偶爾她也會想起自己剛下定決心去做水電工的場景,那時的她對於所要麵臨的困難毫無感知,現在回想起來,一切其實早有征兆,「那時候我特別想買一個看得過去的工具包,從進入學校前就開始找。可是找來找去,發現每一個工具包都醜到爆,壓根沒人認真考慮過女性對於審美上的需求。就這樣接連找了幾個月,直到現在也沒有結果。」
女工的價值
在從業以來,女性的優勢到底是什麽,這道難題像一道費勁的謎語,始終是困擾著她。在成為水電工之前,她曾是一名UI設計師,在電腦前敲敲打打了將近九年的時間。互聯網行業不分男女,每個人都要加班,也都要熬夜。這樣的狀態固然讓人厭倦,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性別差異,帶來了一種微妙的公平感。
後來她辭去了工作,選擇學一門手藝。盡管理由是希望與真實的人打交道,而不是日日對著空乏的數據,但其中也夾雜著一點兒私心。她覺得水電工行業裏,女性從業者屈指可數,如果自己從事這一行,必然是與眾不同的。
但在真正進入行業之後,她才發現公平並不像從前那樣理所當然。女性生理上的弱勢以及性別帶來的不公,像一副沉重的腳鐐,饒是她如何用力追趕,似乎總在牽扯著她的身體,讓她沒辦法真正在業務上與男性並駕齊驅。
還在學校時,她曾和老師深入探討過這個問題。老師的回答意味深長:「在這一行裏,女孩子如果和男人去比拚技術和速度,並不占優勢。你需要發揮其他的強項。」而師父在收她為徒時,表達得則更加直接:「裝修要麵對許多女客戶。你是女孩子,應該更能懂得她們的想法。」
這讓她聯想起了自己過去的一次遭遇。那天晚上九點,她獨自一人在家,忽然一名男性要上門進行燃氣檢修。她來不及做出任何回絕,對方便徑直踏入了門內。一刹那間,吳雙感到大腦一片空白,心中隻剩下恐懼。
雖然最終證實對方真的隻是一名檢修工,可過了這麽多年,一想起來,她依然忘不掉那種不安的氛圍,「對方體型比你大,脾氣也不好,沒有提前通知便一言不發就跑到家裏麵,那種情緒真的就像是見到天敵一樣。我話也不敢說,隻能悄悄站在背後偷偷拍下照片,然後發給親人。」
後來她想,同樣的工作,如果上門的檢修工是女性,是一定不會讓自己產生如此大的反感的。
網友們給她的留言,也印證了師父的觀點,很多女性都有過被男性維修工冒犯的經曆。一個女孩告訴她,同一個維修師傅,在麵對自己老公時永遠客客氣氣,而在麵對自己時,常常處在心不在焉的狀態,無論問什麽問題都敷衍了事拉倒;另一個女孩則幹脆說自己被裝修工給PUA了,因為隻要自己提出什麽意見,對方一定加以反駁,然後再拋出截然相反觀點強迫自己接受,到了最後,話題甚至與裝修毫無關聯,隻一個勁地不停輸出價值觀。
有人這樣總結道:遇到不靠譜的男性師傅的概率,肯定要比遇到不靠譜的女性師傅概率要高很多。
這讓吳雙想到,雖然自己所麵臨的行業困境無法改變,可能夠為女性帶來情緒上的慰藉,也未嚐不是一種優勢。她隱隱覺得,假如能夠成為專門為女性服務的維修工,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在成為學徒一個禮拜後,她特意在一家女性互助平台上注冊了賬號,專門為有需求的獨居女性提供維修服務,內容不限於包括接開關、安燈泡、換水龍頭等業務,也包括組裝電腦和重裝係統。然而一個月過後,除了一個女孩子通過平台谘詢過電腦組裝,真正的訂單並沒有發生。
這讓她不由得開始懷疑,獨居女性上門是否真的有急切的必要性,「雖然我也希望有很多獨居女性願意花錢來請女維修工上門服務。但在我接觸下來,獨居女性最看重的還是性價比,她們當中甚至有些動手能力很強。女維修工給獨居女性提供幫助這個課題,需要進一步探索和觀察。」
去打破一些偏見
七月份,因為意外骨折,吳雙無法繼續工作,隻能在家靜養。日子驟然遠離了灰塵和噪音,讓她產生了濃烈的焦慮感,「因為正是要積累經驗的時候,突然停滯了,感覺不太好。」不過,她又覺得短暫的休息一下,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如同做夢一樣,她需要時間來做思考和總結。
在立誌成為水電工之後,網絡上的留言鋪天蓋地而來,其中有讚許,也有非議,同時也夾雜著來自其他女孩子的好奇詢問。她們感覺吳雙做水電工時帥氣逼人的形象讓人羨慕,且希望自己也能夠複製她的經曆,加入到行業中來。吳雙給她們提供了很多建議,一半是攻略,另一半則是勸阻。
裝修工地上的工作強度,對女性也是一重挑戰(吳雙供圖)
在她看來,許多女孩子把水電工行業想得太過浪漫了,對將要麵對的困難一無所知。性別問題是一座很難跨越的高山,工作強度是另一座高山,除此之外,還有收入上的不確定性。裝修工類似於自由職業者,有活幹的時候就有收入,沒活幹的時候就沒收入,而且就算有活幹,也發不了財。
在杭州,除非自己單獨承包項目,能夠月入一兩萬,如果隻是給別人打工,收入並不豐厚——完全沒經驗的學徒,或是找不到師父,或是沒有任何報酬;像她一樣有基礎的小工,一天收入隻在150塊到200塊之間;到了中工,則是300;收入最好的是大工,一天的報酬也隻在350到400。雖然她也聽說過有人一年可以攢下20萬,但對方從業經驗在20年以上。
她想,在見不到豐厚回報時,又有多少人能日複一日,忙碌上20年呢?
然而另一方麵,吳雙也迫切地期待可以見到更多的女性身影。她覺得要破除行業裏的種種偏見,離不開女性們的智慧。就像星星,雖然個體的光芒微乎其微,但當滿天星鬥時,一樣可以將黑夜的顏色改變。
在這段不用出門的日子裏,她安靜地看完了《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這部美劇描述了一名女性,在60年代的美國,最終成為成為知名脫口秀演員的故事。那個年代的性別歧視遠比現在嚴重,也鮮有女性勇於邁過那扇無形的門。她格外欣賞劇裏麵的一段台詞,「那些不講道理的人,大可以繼續刁難我。十年後,我改變的是自己的人生,而他們改變的,隻有自己的刁難對象。」
這似乎讓她找到了答案。她明白了用不著再去刻意尋找虛無縹緲的女性優勢,因為通過性別的不同來對個體進行定義,本就帶著一股濃重的歧視味道。正如李銀河女士在一篇社會學報告中所寫的那樣,「性別職業分隔的形成既有個人原因,也有性別歧視的原因。後者主要表現在女性的工作總是習慣性地被限定在傳統角色的領域中。」
這樣的偏見比石頭還要堅硬,改變不可能在一朝一夕發生。不過作為獨立個體,至少做到無視於歧視和偏見。
吳雙想,也許自己永遠不能成為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不過至少可以成為一名了不起的水電工。